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柏花传 作者:傲然 文案 出生于六十年代,成长于六七十年代,婚于八十年代。 将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之后又有怎样的转折和曲折? 他一身绿色的衣服,带着斜肩B字口袋,手里拿着一个相机。 当美丽不在和俊帅不在的时候—— 柏母:柏花,这煤油灯怎么点不着? 柏花哥哥:妈妈,这灯点不着,关妹妹什么事? 柏母:煤油不是柏花今天刚去买的么? 柏花回答:妈妈,哥哥,我去买煤油的时候脚痛摔倒了,看见水也是白的,就把油壶满了水。水和煤油不是一样颜色吗,我觉得掺水也一样用!我厉害吧? 柏母转身,忍着笑去和邻居们说了:煤油掺水还能燃烧吗! 柏花哥哥扶额:妹妹,你真是太好笑了!真鬼灵精怪! 喜欢的朋友请多多支持,请多多留言。一定要留言收藏支持呀! 内容标签: 爱情战争 搜索关键字:主角:柏花、吴导得、刘天明 ┃ 配角:吴娟、吴建、柏花母、柏花哥、柏花姐、表姐、姨妈、各单位同事、战友 ┃ 其它: ================== ☆、村庄亲人   我们的村庄,活似一枝盛开的荷莲,四周的群峰就是那活鲜鲜滴露露的花瓣儿,中间肥沃的水稻田好像芳香飘逸的莲台,四周的村舍可以算是它那散散的香蕊,白莲河流穿过莲台,依依向东流去。这个不大不小的村庄叫荷花塘。   在村子里的孩子中,我算很有威信。会唱歌、会跳舞,还会画画,整天有几个小孩围着我转,玩各种游戏,我还会放电影。哥哥带我去过他上班的地方看了一次电影,后来我回家找了几块玻璃,拿来手电筒,用毛笔在玻璃上画小动物。到一间黑暗的房子里用手电对着玻璃,玻璃上的画片照射到墙上。后来又找来一块大黑布挂在墙上当银幕,手电照射玻璃画片,影子晃动像真的一样,神气活现。其实有的大人也探头探脑来看呢,我被大人们称之为“鬼灵精怪”。   我有个会干家务活的姐姐,她聪明又懂事,心灵手巧,她的名字叫巧莲。圆圆的脸蛋,常常梳着一个拖至屁股下的长辫子,像电影《红灯记》里面的李铁梅,她沉默寡言,她比我大四岁,从小就没进过学校门。   这天,姐姐搬个大木盆准备剁红薯苗,“咚,咚,咚”,脚盆里红扑扑的红薯苗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也搬个木凳子,一只光脚搁在木盆周边。姐姐手起刀落,我“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姐姐当时吓傻了。“咋的了?”忽的只见我的左脚全红了,姐姐慌了神,把自己头上的绸子布蝴蝶结扯下来帮我包扎伤口,用茶水洗干净然后倒上自家配制的刀创药敷上,一面不停地责怪:“哪儿不好玩,非要粘着我。”这个时候,外婆拍着身上的泥土,显然是听到哭声跑进来的:“巧莲,柏花咋啦。”我向外婆告状:“刚才姐姐剁到了我的脚趾。”姐姐吓得傻傻地站在一旁没吭声,披头散发的样子。外婆说:“巧莲,看你吃了水银似的,披头散发像什么样子,做事怎么这么不小心。”   “外婆,今天您穿的衣服好看,像年轻了许多。“   外婆听到我的小嘴那么一说,心里甜滋滋的,她提起袋子就要往外走,“今儿没空,要去你大姨妈家,下次给你做一件新衣,小心伤口发炎,千万别沾水。”   傍晚的时候,残阳如血,晚霞似火,门前小河沐浴在一片红色之中。清风徐来,微波荡漾,羊儿在河滩上慢声慢气地叫,青蛙在远远近近的水边感情激动地唱歌。成群结队的蝙蝠和蜻蜓在五彩纷呈的晚霞中飞来飞去,西边水里深绿色的荷叶和芦苇与天空相接,已辨不出它们是在云霞之中还是在水面之上了。像一副色彩绚烂无比的水彩图画,我的家乡真美啊!   母亲这时刚从公社步行回家,人才到家门口就喊:“柏花,打洋油去。”我接过母亲手里的两毛钱,一瘸一拐地提了个瓶子往外走。母亲忙叫:“站住,这是怎么啦?”我急匆匆地溜走,姐姐低着头没吭声,干活去了。我来到村里的代销店,站在放煤油桶的边上等,只见营业员陪那些大人扯布,还说着笑话,慢条斯理的样子。我就很着急,就大声喊:“老板娘,打煤油。”女老板40多岁的年纪,红润的圆脸,大而明亮的眼睛,短短的头发,穿一身干净的蓝色工作服,后来她等所有的顾客都走了,才转过来给我打煤油,然后陪着笑说:“你是陈主任家的千金吧,长得真漂亮。“我有点不高兴地把脸一沉,瞬息变化我也在行。   我提着煤油瓶一瘸一拐地往回走,路上是刚不久被那些地主和四类分子填的鹅卵石,坑坑洼洼,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心想糟了,煤油都倒了,顾不了脚痛,赶紧爬起来。一看“糟了”!煤油倒掉了一半,怎么办?还好瓶子没烂,我犹豫了一会儿,听到旁边小河流水哗啦啦的声音:“啊,有了。”于是我顺手用瓶子加满了水,这下可以回去交差了。   天黑了,只听母亲吩咐:“巧莲,点灯吃饭。”   巧莲在房间划了好几根火柴都没有点燃。   “你真没用,怎么点个灯都不行?”   母亲走进房间,亲自拿起火柴使劲划,也划了好几根火柴,只听“啪啦,啪啦。”没有明火,“柏花,死哪去了,准是做了手脚,这个鬼灵精怪。”   我一听姐半天都点不着火,我就赶紧开溜,躲在外面。   “一定是柏花把钱花掉了,我要打死她。”母亲气急败坏地找了根木棍,正好哥哥从外面回来,“妈,外面天黑了,别吓着妹妹。”我偷偷躲在哥哥身后,像找着了保护神,我轻轻地告诉哥哥:“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我顺手从河里灌了点水。”   母亲生气地说:“傻瓜,参了水有用吗?”妈妈从单调的抱怨中发发牢骚为满足。   那时候我还搞不懂洋油参水就没用,我妈只认为我就是调皮捣蛋的孩子,当晚母亲跑到邻居借了一点洋油。她把我做的坏事给他们说了,邻居家里热闹极了,里面:“哈哈……”大笑声传来,别人更认为我是鬼灵精怪。   妈妈是从生产队里买的草纸便宜,那时队里办起了造纸厂,请了湖南的一位师傅,利用稻草加工做成的做工简单又没消毒,特别脏的是把一张一张湿湿的大造纸往脏地上晒,一天到晚才能晒干,什么脚都往上面踩,鸡屎、狗屎、牛屎都有。只是干了,社员们把它收得整整齐齐,人们全然不知,哪里管它卫生不卫生,有的还卖给了供销社,当食品的包装,什么饼干呀,各种小吃都用它。我用放电影的这招还真管用,收集到了好多白色干净的纸,用来擦屁股,妈妈不得不为我的小聪明叫好。   哥哥从小就宠我,犯了事也袒护我,平时总教我认字画画,还教我拉二胡、吹笛子,还有吹口哨。吹口哨比吹笛子还拿手,那时每天做着甜蜜的梦,无忧无虑的确是很活跃。是啊,如果我的人生都是直线该多好啊!   夜幕垂下来了,门前一群小孩吵吵嚷嚷要看电影,我从内屋出来:“大家排好队,看电影先要买票。”十几个小孩都排好了队,每人手里都拿了一张四四方方白色的而且干干净净的纸。我从他们身边走过一一把白纸叠得整整齐齐,心里真高兴,这次收获还真不小。于是我把早准备好的东西开始放电影,墙上挂一块黑布做银幕,手电照射到玻璃上,银幕上的影子开始晃动,猫呀,狗呀在银幕上活灵活现。   十几个小伙伴兴高采烈地拍着手儿笑:“太好看啦!”   我奇怪地回头一看:“啊!”好多大人也走进来看,我用手电光对着玻璃,轻轻地拨弄着剩下的玻璃,一块,两块,三四块……数不清,的确数不清了。   星期天,我又跑去哥哥厂里。“哥哥,你今天又加班吗?”   汽车配件厂的噪音特别大,那些机械都是隆隆作响,又闪火花,哥哥戴着手套站在机床边,打着手势,示意我到外面去等他。我一个人站在车间门口,一会儿他从车间出来。他说:“等会你到食堂吃午饭,今天食堂又有红烧肉吃。”   我听了就要流口水了,他把早已准备好的戏票和一封信塞在我手里,说:“下午2点和贾秀英去看戏。”   吃过午饭,我拿着两张戏票和一封信,一路小跑来到食品厂,老远就看到她那一头美丽的秀发编成了一条长长的辫子,拖到屁股下面来了。穿一条黑裙子,更衬托出她的白净的柔美脸庞。   我拿着戏票和信,朝她走去,我大着胆子叫一声:“嫂子。”她脸一红,然后说:“你哥怎么今天又加班?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我把信和戏票都塞给她手里。   下午2点,剧院演出厅里还是空荡荡的,只有楼厅和正厅前座了,有十几个早到的观众在等候开演。在枝形吊灯的昏黄光线下,隐约看见一些唱戏的演员,被幕布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舞台上悄然无声,乐师们的乐谱架摆得七零八落。有一会儿发出阵阵喧嚣声,还夹杂着呼唤声和笑声,正厅一片黑暗,只有一位引座员手里拿着煤气灯,忙着把走在前边的先生和一位太太对着票根让他们入座。贾秀英似乎有点不耐烦:“柏花,我们来得太早了。”   那位拿着煤气灯引座的女人说:“不早,戏马上就开演了,大家都坐好。”贾秀英看看手表,早已两点。“为什么贴的广告上说是2点?”她低声埋怨道,瘦削的脸上露出怒气冲冲的样子。“这里太闷热了,吊扇也不管用。”她轻轻打了个哈欠,沉默了一会,说道:“柏花,我这袋子里还有瓜子给你。”我正嚼着泡泡糖,听说还有瓜子,我立即把糖吐掉了。也不知是吐在哪个座位上了,恐怕别人一落座就会粘着屁股。不想那么多了,嗑我的瓜子。    ☆、新屋婚礼   “你真走运,你还没看过《白蛇传》吧,今天还是首场演出……”多么动听的音乐!这出戏真吸引人!一会儿剧院檐口上的一排煤气灯发出夺目的光芒,把人行道照得雪亮,贾秀英拽着我的手,从人群中挤出去。一会儿她带我去她的宿舍:“柏花,我给你妈妈织了一件毛衣,听你哥说你妈身体不好,先给你妈织了一件,以后再给你织一件。”   “嫂子,你的手真巧。”我用手一摸,软绵绵的,是上等的好毛线。透过她那双手,我看到了她一颗纯洁美好的心灵,她用这双手拨动着心灵的琴弦……。她用古老的方式给我哥写了回信,她在书信里写道:我们将谈了六年恋爱了!相互沟通,相互理解,但是我们父母不能理解。我们的年龄都不小了,你三十,我二十八,我们为什么还不结婚?有困难我们一起扛。“   我把信交给哥哥说:“我当你们的邮差真值,你这有红烧肉吃,她那里有零食、花生、瓜子、豆子、冻米糖。可是你们谈了六年,是不能再拖了。”   哥哥对我说:“她家里不同意拖下去,我家困难,你又还小。”我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小了,大不了不上学了。”   “妹妹别说傻话,巧莲没念过书多可怜,家里只指望你多读点书有出息。”   “哥,我会令你失望的,现在我们读书走到哪都是搞劳动,小学五年级时建学校,老师指望学生做小工省钱。今天我上初中了,又建学校。学校老师还是指望学生当小工,你看我多倒霉,几乎倒霉的事跟着我走。”   “那也得念下去,你姐想念书可没给她机会,你有机会就得好好把握。”   “哥哥,我不小了,肩能扛,手能提。再说你的婚姻是大事,可不能再拖了。”   “你这疯丫头,竟管起我来了。只要好好念书,我迟点结婚,家里也搞活了。”哥哥的话虽然简单,但对我来说意义重大。他时时爱家,长兄如父,给母亲分担劳累,真是一个大孝子。这年哥哥又评为优秀党员,他还去了北京,参加了党代表会议,在□□城楼上见到了敬爱的□□。开完会回来,他特意从北京带回一个书包,上面写着:“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看着字样,我高兴地跳起来说:“哥哥,你真好!”   站在门边的姐姐用手指压着嘴唇似乎有点嫉妒,眼睛都红了,她正拎一个红色的水桶,准备朝奶牛厂走去。我怕姐姐不高兴,故意跑去:“姐,带我去吧。”   不等姐姐答应,我便匆匆跟在她身后,走到奶牛厂,见她拍了拍牛背,双手均匀而有节奏地上下挤压。只见纯白的奶就一滴一滴落在桶里,我站在旁边看着姐姐挥动手臂着了迷,心里一阵发痒,于是对姐姐说:“让我试试吧,容易的事,我也能做。”姐姐拗不过我:“你试试吧。”我学着姐姐的样子,拍了拍牛背,揪准牛的□□,另一只手从上往下按,可是一滴牛奶都挤不出来。姐姐说:“照你这样干,干到哪年哪月才能挤出来呀。”我憋不住了,一手用力一掐,一手使劲往下拽,只见牛猛地抬起后脚,不容分说一蹄子把我踢在烂泥上,痛得我半天没站起来。姐姐看到我狼狈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谁让你把它弄痛了。”   我站起来看看身上的烂泥巴,也“噗嗤”地笑了。我和姐姐扛着一桶牛奶,我问姐姐:“你为什么不读书?”姐姐说:“没你命好,你真有福气,一家人都宠你。况且哥哥现在有了工作,家里增加了收入。”我说:“姐,现在你和我一起去读也不晚。”她说:“母亲在公社上班,家里这摊事谁做?还要养猪,每年还要交国家毛猪任务。”我还没等姐姐把话说完,外面传来:“丢,丢,丢手绢,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她。快点、快点捉住她,快点快点捉住她。”歌声一传来,我便一溜烟跑了。   月光下,我们兴高采烈地唱着古老的童谣,那欢快稚嫩的声音在夜空中荡漾。玩累了,才知道回来睡。姐姐总是学着母亲的样子骂骂咧咧,我毫不在乎,我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而姐姐总是有点嫉妒,她只比我大四岁,可见她心里总是很自卑,平时不爱说话。   一九七四年暑假的一天,我和姐姐去河边割青草。只见天空一股翻腾的云浪,仿佛一条黑色的长龙,从西南方向滚滚而来。顷刻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树叶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还不时夹杂着树枝折断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小树也被狂风折磨得弯下了腰,大树也站不稳了。有的倾倒,有的连根拔起,又从半空中摔下来。发出惊人的轰响,接着又一个闪电。   姐姐说:“我们快跑,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风暴。”她死命地拉着我的手,叫我:“千万别松手。”我吃力地跟着她走,她一手提着猪草,一手拉着我的手,两人死命往家跑。快到屋里时,只听得屋上的瓦吹得砰砰地响,姐姐发现了家里房屋墙上出现了裂缝:“不好,房子马上要倒了。”我哭着说:“姐姐,怎么办?”她想了想:“只有马上离开。”她拖着我迎着狂风暴雨死命地跑。这时,已经全身湿透了,风吹得连眼睛也睁不开,我就眯着眼睛紧拉着姐姐的手,吃力地朝前走着。又一道闪电划破了整个天空,接着又是惊天的雷声,村子的东边有条小河,小河边那棵古老的大樟树被雷电劈成两半,平时我们窜进树洞里捉迷藏,大人们常说树洞里有妖怪,这不,就被雷公爷爷打精怪了。其实这树洞常常有大大的蟒蛇出没,大人担心小孩被伤,所以编些有妖怪的话来吓唬小孩。这时,紧接着“轰、轰”一座座土墙屋倒塌了。一瞬间,我家的房屋也成了一堆瓦砾。地上树枝、瓦片、衣物、门板,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中狂飞乱舞……   一场罕见的龙卷风灾难降临。大人、小孩,都在狂风中挣扎着,搏斗着。姐姐使命地拉着我的手,拼命地跑。后来我们跑进了大集体的造纸厂,好半天姐姐的手还在发抖,我的胆子比她还大。心里一点也不害怕,只是现在担心的是我的母亲此时在哪?   这个龙卷风又给我哥哥添加了一层压力,家里连房子都没了,他还怎么样娶媳妇呢?那天我从学校回来,看见公社领导干部,有的拿着红色的本子,有的提了个包,挨家挨户地来了。走到我家搭的那个柴棚旁边叫:“陈主任,陈主任。”母亲正好从棚子里出来,笑盈盈地:“刘书记,彭乡长,你们好。可我这地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没关系,我们是根据你们的实际情况,国家给与救济一部分困难户,请你签字。你家救济款四百元,请收好。”母亲签字时,激动得满脸泪花:“还是党和政府好,谢谢组织上照顾。真不好意思,连茶水都没有喝。”公社干部匆匆地走了,上其它村里去了。   哥哥姐姐去十里之外的地方买红砖,准备盖新房,哥哥推一辆土车子。就是那种用两根长长的大木头,中间一个□□做的那种车子,去的时候我坐在上面,哥哥推着。姐姐挑着土箕,一路上哥哥让我猜谜语:“有个咯咯啼,不吃路上的草,单吃路上的泥。”我拍着手儿笑:“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屁股下面的土车子,前面的□□吃泥巴。”那时我好开心好快活,田里正盛开着绿油油的油菜花,嫩黄的颜色引得蝴蝶蜜蜂在花边飞来飞去,忙碌地采蜜。   哥哥推车推得满头大汗,我在前面拉着绳子跑得满头大汗,他一个劲地叫:“妹妹快跑,不跑车子就压脚跟了。”我拉着绳子使命往前跑,可是脚不听使唤,走走停停,我转过头来看。好像自己根本没有使上力气,一点都帮不上哥哥的忙。哥哥累得满头大汗,但是一点都不生气,还一个劲地笑。姐姐挑着担一扭一扭在后面追我们,她累得面红耳赤,我还一个劲叫:“姐姐,你来追我们呀。”哥哥姐姐亲切的脸庞,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之中,家乡那奔腾的河流,哗哗的流水声像一支动听的乐曲。   转眼小村庄里一栋一栋红砖墙砌起来了,站在家门口叹为观止的高楼前,对未来的憧憬,那瑰丽的希冀,我诞生的家。我在这里快乐地成长,无忧无虑,我心中的隐秘和愿望都在这里得到庄严的祝福。上帝赐予我莫大的欢愉,是我少年的幸福乐园。   新屋落成,我妈妈准备了十桌酒席,哥哥厂里的职工就有几十人。正在放鞭炮之时,“嘎吱——”,一辆扎着大红花的汽车停了下来,几十个人推着一位扣了红花的姑娘下了车。哥哥厂长来了,她找到我母亲:“伯母,祝贺您双喜临门,顺便把柏籽和贾秀英的婚事也办了。如今时兴新事新办,女方的父母也早就盼望这一天,佳偶天成。” 作者有话要说:  请多多支持一下。拜托 ☆、生病承担   我挤过人群朝哥哥嫂嫂说:“你们要感谢的人是我,我做了六年的通信员。”顿时大家也推推拉拉:“嗬!嗬!柏籽,贾秀英你们把六年的恋爱经验谈一谈,给大家传送宝经。”   哥哥左手拉着新娘,右手拉着母亲的手,好像他此时拥有了整个世界。母亲也像捡了个金元宝,乐得合不拢嘴,摸着媳妇的手。这边瞧,那边瞧:“新事新办好,真是对不起我的儿子媳妇,让你们拖了这么多年。”   新娘爽朗大方:“妈妈辛苦了,您也吃了不少的苦。”   新屋落成之后,屋顶上的烟囱开始冒烟了,那一缕缕炊烟轻轻地随风飘向远方……   村子里不时地传来狗吠声,鸡鸣声,给安静的村庄填写着动人的音符。风儿也顺路捎来河边的捶衣声:“梆、梆、梆。”声音不大,但却仿佛传出很远很远。   母亲因父亲久病去世吃了很多苦,多年的艰苦生活使她对一粒米,一分钱都十分珍惜。而我有哥哥姐姐处处让着我,从小就受宠,我更多地有快乐童年时光。但在生活上,我总会和母亲发生一些小小争执,特别令我不满的是和母亲上街。就别想让她给我一分钱,有一次母亲为了外婆过生日,在店里扯布,我缠了半天要让我来一块。她就是不答应,还说:“家里的布票用完了,没布票光有钱也没用。还是去大姨妈家捡旧的吧。”我还真是依了她,对我苛刻,可是对外人却是多么的慷慨。   新屋落成后,来了一个从外地逃难的女人,她却大大方方地装满一大碗白米饭。宁肯自己饿着肚子:“她真不容易。”可是这讨饭女人接过饭之后还就不走了,吃完饭跪在地上求饶,当时她不会讲普通话。只打手势,母亲听不懂。无奈搬把椅子让她坐下慢慢说,只见她从口袋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介绍信。上面有家庭、住址、姓名、年龄,母亲接过介绍信,交给了我,让我念:“安徽省,某市某县某村,姓名叫夏香秀,年龄48岁。”母亲判断她是个可怜的女人,把她收下,发现她还发高烧,帮她熬药。管吃管住,最后让她落了户,住进我们的新家,并成了我们家的一员。那时我家什么都没有,只有在斗地主时买下了三张旧床。我们母女三挤一张床,哥哥嫂嫂一张床,让一张床给了夏香秀。   母亲每天上班,早去晚归靠的是两条腿深入基层和群众打成一片。春末夏初的雨是常见的,一下就是三四天,她和农民打成一片。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弓着背弯着腰,在雨中默默地插着秧。突然有人喊:“陈主任,你咋啦?”大家都抬头望去,只见她倒在泥田中央,大家慌忙把她从水田中扶起。几个人顾不得满身是水,抬着就往公社卫生所跑,跟在旁边跑的一位妇女说:“哇,她的额头好烫,怎么有病还淋着雨呢?”大家急急忙忙送往公社诊所,同时有的用毛巾给她擦身子,有的拿来干净衣服,裤子给她换掉。医生量了体温:“41度,打了一针退烧针,应该马上转院。”此时公社只有一部大型拖拉机,于是几个男人把她抬上拖拉机,司机加足马力直奔大医院。   我放学回来才知道母亲病重,都是姐姐告诉我的。可是我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使我的心跳加快,就要跳出信我,快到嗓子眼了,心里直呼妈妈。你可千万不能有事,我们不能没有您。有人通知了外婆,外婆晚上赶来了,一个劲地在门口草地上烧纸钱。焚香祷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淑云早点醒来,全家人等着你回来。”   晚上我是多么地想妈妈,做着梦梦中寻找,我梦见自己变成一只神鸟,飞到母亲的身边,扑到母亲的怀里。当时我又高兴,又是笑,又是哭,一个劲地喊:“妈妈,妈妈,你醒醒。”我吻着她,请求她跟我一起回家。仿佛看到母亲在流泪,看她使劲在点头,梦中和妈妈拥抱在一起。梦中的那一刻我感到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后来天亮了,被外婆推醒了:“快起床去看看,夏香秀回来了么。”姐姐和夏香秀都在医院守在母亲身边,我刚走进门就听到她们说:“陈淑云得的是失心疯,躺在医院里人事不知,一直高烧不退。嘴里说着胡话‘立志争上游,决心赶先进’。”我跑进来告诉外婆,外婆嚎啕大哭:“天哪,我该怎么办呐?老天爷求求你救救我可怜的女儿吧。瞧这一家人怎么活?”我听到外婆哭,我也哭了:“外婆,我要去找妈妈。”   “孩子,你千万别给我添乱,去背着书包上学去。”   星期天,外婆说:“柏花,家里没米下锅了。”   “我去姑姑家里借。”我拿了个米袋往姑姑家跑,平时没米没油什么的,也都是我出马。我蹦蹦跳跳来到姑姑家,曾听父亲说爷爷有六个儿子,只生了一个女儿。伯伯叔叔又都喜欢她,姑姑从小就能说会道,人也长得不错。可不,现在都快50来了,身材不胖也不瘦,瓜子脸,柳叶眉,单眼皮,眼睛和嘴巴总是带着笑意。性格也很开朗,人也挺直率。从外表看,只当是四十出头的人,是位中学语文教师。那天我去她那正好刚进学校办公楼大门,迎面楼梯上碰到她,我还没来得及叫姑姑,她就先喊了我的名字:“柏花,来干啥?”   我手里拿了个米袋,不好意思地叫:“姑姑。”她已猜到□□不离十,说:“又没饭吃了,走,到我家去。”她带着我:“蹬、蹬、蹬。”下楼了。朝芦溪区水泥厂方向走去,她家的房子就在眼前。它别致而整洁,卵石垒墙,碎石铺路,前临河滩通往娘家的那条河。背衬青山,显得青山绿秀,幽静,山坡上的柿子树挂满了果实。好像在这蓝色的调色板上画的画,撒上点朱红,顿觉得醒目,富有生气。只有十几户人家,有好多土坯房,可这些土坯房旁边都堆放了一堆一堆的红砖。可见这些人家都正想改换门面,有的连水泥都买好了。   一路走,姑姑一路问:“你妈得的是失心疯吗?”我说:“我不知道。”她说:“你妈只知道蛮干,不会玩手腕。”我回说:“我妈忠于人民,忠于党,在病中都喊着立志争上游,决心赶先进。”她说:“过几天我到医院去看她,傻女人。”   姑姑到家后立即做饭,一边做饭一边说:“可怜的孩子,小小年纪就要张罗家事。”我说:“今天没米下锅,明天又没油下锅了。我会的东西很多,采药,挖野菜,捡田螺。”她摸摸我的头,会心地笑了,叹口气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厨房的菜香飘出来了,让人闻着就流口水,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我望着那个圆圆的木桶饭工具说:“姑姑别炒菜了,有一个菜就够了。”姑姑端上鸡蛋,还有小虾炒青椒。姑姑端上来之后,盛了满的一碗饭给我,说:“饿了吧,趁热吃。”我摸起筷子,菜也顾不上夹,先大口大口地吃起饭来,姑姑看着我吃:“孩子,慢点,慢点,夹菜吃。”她也给我夹菜,看着我吃饭的样子,偷着笑。“孩子,我这饭管饱,没人跟你抢,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不能饱一顿饿一顿,吃饱了之后,用你的袋子只管装满。只要你背的动。”那天,我真的吃的很饱,独子都吃鼓起来了。姑姑把米袋装得满满地,我吃力地背着。   姑姑送了一段路,说:“路上小心。”   我扛着米累得满头大汗,很快到了桥边,把米一扔走近河边。河水清晰见底,轻轻地用手一拨,平静的水面溅起层层浪花。白得像地里的棉花,在阳光下是那样晶莹透明。我双手托着清水洗了一把脸,真想噗通一声跳下河,洗个澡。可外婆还等着我的米下锅,回到家里。外婆接下米,准备做晚饭,外婆说:“今天有了米又没有油了。”我说:“算了,没地方借了。就用白水煮菜。”到了晚上,我上队里偷稻草搓草绳。天黑了,不知是谁家的狗叫了:“汪,汪,汪。”地叫着,我靠近禾杆堆,使命抓了一把,把一捆稻草拖回家。轻轻地关上门,用微微的煤油灯,两只手使命搓。手起水泡,破了又起,后来就成硬邦邦的老茧,晚上搓通宵。20斤的稻草绳终于搓成了卖给宣风酱油厂,我摸黑到厂等天亮,拖着疲惫的身子,倒在厂门口睡着了。守门人说:“小鬼,偷来的吧。”   “我承认是偷来的杆子,那时集体用来造纸的。妈妈住院,家里没油吃了。“他很同情我,找来一把十斤装的塑料壶,送了十斤酱油给我。我几乎高兴得要跳起来,我心里非常感激:”谢谢厂长。“   回到家,外婆接到酱油,让我上学去。    ☆、顽皮童年   来到学校那天刚好是六一儿童节,操场上扎起了大舞台,四周扎了大红花。还锣鼓喧天,红旗招展,歌声激越嘹亮,令人荡气回肠,多么扣人心弦啊!一班一班的节目轮流,轮到我们班上了。舞台上鼓在响,锣在敲:“咚,咚,咚,锵!锵!锵!”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人们一齐起哄:“柏花,柏花,加油,加油。”我走上台,走到小箱前鞠了一躬,心里敲起了鼓。暗暗想:老天爷,保佑千万不要让我演砸了。此时,台下好多公社干部,几十双眼睛盯着我,我拿着话筒有点发抖,我自报节目。“夸公社。”   台下立即静极了,只有我的歌声在飞扬:“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缠着瓜。藤而越壮,瓜越大……公社的阳光照万家,千家万户志气大。手种庄稼好,齐心力量大。幸福的种子发了芽,幸福的种子发了芽啊!啊……”   台下的人们屏住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看,待我表演完毕,场中是那么肃静。几秒钟过后,突然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我站在舞台上,想起了躺在病床上的妈妈,真心地想此时能看到自己的妈妈:我哭了……   公社领导人上台拉着我的手说:“谢谢柏花小朋友,你妈妈会很快好的。”   校长也站在讲台上说:“五年级柏花同学,她的妈妈是位好党员,是一位优秀的公社妇女主任。今天因病没有来,我们学校给柏花小朋友发优秀节目奖,还有优秀红小兵奖。”我拿着奖状,激动地又哭了。   空气顿时凝结,只有那跳动的音符,起落的双手,陶醉的眼神,梦幻般的音乐与凝结的空气融为一体。   这天下午我们休息,一回到家我就赤着脚,穿着短裤衩,破短袖,拿着锄头挑着土箕,嘴里哼着小曲,来到荒山上挖丝茅根。挖好之后挑回生产队的晒谷场上晒,晒干后用木棍敲打,抖掉外面那层壳,然后用手一根一根弄齐。捆成一把,挑上小街药材铺收购站卖掉。每斤两毛钱,半天有十来斤,那次我的收获可不小。给家里买盐,买煤油,等小商品。外婆常夸我,是治家能手。我跑外,姐姐举内,我一有空就采草药卖,认识的草药多达几十种。假期我就能挣好多钱,自己的生活用品和穿衣、鞋袜,都不用妈妈操心了。   母亲生病期间,我更是努力。我努力挣钱,也希望母亲早点好起来,十一二岁的时候,都是让外婆给我剪光头,省时方便。每天早上挖草药也弄得我天天上学迟到,老师了解情况之后,也总是对我一笑了之,原谅了我。但我每次迟到,自己会感到脸红,觉得自己无地自容。   那年代,非大病不住院,一般情况都是自己挖草药对付一下就算了。可是我母亲一个这样坚强的女性,突然一病不起,还真是令人担心。我们兄妹三个都可怜,哥哥嫂嫂要上班,但也轮流看护。还有母亲收下的那个乞丐女,如今还亲如姐妹。危险时她还哭着喊着很是感动,洗洗刷刷,全靠她。她也跟着轮流守在病床前,不嫌脏、不怕累。她怀着一颗感恩的心,病危时,她哭着、喊着:“姐姐,你是一个大善人。千万不能有事,能替换的话,我情愿替你。没有你,就没有我夏香秀的今天。你一定要好起来,要好好活下去。”她每天替我母亲擦身体,又一边对着昏睡的她说着自己的心里话。   母亲生病住院,住了很久,半年后,才开始慢慢好转。这半年来,我似乎长大了。承担了家里很多内外事物,尽管外婆帮助指导我,毕竟那时候我才十二岁。可见我还是过早成熟,母亲出院康复后,外婆说什么也不准母亲再去公社当妇女主任了。尽管公社书记和社长再三恳求,都一一被外婆拒之门外。领导劝说:“社会在发展,耕田不用牛,办公室电灯电话,上班可以车上车下,要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实现它。”   母亲年年为我过生日,我依旧在一群小朋友的簇拥下,开着一个简单而又奢侈的生日晚会。母亲特意把冬瓜切成丁,做红烧肉,还有一只硕大的乌黑碗,装着10个茶叶蛋。八个小脑袋,风卷残云般地把十几个鸡蛋一扫而光,而我被小朋友说成是小气鬼。我和母亲大耍脾气,母亲却一点没生气,还抱着我抚摸我的头:“丫头,等明年过生日妈妈有了钱,一定煮好多好多鸡蛋。还要炒一碗真正的红烧肉,让小朋友不再说你是小气鬼。”那声音充满歉疚,在我知道那十个蛋都是从邻居家借的后,我深深懊悔。我的任性,和那点丑陋的虚荣心,每当看到妈妈的生日总是静悄悄地过。没有蛋糕,没有烛光,只有儿女深深的内疚。十几年来,我才真真切切体会到母亲的伟大,大海般的爱。   当我读初中的时候,母亲为我缝了一双布鞋,我总是舍不得穿。下雨天依然赤着脚,把布鞋拿在手上。到学校,才从沟里用雨水洗脚,擦干后再穿。这时候脚早已冻木了。夏天从来没鞋穿。   我们进入高中时,学校基本建成。容纳两万人,学校有宽阔的操场,教学楼,教室明亮。每个教室有六个大玻璃窗,从窗口往内看,有雪白的四壁。站在讲台上望去,那50张课桌像待发的骏马,等待我们骑上它到知识的广场上奔驰。两壁挂着四幅画,爱因斯坦,在微笑;居里夫人,在沉思。□□的叮咛,敲打着我们的心扉;童茅周的语言回荡在学习的脑海。这是我们的学校,力量的源泉。   学校办起了图书馆,它把我们带入书的海洋,我们都领到了借书证,我们可以借各种书籍阅读。我的邻居胡朋,他特别爱书,而且看得非常快,几乎一个晚上能看完一本古典小说。那天我在他家,突然发现他家书房的书,架上有三百多本印有学校图书馆的印章。我觉得挺奇怪的,就问:“胡朋,你借这么多书为什么不还?一下能看这么多吗?”   他说:“这些书,不是借的,是偷来的。”我说:“那怎么行,你得赶紧还回去。”   他不听,我第二天告诉了他的班主任,他老师告诉学校,结果学校当天就派了几个人还带了一部板车,把书全部查走了。推在板车上,都有一板车那么多,全是厚厚的古典小说。不久学校也开除了他,我想想我是不是不好呢,他学习本来全班数一数二的,就因为这次手脚不干净,竟然废了前程。   为了此事,他和我翻了脸。我母亲栽种的绿油油的葫芦爬上架并且结满了果实,十几颗苗长势喜人。他用镰刀一边连根切断,一边叉腰谩骂:“叛徒,不知好歹的东西,以后不许来我家玩。”我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吭声,也不敢见他。母亲也是个最能宽容的,最能理解别人,息事宁人。不声不响又栽了一批菜苗,而且又长得绿油油的。各种柔嫩的菜花,吸引着蝴蝶纷飞,南瓜、冬瓜,挺直了,粗壮的身躯汲取着大地的养分,茁壮成长。   转眼高中毕业了,我考试成绩落榜了,我和村里的孩子上附近水泥厂采石矿场打零工。第一天上工前,石厂正吹响了哨子:“准备!爆破!”人们都躲进离石厂200米的屋里,有采石工人,有拉板车的苦力,男男女女有几十人。里面有个办公桌,桌旁坐着个四十开外的男人,他戴着眼镜,手里拿了个本子。他老盯着我看,看得我脸上火辣辣的,后来他说:“年轻人,这里的事不适合你。读书人是吃不了这种苦的。”   我说:“那不一定。”他说:“你不是吃苦的料,要么去厂里做宣传员。”外面的炮,“轰隆隆……”,大家蜂拥而出,眼镜先生说:“我带你去找厂长。”   一路上跟着眼镜先生,他自我介绍说:“我叫李光明,我的侄子在水泥厂当一把手,我推荐你去给厂里画宣传栏。出黑板报,厂里有食堂可以包吃包住。”我听着,说着说着就到了办公室。李光明一进办公室就叫:“李亮,我给你找来一位秀才,河对岸的刚毕业的。”李亮经他叔叔一说,看看我,然后说:“喝水吗?”我说:“不用。”李亮有点信不过我,他伸手取来笔和砚台递给我:“给我写几个字看看。”   此时的我心里说,沉住气,一定要有信心。手拿笔放入砚台,将笔尖重新整形,提起,再按向纸张,努力专心地用指、腕、肘去调节笔法,凭一刹那的感觉,尽力让手听指挥,一笔一笔字写得相当漂亮,而且写出了工人们的心声。李亮拿起那纸张一看,口里念:“咱们工人有力量。好,不错,刚劲有力,不像娘们。”我也就松了一口气。接着李亮带我去厂里的广告栏参观,广告栏在球场旁边,只见那些矫健的身影,归箭似的穿过来,闪过去拦截对方队员。有人猛地起脚,劲射:“好球!进了。”   此时厂里几个年轻人,下班后也到这里踢球,广告栏下。李亮站在我身后,静静地看我画。栏目上画的是向日葵,右侧画了一只飞向蓝天的白天鹅,几位打球的队员怀着好奇心,悄悄地走过来:议论声、喝彩声,我就好像被各种声音淹没一样,但是我像没听见一样,写和画仍然聚精会神。   我手心里正冒汗。    ☆、姐姐未来   终于听见李亮说:“考试通过!”通过这次紧张的面试,我开始走向社会,常常深入职工当中去学习。多见,多闻,才有素材。才能写出最新的黑板报:新人、新事、好事、新风。   我开始领到了自己的工资,每个月三十元,我好激动,我把工资全交给妈妈。母亲信守传统的谨慎稳重的生活方式,哥哥嫂嫂结婚后生了一个男孩,家里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十分融洽。母亲在生活上,对我体贴入微。精神上也给予了我很大关爱。哥哥嫂嫂之间那种和谐互动,相濡以沫的感情,也是我唯一的心愿。   村里的堂叔在小镇供销社,他是搞销售的,常年在外了解行情,他想让我和他妹妹一起去厦门卖香烟。他说:是个发财的机会。那天他串门笑嘻嘻跟我母亲打招呼,谈谈关于做生意的事情。“老嫂子,让柏花和我妹妹秋芬去厦门做香烟生意成吗?”她一听去厦门,就打算堂叔的话:“跑那么远,一个女孩子家。别让人给拐跑了。”她所说的拐是怕被绑架卖掉。叔叔又说:“哪能呢,她两有文化,人又聪明机灵。”我妈死活不肯:“你可千万别打这种馊主意,在附近上班回家还能打猪草,我家一年要养六头猪,你知道吗?”叔叔见我母亲极力反对,以后就再也没提做生意的事了。七九年分田到户,农民自由了。很多人都进城打工,但是母亲保守,仍不许我们出远门。   姨妈又上门来,跟我母亲提姐姐的婚事,说她有个邻居,是个工匠,家里开了店铺。又是郊区,家里蛮有钱是当地数一数二的万元户,七九年只要有人上万元的资金就证明这家人很红火,眼看巧莲20岁出头了,姐姐常年只从事体力劳动,从没出过远门。找个靠娘家近一点的主,也挺好。   很快姨妈带男人来相亲,第一次上门男人提了一条鱼,两斤肉,还有些礼包,表示很大方。男人背有点驼,脸黄眼窝深陷,额头上的皱纹一道挨一道。特别引人注目的是皱纹堆里隐藏的一条又长又深的伤疤,姐姐低下了头。星期天,我刚好在家,乍一看很生气,母亲叫我杀鱼去,我哼了一声,提起鱼往河边走去。   姨妈让姐姐倒茶,陪客人说话,姐姐倒了茶之后,仍低着头不语。男人自我介绍:“我叫黄有生,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和我相依为命。”男人虽不是花言巧语之人,一看就知道是过日子的类型,就是年纪大了点,相貌不出众了点,和姐姐也算过得去。当天男人就带了五百元定金,符合母亲速战速决的政策,母亲收下了钱。姨妈趁机说说风凉话:“黄有生是我们那有名的万元户。”我杀鱼回来白了姨妈一眼:“钱!钱!钱!只知道钱。”   姐姐是闪电结婚,但日子过得还很红火,姐姐发扬了母亲的优良传统,姐姐夫家在碧溪。河水像一条碧绿的绸带,把市区分成东西两半,左边高楼,掩映在绿树繁花之间。笔直、洁净的林荫道,琳琅满目的商品,橱窗给人繁华美丽的感觉。那天正巧赶上天气炎热,低沉的蝉鸣声此起彼伏,我赶上星期天,准备去姐姐家串门,远远听见:“钉钉,铛铛的声音。”姐姐与姐夫成家也有几年了,靠双手盖起了四层大楼,两个儿子都在读书,把个五口之家搞得红红火火。   我没和姐夫打招呼,只从店里的旁边匆匆而过,就来到姐姐住的地方。一进门,那门楣上贴了很多张红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最清洁”。可见姐姐这个贤内助表现得很好。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姐姐和姐夫还真是绝配,这时姐姐在厨房龙头边洗衣服,直到我走近她,她才发现。   “姐,你真是个保姆。“   “我乐意,你姐夫人老实,是个顾家的好男人。”   “哦,看得出来,太滑头的男人你也管不住。”   “妹妹,我们这里环境好,人们的生活条件也不错,以后找对象就到这里来。”   “姐,你胡说什么呀,我可要晚婚晚育。”   姐姐把她的事业扩展得很好,养鸡、养鸭,还养了好多猪。别看她平时不言不语,今天见我来了,便把她的劳动成果一五一十地数落给我听。言外之意是让我带回音信好让母亲放心,姐姐过得很幸福。   她省吃俭用攒下一匣子钱,本来一直放在床底下,见我来了,特意拿出来一叠钞票,塞在我手里说:“给咱妈添几件新衣,买些好吃的东西,妈妈为了我们三个吃了不少苦。这点点钱也只是我一点安慰。”姐姐还知道感恩,母亲从那次病后,挨了很长时间才痊愈。外婆说什么也不让母亲再当什么妇女主任了,尽管公社干部再三邀请,都被外婆拒绝了。母亲也好像变了一个人,好像真的得了失忆症似的,没有了过去的积极,厌倦了那样的生活,最后做了家庭主妇。只是有时发现母亲唉声叹气自己受生病的折磨,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把家庭职责担起来,待哥哥嫂嫂生了孩子,她专心看护孙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   从那时候起,母亲开始惊人的速度衰老,她曾经劳累过度,经过了□□的洗礼,后来经过疾病,死神的追逐,她最终下定决心和病魔作斗争,才幸存下来。当我刚满十八岁的时候,母亲的头发就白了。我也感到母亲为了我们三个儿女,吃了不少苦。我们该怎样报答她,每逢我们厂里发了奖金,我就到店里买些补品,什么补脑汁、当归精、鱼肝油等等,兴致勃勃带回来。一进门就叫:“妈,妈,您看我给您买什么来啦。”她说:“你呀,真是个败家女,现在饭管饱,菜不缺,谁还吃什么补品呀。省着点,留下钱来给你自己买嫁妆。”我被她数落一番,但心知肚明,她是爱我的。要好好珍惜眼前的幸福生活。我看着母亲戴着老花眼镜,絮絮叨叨地正替我缝纽扣,随手在我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拍了几下,她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难以言传的喜悦:“现在人民的生活多好,儿女都可以找工作,不要死守家里的几分田。可是过去人们天光做到黑,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哎,你父亲如果还活着,该多好。看看如今的好世界,电灯有了,电话也有了,真是上班也可以上车下车的。不像我生你的时候,连口饭都没有吃,还不分天晴下雨的都要上工。”我打断母亲的话,掏出她的那些顺口溜:“鹅毛细雨是好天,大风大雨做半天。”母亲微笑着:“就你贫嘴。”我经常回想妈妈的顺口溜,找出妈妈的格言,品味着妈妈生活的酸甜苦辣。“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吃亏是福”等等。   那天,天空一片晴朗,白得耀眼。大地又冷得出奇,我能清楚地看到口中呼出的白气。我和哥哥嫂嫂上班都要经过门前一座大桥,三人同时步行上班。门前的大桥刚建不久,中间高,两头低,有点像拱形。最少有100米长,雪后地上披上了银装,宛如洪丽的水晶世界。哥哥穿了一件黑棉袄,和一双黑胶靴,手上戴一双厂里发的白沙手套。一顶黑的绒线帽,遮住了眉毛,我和嫂嫂慢慢地小心地走着,哥哥自信满满地走过去。可快到桥的最高位置时,突然滑倒了。一直溜回了起点,眼看上不去了,我见他滑倒,着急地问:“摔痛了吗?”他说:“没有。”嫂嫂却在那里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今天我们要旷工了。”我站在那里想了想:“我有办法了。”于是我转身朝村里的稻草堆走去,往里面抽了一把干稻草,急忙用手搓了六根长长的稻草绳。分别给了哥哥嫂嫂一人两根,我先弯下腰用绳子绕着脚上的鞋子上,终于顺利通过了。哥哥嫂嫂也迈着坚定的步伐过了桥。哥哥说:“还是妹妹聪明。”   “哥,我们的母亲不是从前天天晚上编草鞋,草鞋红军可以爬雪山,过草地。不就是这样用吗?”   有一天,妈妈托亲戚给哥哥买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嫂嫂搭着哥哥的自行车上下班。我依然步行,好点的自行车,都要开后门凭票才能买到。   母亲带着她的孙子,逛了一天街,她让我换上一套神气的运动裤和一件有领子的衬衫。她激动地说:“想当初,妈妈没有给你扯新衣,别闹扭,那时穷,今天好了。分了田到户,不要死守工分,人人都可以挣钱。再也不用为吃喝发愁了。”说完,妈妈又去房间里把那些古董拿出来,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用她的话说,能对这些宝贝追忆往事。我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她。    ☆、理想现实   她身旁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红色本子,有当年的优秀党员、劳动模范,还有几枚不大不小的□□像章,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轻轻念叨:“□□真是一个大公无私的人,他为人民谋幸福。”听到我在她身后,妈妈才转过身来,伸手递给了我:“你知道?这些都跟随我二十多年了,只有这些才能留住一点点念想。”   我接过他手中的宝贝,用手翻了翻:“是呀,要不是当年那场大病,外婆死活不肯你再工作。恐怕要干到今天,到了退休才肯罢休吧,想当年您实在是太苦了。”   妈妈又从我手里把本子拿了回去:“是的,你说的没错,现在多好。有了电灯,有了电话,你哥哥嫂嫂还可以骑自行车。”我看着母亲伤感的情形,耸了耸肩:“社会在飞速发展,现在国家到处都在搞建设,修公路,修电站。将来我们就可以坐公共汽车了。”   母亲50多岁了,恢复身体后,脸上开始红润有光泽,更突出她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短短的头发,常常穿着一身干净的蓝色的布衣,看上去精神十分饱满。整天抱着孙子在家乐呵呵,还教孙子唱歌。远远就能听到歌声:“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生活好……”   你瞧,我妈妈准点做好了一桌饭菜,我有一个多么温暖的家呀。   哥哥嫂嫂相敬如宾,恩爱如初。缔造了童话般的爱情、婚姻。她们工资不是很高,但始终为对方考虑,关爱对方,把对方看成是手心里的宝。这样的婚姻能不幸福吗?我总是沉迷在这童话世界里,我平时也总是写写画画,母亲总共唠叨个没完。她没文化,书面知识她不懂,我晚上看书,她会头偷偷来关电:“别浪费,要珍惜我们现在的幸福生活,千万要牢记。”   我只有依了她老人家,熄了灯睡觉。晚上哥哥拉二胡,嫂嫂唱京剧。白天家务活,两人平分,有时抢着干,快十年了,夫妇仍保持着一个记录,就是从没吵过架。夫妇发了工资,不会忘记给母亲买东西,而且夫妇都非常孝顺我的母亲。在日常生活中,他们总是和睦相处。星期天,哥哥嫂嫂会轮流陪着母亲说话:聊聊天,他们轮流看孩子。有让母亲也有星期天过过,可以随意走亲访友。   哥哥嫂嫂在日常生活中更注意的是尊重对方,这是一个重要秘诀——就是永远不忘两人最初的爱意,书信来往的六年多的美好的感觉。他们都把六年的恋爱信保留了下来,每人都有一皮箱。像传家宝那样地珍藏着,双方把臂言欢,一度阳光普照,显示和平曙光。母亲也跟着返老还童,带着孙子,唱歌儿歌,一家人其乐融融。   但操心成了习惯,岁月不饶人,母亲一天天老去,我一天天长大。渐渐地,母亲为我的婚事开始忙碌唠叨。乡下的姑娘大都早婚,十七八岁就出嫁,为此我很不服气。常常跟母亲顶嘴,母亲说我钻牛角尖。其实哪个女孩不恋家,母亲的怀中是个蓝蓝的海洋,我还从没出过远门,对外面的世界也不了解。我觉得自己永远生活在童年,母亲也常说,我是个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小鸟飞得再高,也飞不过蓝天,鱼儿游得再深,也游不出大海。年少的我追求浪漫,追求恋爱,追求成熟,独独忘了追求天真的本我。看多了戏剧性太强的小说,自以为生活就该轰轰烈烈,于是在无谓的自我折腾中,白白耗费青春。生活不是戏剧,不是音乐,也不是诗。它就如小河流水,安详从容,奔腾不息,它要求我们在默默的耕耘中向社会奉献自己,使自己融入社会,得到永恒。因此是儿童就该天真,而不必强行堆砌成熟。是青年就该热情,不必作伤感地怀旧。生活就是真诚与朴素,就像绿色……   我在碧溪水泥厂任职的时候,正值年方十八。每当我站在球场上的黑板报专栏下,专心致至写报道,总是有一双眼睛时不时地盯着我,但我总能镇定如常。   后来他经常送些报表数字之类,总会热情地打招呼,自报家门:“我叫李进,上城人士,父亲是小城某学校的一位校长,母亲是某床单厂工人。”   但是我总是不冷不热回答他:“嗯。”或是:“哦。”漂亮的脸上毫无表情,无论他用什么方式来进攻,试试我的防守能力,我都无动于衷。这样的想法太天真,我的生活不是那么安排的,他怀着悲天悯人的心情爱上了我,而我却一点不知道。或许装成不知道,他个子不是很高,但也不矮。长得不丑也不帅,而且头发像钢丝刷子。我注意不和他的眼神相遇,我宁肯苦心孤独地画起黑板报,把精力花在工作上。我知道这样的男人相处是没有结果的,他是城市户口,我是农村户口,这种结合会让人瞧不起。“黑市户口”是人们当时不齿的。   他会经常穿一身日益褪色的蓝工作服,到宣传科来串门。嘴里唱着不知所云的歌,我有时也会转过头去,把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就算是打过招呼了。然后他则会怦然心动般,想入非非。有事没事,会骑着一辆流行的永久牌自行车,在我工作的地方转着圈。他是搞化验的,化验室也很枯燥乏味,也许每个活着的人,都需要点令人兴奋的事。所以他就选择了我,想在我身上找到点兴奋的事。我没有理睬他,甚至不管他怎么样暗示,我都无动于衷,只顾自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对于这种不知名的纠缠,我保持了谨慎地态度,在我的世界里还是孩子一样的心透明。那时的我还读不懂爱情,写不出成人的故事,还没有向人生探险的勇气。   那是一个星期天,外婆来我家,脸上沉沉地。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她这次来太过于安静 ,我就老看着她的嘴。心里想:今天怎么不唠叨了?我又跑去厨房问妈妈。她正忙着做饭,我说:“今天外婆怎么啦。”   “等会儿,我和你外婆要去你大姨妈家里,她们正在闹离婚。”   我在想,不过就是离婚嘛,又不是要了她的命,怎么那么不痛快?有关婚姻或夫妻之类的问题,我是根本不懂。我觉得这些问题与我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距离,因此我也不对姨妈的故事妄加评论。不过小时候我和妈妈在她家做客,他们夫妻总是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在外他们夫妻装得像一对酸溜溜的文明夫妻。   姨父在乡下搞乐队吹唢呐,姨妈做裁缝,后来年纪大了,不做裁缝专门为乡下的男女青年牵线搭桥,做起红娘来了。练就了她口多的坏毛病,所以在家里就找丈夫的茬,女人口强,男人手强,他们离婚就成了拉锯战,旷日持久。他们夫妻有三男三女,差不多儿孙满堂了,外婆说什么也不同意大姨妈离婚,主要是为了这一大堆孩子。这天,外婆来到姨妈家,她老人家双膝一弯,“咚”的一声跪倒在我姨父跟前。那时候老人已经是一副骨头架子,一些稀松的皮肉软搭搭地挂在上面,她一连叫了三声女婿,说什么也不怪他,但无论如何不许离婚。“现在我就当面给你磕头。”母亲不让外婆磕头,但是拗不过她,大姨妈也哇地一声哭起来了,外婆的一跪,姨父被击溃了。又一次把离婚的把戏给收拾了。   外婆生了八个女儿,可没少为儿女操碎心,抗日的时候两个女儿跟着当兵的人走了。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三个女儿送给了别人做童养媳,大姨妈是最活跃的那种,喜欢吃嘴巴饭。她的穿着打扮和神态都有一种与众不同,她的大方阔绰使我感到吃惊,小时候只要听说去大姨妈家,我就拼命缠着母亲,使她脱不开身。去她家有饱饭吃,一年常有腊肉、大鱼,还有山上的野味,不论什么时候去都有。她穿的羊毛衣,真皮鞋,我母亲可摸都没摸过,生活简直没法比。尽管大姨妈会给些旧衣服,旧毛衣,但母亲从来不穿,全让给了我和姐姐。她从来不打扮自己,总是穿他蓝色的衣服,黑裤子,总像是为父亲守孝一辈子似的。   外婆和母亲回到家里,外婆脸上浮着一种灰色,头发乱的像一个鸟窝,声音也有些嘶哑。屁股如坐针毡,目光也显得那么神混不定和可怜兮兮。我走到她面前:“外婆,外婆。”只见她抬着头,微微睁着双眼,深情地望着我,泪水从那凄楚的眼里留下来……   大约就在这些日子里,外婆病危,一个陌生男人,穿着一身蓝色衣服来我家报丧。我吓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我想不到外婆突然离去,小时候外婆最宠我,差不多我是外婆带大。曾经亲热得像母女,好吃好穿的都留给我。她的离世,使我沉重如山。    ☆、外婆影响   明白了自己是一个可怜巴巴的小债主,同时也是一个与生俱来的负债人,我还来不及报答她,还她的恩情,她就走了。远比我的同龄人,我更为深刻地懂得了物质优先于精神报答这一原理的朴素品德。   大姨妈却显得微不足道,如果说是她的错误,她也不会承认,她更不会检讨自己。她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而大姨夫倒是在外婆家,棺木前,尽心尽孝地吹着他的唢呐,表现得十分虔诚。   我很小的时候,妈妈要去公社上班,我就是外婆看管。我的性格虽然已显出一些与众不同,但也不特稀罕。而在她的行为举动中,我看出了些非一般的东西。外婆家住山里面,前面是山,后面也是山。她一辈子也做了一栋瓦房,很大,有时候破了。当年是个气度不凡的太太,外公死得早,连我也从没见过,就凭她一双手,所以送了三个孩子走,夭折了一个。但她有山有田地有土,拿去放债,靠收租吃饭。   她去亲戚串门总是打扮得珠光宝气,盛装漂亮,看不出是山沟里的太太。她一直过着很平静的生活,也从不大声骂人。外婆自己会做衣服,从前我家的衣服,几乎全是她做的。虽然她自己生过八个女儿,但从不嫌弃我这个外孙女,还把我奉为至宝。我母亲的长相和说话的声音,都很像我的外婆,确实温柔慈祥,很多人都说我又继承了她们的优点。   我在水泥厂做临时工这些年,企业效益非常不错。水泥标效符合国家标准,81年度我们拿了陆拾元奖金,当平时做两个月的工资了。我兴致勃勃,准备上集市买东西,小城密集的人群犹如一个完整的人体,蠕动着。许久松弛后,一股激流从前面往后面不断翻动起来。我也受到了冲击,不知什么时候有人用胳膊肘在我的胸部撞了一下,而同时有人低声嘟哝了一句:“对不起。”   我颤抖了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没有直视他,只是从侧面轻轻地瞟了一眼,还不是望着他的脸,而是手。他从事行窃的工具,很是奇特,那双手不见了,但很快我发现了。他把两臂紧紧贴在身上,为了不被人发现他的双手,像一个怕冷的人那样,把它缩到衣袖里去,这样他把手伸向我,受害者感觉到的不过是柔软的衣服偶然和毫无危险的碰触而已。但那只行窃的手藏在袖口里,就像猫爪藏在毛茸茸的脚掌肉里一样。想得真妙啊!   我为此赞叹不已,他现在看中了谁呢?我小心地朝站在他右边的人瞥了一眼,那是一位瘦高个儿男人,衣服纽扣都扣得紧紧的。第一个人在他面前,虎背熊腰,不是那么容易得手。一开始我弄不清楚他怎么能顺利地在他们之中的一个人身上下手,可是,这个时候我感到自己的膝盖被轻轻碰了一下。一个念头突地涌上我的脑际,它使我出了一身冷汗,这一切准备,原来都是冲我来的?你这个傻瓜,在这密集的人群里 ,你要偷的人是唯一知道你是谁的人呢 ,我将要给你上一课。我心里默默道。   你要在我身上试验一番,你的技艺是否到家?这个不走运的家伙,正看中我。而我已看透了他的心事,我是唯一洞察到他不轨举动的人。我已经感觉到他的胳膊慢慢地挤到我身上来,他那藏着手的衣服袖子,一寸一寸地靠近了我。那只手,肯定已经做好偷东西的准备。人群要拥挤了,他很快就会摸到我的上衣里面的口袋来。那年代的女孩子,还没有小提包,一般都是把钱装在身上的口袋里,但是小姑娘的敏感神经要比男人强。   诚然,本来我只消用一种小小的动作,就可以使他无从下手,但我转了一下身子,或把上衣口袋上的纽扣扣上就足够了。但是很奇怪,我没有力量这样做,我整个身体由于紧张、激动和期待而瘫软了,每块肌肉,每条神经,都像冻僵了。我一边极力激动地等待着,一边迅速在心里数着我的工资,那是81年度的全年奖金。正当我想着怎么护他的时候,只要我一想到他,那就会敏感起来。钱在不在口袋里,就看我此时的维护了。   我可以揭发出来,也想等他露出他的技艺,我不知道我更期待哪一种。不过,他一直在等待时机,靠得我很近很近,但他好像是为了惩罚我一般,一点也不着急。我听到了卖东西的吆喝声,人群中又开始出现了一阵松动。就在这时候我马上感觉到一股波动,波浪波及到我身上,这并不是一种真的触动,而是仿佛有条蛇溜了过去。一股滑流的状态慢慢过去,我有了一种轻柔之感,一只鸟从旁掠了过去。突然发生了我怎么也意想不到的事,我自己的一只手猛然抬起并在我的大衣底下抓住了别人的一只手。我根本没有想过要采取这样一种自卫措施,但就是这么做了,本能的。就这样,我自己也感到害怕,现在我手抓着别人的手,一只冰凉颤抖邪恶的犯罪手。不,我并不这样做。   但他的脸朝另外的地方,显得毫无畏惧,便使劲挣脱。毕竟我是女孩子,根本抓不住,只是使他没能得逞罢了,我脱口而出:“偷东西。”   他马上把手又藏在他的黑外套袖子里,不见了。轻轻地说:“行行好,放了我呀。”我清楚地记得他穿着黑皮大衣,双眼瞪得大大的,他的面孔由于惊吓呈现出一种罕见的表情。我从未曾从任何人的脸上见过。他慌忙躲开了我,一下子蹿到人群中不见了。从前我听母亲说过,父亲生前去高坑镇做买卖的时候,那时身上只有五十元钱,全被“三只手”给偷走了,连回家的车费都没有了。父亲当时气得竟想从那里的大桥上往下跳下去,这样连命都不想要了。可耳边又响起妻子儿女的声声呼唤,想了想,还是步行回家了。那段距离也不短了,好辛苦的,想起这些,我真的恨死了“三只手”。   就在这个值得庆祝的日子里,我自由自在,可以随心所想去很多地方,愿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我乐意,就可以随随便便地在城里游逛、浏览商品,橱窗里陈列的东西是我们可以看却拿不到的。或者去新华书店,翻阅书籍。然而幸运的是我那60块钱没有被三只手拿走,我的反应那么强势机敏。我在这样一种自我膨胀的状态,紧张而又快意地人群中行走。可我并不知道自己要买什么,我在大街上并没有找到什么项目消费。大街没有什么想要的,只有那一片汹涌起伏地人群。波浪黄色的、黑色的、灰色的,礼帽、风帽和鸭舌帽,汇聚成了一片海洋。有一些涂脂抹粉的面孔,有一些没有涂脂抹粉的面孔,那些人像河流一样向前涌动。   这时,我走累了,肚子里额的叽里咕噜的叫了。我得进饭店吃点什么,饭店门口有一块大大的价目表:面条,□□票,或一毛四分钱一碗。包子 ,一两粮票,或三分钱一只。米饭,更要粮票。这时,我手上没有粮票,上哪去弄粮票呢。我身上怀揣着60块钱,却吃不到一毛四分钱的面条,吃不到一只三分钱的包子,或米饭。那时全国都是使用粮票,凡是大米、粗粮做的食物,都是要粮票的。你跨省还要全国粮票,我这个可怜虫,从饭店出来,面部表情是惶惶不安。在人流中忽左忽右地傻走,似乎自己笨得出奇。我觉得城市有什么好,有钱也没什么好吃的呢,后来又钻进农贸市场,还是向农民朋友要吃的。五分钟后,我从烤红薯的小贩那里买到了一只红薯。充饥,像一只贪吃的老鼠,在大街上啃来啃去,蹒跚地走着。   一个人默默地想着另外一个女人的悲惨命运,从前我大姨妈总是喜欢攀高枝。她有三个女儿:老大嫁了一个木工;老二嫁了一个城里人。可是结婚后婆婆天天骂媳妇“黑市户”吃白食,后来生了两个孩子,因为孩子都是跟着母亲落户,两个孩子又成了“黑市户”。在生活上成了很大的困难,不管你有多能耐,婆婆总是瞧不起。表姐忍受不了婆婆的歧视,最终导致投河自尽。现在我什么都知道了,原来在城市里生活,你没有商品粮户口,那你真是度日如年。过去我认为表姐怎么这么蠢,生了两个孩子,有个好丈夫,竟然还选择自杀。表姐自杀事件闹得很大,大姨妈发动所有亲戚、朋友,还有认识一些的人来女婿家“打人命”。封建社会那样,号召上千人坐在城里女婿家吃吃喝喝,把他家所有东西糟蹋一通来解气,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表姐过世   经检查院、法院检验没有他杀的可能,大姨妈平时的那张嘴现在却像被雷击一样,木讷地坐在那里发呆。有的扬言把他家房子炸掉,就这样,我也跟着他们在那里吃吃喝喝闹腾。当时我也无法理解,表姐怎么会干出这些傻事,那动荡事件持续了一个星期,政府也没有干涉。可能平时婆婆的为人众所周知,“打人命”以泄愤,邻里都知是恶婆婆虐待儿媳。此时婆婆早已逃之夭夭,只有表姐夫一副虔诚的样子在棺木前哭着,烧纸钱,所以大家没有为难他。两个三岁和四岁的儿子戴着白色的孝帽,在母亲棺木面前玩耍,他们年幼无知。当年在城里没有商品粮户口,还真是一件伤人的事。况且还有两个孩子,她的死绝非是偶然的,完全是生活所逼。   后来因为她的死换来了两个儿子的商品粮户口,大姨妈没有因为失去女儿而苦恼多久。大姨妈反复斟酌,后来主动把两个外孙接去抚养,连一种隔开来的那层薄薄的勇气都没有。即使明知女儿已遭不幸都还这样,任何人都知道,再没有比帮助仇人更困难的事了。因为女婿他不要她帮助,女婿还保留了他一点人性。而这点自尊心,人们是不可以任意伤害的。只有乞丐才会觉得让人施舍心情是轻松的,因为乞丐不拒人千里之外。大姨妈说她可怜自己的亲外孙,怕他们挨饿受冻,因为女婿家被“打人命”,弄得不像家了,也欠了些债。一家四口不吃不喝,都要还上几年,大姨妈后悔那次荒唐的举措,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她竟然不惜一切任何代价不让那对小可怜虫去承受命运的摆布。由于大姨父在乡下搞乐队,吹唢呐吹得很行销,经常吃百家饭。大姨妈自己也有时吃百家饭,这样她家的粮食也就轻而易举就省下来了。如果她早有这样的想法就好了,不至于把自己的女儿赶上绝路。   现在我已经不像以前那样,由于顽皮和挠心的好奇,经常同大姨妈斗嘴。也没有一种郁闷和恐慌。仔细想一想,看在上帝的份上,这对小可怜虫要好好地活下去。   今天我在小城四下走着,才想起表姐的一死,总为她可惜。在这个人性虚荣和需求变态上,在这个美妙的城市,人们会比任何别的地方能够更强烈地感觉到我们这个物质世界是多么纷繁多样化。一个好学的人能通过观察及聆听,可以更好地增加对事物的了解,也可以更好地认识人,认识城里的人和物,是那样五花八门,分门别类,排列组合。只有一种人我还从来没遇见过,而且也没有想到在小城遇到“三只手”。但是,我遇到了马上就明白了,在小城“三只手”是他最能够施展他们高超技艺的理想之地,甚至是他们最羡慕的地方。因为这里的一切必要的条件就是人们有钱,互相拥挤,又好奇。焦急等待,拍卖唱价,卖东西的人出价分散人们的注意力,那时人们无论买什么东西都是付现金。人们习惯把钱揣在兜里,因为即使那时人们不富裕,普通工资一个月只有30块钱,高薪阶层也只有50。因此可以想想,每个人逛街都是把这点钱带在身上,有的钱多口袋就鼓起来看得见。所以除了在这里,这种灵巧的犯罪分子才能找到市场。我现在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大商场门口都会有这样的布告:“小心扒手”。   我的记忆犹新,当时我的形象,一头平直短发,稚嫩而不涂脂抹粉,聪明而机灵的大眼睛。衣服裤子也挺合体,但像个羞怯的小妞儿。我差点抓住那个扒手,那个难忘的上午,刺激紧张。尽管我还年轻,不识世故,但是社会礼俗,还是对我影响很深。我上班认认真真,每天做自己分内的事,每天出完整的黑板报,都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呢。好像期待我一笑回之,可我没有,仍然自顾自画,作诗作词。   那时不理睬他,他还是盯着我不放。有时我的沉默使人十分难看的,换了别人,都早已看得出来了,可他仍不放,仍然执着着。像一头笨牛,撞进别人悉心保护的世界,左右突奔,任意践踏。   他虽然很少说话,但每天总是在我身边晃来晃去,那时我太年轻,所以束手无策。要是我年长几岁,那我就会捕捉他的眼光,向他微笑。但当时的事实是,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处处回避,从不言笑,十分严肃,把人拒之千里之外。厂里有许多女孩子都愿意把自己的眼睛做代价,换得看一看李进的机会,他是城里人,仗着吃商品粮,又是家里的独子,父亲是某校校长。母亲也有工作,条件优越,她们爱他,李进又不乐意。我无动于衷,我觉得农村的春天是会令人心旷神怡,我了解表姐为什么会惨遭不幸,警钟似的撕裂我的幻想。一个女人长得好,别人容易说闲话,而我那时又是如此年少无知,讨人喜悦,招人是非,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在暗恋我呢。   但我始终没有理他,完全是陌生的感觉,毫无意义,他没有注意到我的想法,但他从不打扰我。好像已经为自己规定了一种行为准则,要不折不挠地按准则行事。我看他大概是着了迷,可又缺乏自信,只敢远远地偷看,不过那时我还年轻,有时黑板报前,有很多打球的年轻人。也会热忱的问一些滑稽可笑的有关绘画的问题,他们都知道我刚离开学校,与我攀谈,只好说这些。   我在办公室,跪在临窗的藤椅上观看厂里的外景,阳光灿烂,一阵大风欢快地吹着。鸟瞰群山,绿色的树,褐色的土,金色的阳光,白云融成一片。眼前是大自然特有的亲和,斑斓的色彩把我也填在其中。   有人敲门,进来的是李进。手里拿着一封信,放在桌子上就走了。我拆开信,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画,是一幅带着鹰钩鼻的侧面头像,阴郁的眼睛,一道高鼻梁,挂着微笑的嘴角弧度。我接着用笔给画中人加了一撇八字胡须,我扔在一边,没有理它,更不会给他什么。   很久,我们仍然不说话,在食堂吃饭,也都是只顾埋头吃饭。又过了好些日子,他又送了一本书,微笑着说:“柏花,你的名字很可爱,而且很别致。”我拘谨甚至有点古板,哑口无言,畏畏惧惧端坐,不知怎么交谈。他就像绅士一样,眼睛一直盯着我,在一只挺标致的鼻子下,就是一张大嘴巴。他微微一笑,便露出细密的小白牙,齐齐的,亮亮的,虽然站了老半天,我们不说话,只是偷偷地看一眼对方,涨红了脸。把书推还给了他,食堂里人笑语不绝,还有盘碟交杂的撞击声,掩盖了我的紧张。我没有说话,他的眼睛又变得深邃莫测,我又觉得如坐针毡一般难挨。他低下头,把书拿走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束缚着她,某种恐惧在心里挣扎着浮上他的脸,占了上风,于是他刚那点自信才烟消云散了。我是自己警告自己,我是水泥厂的临时工,而且户口又是乡下的,没有必要攀高枝,自己还年轻。人家是正式工,而且是城里人,有商品粮户口。我算哪根葱,少惹麻烦,省得丢人现眼。同时表姐的阴魂也不散似的跟着我,时时在我身边飘荡似的。   我平时就用那种不屑一顾的淡漠态度继续对周围身边的男人,对于李进那恭敬的目光,自然习以为常。   有一天,我在广场出黑板报,他又站在身边看了很久,完后,他轻轻问我:“你今年有多大?”我说:“十八。”他听我报过年龄之后,笑了笑,然后说:“小小年龄,却特别固执。”其实是我个人的因素,根本不是年龄的关系。他看到我冷冰冰的礼仪,既不冷酷,也不傲慢,他好像是我多年的挚友,又像我的兄长,尽管我不理又不睬,他好像仍沉浸在幸福里。   那天天上仿佛还能看到挂着缕缕绒毛白云和卷起白浪般的天空,我仿佛又感到春风拂面,听到他应和的笑声。我那时穿的衣服都有点东歪西扭,仿佛故意出丑般,衣服裤子穿得很破旧,脚下那双低跟皮鞋也是我的大姨妈的老土鞋。当时我的模样别提有多幼稚可笑,但内心却前所未有的成熟。   李进他也蹲在广告牌下画素描,由于风大,素描画不成了,风儿阵阵使劲吹,欢快地拂过鹅卵石广场的一角。那时李进有一辆永久牌自行车,他得意地在广场疾驰,硬拉我学踩单车。不住飞驰的我,速度之快令人惊心动摇,惊险给我带来快感,因为我从没领略过这种滋味。再说,我还年轻。   我记得我自己没有过的放声大笑,笑声顿时被山风带走,可是待我把眼睛移过来,我发现他已经收敛了笑容,他又像昨天那样缩进神秘的自我外壳,默默地出神。    ☆、姐妹趣味   从那以后,我便学会了骑自行车。但我上下班仍然步行,因那时候买自行车还得走后门。但我喜欢步行,漫长的冬季刚过,小河的涨潮的涛声清脆悦耳,正是水仙怒放的季节,纤细的花茎托着金色的穗头,在风中微微摇曳。比肩密集的水仙犹如一支大军,不论你采摘多少,一点也不会显出稀疏的缺口。我每天上班都采一把放在办公桌上,使整个办公室芳香四溢。   但是水泥厂终归都是水泥,灰尘满天飞,办公室桌子上,抽屉里到处都是灰尘。我一天到晚抹擦都是脏兮兮,我的手指碰上一本书,或报纸,都是灰尘满布。但我更多的时间是用书和报纸打发时间。幸好初恋没有发生,当时我看初恋是人的一种负担。在我还没满二十岁之前是不会考虑的,因缺乏勇气,又因为琐碎小事而怕这怕那,无端担心。在这种年龄,一个人的自尊心容易受到伤害,所以在乡下有很多热心的成年人,喜欢说媒,都被我拒之门外。后来也就讨个没趣,母亲如果一念叨,我则非常容易为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发脾气,这时正叫做“耍小姐脾气”。   这时我村里的姑娘有的和我一样大,早早的嫁出去了,有的还当了妈妈。也都是些因为家里穷,父母早盼望嫁出去的。而我很值得骄傲,我有勤劳的哥哥姐姐当挡箭牌。把审时度势抛到九霄云外,那时孑然一身自由自在。下班以后还可以去小小的火车站露天广场看电影,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有时洋洋自得,欣喜若狂,在那一刻,简直有勇气和男孩子平等。   母亲煞费苦心地准备了很多菜,为了我过20岁生日,家里来了很多客人。姨妈成了我家的常客,平时有事没事都往我家跑,我生日这天更不例外。她一大早就过来了,一边帮我妈干杂务,一边唠叨家常,她得意地提到我姐:“巧莲没满十八岁就结婚了,老夫少妻,可日子过得很红火,男人又会疼人。他开的铺子生意也红红火火,现在是我们村里有名的万元户。加上巧莲天生勤劳朴实,天生贤惠,夫妻夫唱妇随,她也算乌鸡跳进白米箩筐里了喔,哈哈哈哈,是我有眼里劲,大妹子。”   母亲从厨房出来,用手拍着身上的脏污,她那蓝土布衣穿在身上总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母亲是出了名的节俭女人,她衣着虽然破旧,但依然整洁,人也美丽大方,垂肩的头发夹得一丝不乱。高高的鼻梁下面是一张稍宽得嘴,笑起来便露出一排白白的牙。母亲虽大字不识几个,但是个实干家,对党忠诚,对人民负责。60年代公社妇女主任,家里的土墙上贴满了她的奖状,有优秀党员奖,有劳动模范奖,还有三八红旗手。父亲英年早逝,仅靠她一双勤劳的双手拉扯着我们哥姐三个。姨妈长相虽然和我妈差不多,但个性差别却很大,母亲沉默寡言,姨妈快言快语,特别喜欢“打哈哈”来掩盖事实。又喜欢东拉西扯,爱做红娘,人们送她一个外号叫“巧嘴八哥”。每一个每一个时刻,她都觉得像是欢乐光明的节目。   “大妹子,柏花今天20岁了,到了该出嫁的时候了,早该把她嫁出去。”   “女大不由娘。”   “那你少操心,这事包在我身上。”姨妈心里正在拨她的如意算盘。   生日这天,我和水泥厂的姐妹一起去湘赣交界的小城苹乡逛街。姐妹们要送我生日礼物,我们来到了苹城百货商店,刘燕妮尖叫着:“快来瞧。”她指着模特身上的时装说:“柏花,来把它身上这套时装给脱下来,你试试肯定好看。”说完她将粉红色的短上衣取下,又将下身的喇叭裤脱下来,推我进试衣间。我穿着觉得有点别扭,浑身有点不自在,从来没有穿过这么洋气的服装。总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手也没地方放。   夏梅说:“现在城里都流行这个,这一身好像是给你量身定做的。走几步给咱们开开眼界,时装也不是城里人的专利,我们为什么不能穿?柏花你这么好的身材,可不能太对不起自己了,自己挣了钱,就要自己当家做主人。”   我从试衣间走出来,像整个人都变了。刚好今天穿了一双白色的高跟鞋,我梳了两条长麻花辫子。轻轻用手把辫子往后一甩,在店里走了几步猫步,顿时吸引了好多顾客,赢得了一片喝彩。身边这两位姐妹,羡慕得简直变成嫉妒了:“柏花,你天生丽质,要身材有身材,可惜我们就不行了咯。”   我想她们说的也没错,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话也不错:“人靠衣装马靠鞍,你们两个也挑挑看有没有合适的,我们总不能白跑一趟吧,来呀自己去选去。”   夏梅气鼓鼓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肚子:“平时我总是贪吃,我这不争气的身体,走在大街上,都恐怕挑不到合适的衣服。”   “是你家的生活太好了,才长出你这一副福相,哪像我可怜巴巴。”   刘燕妮凑过来说:“我是遗传基因,父母矮,下一代就更矮,没办法只能望而却步。有件衣服都穿不了,我恨自己没有一双修长的腿。”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我开心地笑着说:“矮有矮的好处,省布票。每年的布票,你可以做两身,我可只能做一身。”   夏梅说:“瞧瞧,柏花穿什么都好看,平时穿破衣破裤都是美丽大方,怎不叫男人垂涎欲滴。今天身上这身喇叭裤更无法比了,真像城里人啊。你们看吸引着多少人,你的身材还真像上海知识青年。”农村人非常羡慕上山下乡的那些知识青年,城里姑娘怎么会长得那么水灵呢?用时髦的话说:“肤如凝脂柳如眉,身材窈窕有三围。”   可是这么洋气的衣服,我怎么穿得出去呢?走起路来别别扭扭,真是特别害臊。还是平时穿破旧的工作服习惯,此时此刻,连手也没地方放。走在大街上,很快就成了男女青年注视的焦点。   夏梅又提议:“今天反正我和刘燕妮出钱做东,干脆去把头发给烫一烫,烫成波浪型。电影黑三角那唱歌的女明星多漂亮,说不定柏花一下子就变成了女‘明星’了呢。”   “算了吧,别再折腾了,回去我妈会骂人的。”我们三个人在大街上走着走着就到了理发厅,她们一人一只手把我拽了进去。   快到中午,大家都换了发型,刘燕妮剪得很短,显得人长高了那么一点点。夏梅烫的满脑波浪,与装扮相比,反而显得更成熟了。我不喜欢太短的头发,像个萝卜头。我让师傅修剪了一点点,烫了披肩头发。以便不好的话也可以把它拉直,那波浪一串一串的,似乎真的挺好看。   老远听到我家闹哄哄的,姨妈和亲友们在八卦呢。我脚刚一踏进厅屋,满屋的客人哄堂喝彩:“电影明星来了。”大家一个个像看明星出现那样神奇,母亲从厨房出来,骂骂咧咧地:“你们这些年轻人真不像话,好端端的头发,非得去把它糟蹋。那长长的辫子多好哇,非要弄成个鸟窝。真是吃饱了撑的,巧莲拿剪刀来,给我把头发剪掉,像什么话?”   姐姐站在一边观看,既没回答,也没表示自己的看法,她从来不表态。哥哥嫂嫂今天是特意从厂里骑自行车回来喝酒的,平时中午在厂里吃饭,他们夫妻一个唱一个喝:“柏花,这下好了,成了大明星了,真好看。我们的妹妹天生丽质,打扮一下比城里的人还要好看,真是农村飞出个金凤凰。”   大姨妈也凑过来看:“是好看,像电影里面的女特务,真是女大十八变哪。”母亲古板,她叹气道:“还是巧莲好,省心,又勤劳朴实。”   大家都把饭菜摆好了,亲朋好友一上桌,大家欢天喜地。个个发表自己的看法,谈时代的加速变化。   我沉浸在自己随心所欲的世界里。第二天我们水泥厂组织研究决定去香山旅游,厂里费用报销。   李进高兴地跑来告诉我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柏花,明天去香山旅游吗?”   “好哇,我去!”   旅游目的地是香山重阳阁,我虽是生在农村,但天生不喜欢闹市,我喜欢山川河流。一条崎岖的路摆在了我们眼前,开始我们还一个比一个轻快地往上爬,心里不时不时地想着这香山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就在这不起眼中,小路越走越陡了,我的脚步放慢了很多。姐妹们一个个也累得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哎!哎!”   只怪平时也太缺乏锻炼了,我忍不住停了下来,化验室的李进突然从我身后蹿了上来:“柏花,我扶你。”我使命甩开了他的手,脸一阵红,一阵紫。说:“去,你扶其他姐妹去吧,我没有那么娇贵。”我心里呯呯直跳,手感麻木,还在为李进的搭手不安。    ☆、谁是对象   我们80年代的青年男女在一起说话都会觉得脸红,触摸犹如触电的感觉,许久许久不能平静。只见大家窃窃私语,好像在讨论什么。我想从17岁高中毕业,从来没有和男孩子私底说话,在水泥厂三年以来也是如此,兢兢业业,保守传统。只是常常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我从来不敢正视他,因此我努力爬山,不去想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抬起头来看看山。哎哟!还要爬好一段更加陡峭的羊肠鸟道,那些山上已经聚集了好多年轻人,我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们的行列。发现李进的眼睛又看着我,仍然不放弃,他像一个憨厚质朴的东北汉子,是以他本能的宽厚。   这时,我们的队伍像蜗牛一样慢慢地一步一步向上爬,甚至到了手脚并用的程度。这时一块巨大的山石横在我们的眼前,挡住了去路,我试着用手扒住它,爬到上面去。可是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我有些气馁地站在狭窄的山道旁。李进和一帮男孩都上去了,他朝下喊:“柏花,上来呀!我拉你。”我摇摇头说:“算了,我上不去了。”他用力抓住我的手,硬是把我拽上去了。我兴奋极了,高兴地回头一看,不禁吓了一跳,我们似乎正踩在后面游人的肩膀上。再往下一看,可把我吓了一跳:这段山路的倾度最少有60度,这恐怕不比登华山的难度差多少了。难怪香山俗名就叫:“鬼见愁”,真名副其。不过那满目的绿色倒是相当的好看,相当诱人。于是我们大家鼓足干劲终于到达了香山的顶峰——重阳阁。   黄昏的景色更是迷人,可是一个个累了一整天,上得上来腿都麻木了,一个个揉揉发酸的腿,掏出包里的塑料膜,摊在草地上。我们是一副副飘摇欲坠、站立不稳的样子,无人欣赏秀美的香山山景,竟一个个倒头大睡。只有李进一个人摊开画板,在那认真地画景,画了一群表情膈应、目光呆滞的登山者。他尤其描绘了一个女人,她的肌肤表露得莹然生辉,又露出柔和的奇异。她是单纯沉静充满立体感,她背后的山石,是与这后面的山是一样的。李进画出他伸手抓着少女双手的样子,画出了他的心情。那是平稳中的险峻;流畅中的抑制;开放中的封闭;正常中的奇特永恒,静止而又含着不可瞧见的焦虑。他有一种莫名的爱怜的惊惧,他在画面上找到了一种货真价实的平衡艺术和时代精神之美妙平衡。   李进的画最明亮耀眼的部分是画少女的头微微侧向一边,嘴唇紧抿着,使她显得骄傲而又跋扈。她自己似乎已对自己的未来做了决断,她从不听别人劝说,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成熟。画得不理会旁边的那青年,那青年却火一般的热情双眸,她却不屑一顾如此画面。   旅游刚刚结束,办公室就响起了电话,我拿起电话,是大姨妈的声音:“柏花,你妈病重,看你这疯丫头只知道玩,还不赶快回来。“可能是我妈旧病复发,怎不叫人担心呢,我急忙捎上中途买的鸡蛋糕和绿豆饼。我赶紧借了李进的自行车,使劲地蹬:”妈妈,你千万不能有事,我马上就到。“   一会儿就到家了,我急急忙忙把东西丢在大门口,这时母亲从内屋出来,我就:“嗷呜……”地跳了过去。   双臂荡秋千似的吊在母亲的脖子上:“妈妈,妈妈……”叫个不停。过了一会儿,突然发现母亲像变了一个人。“啊,妈,怎么变成这个样子?早几天还头上别着个黑白相间的发夹,多好看,多精神。今天怎么就变得短短的,还露出两个大耳朵,简直像个马桶盖。”我心想,从母亲住院大病以后就变了一个人,性格变得随和没有主见,任人摆布了呢。   我又问:“妈,你看你剪的什么头,真难看。后面的头发更精彩,长短不一,还一层层的,活像个大青菜大萝卜。”   母亲笑眯眯地说:“是昨天你姨妈剪的。”   过了一阵我才想起来姨妈的电话:“妈,你不是又生病了吗?哪儿不舒服?要不要紧?让我摸摸。”我急坏了,拖着母亲左看右看。   母亲见我焦急的情形,便哈哈大笑:“我没哪不舒服,是你大姨妈编的谎言,说你只知道跑那么远的地方玩。”   我佯装生气了:“真是的,吓了我一跳。”   “你大姨妈要给你介绍对象,快收拾收拾,客人马上就到了,宜成人。还是个当兵的。”   “妈,你真是瞎操心,还早着呢。”说曹操,曹操就到,姨妈领着那个男人进屋了。男的长着国字脸,浓黑的头发而且拂在前面的头发遮掩着倦怠的目光,鼻子挺高。可能要争当脸上的制高点,厚厚的嘴唇干巴巴的还爆着皮。里面高高的白衬衣领,遮住了勃项,左肩挂一个80年代流行的红色B字袋子,右手拿着拳头大的照相机,穿着一身军装。派头倒是挺气派,姨妈和吴导得身后跟着一群妇女和孩子,我家是个大村庄,屁大点的事都有人来凑热闹。姨妈更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有意惹人热闹。吴导得跟在姨妈后面微笑着,像被人拉着的木偶一般。   姨妈是做红娘的老手,她附在吴导得耳边说:“去,带柏花照相去,多好的天气。”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残雪已融入大地的怀抱,盈孕着一片春意。微风轻拂,柳枝轻摇,芳草艾艾,各种树木发出了新的枝丫和绿叶,野花也竞相开放。   吴导得手拿相机左瞟右瞟,似乎找镜头,实际是被眼前的风景迷住。他的眼睛此时显得痴呆,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我被他这身威武地军装所迷,有些崇拜,恋爱就这样开始。   我在洋洋得意的春风里心驰神往。我上身穿着粉红色的春秋衫,下身穿着白色的喇叭裤,脚上穿了双白色的高跟皮鞋,披肩的卷发随风飘荡。站在禾苗边上,手触摸着禾苗,只听“咔嚓”一声,吴导得轻轻按了快门。   我手舞足蹈朝小河边走去,手扶杨柳,凝望新的树叶,那种飘若欲仙的感觉足以让男人痴迷。吴导得似乎快要流口水了,眼睛仍然是盯着痴痴地看,又是一阵“咔嚓”的快门声。此时我似乎忘乎所以,欢快地在田野上跑着,追逐着河边的蝴蝶,一会儿侧身躺在红色花田园里。那景色是使人陶醉,吴导得一直跟随。   可惜李进暗恋我三年,都无法进入少女的初恋。有时候回想。   这缘分是不是缘分?吴导得快如闪电用新型武器刺穿了我的胸膛,使我的神经麻木不仁,我们一边照相,一边聊着天。他把简历交代得一清二楚:“母亲死于骨癌,父亲67年死于一场车祸,11岁自己成了孤儿,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18岁大队书记保送部队当兵,自己当兵的部队在浙江,是基站工程兵。马上部队改工,将来就是工人。还可以带家属吃皇粮。”   也许这些是大姨妈经过培训出来的,使吴导得死记硬背把这些口诀背熟并且背得滚瓜烂熟,此时,我真的神魂颠倒,忘乎所以。   吴导得微笑着说:“我的求婚方式大概不合乎你的理想,你愿不愿意嫁给我?我只有20天探亲假,愿意就在20天内完婚,不愿意就算了。”   他要在20天内结婚,突然间,我意识到可能发生的是真事,我将做他的妻子。   吴导得一连几天都住在我家,姨妈努力向我妈妈进攻。不让我上班,整天陪着吴导得。而吴导得继续给我照相,给村里人照相,许多年轻人都爱照相。那时候的人只有小街开了一家照相馆,平时根本没人照过相。这样一来,吸引了很多人。   我们信步来到幽谷小径,向沙滩走去。   茫茫然我就要向未来跨出一步,我的思想自由自在,吴导得整天背着他的B字型口袋。仿佛有什么宝物似的,于是他从袋子里掏出一只西湖牌手表给我戴上,表示我将成为他的夫人。他伸出双手:“夫人,你真是太美了,愿上帝保佑你永远美丽。”他随手在河滩上采了一朵漂亮的野花,插在我的头上。   “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这么可爱的姑娘。”   我双颊绯红,对未来激动得浑身颤抖,他热情地挽起我的手臂,微笑地说:“柏花姑娘,我决定和你结婚了。”看样子他确实是个情场老手,我可怎么办,即将成为他的猎物。   我家门前围了好多人,只听得人们议论纷纷:“小伙子挺帅,高高大大,又是当兵的人。”   另一部分人则交头接耳,都想一睹我两的风采:“……”   他一边走,一边执着我的手摇晃:“你赶紧答应,我们结婚去。”   “啊!我不喜欢你这个毛头小伙子。”我忙不迭地回答,那种神态也许显得是开玩笑。   他看着我笑……    ☆、结婚归家   “你可从没跟毛头小伙子打过交道?”他说。   “没有,从来没有。今天实在是太仓促了。”我茫然回答。   “这事要不了多久,很容易办妥,我带了部队的介绍信。你只需在村里开张证明,我们到宜成市民政局找个办事机构,弄一张证书就成。”   “不请傧相,不请亲戚朋友吗?偷偷结婚?像做贼那样?“   “新事,新办,现在时兴这个。”   我们的谈话大姨母和我母亲都听到了,她们几乎高兴得跳起来。   “当然行咯。客人,我们可不喜欢那一套,这不是挺有趣吗?”   姨妈向我微笑,装出一副兴高采烈地样子:“明天,我陪你们到宜成市民政局把结婚证给办了。”   一时间,我既想笑,又想哭,同时又想笑又哭。另外我还觉得胸口发闷,一阵心慌意乱。我甚至希望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要是此刻独自一人在什么地方吹着口哨,散步该有多好。此时哥哥和嫂嫂都去南京出差了,连招呼都没有打,他们可是最疼我的呀,最好的参谋者。这时候咋被幸福冲得一点人情味都荡然无存了。   姨妈怕我发生变卦,夜长梦多,她再三催促道:“一切都好,我们马上动身。”   火车站孤零零地立在我们家门前那座大桥那端,一座淡黄色的平房,露出满墙的砖痕。有几个人歪在墙角边打盹,好像候车室不是在里面,而是在外面的空地上。那儿有几个小小的花坛,几丛刚刚开出来的南瓜花倒是金灿灿的,讨人喜欢。卖票的窗口关得紧紧的,墙上写着列车到站前30分钟前卖票,补票口敞开着,倒是顺理成章。黄色的房子里墙上挂了一口钟,八点一刻。   买到票后,路基微微颤动,火车来了。   大姨妈帮我提一大袋衣服,母亲偷偷塞给我两百块钱:“孩子,这点钱给你留做急需所用,我就这点能耐,记得常回家看看。“说完,就用衣服袖子揩眼泪,目送我上车。叔叔、婶婶,还有夏香秀她们也来送行,并且几人都买了好多布料,毛巾和鞋子,作为我出嫁的礼物。足足装了好一大袋,那浓厚的乡土人情,我何时能报?我望着他们流泪,挥手:”你们回去吧。“   车开了,吴导得和姨妈都找到了座位。在这个小站,火车像冷不丁愣了一下,只见没有候车室的月台栅栏下,一块白色的牌子闪了闪,上面写着“亭山站”三个字……   多美的童年,我家门前的这条大河,小时候常常打猪草,夏天常常往河里跳,摸鱼、捞虾是我的强项。火车站的露天广场,隔三差五地放电影,站在家门口就能看到对面火车站的银幕,还没等太阳落山,就有一群群的小孩,搬着自己家的板凳,找个最方便的位置放凳子。母亲总爱唠叨,可我置之不理,我行我素。今天我坐在车厢里,仿佛那电影、插曲还在我耳边回响。“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我们的心啊,飞向远方……   憧憬那美好的革命理想……啊!啊!啊!……”   我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去了远方,离开家乡,靠不靠谱的婚姻还很难说清。没有母亲的陪伴,我仿佛掉进了没有人的荒岛,内心前所未有的恐慌。   姨妈陪同我们走进了宜成市民政局,来到了婚姻登记处窗口,看到我和吴导得顺利地领到了结婚证,她好像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转身完成了任务一样返回平乡。从她脸上看出她正偷着乐呢,她走了,余音还在:“你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我却傻乎乎地跟着吴导得坐上了公共汽车,一路弯弯绕绕进了一个山村。吴导得看起来很得意,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师傅,请停一下,我们在吴府祠堂下车。”   我们沿着一条小路朝前走,一幢幢土坯房屋展现在我们眼前。一群小孩刚从山上下来,背着柴禾穿着打补丁的衣服裤子,有的还露出了脚丫。老人拄着拐棍,放牛娃手里拿着牛绳,都朝我们走来,似乎对我们很好奇。吴导得笑盈盈地从我身边的口袋掏出一把喜糖朝天一撒,大家忙着抢喜糖。几个孩子拍着小手,用稚气的童谣唱着:“得伢哥,讨老婆,入洞房,乐心窝。贺个喜,糖一颗。”好多妇女也争先恐后地用好奇的眼光盯着我瞧,看着我那迎风吹拂的卷发。我身上穿着的将近一尺的裤脚喇叭口的喇叭裤,脚上程亮程亮的高跟鞋,与那山里人却是格格不入。妇女们都踮起脚跟,瞧着:“得伢子,真有福气,娶了个洋妞回来了。”   那些长须老者感叹地说:“得伢子,可能是祖上积了阴德。”   吴导得此时特别得意,挽起我的手臂,微笑着告诉大家:“祝贺我们吧,我和这位名叫柏花的姑娘已经领了结婚证了。”   然后全体老少都听到这个消息,立即奔走相告,有的微笑着向我们鞠躬,我们俩站在草坪里。只听得背后有人兴奋地议论:“大家联起手来搞两桌,酒席热闹下。”于是很多人就开始行动了起来。   吴导得转过身来,和那些年轻人说:“你们知道吗?我第一眼就爱上了她。这些日子,我们每天在一起,因为时间太仓促。”   他们回答说:“嗬!得伢子,这实在是我们听说过的恋爱事件中最浪漫的罗曼蒂克的故事了。”   是啊,是啊,当然够罗曼蒂克的!人们都会说,事情很突然,而且非常罗曼蒂克。两人一下子就决定结婚,而且说到做到,委实荒唐。吴导得站在人们面前宣布:“结婚了,她和我相爱。”   相爱?其实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说过这话,我也没有感觉到相爱。我们都没有山盟海誓,热烈得让人受不了,什么高兴,幸福之类。他这类话都没有说过,但他挽着我的手,当着村里的人的面,自然是美滋滋的。让山里的人大开眼界,他把我拽得紧紧的,生怕新娘跑掉似的,一直往吴府老祠堂走去。经过一条短巷,又经过别人的菜园,家家门前有荆门。再走进去,是别人的房子边,沟沿旮旯栽种的粽叶和蒲艾都有。正面碰见两个小青年,扛着几张板凳和八仙桌,兴冲冲擦肩而过。吴导得说:“你们扛着桌凳干啥?”   “你傻呀,你当新郎官,村里人都凑钱给你搞两桌,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娶了个七仙女。”   “吴府祠堂到了。”   侧面有密密麻麻的松树,还有一颗百年的老樟树,树根看起来里面空空的,一个大洞,树顶却枝繁叶茂。这村里聚集好多人在这里恭候,待我们两一进祠堂,就见那个年轻人点燃起了鞭炮。   吴导得上前与一老者握手:“爷爷、伯伯、叔叔、婶婶。”坐在正中有位80多岁的老人,抓着吴导得的手。   “乖孙子,我不是做梦吧。”老人有点耳背,吴导得大声地说:   “爷爷,不是做梦,我老婆平乡人,高中文化。“   老人脸上绽开了笑容,咿咿呀呀地答应着。祠堂侧面不足20平米是我们的新房,门开着。一张刚买的高低床,一张三门柜,两张竹椅,泥巴地上还有几个老鼠洞,是因为长期不在家的缘故。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娶我?你不会自欺欺人地以为他是爱我吧?实际上是一幢空房子弄得他神经受不了,简直要把他逼疯,等你进房了就知道,差不多就会承认这一点。要他一个人在这生活下去,他也受不了。实话对你说吧,他长相和穿上这身军装的确很诱人。其实这个,我是犯了一个大错,日后会追悔莫及。   远远传来两个女人的对话:“他们毕竟很仓促结婚,对吗?短短几天功夫,我看她这人虽然很随和,但她得改变自己的生活去适应他的习惯。说句老实话,我看她根本对付不了。”   这就像是我自己的回声。   “她不了解我们这里的环境,你看她这身打扮,根本就不是种田人。”   我惴惴不安地跟在吴导得身旁,他只是朝我一笑,然后好奇地打量着我,上下左右,眼光扫过我的全身,他对我说:“你这身打扮,跟城里人一样,这对你来说是一件幸事。这一点我很自豪,我一点也不管他们作何感想,我自己也瞧不起这里的人们。”   我很不服气地瞪了他一眼:“翻身忘本,才吃了几天饱饭。”   他在众人面前分散着香烟,他又傻傻地端详着我,那些女人的对话在他身边响起,他在判断我全身的价值,装出非常亲昵的样子说:“老婆,你真是太美了!瞧,大家都在看你,真是与众不同。”   我抿着嘴不说,也许表情有点阴沉,可我决不爱听这样的真心话。一会儿屋里和门口坪里内外都是人,邻居吴妈和黄大妈用红纸剪了个大喜字贴在房门上,又用红纸扎了朵大红花吊在祠堂中间。人们跟着往厅堂涌过去,挤得水泄不通。堂叔吴朋兼做司仪,站在厅堂中央笑着说:“今天是得伢子讨老婆的喜庆日子,他们新式结婚,得伢子从部队回来探亲,只有20天假期。所以大家互相凑了点钱,买点酒菜庆祝新郎新娘,向乡亲们敬礼。”这一下可热闹了,年轻人、姑娘们、媳妇们、大家全像审犯人一样嘻嘻哈哈地叫着:“得伢子,是怎样把洋妞弄到手的?快说呀!快交代,说!”    ☆、家园整理   吴导得摸着后脑勺,轻描淡写地说:“我们乡彭村袁伢子和我是战友,他娶的老婆是平乡人。这次回家探亲是他丈母娘介绍,如今他老婆和我老婆是表姐妹。”   一会儿人们嘻嘻哈哈支支吾吾地说笑:“平乡出美女,下次多带几个美女过来让我们这里的后生娶上洋妞。”   堂叔吴朋笑着说:“新思想,新风尚,破旧习,值得祝贺。又符合政府政策,省钱,省事,年轻人都要向他们学习。”   年轻人的心里一下子浮动起来,吴勇说:“得伢子,和你老婆亲个!”别的人也赶忙附和:“是呀,亲嘴儿!亲嘴儿!”   我脸上羞得通红,扭捏起来,被左右围攻的妇人推着、拥着,吴导得被年轻人推着。吴导得捧着我的脸,“啵”地亲了一下,整个厅里的人都笑了。吴导得把糖朝天一撒,大家又蜂拥地抢喜糖。   一会儿饭熟了,大家围挤在几个大圆桌上吃喝起来,吴导得鸡啄米似的点头告谢。   这里的乡亲非常淳朴热情,有的送米,有的送油,还有的送鸡和鸭。但我在这个空荡荡的老祠堂里怎么也乐不起来。灶是临时用三块土坯搭成的,上面放了一个大铁锅,无论是做饭,还是炒菜,或是用水,全靠它。洗脸的水也浮着一层油,真没办法,进入了原始社会,从此我们就开始小孩子过家家式的生活。   太阳从天空照射下来,吴导得还做着甜美的美梦,我不禁就开始埋怨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你前世是打更的吧。”我从娘家带来的鲜艳亮丽的衣服此时不适宜穿了,烧饭的柴火噼噼啪啪地响,烟星子从半空飘飘落下来,衣服要不了多久就变了样。我心里很难过,这该怎么办呢?   吴导得大中天才从床上爬起来,懒洋洋地站在田边刷牙,眼睛直视我,嘴角边流着泡泡:“老婆,你后悔啦?如今咱么俩扯了证,给我生一堆娃,人这一辈子就是这样凑合着过,谁家不是这样?”   “哎,我真傻,老鼠钻牛角,真想不到山沟里这么苦,有件衣服都穿不了。”   我把从娘家带来的东西清理一遍,啊!有好几块布料。干脆我把它做成几套做事穿的衣服,以前我也跟大姨妈学过几招,简单的裁剪方法,我也会一点。况且我还带了几本裁剪书,不如就把母亲塞给我的钱买一部缝纫机算了,这样生活也充实一点。   “老吴,今天去街上买台缝纫机回来。”   “我可是身无分文了,老婆。”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妈没收你一分钱彩礼,她老人家还偷偷塞给我两百块钱,西湖牌缝纫机只需一百三十块钱,不然再要你彩礼,活得更累。”   “老婆,你真聪明,我们一起去买。”   “嗒、嗒、嗒。”我开始做衣服了,首先把娘家人给的布料做了几件做活儿时穿。张妈带了个十二岁的儿子过来,她一手拿着布料,一手提着菜篮:“柏花,真想不到你还会做衣服,替我儿子做件运动衣吧。学校马上要开运动会,有你在多方便。有文化的人就是好哇,一看就懂了。过去我们村里请做衣服的真难,半年做不到一天。”她一边说一边往地上倒菜:有辣椒,有鸡蛋,还有干鱼片。   晚上我点着煤油灯,缝纽扣,吴导得回部队了。20天虽然不是很久,但也有一点感情,他也看似有点恋恋不舍。他走后家里冷冷清清,夜深人静只听外面风吹树叶:“唰,唰,唰……”的声音。屋里蹿来蹿去的大老鼠,一会儿这里“咯吱”一声,一会儿那里“咯吱”一声。过去无忧无虑,今天为了过生活,开始了艰苦创业。   村里好心的姑娘都争着要来给我做伴,每天晚上陪伴我说话、聊天,讲村里的故事。我试着给她们做喇叭裤,一步裙。一切都是从书本上学来的,首先担心把她们的布料弄砸,有位叫桃子的姑娘说:   “柏花嫂子,弄砸了我认了。”我拗不过她,硬着头皮给她做了,打开书本,细心下剪刀,画一画又去算,把自己身上穿的拆开看它。我一边做衣服,一边听姑娘问:“听说城里有电视机了?”   “是,我家住火车站附近,车站早就有电视,我们天天跑去看。”   桃子说:“电视机是个啥机器?”   我笑着说:“是个四四方方像个木头盒子一样的,有大的,也有小的。通上电打开就可以看人的图像和说话等等。”   桃子说:“你们那真好。”   “柏花姐,干脆让桃子嫁你们那里去。”另一位姑娘来笑着说。   黄大妈提了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咕咕、咕咕。”叫着,另一只手提了一个袋子:“柏花,这只母鸡是给你家传种的,把这二十个鸡蛋让母鸡抱着,只要20天就会生出小鸡来。平时你给我家做了那么多衣服,我也没别的你就收下。”   20天后,果然一只只毛绒绒的小鸡出来了,拍着翅膀走来走去。白的像棉球,黑的、花的,也个个都可爱。小鸡整天跟着“咕咕”叫的母鸡,看来小鸡是最懂得温暖是从哪里来的。看着它们,我的心激动地跳着,仿佛又注入一丝力量,它催人奋进。   菜园的篱笆不知是谁家的猪,跑来了拱开了一个大口子,我剥些麻皮照原样把篱笆修好。菜园是集体分给我们的,邻居劝我种菜,我把菜园扎牢,挖土种上各种蔬菜。菜园挨着一条小河旁边,沟不深,水很浅。我把铁锹磨得锋利,一锹一锹把内侧沟里的泥巴斩下来,堆在菜园子边上。一举两得,沟深了对菜园起保护作用,二是把菜园地扩大了,多种一两条韭菜不成问题。过去在娘家从没干过农活,读了十几书,七九年毕业。毕业后农田下户了,农活更没我的份。家里人认定我是文化人,吃笔杆子饭,我在水泥厂当文员干了三年。没想到母亲耐不住大姨妈的哄骗,让我早栽树早乘凉,万万没想到她女儿没有树荫可遮。   干农活不是说话儿,它需要体力,更需要耐心。我干活时脸绷得紧紧的,干起来红彤彤的脸,背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滚进裤腰里的汗都很多,就像头上有个太阳停在上空,有意烤着我一样。村里的人从河边走过,见我干农活也挺卖力,就打招呼说:“咋不叫你老公干体力活?他枉在家里歇那么久?慢着点,别累着。”   我笑笑:“没事儿。”   其实我自己都觉得我变了,变得像个会过日子的女人,袖子和库管挽得高高的,赤脚脚上又沾着泥,又是草什么的。我的婚姻就像牛马套,让人乖乖地套上了,不用人牵着赶着,而是自己乖乖上了套了。   夏季播种,栽禾,田野里如幻的海。那天早晨有雾,雾从西山沟泻下来,漫过一片大地,我天没亮一人扯秧苗。待其他人都上工时,我已经做好了白天栽一天的秧苗。转眼间田里就是一片片绿青。只听得:“嘻嘻……”的农妇们的笑声传来。邻居黄大妈那舌头最花哨,能说会道。原来她这人常去县城,县城住着个有钱的妹妹,经常接济她。也常常带她去过一些大城市。她的嘴又闲不住,说长道短,东扯葫芦西扯叶,讲到兴头上那口真是悬河泻水一般。   这时候她又站在祠堂中间,手里还端了一碗饭:“得伢子,不知是哪一世修来的福气,如今娶到个如花似玉的美女不说,还那么心灵手巧。得伢子要是能在部队改工吃皇粮,当工人就好了。”   我只好笑笑,当做心领情意。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还在为村里人做衣服,突然一阵寒风袭来。放着泥菩萨的楼上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面对未知的事物,心中的恐惧感到无限扩大。可我一个孤零零的女人,守着一栋古老的老祠堂,岂能说不怕。此时我的心跳加快,但我努力淡定,双手合十便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请保佑苦命的人,保佑柏花平平安安。”于是我赶紧把手上的活计放下来,洗完脸脱衣上床,躲进被窝内侧。可仍旧声音清晰,真像传说中的鬼,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突然又是一阵“咯……咯……咯……”。过了一会儿又是一阵“咯……咯……咯……”,再过一阵又是“咯……咯……咯……”。今晚看来是不想让人睡了,我的天。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窝在被子里面弄得我浑身冒冷汗,我想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于是我点亮灯,干脆跟鬼说话看如何?是否它真的挺寂寞:“哇,你是什么鬼灵精怪,快快现形。”说完,我用剪刀敲打床沿,真是奇怪,它能听懂人话似的,真的没有声音了。我想鬼有七分怕人,人只有三分怕鬼,只要你振作起来就没有事情,后来我呼呼地睡着了。    ☆、家人担心   第二天我真的有点不信邪,借了张梯子,顺着楼梯爬上去看个究竟。并把楼上的泥菩萨都请它们一个个都坐好。这时,我感觉我的手触摸到一个滑溜溜的东西,冰凉冰凉的。待我仔细一看,那充满杀机的红舌头,正挺着脖子抬起头,当时我真吓出了一身冷汗。蛇可比鬼更可怕,我轻轻往后退,吓得下了楼梯朝外跑:   “不好啦,我家楼上有条蛇。”村里人听到喊声都赶过来。几个年轻后生,他们争着上去,只见一个眼尖手快的小伙子一下子就抓着它了。   蛇一米多长,茶杯那样粗,尾巴一卷一卷地在年轻人手里。他一下子就剥掉了它的皮,在草坪里搭了灶生起火来,用大锅煮着吃。大家吃得正香,突然听到有人问路的声音:“请问大伯,吴导得家怎么走?”村口大伯指了指围在草坪的人:   “就那里,得伢子老婆在那。”哥哥顺着大伯指的方向进来了。   大哥和他的同事都戴了安全帽,两个人都穿着蓝色的中山装。我看着大哥惊讶地叫着:“大哥,你们怎么来啦。”   显然大哥很高兴:“你不是说,提倡晚婚晚育吗?才多久就不声不响地结婚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哥哥在平乡市汽车配件二厂当车工,去了南京学习了一个月。他真没想到妹妹就结婚了,因去年哥哥收了一个徒弟,还是大学毕业生,他很喜欢我。叫哥哥来说媒,被我生气拒绝了。我对哥哥说:“我要晚婚。”他便依了我,可如今出尔反尔,怎不让哥生气。我见哥哥生气了,无言以对,便低下了头。他和同事走进老祠堂,一看惊呆了。看着祠堂的裂缝说:“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这哪是人呆的地方?”   厅屋里三块土坯搭的灶,我准备做饭,哥哥十分生气:“这个样子谁吃得下饭,真像小孩子过家家,拿婚姻当儿戏。你收拾一下,赶紧跟我们回去,反正你一个人在家。”   哥哥从小就心疼我,宠着我。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今天成了这个样子。他又说:“你怎么这么傻,自己的终身大事怎么这么草率,不等我回来。我和你嫂嫂结婚谈了六年恋爱这你是知道的,我看见大姨妈就生气,把人往火坑里推。”   我无奈地说:“穷并不可怕,现在我买了缝纫机,自己学做衣服。你瞧案板上这么多布料还等着我去做呢。”   哥哥渐渐地气消了:“我是真服了你,我的傻妹妹,这苦日子何时是个头?我就是放心不下你,才和同事顺便来电鱼,一路问来的。”   我惊讶地发现哥哥自己做的电鱼机,一个木盒子装着发电机,然后安装了皮带。一根不锈钢管都是活动的可以收缩,还一个网兜。我说:“哥哥你真聪明,咋啥事都会做。”   哥哥看见我木已成舟,多说无益:“妹妹,你多可怜,怎么会砍柴呢?”   我说:“都是乡亲们给砍的,我给他们做衣服不收钱,于是柴都堆成小山了。”哥哥说:“烧柴又脏又不方便,下次我送一车煤炭。给你焊一个灶,焊一个做炭的磨具,再来帮你打一车煤炭,全做成藕煤。”哥哥传承母亲的思想,心地善良,也不斤斤计较,这天他看到这个寒酸的家连饭也没吃一口,还留下50块钱,二十斤的粮票。   哥哥回到家里责怪起母亲:“妈妈,你猜今天我看到了谁?”   母亲问:“看到了谁?”   “你和大姨妈干的好事,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推。”   “柏花信中怎么只字不提呢。”   “她只有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如何是好哇。”   “住的是破庙,厅堂里全是祖宗灵牌,三块土坯搭成灶。”   妈妈听到哥哥说出实情,目光突然失色,手也抖个不停,嘴里含含糊糊念叨着:“太匆匆忙忙就把她给嫁了,都怪我糊涂呀。听你大姨妈说当兵的好哇,以后可以当工人吃皇粮。我怎么能够这么粗心大意呢,是我害了女儿呀……”眼泪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留下来,一股锥心的痛无由的蔓延她全身,一下子天旋地转地站不稳了。   哥哥急忙扶住她:“妈,你看你急成啥样,让生活去磨炼磨炼她也不是件坏事。穷又算得了啥,只要人穷志不穷,从前我们这么苦连饭都没有吃,不也熬过来了吗?”   “妹妹好在聪明,她现在自己会做衣服了。我看她很忙,案板上都堆满了乡亲们的布料。妈您还是放心吧,莫把自己的身体给弄垮了。”哥哥把妈妈扶在椅子上坐下,一番安慰之后想想,去上班了。母亲想说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坐在那里发呆,眼睛直视这儿子推着自行车去上班消失在巷子口的身影。只有在此时,她才摇着头叹口气。   哥哥在厂里上班,脑海里惦记着妹妹,总想着能帮点什么,怎样帮妹妹走出困境。一边上班,一边留心废铁废料,下班了他东摸摸西摸摸,同事们喊他:“柏籽大哥,下班了走吧。”   “你们走吧,我还有点事。”哥哥找到厂长,我有点事请示一下。“   “说吧,柏籽有什么事?”   哥哥先给厂长一支上海大门前香烟,然后说:“我想给妹妹做一个打藕煤的磨具。”   “行啊,这点小事不用请示,去吧,随便做一个就是。”   很快哥哥做好了一个煤炭磨具,还电焊了一个活动灶。哥哥从平乡装了满满一汽车煤炭,足够妹妹家烧两年。运往山村吴府祠堂,村里人羡慕得不得了:“还是娘家人好,柏花不用砍柴了。”   生活的磨炼使我变得坚强,我把点点滴滴化作思念,写信告诉吴导得,第一次托便民商店的老板娘去小城进货寄出去。她老公在小城肉联厂上班,她经常带些冻肉回来卖。信托她转收,一封两封三封四封信都写出去了,按理最迟四天可以回转一封,现在都过很久,第一封寄出去的时候天气还很热,可是今日白露已过,秋风一阵浮似一阵,温暖的思念低成了泪水。   便民商店的老板娘说:“吴导得在外面有女人了吧。”她本想开个玩笑,却被她丈夫大骂了一顿:“柏花,这么漂亮的女人,他打着灯笼也难找,你别给我胡说扯淡。”   时间又过了两个月之久,是我总共寄出去十七封信的时候,便民店老板娘“哈哈”大笑,终于收到一封回信给我。   “嫂子,你的信全部收到,只因吴导得大字不认识几个,你的信是大家念给他听的。都知道你是高中生,有素质有修养,你就原谅他吧。部队正在改工,以后我们这里就是工厂,大多数军人都愿意留在这里,吴导得说他要回家,很快你们就可以团圆了。此致——敬礼!战友吴芳云,八三年元旦。”   我的心冷到了极点,忽然委屈地哭了,哭得那么伤心,觉得自己确实受到了伤害。如果吴导得心里有我,早该请人代笔,不至于等得那么久,在我心里有个迷。永远也猜不透的迷,现在我才知道他是个绣花枕头。我每天几乎靠忙碌来忘掉孤独和寂寞,我被乡下人称之为裁缝师傅,也开始自信起来。   “解放军叔叔回来了。”一群孩子跟在吴导得后面,吴导得给这些孩子吃糖,邻居张妈黄妈、吴大妈都围过来了。骂吴导得是个负心汉,去了部队那么久也不回封信,他却:“嘿嘿,嘿嘿。”地傻笑。笑过了之后,居然说:“老婆,你晒黑了,变成山野村妇了。”   我听见丈夫的鄙视,心中十分抱怨,原认为久别胜新婚,或许能增进点夫妻之间的盛情。我默不作声只是用眼睛瞪了他一眼,可村里的婆娘可不依不饶地骂起来了:“吴导得,你呀扒着马腚亲嘴儿不知道香臭,疤痢眼儿照镜子,不知道自己德行,你也不看看自己哪儿配得上媳妇。”   “老婆,你可别生气,我只是随便说说别往心里去。”   我自顾自埋头做衣服,好像跟他根本无话可说,也许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他回到家啥也不干,摆出一副大丈夫模样,到处闲逛。家里的责任田,他也根本不知在哪里。只是一年四季地里长什么,他吃什么。春香黄瓜甜,他的嘴里便是黄瓜味;夏季花生熟,他便在肚里炸花生油;秋季番薯粗,他便满村啃;冬季甘蔗甜,他便对天吹长萧。白天,黑夜,不是麻将桌上的上宾,就是床上睡得呼天扯地。没想到这日子过得像白水冲酱油,越来越淡。真是拜佛进了吕祖庙,找错门了。吴导得真是五月芭蕉,粗枝大叶。这时,我像扳倒了五味瓶,苦辣酸甜一齐涌到心口了。   吴导得退伍后一直闲赋在家,架子老是那么端着,打麻将成了他旷日持久的游戏。不但上瘾,而且乐此不疲,上桌就兴奋,连饭都可以不吃,我还不能多说他两句,否则枪杆子里出政权,直接拳脚相加。而我处处检点,问心无愧,十分坦然。    ☆、宠夫千日   无奈,我唯一选择就是沉默。我的婚姻就像建筑在一个沙漠上,我真的好弱智。那么仓促嫁给了这个男人,要生活光靠光鲜的外表没用,丈夫用绣花枕头来形容也不为过。没有谋生能力的男人,纵然是丈二金刚还不如卖烧饼的武大郎。   “哎,人是三节草,不知哪节好哇!”我独自坐在这阴暗的老祠堂里发呆,昨晚梦见右手手腕被蛇咬了一口,今天一大早手腕又肿又痛,一直疼痛难忍,眼看什么也做不了了。   “都大中天了,老婆怎么还没做饭?吃什么呀?”   我把又红又肿的手腕伸给他看:“行行好,你自己动手吧。”   “我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做饭。”他一边刷牙,一边说。他刚刚起床,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柏花,你的手怎么啦?我去跟你把土郎中叫过来。你真是把老公惯得一天到晚只会打牌,搓麻将,一点都不晓得怜香惜玉。”   “嫂子,我就这命。”   “你命咋啦?在我们这里,就是把状元关到在门背后,埋没了人才。我真替你惋惜,吴导得捧着黄金当废铁,不知珍惜。”她说完之后,去把土郎中请了来瞧病。土郎中在倒弄草药,“叮叮当当”的声音,用一个黑漆漆的罐子捣烂,然后替我敷上。把一块白纱布缠上,很快就有一丝清凉的感觉。   大兰嫂子说:“柏花,你不要太老实,吃亏的是女人。吴导得吃百家饭长大没规矩,你得好好磨合磨合。”   “从小就受父母温良恭谦让教育,要我做出那泼妇骂街的事,可我做不来。就是对他发号施令也无济于事,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吴导得又从外面回来,开口第一句就是:“怎么饭还没熟?”他根本不问你手痛不痛,我跺跺发麻的双脚,看看红肿的手腕。手心里紧攥的十元钞票咬咬牙将它塞进上衣口袋,本想让他去便民店买东西充饥,可是算了。   我反对着墙上挂着的那个塑料袋发愣,并不因为塑料袋有什么好看,而是那塑料袋里面的东西。是邻居送的两包饼干和蛋糕,也可以充饥。但转而一想丈夫丝毫不关心自己,活该他挨饿体罚,我实在不能给他钱。   下午黄妈又来串门,祠堂盆里泡的衣服怪怪的味道飘了出来:“柏花,这衣服都泡臭了,你手痛,难道你老公手也痛不成?家务活就是女人的权利?”   “没办法,过两天就好了。”   “不行,我找吴导得评评理去。”黄妈走到便民店门口,气呼呼地说:“吴导得,看你这点出息,说不定是部队给你开除的。都退伍大半年了,整天只会搓麻将,玩扑克牌。要不是老婆给村里人做衣服,你喝西北风去吧。赶紧回去把那泡臭了的衣服,洗一洗。”   “男主外,女主内,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吴导得若无其事地在出牌。   “就事论事,谁跟你扯歪理?你主外干了啥事?柏花咋就嫁了个绣花枕头呢?”黄妈气呼呼地回到我身边:“孩子,你不要太老实了,男人就是要揪他的耳朵,饿他的饭,让他跪搓衣板,千万不能让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你的那亩责任田,该让他去种。你老惯着他将来治不了他。”黄妈是个有名的半篮子喜鹊,非常会说道,平时跟人家说话,旁边张不开嘴。   “黄妈,谢谢您。我真拿他没办法,插秧赛赶考,收稻如拾宝。我不喜欢拖拖拉拉。”   天没亮,我就扯了够栽五分田的秧苗,吴老伯在田埂上放水,他站在那用手捋捋胡须笑着说:“柏花看起来文质彬彬,干起农活却无人能比,栽的禾苗株三行五,疏株密植,多快好省。”   我弯着腰低着头,自顾地在水田里拼命地插,别人说啥,我也没听见。那时我二十出头,腰肌细软,手脚灵活,插起秧来一双手就像鸡啄米似的。没多久禾苗就一行行嫩青。我抬头欣赏的同时,峡谷忽然起了风,这山里的风任性地怒吼着。尽力摇撼着一切,坪坝上的野草顺风扑倒了,不远处森林也呼呼滚动起来。同时,浓重的乌云也从山顶那边沉沉下压,顿时变得昏天暗地,一场暴风雨不可避免地来临了。   “柏花,躲雨去呀。”田间的人互相打招呼,大家都朝马路那边的理发店挤。小店每天都挤满了人,剃头老是个50岁左右的矮个子男人,总是笑眯眯给人剃头,一边讲些极下流猥琐的故事。他的污秽故事像没玩没了的泉眼,总不会枯竭。吴导得每天剃头不剃头都要去挤坐挤坐,听上一段故事过过瘾。别的男人都在田间忙活,而他却像肥鹅似的伸长脖子坐在店里听剃头老讲下流故事。吴导得每天穿着白的的确良衬衣,脚上穿着乌黑发亮的皮鞋兼白纱袜,别人真看不出他是吃几碗饭的。   雨,说到就到,霎时倾盆而下,劈头盖脸,我撒腿就跑,也钻进了理发店。虽淋雨的时间不久,但已完全像个水里捞起来的,显得很狼狈不堪。我弯着腰,向上屈伸着两臂拧头发中的雨水,湿透的衣服紧贴着身体,显出整体的各种轮廓来。   剃头老用迟滞的眼神斜视着我,他手拨了一下,那男人:“哎哟!”惊叫了一声,被剃头老的刀划破了皮正在流血呢。剃头老陪着笑:“鬼东西,忍着点。”   那男人没好气的说:“理发你走什么神?色迷心窍。”   吴导得抬起了头发现了我,忙从里面挤了出来,猫腰探头向四处窥测着。我用哀怨地眼光瞪了他一眼,但无法诉说委屈和苦衷。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顾不了许多,朝门外直跑回去。一路上不知是气,还是冷,牙齿在格格打战,我迎着风雨跑回家,赶紧洗澡。但还是觉得浑身酸痛麻木,蓦的,一股悲凉而又无可奈何的情绪向我袭来。顿时感到心塞,老祠堂的空气渐渐凝缩起来,犹如坟墓般的阴森,我和老地方的农家妇女迥然不同,耐性极大,尤其是具有相当沉默的本领。夜幕降临,吴导得逍遥自在,他听多了剃头老下流的故事,回到家中就像森林里跑出来的一只狼,他便要实施他的那些原始动作。在心灵中不能相互感应的关系,任何语言都无能为力了,只是肉与肉的接触,离开了灵魂,失去了相互理解相互关怀的依据。   “我恨不得宰了你,绣花枕头。”我心里诅咒,用脚踢了踢盖在身上的被子,一个人独自发泄心中的怨恨,因无法和这样的男人沟通,做过无穷的思索,都毫无结果。   夏天之后,禾苗转眼变青,白露飞,草蜢跳,青蛙鸣,荷花含苞待放。我从田间放水回来,只见隔壁黄妈家来了几个城里人,村中的妇女女人,娃子都爱瞧热闹,屋里院子里围满了人,黄妈骂儿子:“客人那么多,你还愣着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借几条长凳去。”   城里的客人在堂屋坐下,为首的是个40岁左右的女人,笑眯眯地说什么。她的穿着打扮挺时髦,短装配着一步裙,一头卷发,看上去脸型和黄妈相同。唯一不同的是城里人女人的皮肤更白嫩,黄妈蜡黄带皱,那个年轻人穿一身鱼白色的的确良,脸带黑红,并有好多麻点。   看热闹的桃子姑娘向我招手:“柏花,快来瞧。”   我素来不喜欢凑热闹,但还是来瞧一眼。桃子姑娘说:“柏花,你瞧,他脸上咋还有许多麻点,还一坑一坑的。”   大兰嫂子撇撇嘴:“小点声,让人听见多不好,里面的吴艳芳不知为啥哭呢。”站在旁边看热闹的几个女人也都惊惑地张大了嘴。黄妈的儿子借了几张长凳子,堂屋里摆了三张,让看热闹的人都坐着。那后生站起来给大家敬烟。而吴艳芳在房间里低着头,坐在床沿上,像是在抹眼泪,她的娘和姨妈笑眯眯地站在边上劝。   原来男的叫陈得财,是在小城开裁缝店,因脸上有麻点,城里的姑娘看不上他,自己又不想太草率,高不能低不就,便拖到了三十好几了。吴艳芳姨妈常去他店里做衣服,小伙子技术不错,人又和气,她姨妈才想到了外甥女也二十五六了,小伙子会赚钱才是出路,将来他让外甥女不用吃苦,又可以做回城里人。她姨妈劝道:“艳芳,快抹掉眼泪,好好去见见他,陈得财有什么不好?你嫁到城里去,他裁衣服,你踩车,夫唱妇随,包你一辈子有吃有穿,幸福无穷哩。”黄妈也说:“长相算什么哩?能当饭吃?当茶喝?看我家对面的邻居,那个得伢子,绣花枕头人长得帅,可他是个游手好闲的主,柏花真是人如花儿红,名如纸儿破。你是农家人,还讲什么长相做什么?只有图吃喝有钱花,就是天大的幸福。妈妈和姨妈还会加害于你吗?一心都是为你好,也是为你哥考虑哩。再说你也不小了,二十五六了,想找美郎君,也未必找得到有钱的主。”    ☆、首次创业   她们的对话说得我脸上火辣辣的,长辈是过来人,她们的话的确没错。我当初不是图了他的外表,也许今天还在水泥厂上班,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或许那个憨厚的“东北”汉子才是真心爱我的人。哎!如今后悔有什么用?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吴艳芳好像是真的想通了,正在梳头换衣服出来见客。   陈得财知道女孩哭过,必定心里有些不顺。一屋人转而说些别的话题,陈得财当时就下了聘礼和红包,又当着大家的面拿出一个红盒子取出了金戒指、玉镯子。衣服、布料摆满桌等等。   众人都看傻了眼:“哇,男人真大方!”八十年代初有这等厚礼真是轰动全乡镇。顿时各个奔走相告:吴艳芳找到了一个财神爷!   吴导得刚从外面回来,我心里憋了一肚子气:“你看看人家娶媳妇红包一千块,金戒指、玉镯子,还有漂亮的衣服。这样的男人才会真心爱妻子,我呀真是拾了个绣花枕头。啥也没捞着,还落个做佣人的下场。我真傻!结婚就像蹲监狱啥时候才能出牢房啊。”   “你看谁好,嫁谁去!”他瞪了一眼转身就出门去了,男人才不会分析分析女人究竟要什么?   今天是除夕,这里喜欢家家户户打糍粑。每年都是在我们住的这个长长的老祠堂里打糍粑,四五个男人正拧着大锤你一锤他一锤地打得欢,大家互相帮助。我家什么也没有,吴导得不知跑谁家搓麻将去了,村庄里一天到处鞭炮齐鸣。我在厨房里煮饭烧菜,饭蒸熟了,菜炒好了,再一样一样搬进厅屋中的小桌上。摆上两副碗筷,在村子的便民店买了一瓶宜春大曲,一切都停停当当,吴导得人还没有回来。天黑了家家户户都烤着火守年夜。   饭菜很快就冷了,他还没回来……   炽热地柴禾渐渐变成白色,他还没回来……   我十几次走到门前,开前门张望着门前的小路,他还是没回来。我实在太累了,身不由己地靠在木椅上朦朦胧胧打盹起来……   半夜时分,被“嘭”地一声惊雷惊醒。   “你真是!干嘛把门甩得那么响?邻居都早已睡熟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菜都热了好几遍了。”   “你看人家老公好,跟谁去我不拦着。”   “你说的是人话吗?我不图今年好,但望来年旺。只要你发奋图强,暂且不与你计较,本事不长,脾气倒见长?”   “你后悔啦?看我不顺眼咋的?”他操起桌上的一碗红烧肉使劲往地上一砸:“嘭”的一声:碗被炸碎,肉散落了一地。   堂嫂听到响声,赶紧披衣过来看:“得伢子,你抽的什么疯?大年三十的不好好和媳妇过个年,还撒什么野?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她弯着腰从地上把散落的红烧肉一块块地捡起来,倒了开水把它洗干净,重新放到碗里。   “你真是咋咋呼呼,在妻子面前逞威风?真是个跳槽的野马难侍候。”   她又转过身来劝我:“柏花消消气莫理他,我就是看在你的份上特意送两斤肉给你们过年。吴导得犯贱,以后你不要对他太好了。”   我心里想:没结婚之前总是把外表看得如此重要,现在看来吴艳芳选择是对的。丈夫相貌丑点但会把妻子当成手心里的宝,如今我的丈夫却像灶门凶,日日跟着怄气。他又见我娘家远好诈唬,况且我守口如瓶,打落牙齿和血吞,从不向娘家诉苦。   这年夜饭我是一口也吃不下,没过几分钟吴导得一个人坐在桌子上喝起酒来了。把堂嫂从地上捡起来的红烧肉,他慢慢品尝还吃得津津有味,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弟妹吃饭去吧,夫妻吵架不记仇,床头吵、床尾和!”   “谢谢嫂子,回去吧,天不早了,我今天什么也吃不下。我得收拾一下东西明天回娘家。”这一夜再也睡不着了,心里思绪万千。我还是为了长远打算,还是守口如瓶好了,就算回娘家,丑话打死也不说。   不到半小时,吴导得睡得是呼噜打得呼天扯地的响。而我的心就像刀一样地割,我打了一个寒颤,这是不是猪八戒转世?   从外面射进一线阳光,我得动身出门回娘家拜年。我赤手空拳什么也没拿,绕到屋后,穿过一片竹林,前面有一个池塘,走进一段小路到一条刚刚修好的马路,准备拦车回平乡。   吴导得平时都是睡到大中天,不知道啥时像条哈巴狗似的尾随在身后呢,一路上谁也没说一句话。恐怕是堂嫂去叫他来的,刚刚堂嫂挑水回去我看见了。   母亲在家门口恭候我们,吴导得面皮俊洁,仪表堂堂,在丈母娘眼里是上客。她给他安排椅子倒茶,添柴禾把火烧得旺旺的,整个烤火的房间暖暖的:“女婿,我们有些话要说一说:你们结婚都快两年了,我讲话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还不知你家是向东还是向西。可我儿子去了一趟,看到那现状很生气,回来责怪我是不是脑袋给驴踢了,住的是破庙不算,还三块土坯搭个灶,就像个乞丐。你咋不咋部队好好表现?当个工人呢?常言说看花容易栽花难,我养个女儿也不容易,让她受苦我能安心吗?当初是我自作主张造下的孽。你如今是我女婿,我却有一点非得对你说,从今以后你可得一心一意好好对待我女儿,勤俭治家,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   吴导得毕恭毕敬地听着,像个听话的孩子,不停地点着头,而且说:“岳母大人教导得是,我一定努力照办。”   母亲又诚恳地说:“我不图什么,夫有志,妻有势,升官发财。我女儿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图你们夫妻和睦家和万事兴罢了。”   吴导得像鸡啄米似的:“是的。”   在娘家我佯装笑脸,丈夫的德行我只字不提,本来母亲就非常担心,再说些有关丈夫的劣迹,就让母亲操白头。在娘家我只是和吴导得大眼瞪小眼,我想很快结束这次旅行。吃过午饭又把吴导得拽回家,母亲一边挽留,一边准备了好多菜:腊肉、猪肝、猪心,还有好多干菜。   母亲含着泪把我们送到村口:“常回家看看!”   吴导得是上不得台面的,只知道吃吃喝喝,缩头缩脚不如早点离开。哥哥的贵客一到,吴导得讲话都讲不伸透,他这个绣花枕头一包草就露馅儿了。   回到家,我把母亲送给我的菜做了几个出来,重新过过一个年。丈夫却坐在桌边悠闲地说:“讲到吃,我最有研究,比如说吃猪脑补头脑,吃猪脚补脚筋,吃……”他眼睛盯上我手里的这盘喷喷香的猪心。   这时我炒了一盘猪心,放在桌子上,丈夫夹一块放在嘴里,边吃边问我:“老婆,你知道这猪肝、猪心补的是什么?”   我不耐烦地说:“是补那些没心没肺的人。”   吴导得吃完饭,又披着退伍带回的军大衣开溜了……   这个家至今为止,我感受不到半点爱,祠堂里空荡荡的,田里的雨水滴滴答答。整栋楼暗淡无光,白天都像是在闹鬼,一只只大老鼠脱了毛,咕咕咕地叫。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两年,差不多神经麻木了,分不清是鬼还是老鼠或是蟒蛇。丈夫昨天晚上又一夜未归,他在我母亲面前的承诺,全是谎言。   早饭熟了,门口有人问:“吴导得,昨天晚上赚了多少钱?”   他:“嘿嘿嘿,输了一家人的饭菜钱。”他说的那么轻松,我却憋得快成了内伤。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堕落。   早饭后吴导得冒出一句:“老婆,今天我开车去,我有个战友在某银行当行长,找他帮忙没问题。”   “借贷利息很高你知道吗?”   “我去买二手农用车。”   我有点喜出望外,如果他真的好好干,是可以创造奇迹的。当年农村很多人靠开农用车和拖拉机或是大卡车专门装货的,发家致富是可能的。80年代的万元户也多出自司机。   大年初六,吴导得刮去胡须,顺手披上大衣,满怀信心地来到某银行。行长也姓吴,是同一年退伍,他是城市户口,所以退伍后就分配到银行上班。   战友给足了他的面子,借了六百块。他兴致勃勃携带着600块钱走到农机公司买到了一辆二手货农用车,于是乐呵呵地朝家开,该他倒霉,快到小镇的时候出了车祸。   晚上,吴导得回来了,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愁眉不展地坐在祠堂里发呆。我想,今天这是怎么了,才一天功夫怎么成了霜打的茄子。我见他回家时两手空空,便焦急地问:“你买的农用车呢?”   吴导得呆呆地坐在板凳上说:“老婆,你知道吗?今天街上有人出车祸了。出事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姑娘,被轧断了一条腿,从此恐怕要成残废。”    ☆、再次生意   我不解地问:“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刚好姑娘哥哥碰见我,就把我的车子给扣留了,现在姑娘正在医院住院……”   我听了半天才听出一点端倪:“你刚好买的车,就闯祸了?”   吴导得吞吞吐吐地说:“今天小街赶集的人太多,所以就……”   我生气地说:“你这笨蛋,人多你就不会慢点开!真没用,那是人命关天的事,怎能让你胡来?”   “你真是不争气!”但我心里担心医院的那位姑娘,如果真是他说的残废了,那车子也只是杯水车薪。我得去医院看看,做人不能逃避。我找到医院,向姑娘说明来意。后来姑娘的哥哥见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也没有敲诈的水分。姑娘的伤不是吴导得说的那么可怕,当着我的面还能站起来,但农用车只能抵了住院费。   邻居吴妈是个热心肠的人,一向同情弱者,见吴导得出了事,主动给他借了300块钱。而且还是留给儿子娶亲用的。吴导得接过吴妈的钱,便不声不响地和本村的单身汉吴贵根,两人悄悄去了九江。   吴贵根也是村里的一个老光棍,40岁了,也没文化,更是没见识,今天跟着吴导得算是开了眼界。两人悠闲地走在大街上,眼望着鳞次栉比,各种各样的高层建筑是满大街。纵横交错的马路密如蜘蛛网,许多汽车像一只只小甲壳虫,在道路上缓缓爬行。绿化地带,街心花园,像一块块碧玉。行人如蚁,吴贵根说:“得伢子,我算是开了眼界,几十年还从没出过远门。”   吴导得此时脑海里万物都是空的,问吴贵根:“今天我们该做点啥生意?”   “老弟,随你呗,我是打杂的。”   吴导得想:既然咱们来了,总不能空着两只手回去吧。两人刚好站在儿童玩具批发部门前,看着那里的五光十色的玩具,觉得挺是新奇。于是上前问老板:“请问这些五颜六色的万花筒,怎么批发?”   老板热情地过来招呼:“便宜又方便,50块一箱。”   吴导得说:“那给我们来四箱吧。”老板用包装带打好捆绳。   “走好,欢迎下次光临。”   两人刚刚回到村口,便民商店的老板娘出来:“哈哈,哇!两个大男人做起生意来了?看看里面装的是啥玩意。”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瞧了瞧,有人问:“有啥好吃的,还是用的,穿的?”   周发秀伸手打开包装箱,从里面拿出一个五寸长的纸做的管子对着太阳照了照,里面五颜六色。然后又摇晃了一下,又变了花样。“哈哈,小孩子玩的玩意,这不是一个万花筒吗?”   吴老汉说:“有日常用品吗?”   吴导得抿着嘴儿笑:“是儿童玩具。”   吴老汉说:“过去有小孩玩的西洋镜,现在有小孩玩的万花筒。那都是一些有钱人家孩子玩的东西。”老人若有所思,这两个大男人咋做小孩子的傻事,我们这穷山沟谁家孩子会买这个,但眼前他们已经弄回来了,也就不好再去打击他们。“那你们赶紧去学校附近卖掉,都是一些纸扎的放在家里可会惹老鼠的。“   丈夫昨天一天到晚没回家,我焦急万分,害我一晚没睡好,丢下手里的活正想去打听。然而我朝门口去看,却发现吴导得被村里人围个水泄不通。心里正纳闷:都干啥呢?吴导得手里拿着一朵纸扎的花,样子挺好看,有的拿着长长的管子对着太阳照来照去。   “你们都在干什么?”   周发秀说:“你老公做生意,从九江贩来四箱玩具。”   “哪来的钱做生意?刚刚银行600块就打水漂了,可是要利息的。“   吴贵根说:“昨天吴妈给了300块,那是本来留给儿子娶媳妇的钱。”   “吴导得呀吴导得,我说你什么好呢?你是做生意的料吗?做生意是靠智商懂吗?你知道吗?吴妈好不容易积攒点钱留给儿子娶亲,如果这下被你们挥霍掉,对的起人家吗?赶紧去卖,不要呆在这里。”   吴妈站在那里发愣:“柏花,真不好意思,给你帮倒忙了,好心办坏事。”   “这不是你的错,就是这个二百五做不了生意,没文化的人就是没头脑。”   太阳落山了,吴导得和吴贵根两个大男人站在山村的小学堂买了大半天,一个都没有卖出去。还被小学生的老师把他两轰走了,灰溜溜地回来了。然后两个人随意坐在店里若无其事地玩起了扑克牌。   我心里念叨:哎!都一整天了,不知卖得怎么样?会不会独子饿了。要不要送饭去?也不知道是哪所学校。心中一系列的问号在脑中打转,我放下针线活去瞧瞧。   “得伢子,你老婆来了。”小孩子在通风报信。   我走过去一看,玩具原封没动,生意做到在牌桌上,气得我牙齿咬得咯咯响。“这日子还咋过?”   “嘿嘿,老婆,这些玩具没人要。”   “你这个猪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有孩子买玩具。吃饱了撑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整天只知道玩,我们的日子没法过了。败家子。”   我立即打开纸箱,把里面的玩具拿了一把出来,给在场的小孩一人送一个。我嘴里念到,今天非得把它送掉,放在家里惹老鼠。“   吴老汉上前制止:“算了,柏花,太可惜了。明天要得伢子骑自行车去城里学校门口卖去。城市经济条件好,卖一个是一个,只要能把本钱捞回来也就算了。”   天哪,我真的会欲哭无泪,我怎么会嫁了一个冒傻气的二百五呢?亏了当了五年兵。   吴导得发现这次我真的生了很大的气,才把手上的牌放掉,悄悄跟在身后。突然:“嘿!老婆,我就是喜欢你这梨花带雨的脸。”吴导得这时候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想改好,可就是不知怎么改呀?”   “我明天就离开这里,鸟不拉屎的地方。”   “老婆,还是我去找工作,男主外,女主内。”   “满脑子封建思想,亏还是当过兵,见过世面的人。这样下去刚建起来的家就要散了,银行的钱,利息高筑。吴妈的钱,要还吗?怎就这么不开窍。”   他木然地站在家门口,脸上努力挤出笑容:“我去找工作。”   “只有努力才能赶走衰气,不能向命运妥协。你就按照吴大伯的话,骑自行车把这些玩具卖到小城去。能捞一点是一点,我们不能就白白丢掉是么?哪怕卖给城里小商贩手里,折半价也许能挽回一点损失。”   我苦口婆心地做思想工作,我很同情他。自己拼命劳作,都是为了这个家,我不管他有多么平庸和笨拙,不管有多大的缺陷,是夫妻就拥有共同的尊严。为了维护这份尊严,自己就要加倍努力,面对这个松松垮垮的丈夫,光发愁、烦躁、抑郁,是没有用的。   吴导得见我脸上乌云密布,冲我笑笑:“老婆,我听你的,把这几箱玩具带城里去,找销路,哪怕半价也得兜售出去,一不能吃,二不能用。”   他的话使我轻轻地把已经点燃的火药引线踩息,我努力去宽容他。在邻居和朋友面前,做一对美满伉俪,我自己受多大的委屈都能忍。人与人之间沟通不是简单的数学方程,真诚的付出,需要的不是物质上的具体回报,而是精神上的理解和抚慰。   我们的婚姻的确很苦涩,很多地方需要磨合。   这天,吴导得真的骑车去了小城,虽然不是很成功,但总算迈出了第一步。四箱玩具换回80元,我就鼓励他:“只要你去努力找工作,重操旧业,也许比做生意容易的多。人要各尽所能!”   他胆怯没有自信:“战友都是城市户口,有分配,我们是乡下人,农村户口。”   “乡下人怎么了,找工作靠劳动吃饭,一份耕耘就有一份收获。”我用温暖的语气去耐心说服,用火一般的热情去感动他,接着说:“说老实话,我可不想在这穷山沟里养育后代。”   他傻傻地说:“我家田多,地多,山也多,有啥不好?”   “别提你这破地,你不动它,它自己会长东西?你再敷衍下去,自食自果。我的忍耐度也是有限的。”   吴导得抬头看看自家的老祠堂,大大咧咧的老祠堂,向自己嘲笑的泥菩萨。他情绪开始变幻莫测,不禁觉得愧疚起来:“我真没用。”   “人不怕无能,只怕无恒!不怕人穷,只怕志短!”   吴导得通过我的劝告,他开始振作起来,骑着自行车天天往小城跑。这天,他来到城市一角,见那里围满了人,他把自行车停靠路边,钻进人群。只见一个江湖郎中,站在中间使用变戏法出卖各种“验方”。男人大声吆喝,一律只收50元。其中有一条验方叫做“赌钱不输法”,牌子上的字很醒目。围观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吴导得唯有赌钱不输法听得清清楚楚。在他心里,就像蛔虫钻了一样,他想着老子屡赌屡输,真有这样的验方?花50块买很值。此时变戏法的人看懂了对方的心理,越说越天花乱坠。    ☆、上当受骗   吴导得有点喜出望外,心想只要花上50块钱,就可以换一条只赢不输的验方。多划得来呀!他用手摸摸口袋:老婆今天早上给了我50块钱找工作,钱还在这里。他挤过人群,走近江湖老:“来,给我一张验方。”   走江湖的收了钱,交给吴导得一张小纸卷,然后神秘地对他说:“天机不可泄露,任何人都不可以告诉,只有你自己拿回家去细看。”   吴导得满心喜悦把纸卷塞进了上衣口袋,捧为至宝,心想今天比找了工作更为成功。于是推着自行车一路神采飞扬地蹬,到家之后,迫不及待喊:“老婆,老婆,快来看。”因为他自己不识字,还得请老婆帮他揭开谜底。他把自行车一扔,急急忙忙喊:“老婆,快帮我看样东西!”   我正在做衣服,爱理不理地答应着:“有啥好东西?侧身一看,只见他拿了一张纸条。我误认为是招工填表,便起身接过纸条一看,不由念叨:”永不再赌!“我惊讶地望着他。   吴导得听后像泄了气的皮球,骂道:“我草他娘的江湖骗子!”他把纸撕成碎片:“该死的骗子,骗掉我50元钱。”   我则哈哈大笑:“江湖妙招,50元钱买一张永不再赌,钱花得真值。”   失落的吴导得独自一人坐在桌子上喝起闷酒来,这一夜他喝得醉醺醺得和衣倒在床上,一直睡到大中天。第二天头痛欲裂地醒来,他站在祠堂里傻愣愣地说:“老婆,想办法借点钱给我吧。”   “借钱给你干什么?”我正在厨房做饭。   “我想去外面闯一闯!”他正在洗脸。   “你怎么还不死心呢?你能闯出什么名堂?你还嫌欠的债不多?”   “你再信我一次呗!”   “借钱有那么容易?别人求我三春面,我求他人六月霜。你何苦来着,好好干你的老本行。你有锅炉操作证,找工作不是很难。你看看对面邻居,吴宝生老实巴交干他的泥水工,家里红红火火的。”   此时吴宝生正背着媳妇在家嬉戏玩耍,那女人穿着一件丈夫买的新衣。吴导得却说:“那女人长得又矮又胖穿啥都不好看,还是没我老婆好看!哪怕穿打补丁的衣服都好看!”   “吴导得你倒学会了卖乖!瞅瞅人家,老公干了一整天泥水工,回家还做饭,洗衣服,挑水,样样抢着干。你有求于我就捡好听的说?我求你时没人影,我们哪像夫妻。我是前世欠你的!”   “我不说啦,你真烦!”转身走了,他哪里是害怕我□□,一心扑到赌桌上,不到肚子饿不回来。家里成了旅馆,吴导得对外人非常有礼貌,虽然爱的是家里人,但更爱外面的人。外面的人会说好听的话!我真希望他对我像对外人,那样就好了,我们就不会有纷争。为了持久和睦,为了永葆爱情,我觉得这样做更好!穷人家活着,有其平淡,务实需求。唯物主义者只考虑实利,怎样对我有利,我就怎样做。   其实对男人来说,这不算什么!钱不够用对女人才有影响。男人只要有衣服穿,有饭吃,有菜汤,随便能喝两口酒,屋里暖和,夏天凉快这就足够了。吴导得就是这么简单的人。   但我是女人,天性和理智,需要娱乐,需要社会承认。但是自身环境和自尊受压抑,缄默着!结婚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捞着,还让吴导得占尽了便宜!我开始厌恶这个小山村,我诅咒千万次的环境,我尽最大的努力最终不能改变。   在这个小山村里,我总是想我的童年,梦幻般的童年,多美妙。我念了十年书,可是在这里有什么用呢?从小爱打扮,把有限的几件衣服,总是穿得漂漂亮亮的,身态矫健,发育均匀,浑身充满青春活力。   外面起风了,风势不小,将老祠堂的那扇门吹得“咣”一声关上了。把我从往事的追忆拉回到现实。天黑了,我起身点起了煤油灯,停下缝纫机,坐在煤油灯下缝纽扣。全陷入艰难困苦中度日,谈不到一点生活享受。无情的岁月之手,将我的青春拿走了。   可是岁月荏苒,青春易逝,一阵心酸后,仿佛自己驾着一叶小舟,漂泊在大海的风浪中。不懂得航行技术,但我要拼命挽救自己已被袭来的厄运。正感到疲乏、吃力、眼睛发涩,浑身不对劲,生活实在太苦了。闹钟已经十二点了,可是,吴导得还没回来。想着丈夫毕露的痴态,心绪复杂,不知如何是好。原有的开朗心境,不觉被一层忧郁给笼罩了。   “哎。”我和吴导得结婚像是犯下了弥天大错,就仅因为他有一张英俊的脸,和他使用的新型相机。打败了我,都怨那拳头大的照相机。含沙“射影”,想想真好笑!好幼稚。竟如此冲动就嫁给了他,什么也不了解,恐怕世上再没有比我更傻的女人了。老祠堂田里好大的风,此时一阵风刮过,吴导得像个幽灵似的推门进来。外人都说他像电影明星,我咋看他长得那么恶心。一双黑少白多的眼睛,龇牙咧齿,一脸痴像!你看看他,他却毫不在意。不洗脸、不洗脚竟然脱掉鞋子,又顺手抄我的杯子喝水:“老婆,怎么还不睡?困死我了。”倒在床上还没一分钟,在床上睡得像死猪一样。   我只好忍着气,对这种男人说什么好呢?尽管生命中有那么多磨难。哎!可是明天又会来临,真是度日如年。我天天翻日历,期待的日子是多么的难熬,在这人世界还有谁听得懂我诉说的苦闷和烦恼?烦心事没办法理顺。吴导得欠下这一屁股债,他像没事人一般,我却总是在救火。   吴导得一觉醒来,我还是老样子,又催他去小城找工作。他顺从地骑着自行车去了小城,很晚才回来,他兴致勃勃:“老婆,你猜我今天看到谁?城里的表哥,我姨妈的儿子。”   “我咋没听说过。”   “他在城里买了房子,说要带我做生意。”   “真见鬼,又是做生意,你可知道你有几斤几两?”   “我们是自家人,不是外人,他带我去山东贩苹果,做大生意。”   “你哪来的资本,欠下一屁股债。况且与你表哥素无来往,你不是做生意的料。”我明知丈夫不是那块料,可绞尽脑汁也无法阻止。   “嗯,你瞧不起我,千年瓦片也有翻身的日子。”   “我是担心你钻了别人的套。”   他不服气地操起桌上的一碗菜往地上一砸:“你借还是不借?”   大晴天下雹子,不知哪来的灾。我知道他打起我娘家的主意,我低头不理他。他这人是动不动就砸碗,十只碗又没了。这还不是我又得去买,暗暗叫苦,心道:“败絮”。   他朝马路走了,他一天一夜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他敲门进来,满脸堆笑,把怀揣的两千块钱亮了相:“哥哥听说我做生意,嫂嫂也答应得爽快,不像你拉后腿。”   我心想还有谁比我了解你,肯定我妈背后支持,希望他早日翻身。   “你可要想好,这钱不是小数目!”   “老婆,我懂。”他说得如此轻松,我却担心得要命。   很快,他和表哥还有一个合伙人,也是表哥的朋友,素昧蒙面,三人一起去了山东。进了果园,三人一同挑好了六十吨苹果,价钱却不是面议,表哥说:“吴导得你留下来看货,这是上好的苹果,可千万别让人给调包。”   表哥和他的伙计嘀咕了几句,两人去果园老板那里结账。两人一边走,一边回头滴溜溜望了一眼吴导得。商议说:“我们结账时,把批发价改为零售价。咱们先不管是赚还是赔,吞掉再说。”两人偷偷一合计,从销售部出来,两人各分一千五百块。然后把总账目一一说给吴导得听。而吴导得根本就不知道表哥葫芦里卖的啥药,自己被人给卖了,还帮人数钱。   货上车,表哥又甜言蜜语说:“老弟,你是当过兵的人,体质好,有素质,这押车的事就辛苦你了。我们买好车票就走,你和货车一起走。”   “好,你们放心吧,有我在一切好办。”吴导得心想,不管怎样,只要有钱赚吃点苦也没关系。于是一个人爬上货车,找个能容下一个人站的空间,60吨苹果压着他也真香,饿了就吃苹果。货车从山东到宜成整整跑了七天,中途又是交汇又是让车,刚好国庆前几天每天都有烈日,顶着烈日人和苹果都暴晒。吴导得眼巴巴望着这些苹果病烂,天天闻着腐烂的苹果味道,心里干着急。自己又是风吹,又是日晒算是吃尽了苦头,脸早已黑不溜秋,只见看见两只眼睛痴痴呆呆地在动。而所谓的表哥此时两人在店里每天花天酒地偷着乐。   这几天我又心急如焚,看着他的表哥和那个伙计,若无其事游逛,我总觉得事有蹊跷。押车怎么就让吴导得一个人呢?路上万一出点啥事,心里总是担心着,心里真后悔娘家人为什么借钱给他。明知丈夫不是做生意的料,又无法阻止,正想着自己也朝宜成火车站走,表哥和那伙计他们天天在那。    ☆、苹果被抢   今天是火车到点的时间,待火车停靠宜成站卸掉车皮,吴导得像丧家犬似的从苹果篓里面钻出来。浑身脏兮兮的脸上黑得像挖没人,哭丧着脸说:“真他妈倒霉,列车快到久江时碰上火车交汇,停了几个小时,当地的农民爬上车厢抢苹果。”他气愤地用手比划着。   “有拿草帽的,有的脱衣服包,有的男人竟然脱下裤子用库管装。”   表哥说:“你傻呀,你不是押车吗?”   吴导得翻着白眼说:“我双手难搏四拳呀,我赶走这头,那头又上来了。”   “那你赶紧报警呀。”   另一个伙计说:“你怎么这么蠢,世上就没有王法吗?铁路派出所是干什么吃的?”   吴导得语无伦次地说:“我去叫铁路派出所的人,车上更抢得欢。当我喊警察来时,列车呜呜呜启动了。我急急忙忙爬上车,差点没被压死,欲哭无泪几十件苹果没有了。”   我被吴导得的一阵演说差点没气得吐血!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表哥和他的朋友表面上安慰吴导得说:“老弟你受苦了,那些意外不全怪你。“   “早听说久江火车站附近的农民趁货车交汇抢东西。”   我冷冷地说:“早知道有这么回事,你们两个为什么不押车?还袖手旁观!安的是什么心?”我暗暗走访了其他货主,问了问行情。稍打听到苹果批发价的情况,只是人家不敢泄露商业机密,当听到我说的情况,人家就吱笑一声,再无二话。   这次的苹果生意彻彻底底失败了,吴导得亏得一塌糊涂。我背地里问吴导得批发价是多少,他一概不知,我骂了一句:“你是吃干饭的?”他没有还口。   吴导得经过这次五雷轰顶之后,再也不敢提做生意的事了。他后悔地打着自己的脑袋:“我真傻,被表哥他们当猴耍吃苦又吃亏!”   “不到黄河不死心,这下该死心塌地去找工作,烧锅炉去!”   吴导得吃了这次哑巴亏之后,人变得又老实又本分,整天安安静静呆在家里。   这天,表姐突然来访,穿着一件春秋衫配着一步裙,老远就:“表妹,表妹。”地叫得可亲热,我见她来心里很生气:   “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丢下我,自己去吃皇粮当工人?”   “表妹,你怎么啦,是吃枪药了吗!”   “你瞧瞧,这是人呆的地方吗!”   “是我妈不好,非要我找个伴过来!”   “你妈又省心又得利,女儿女婿当工人,吃皇粮的。”   “表妹,以前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部队改工他不干,非要跑回来!”   “哎,我的命不好,他是讨债鬼,做鬼生意又欠一屁股债!”   突然吴导得从后面蹿出来:“你们两个姐妹说我什么话来着?”   表姐瞪他一眼:“瞧,你这男人一副鸡儿肠兔儿胆的,三寸胸脯一腔儿坏水。除了会欺负女人,其它没一点真本事!叫谁谁瞧得起你?你自己想想看,从结婚到现在都做到了些什么?”   吴导得兴奋的气焰顿时焉了下去,目光变得茫然散乱。表姐的话像锤子一样锤击着他,使他渐渐形秽。轰然丧失男子汉大丈夫气概,眼前飞快闪过做生意被表哥他们行骗那一幕。觉得自己真没用,吴导得在表姐面前低下了头。   “表姐,今天我跟你去打工,离开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让吴导得做春秋大梦去。”   吴导得吓得魂都飞了,连忙抓住我的手说:“老婆千万别走,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我马上去宜成找工作,重操旧业,没文化我去烧锅炉。”   姐姐站在旁边偷笑:“早该治治他,是该去找工作。这地方实在太穷啦!过去我老公也是穷得光棍杆儿打凉席,他好在有志气,有文化,他高中毕业。”   “人比人得气死,货比货得扔。”我心底的怨气无法抑制。   “表妹,这都是缘,慢慢磨合磨合。”   “都是你给害的,我是咸鱼一条,难翻身了!”   表姐家里生活优越,自己拖到三十二岁才结婚,她比我大十岁,而找了个好老公。男的才26岁,两人却都是高中生,感情融洽。表姐虽不妩媚俏美,却精神焕发。她丈夫英俊潇洒,有共同语言。   我留表姐住了一个晚上,翌日清晨,东方大红,我早做好了早饭。各家门扉已启,烟囱均飘炊烟。丈夫一夜没归,刚从外面进来,碰上表姐,她满嘴泡沫:“吴导得,你确实是个口是心非的人。怎么能彻夜不归?只知道玩,我可不依,将来别后悔。”   桌上炒了小鱼,鸡蛋,杀了一只鸡,表姐难得来一趟。表姐说:“勤鱼懒肉,勤快的人在栽禾的时候捞鱼、捞虾,平时有客人来就不用买肉。吴导得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娶了个又勤快又漂亮的老婆,我是男人做梦都会笑醒!”   “没办法,吴导得枉着年龄,不着岁数总是像小孩。”   吴妈刚从小城回来,扯了一块花布,准备给量身材。听到我们斗嘴,说:“柏花,知道么,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吴妈那张古代女人脸型,眉弯鼻直,嘴小但善言。中等身材穿了件阴丹士林布蓝上衣,青色裤子,自己手里正拿着布鞋打底子。她纳的千层底可结实了,她生□□说爱动爱帮忙,她看吴导得还一个人在桌子上喝酒,便挤眉弄眼努嘴儿:“你老公是个活宝,窝窝囊囊 ,人家吴宝生做泥工又当起了包头,手抓便利,很会抓钱。家境宽宽绰绰,使得老婆穿得花里胡哨。我们村几百号人家,就是他们家里买了电视机,每晚都挤满了人。”   我看着吴导得说:“老公给我争气。佛争一炉香,人争一口气!要创一番事业,起点低不等于终点低。等老天给你运气,不如自己给自己勇气。“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一点也不假,吴妈说:   “吴导得父母死得早,从小没人管,又没读书,的确是要好生磨合磨合。”   “哎,人穷不是为悲,可悲的是穷而无志。”我和她们谈论时需要外面波澜不惊,但内心却暗流汹涌!   吴妈又对我表姐说:“你们姐妹,真的是命!你们两个都有文化,当工人,吃皇粮。而吴导得有个工作不晓得要,偏偏跑回来。”她又盯着表姐瞧,心里想:这女人满脸皱纹,长相也一般,却生的如此好命。   表姐被吴妈瞧得脸上火辣辣的,起身告辞了。   表姐走后,吴妈说:“你表姐咋就这般好命,论长相比你差远了。柏花你比你表姐占尽优势,你比老公小几岁。俗话说宁肯男大十,不肯女大一。表姐比老公大六岁,那以后就说不准谁是谁非了。”   我脚下踩着缝纫机:“嗒嗒嗒”地响。吴妈帮我缝纽扣:“柏花,你们要去城里打工,我们以后就不习惯了,想做件衣服都很难!”   我笑着说:“吴妈,村里有几个姑娘,她们都很聪明,我会办个免费学习班。让年轻人学习学习,有一个月准成。”   吴妈高兴地跳起来:“你心真好!”   空旷的祠堂,一下子摆满了桌子,凳子,缝纫机。桃子、兰花、大兰嫂子、秀梅,都早早地守候在这里。这群女人真像一屋子青蛙:“吱吱、呱呱。”   我从附近小学借了一块黑板,买了一盒粉笔,黑板上画图案,又让案板上的布料推开细心地比划,让一个个实践。教她们如何利用废物,把家里破被子做实践材料。桃子在家带了一部分厚厚的水泥袋子,打开做实习材料,她们照葫芦画瓢。这些女人都是年轻人,思想进步,一学就会,一个月很快就结束了。   今天又是除夕,村中不时响起了鞭炮声。我和吴导得住的是大众祠堂,其中一个是从前放香炉的厢房,约30平米,厅堂通用。过年时节家家户户带着香炉阉鸡,肥肉菜果,陈列好。便燃着香点着烛,在神位前下拜,吴家大姓都对神氏虔诚敬畏。我也炒了几个菜让吴导得去拜祖先,吴导得学着村里这些老人的样儿,毕恭毕敬地敬它们。慢条斯理地进行了三跪九叩,然后一本正经地敬酒,烧纸钱、念念有词:“求父母保佑,来年找个好工作。”然后又再拜,平时他对谁都不信,唯对祖先传下来的求神神拜佛。   保佑能获得人寿年丰这样的捷径——才是笃信不移虔心诚意求的。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之后,礼拜完毕。收了阉鸡、大肉、酒果,便移进厨房小桌上。此时村里人也纷纷提着篮子,携带着阉鸡大肉酒果香烛鞭炮,拖儿带孙,笑眯眯地争相拜祖来了。这时,大祠堂里又响起了鞭炮,整个大祠堂都是香烛气味,鞭炮声几乎是不断线了。   祭拜完列祖列宗,直到申未酉时,各家各户开始放鞭炮吃年夜饭了。村民们辛苦一年了,省吃俭用,唯有这顿竭尽所有,大吃大喝,鸡鸭鱼肉。   吴导得已喝得朦胧醉了,端着熬好的浆糊贴春联,贴春牛图,福字,贴灶君神位。我站在一旁笑:“这三块土坯能立吗?”   “来年一新,来年吉祥。”吴导得总算长大了,在家守夕。烤火,火光闪闪,我在火边缝纽扣,吴导得坐在凳子上睡着了。    ☆、推荐工作   此时,公鸡唱晓,天已大亮。   各家陆续有人拜年,同时鞭炮不断,村民互相祝贺:“恭喜发财!”之类吉祥话很多,吴导得也吃过早饭拜年去了。   大年初二俗为开年,家家户户走亲戚。我一早就收拾好了,准备回娘家。在马路上,拦了一辆公共汽车,开门时,里面挤得密不透风,连车门都关不了。司机和售票员说:“大家往里面挤,靠门边的站上来。”吴导得拉着我的手,使劲往里挤:回趟娘家真是难过。过了汽车,还有火车这一关,一关更比一关更难。   80年代坐车是最挤的一段时间,我们在宜成火车站等火车,车子总是晚点。候车广播里一遍又一遍说火车晚点,我和吴导得在候车室等车等得实在有点不耐烦了,我只好花两毛钱买本杂志看看。   慢车到宜成时,人们蜂拥从检票口奔向车厢,有的拿着袋子从窗口爬进去。这时吴导得也从窗口爬进去了,看能不能找个座位,我等候排队,反正人上齐了火车才会开。   大约十分钟过去了,我一个劲儿往吴导得爬的方向挤。人真多,正是扒手的好机会。我领教过扒手的技能,我把钱缝在夹袄里: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给他机会了。   我喜欢观察扒手的小动作,只见那个年轻人的眼睛像流星一样观察每一个人,然后往人口密集的车厢接口处,有的女人抱着孩子,人多的缘故,小孩哭闹不停。大人只顾哄孩子,扒手使命摸女人身上的口袋,所有口袋,还不时蹲下去摸女人藏在丝袜里的钱。那女人不知是真的没感觉,而是害怕没喊叫。任凭扒手扣拉,旁观者更是不敢吭声。扒手总是往老人和怀抱小孩的女人身边靠,我移动着走进车厢,靠近吴导得耳边,轻轻地说:“车厢有扒手。”   他瞪了我一眼说:“少管闲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着车厢玩牌的人,并兴高采烈地喝彩,我见他冷漠的态度很不满。   “你怎么没有一点正义感,亏你还是当过兵的人。”   一会儿列车停靠珠山站,我们下来朝娘家方向走,春夜皎洁的月光装饰着夜空,像无边无际的大海。安静,广阔,而神秘。繁密的星星如同海水里荡起的小水花,闪闪烁烁地跳动着细小的光点。田野,村庄,树林在沉睡中,好像披着银色薄纱。侧耳倾听,有:“哗哗……”的流水声,多美妙的旋律啊!仿佛回到了童年。我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兴奋和愉快。   到家时已是晚上八点整,母亲和哥哥嫂嫂都还围在火堆旁边烤火。见我们到来又是端点心,又是倒茶,问寒问暖,母亲说:“车上人多吗?”   “过年肯定很挤。”我叹气地说:“最讨厌的是车子,老是晚点,才一百多里路坐了一整天的车。好在我们没带东西,要不然根本上不去车,很多人都往窗口跳上去的。”   母亲很快热好了饭菜,站在旁边陪着说话:“吴导得去山东贩苹果,赚了多少啊?”   吴导得只顾狼吞虎咽地吃饭:“吱吱……,呜呜……”忽悠过去。吃完饭,他怕母亲再追问,丢下碗筷便去叔叔家里搓麻将去了。   后来哥哥嫂嫂听我把贩苹果的细节告诉他们时,对吴导得很是不满:“哎!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妹妹以后的日子咋过?吴导得没文化根本不是做生意的料,你不牵制他,放任他,这个家是难维持下去。”   “等过完年,我们两个都去城里找工作,吴家祠堂也不能再呆下去。”   住了一个晚上,我把吴导得给拽回去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人家的亲戚都是有钱的主,打麻将更不屑说。别人油似滑,滑如油,吴导得根本不是对手。回到这个凄凉的老祠堂,一种压抑强烈地袭上心头。我跨进内屋倒在床上,眼盯着瓦逢漏光的屋顶,深深地吐气。   整个屋顶都被灶间满溢过来的炊烟熏黑了,从瓦逢里射下来的阳光形成倾斜的光柱,无数细微轻扬的粉尘,在光柱里周旋飞动。这已是百年陈旧的老屋了,几根屋柱上有一些残余的木雕漆纹,已经变了颜色。这阴阴的里屋黑沉沉,泥似的,这两年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过来的。   吴导得从外面进来见我垂头丧气地躺在床上,他此时觉得心里发麻,心里咯噔咯噔跳。心想莫非娘家人说了自己的坏话:“没本事”之类的话?他低着头,站在我身边,一句也不敢哼。   此时有人敲门:“咚、咚、咚。”吴导得打开门:“李书记,您好!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于是我一个转身就站起来,烧水泡茶。李书记清瘦的脸,又粗又浓的眉毛,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向祠堂里扫视一下,就带有几分鼻音的声调说:“你退伍已有两年了,听人们说你还没找到工作。我们村里刚办了个红砖厂,现在正招人,你闲在家里,何不进砖厂上班。多少也能挣几个钱,总比呆在家里强。”   吴导得心想,我当兵还是村长保送的,今天又关心自己没工作,的确是个父母官。于是感激涕淋,袋子里的香烟一根接一根地发。但就是说不出一句冠冕堂皇的话来,只是一个劲傻笑和点头。   村长又语重心长地说:“你咋不在部队改工吃皇粮,跑回来干啥?瞧瞧这老祠堂,说不准哪天就要塌了。”   李书记的话说得吴导得心里暖暖的,几乎要落泪了,还从来没人比书记更贴心了。他向书记深深鞠了躬,客客气气送出门。   吴导得乐颠颠地跑去红砖厂上班,头半月还好好的,后半个月春雨连绵。砖厂现做的泥坯砖叠得一排一排,眼看都倒进水里了,真是天公不作美。有意和吴导得对着干,吴导得每天吃了早饭去,都是垂头丧气而归。一个月下来,快20天雨,这一个月又白干了。   正月二月全是斜风细雨,虽然是龙王爷打喷嚏,却使得凡间处处池水塘。沟渠水流,田地平溢。实在没法子,怨不得吴导得打退堂鼓了。   吴导得辞工在家,这天我从农田劳作回来,顺便捞了一些小鱼。因为雨水多,农田到处都有小鱼小虾,我把活蹦乱跳的鱼往油锅里一倒,香气满溢,全屋都是。吴导得从外面闲逛回来,闻到了香味,他转身从便民店买了一瓶高粱酒,自斟自饮,嘴里念着:“这小鱼真好吃。”   我瞪他一眼:“甭只知道吃,去城里找工作,遮得风,挡得雨。“   这时,他醉得可怜,他站起来,摇摇晃晃,目光痴呆。一支香烟夹在瑟瑟发抖的指尖,醉得前仰后合,很难维持身体平衡。可怜的是他兴致勃勃,拉扯着我的衣服,结结巴巴地说着什么,扭动着身子,痴痴地笑着:“老婆,别人说我傻人有傻福,娶了个好老婆。“他莫名其妙地用舌尖舔着嘴角,看到这副景象,不禁让我皱紧眉头。心里怪不自在,我感到一阵晕眩,仿佛周围的世界变得光怪陆离,丑恶可笑。环境像萎缩似的,地平线上是阴沉沉,黑压压的一片。我感到住在这里实在是太闷气,现在立刻回娘家,但又办不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想换一个环境住下来也许是个值得的,于是立定主意,把家里的大大小小的东西清理。该卖的卖,该扔的扔,准备明天就动身。   阳春三月,丽日晴空,暖风拂面,我和吴导得兴致勃勃去小城找工作。两个乡巴佬来到了宜成城检查院,院子里一群身强体壮的男人,还有几个年轻女人。一色的警服,他们正在挥锹抛镐地较着劲,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地埋头苦干,恨不得把整个院子全部绿化似的。这些人连脸上的汗水也顾不得擦一把,原来今天是植树节,他们正在培土栽树,干劲正中天。   吴导得傻傻地站着不动,我又使劲推了他一把,吴导得打了一个踉跄,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笑着说:“张晓涛,你好!”   小张赶紧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来热情地招呼并握着吴导得的手说:“两年不见,干啥去了?”   吴导得习惯性地用手摸着自己的后脑,好像自己也根本不知这两年干了些啥,还是傻笑了一下:“嘿嘿,没干啥。”   我是个急性子,有点沉不住气:“他呆在家里是麻将桌上的上宾,今天特意来还请你帮帮忙,看看这里有没有临时工做。”当年城市里还没有劳动就业市场,找份临时工还得开后门拉关系。   吴导得在宜成内有两百多个退伍军人是他的战友,找份临时工并不难。   张晓涛说:“吴导得,你还愿意重操旧业吗?”   “愿意。”我替他把话回了,吴导得慢腾腾的样子真令人担心。    ☆、战友帮助   “我们单位有个生活锅炉,一个食堂,需要两个人。一个炊事员,一个锅炉工。你来的正是时候,缺一个锅炉工。”张晓涛看着吴导得笑笑说。   吴导得漫不经心的说:“带我们看看锅炉去?”   张晓涛找到后勤管理员鲁平华,30岁左右满面春风,说起话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是个美男子。张晓涛跟他介绍情况之后,便拿了两张单位上的劳动合同,我替吴导得把劳动合同书给签了。看到合同上写着月薪50块,我激动得心都快要跳出来,这不是做梦吧,我偷偷自己掐自己一下,不是梦!   我们跟在鲁管理员后面,听他简单的吩咐:“按规章制度行事,一天工作量只不过三个小时,但不许轻易离岗。有空帮帮食堂择菜,工资和炊事员一样多。”   我心里打着小算盘,50元足够一个小家庭所有开支,节俭的还有结余。大米0.16元/斤,蔬菜都是按分计算,肉类七毛钱一斤。哇!我兴奋得手心里冒汗:“鲁管理,有没有我干的工作?”   “你们夫妻真是公不离婆,秤不离砣,有一个招待所正缺人手。平时都是我一个人监管,不怕累你就干,30元一个月。”   “好哇,好哇,我不怕累,什么事我都干!”   “工作虽不是特别累,有20张床位,没有洗衣机。被子每个月洗一次用手洗。”   “没关系,不就是洗洗刷刷嘛。”   “全地区每一个月开一次会,汇报各种情况。客人一般一个月住那么三四天,也不是很脏。”   “没关系,这点小事难不倒我。”在我心里正偷着乐:有这等好事。   “每个月的住宿费,和客人的伙食费你代收。”鲁管理看看我这个乡下人,担心着文化程度。   我一眼就猜到他的意思:“我在水泥厂还是文员,经常写黑板报之类。”   鲁管理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你是高中生,而你老公则是个大老粗,这真是搭配!”   这是一个不平凡的日子,感觉一切都是美好的。鲁平华把我们带到一个空房:“你们先把东西放在这屋里,等会让你老公去搬张床。一个写字台,这个房靠近锅炉房,起早方便。我给你们一口闹钟,时间已定好。”   城市的夜景多美呀,这一夜我几乎兴奋得不能入睡。夫妻两个都找到了临时工,而且两人吃食堂不花钱,我们夫妻两个每个月有80块钱,我终于开怀大笑:“妈妈呀,我们有工作啦!借的钱有个两三年就可以彻底还清。”   吴导得也笑了:“老婆,看把你美的!”他有点自以为是的样子。   床头的闹钟准时响起来了,吴导得睁开朦胧的睡眼,伸手按掉了闹钟。然后在床上不情愿地翻了个身又睡着了。我见他不起床,便使劲地推他:“起来,起床了,小鲁为了你上班才把闹钟调好。这可是工作的第一印象,可不是在家里。你要好好干,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吴导得挣扎着下了床,闭着眼睛完成了洗漱,慢腾腾地穿上工作服,锅炉房就在旁边。我这个监工也跟着起床,一会儿我觉得胃不舒服,站在蒸饭车前的自来水龙头边上吐了一阵酸水。这时,吴导得慌忙过来:“老婆,怎么啦?”   “最近老想吐。”   他似乎很懂女人,这时他高兴地跳起来:“啊!我要当爸爸了。”   “看你美的,我们要还债,哪有钱生孩子。”   “生孩子要不了多少钱,生下来之后送给你妈带。”   我皱了皱眉头:“我妈哪辈子欠了你的?”我心里想今年必须还清银行的欠钱。   吴导得也许是要当爸爸的缘故,在检查院工作认认真真,多次受到领导的表扬。这种愉快而单调的生活已在吴导得身上产生了魔力。在这里烧锅炉,烧水,蒸饭,工作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而这时确确实实生活地很充实。   一九八五年的中秋节夜晚,我突然肚子痛,吴导得把我送进附近的中医院。   “头生就是顺产,孕妇经常劳动有关系,恭喜你们得了一个千金。“   吴导得叽叽嘟嘟地说:“要是男孩就好,只要生一胎。”在医院里呆了一天就出院了,三天我就开始做家务。饭菜还是吃食堂,为了省钱还债就这么过了。   吴娟80天了,我要继续工作,我抱着吴娟嘀咕:“看你的坏爸爸,重男轻女,过些天你就要跟外婆过了。”   检查院的婆婆和阿姨都说:“柏花,你月子都没坐,将来恐怕会留下病根的。”   “是呀,我贱命一条,再说生孩子也没争气。如果是男孩也许老公会心疼点。”   下午,检查院的汽车去平乡装煤,我顺便坐汽车把吴娟送给我母亲看护。到了家,吴娟便睡着了,也不知她晓不晓得爸爸妈妈在老远老远的地方上班——孩子睡着了,小脑袋歪向一边,一副不屑一顾的神色。她的呼吸很轻,小小的鼻翼纹丝不动。没有烦恼也没有忧虑,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薄薄的嘴唇微微地撇了一下,那么无所谓,天下的事都与她无关。   “妈妈,我实在是没办法,要尽快坏掉那些债。我是个坏妈妈,孩子才80天就扔给您。”   “你要带她到身边,没办法把工作做好。又是一个包袱,放心吧,这里有我,不会让她饿着。”   我上了火车,一直望着窗外,那里的田野一片迷茫。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四周都是陌生人,列车很快到站了。   天气渐渐转凉了,我们住在检查院里什么也不缺,该有的设施全部具备。每个星期还可以免费看一次电影,我和吴导得基本上各就各位,该干什么干什么。日子是最能消磨人的,再烦再燥也禁不起日子一天天的冲你,削你,把你耗得没脾没气。   我每天8点去客房整理,扫地抹桌子,让窗子通风,打好几瓶热水。省得有时突然有客人住宿。不过,不开会,房间不脏也不乱,但每天要走一走过场。每个月开一次会也只有几天,对我说谈不上累。   时间长了,吴导得的朋友也多了,那些战友扎堆儿星期天在这玩。   我这个小房间就成了聚会的据点,有的住得很远,有几十里路的,也不辞辛苦。他们目的是冬天来这里洗澡舒服又不要钱。澡堂又宽敞,每个星期天都开放。但一点,他们都是自配酒菜,来这里玩,什么牛肉、羊肉、狗肉等都是他们带。他们爱喝高度酒,西省名酒“西香特”,差不多每个星期天,大家都要喝个烂醉。就这样没事时开始串门,一个找一个,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   冬天来了,雪花飘飘,烟一样轻,玉一样洁,银一样白。它从天空无拘无束地游荡着,大地慢慢地换上了洁白的银装。   院子里汽车喇叭响了。“哇!一车满满的木炭。”   吴导得那时30不到的小伙子,身体健壮如牛,我急忙跑去锅炉房找吴导得,他刚好给锅炉房上锁。   “吴导得,管理员叫你帮忙卸木炭。”   管理员鲁平华打开仓库,从里面推出一把大磅秤。我从仓库里搬来一张沾满了灰尘的靠背椅,用抹布擦了擦,然后我和鲁平华抬一张写字台出来。鲁平华把一本早已画好的表格扔在桌子上:“柏花,你登记,我过磅。”   退休干部老赵山东人,女儿在市公安局上班,儿子在木江镇派出所当所长,家里就两个老人,家住六楼。居民楼他从前当了几十年检察长,两袖清风。我叫吴导得替他把木炭送上六楼。吴导得二话没说,背起竹篓就“蹬蹬蹬”上了六楼,两位老人乐得哈哈说:“后生可畏。”   一会儿曾科长夫妇抬木炭,曾科长70多岁了,瘦高个伴有气管炎,喘息得厉害。老婆又矮又胖,两位老人走路都困难,要抬木炭上五楼更是一步一步地挪。还一边笑哈哈:“组织上照顾老人,有木炭好,冬天不冷了。”   我上前打招呼:“曾科长你们把木炭放下,等会吴导得帮你送一下。”   “那怎么好意思吗?”   “没什么,他年轻力壮,再说远近不如近邻。”   “你们夫妻两个真是个好人。”   “小吴,放到五楼门外就是,我们走不赢你。”   太阳显露美丽容颜后,得意地走向西山,把红光留在了远处的天空,和顶峰,这是千载难逢的好宝贵时刻。吴导得从来没有像现在那样温柔细腻,情意绵绵,他的灵性突然改变,充满了神话般的色彩,是结婚以来最好的画面,也是我最乐意看到的。   吴导得累得面红耳赤,我审时度势顺便夸夸他:“刚才我要鲁管理吩咐厨师做你最喜欢吃的红烧肉,慰劳慰劳你,今天吃了苦,大家有目共睹。”    ☆、乐于助人   吴导得精神十足地开始打开炉门,疏通煤渣,火光闪闪,打开鼓风机,一会儿气压上升。吴导得在火光的照耀下,显得红彤彤的脸容光焕发,增添了几分豪气。在检查院上班做到了乐于助人。   这天下午锅炉上锁之后,看见老赵这么大年纪还亲自打煤炭,累得满头大汗,儿女都是国家干部。家里从没请过保姆,这么廉洁的官员只从宜成地区检查院才看得到,这绝无虚构,是我亲眼所见。后来我老公主动帮助他打炭(铁具打出的蜂窝煤),一下午吴导得就帮他打了一千多个。他感激涕淋,赵检察长老伴提着一塑料花生往吴导得手里塞:“孩子,谢谢你。”吴导得推辞了一番,盛情难却收下了。   这时五楼有人吵嘴:“送货的怎么搞的,丢在楼下就不管了?什么态度?”   恰好家具店送货员是个矮子,挂衣柜又高又大。楼高人矮无法背上楼,那人只好丢下一句话走了:“对不起。”就走了。   这五楼是个50岁的女医生,丈夫儿女都在外地工作,眼看是没办法,急得团团转。吴导得不声不响背起挂衣柜“蹬蹬蹬”就上去了:“刘医生,挂衣柜把它搁哪?”   刘医生破涕为笑:“谢谢你,小吴。多亏了你身高马大背上来,要不就丢下面了!送货的真缺德。”   吴导得说:“非怪他,他个子太矮,这东西一般人还没办法搬。”   “小吴好好干,等我老公回来,说说情,把你们一家人的户口给解决掉。”   吴导得笑眯眯,这时他感到了劳动的收获。我看到他那时的画面真的就像路旁的小草,得到了阳光雨露的恩泽。   我心里殷切地希望他能永远这样阳光,那时候的日子我们在一起,没有发过脾气,也没红过脸。   有一天,快天黑的时候,我上街买东西。忽而一道闪电划破了如墨一般的黑夜,像一只巨手擎着大刀在长空挥舞。街头巷尾一闪一闪的光彩,吓得我一路猛跑。忽然墙角出现一个黑影,揪住我的手,我睁大了惊恐的眼睛正要喊叫。吴导得一个箭步冲上来,将那黑影打翻在地,拿着我的手就往回家的路跑。   雷仍在轰鸣,电仍在忽闪,风雨声声中听到了他亲切的话语:“我来送伞。”   对我来说这是一个多么感人的场面,好像结婚以来第一次感受到幸福:一朵灿烂的心花在我心中开放。   路上一片狼藉,偌大的一个街只走着我们两个人。他一手用伞顶住风,一手紧紧牵着我的手,在满地的枝落叶散的街道穿行。那时我甜滋滋地沉浸在无限的遐想中。   我们在检查院生活工作四年整了,一直都是认真工作,遵守秩序,一直没有听到别人的任何谗言。当然老爱欣赏自己的脚印的人,只有在原地踏步和绕圈子。   “新闻!新闻!我们检查院批了四个农转非的指标。”寻声望去是管理员小鲁,满脸笑容走过来:“柏花,这几年你们表现得很好,昨天组织上决定把你一家的户口给解决掉,你写一张报告吧,让我递交上去。“   “户口!”我惊讶地说了一声。   梦想终于实现了,这天大的好事!振奋人心!我第一个要告诉我的母亲,吴娟一生下来才80天就丢给了我母亲,母亲太不容易了!   列车风驰电掣般地掠过,地动山摇,我兴奋得坐在车上只想大声喊出:“我家有城市户口了。”   列车停靠在“亭山”火车站,我跟着人群下了车,可是没有一个人是同路的。好在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像一盏天灯,高悬在群星闪烁的天幕上,把那皎白清洁的月色银辉撒满大地。使茫茫的夜空染上了月色,使整个田野显得更加纯洁、清幽、恬静……   这时候我沿着河边抄近路,河里偶然一声鱼跃,冲破了夜的寂静,侧耳聆听远处的水力发电站哗哗的流水声。隐约可闻,农村家家户户有了电灯的嬉闹。到家了,母亲每天晚上带着娟娟七点就睡了,现在是晚上九点钟了。我用手轻轻扣门:“咚咚,咚咚……”敲了四下。   只听到母亲佯装咳嗽的声音,她判断是女儿回来了,赶紧起来把门打开:“还没吃饭吧,我煮几个鸡蛋吧?”   “妈妈,不用,我早吃过了饭,你赶紧躺下,我自己洗个脸就是。”   我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母女俩有说不完的知心话,我一边和母亲聊着,一边看着熟睡的女儿。她正做着美梦,一会儿笑,一会儿哭,吴娟跟着外婆一晃就三年多了。   “妈妈辛苦了,我们现在一家人都上了城市户口了。”   “这太好了,做梦都没有想到,再也不用担心黑石户口了。”   母亲非常激动,今夜再也睡不着了,她干脆坐了起来,用枕头垫着背靠着。   “妈,先给您三十斤粮票,以后您想买点啥就方便了。”   “粮票是好东西,正派上用场,娟娟这孩子每天吵着要买‘半斤’。我那时只买半斤饼给她吃,吃光了她又吵着要吃。我就答应她明天又买半斤,她不知道食物叫饼干,只听到我说买半斤,结果天天吵着要买‘半斤’。“   我听完母亲的话”哈哈“大笑起来……   差点把孩子吵醒了,这天晚上母女两个折腾得一夜没睡。看着旁边的女儿从80天就扔给了母亲,但从她脸上可是看上去红扑扑的脸蛋一点不像没有吃到多少母乳,多亏了母亲细心照顾我的母亲是多么伟大,母亲一清早就把我的好消息告诉了哥哥,嫂嫂。   “柏花一家上了商品粮户口,还给我们送了三十斤粮票。”   哥哥嫂嫂高兴地说:“妹妹这下好啦,锅盖上的米粒总算熬出来了。我们厂里有的职工想办城市户口,一人要花五千块钱买一个户口。过去我一直为妹妹担心,这下好了,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这几年哥哥嫂嫂的钱也还清了,今天算是扬眉吐气。   吃过早饭我就返回宜春,回到家里只见吴导得拿着户口本坐在那里发呆。我用手敲了一下门,他才起身走过来把门打开:“老婆回来啦。”   我:“嗯”了一声,然后把吴娟生活的情况告诉他。他一点也不关心女儿的事,若无其事地呆在那里,好像有什么心事。   “你怎么一点也不关心女儿?”我很生气。   “老婆,给我生一个儿子吧。”他答非所问地说。   “你当我是生孩子的工具,想生男孩就生男孩。”我对他的想法很不满。   “我们是先生女儿,村里人都说我可以生两胎。”他摸摸后脑说着。   我看他今天奇了怪,想那么多,平时简单得无话可说。   “再生一个你养得起吗?又丢给我妈妈,她哪辈子欠你的?”   “你看今天有了城市户口了,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不像过去上街吃碗面条都没辙。”   我想想也是,过去总是靠人施舍,机械厂贾严忠还送过5斤粮票呢。想到这里,我不扫他的兴:“老吴,我已经有了。”   他兴奋得像个孩子,走过来亲了我一下,封建思想在这个男人心中根深蒂固。他脸上喜气洋洋的,见我做事也是左叮咛,右嘱咐:“要小心啊!”旁人觉得很好奇,一贯粗心的男人,这会怎么变了一个人呢?   吴导得眼里看得和清楚,老婆这次怀孕根本不像上次,没有吐酸水,也没有挑食,他想就是不一样。“老婆呀,你瞒了我几个月,今天我得让你补一补,也是为了我的儿子。”于是他从街上买来大包小包吃的东西,各种甜品,蛋糕,饼干,香蕉苹果。   “老婆给我多吃点,生个大胖小子。”   “你可从来没对我好过,今天只是为了你的儿子,那要是又是一个女孩呢?”   “嘿,嘿,不会的。”他倒是挺自信。“老婆这次怀孕没有反应。”   星期天到了,机械厂的贾严忠,麻纺厂的老周,西省轴承厂的张小飞,杨升平,他们又自带干粮又要在这里痛痛快快玩一天。   吴导得心里特别高兴,中午多炒了几个菜,买了几瓶西香特酒。自己有城市户口,老婆又怀孕了,脸上充满喜气,差不多合不拢嘴。这些人在房间里喝得昏天黑地,写字台上全是瓶、盆、碗、盏。一个个喝得烂醉如泥,张小飞是个胖子,喝得红彤彤的脸,笑着说:“柏花,你的苦日子总算熬出头了。”   我笑笑说:“只不过有碗粥喝,有碗饱饭吃而已。”   这些酒鬼刚刚离开,我在打扫房间,外面吴娟叫着:“妈妈,我和外婆来啦。”   “妈今天到这里住,楼上有招待所,钥匙都在我这里,下午我陪你逛街去。”   “不了,我马上返回平乡,家里还有点事,过几天我再来接娟娟。”她执意要走。“现在你们是过度期,不要浪费钱。”   “妈,你真是整天替我操心,吃顿饭又有什么关系。”    ☆、□□儿生   “吴娟,你要乖乖听妈妈爸爸的话!过几天外婆再来接你。”   “外婆拜拜。”天真活泼的吴娟到处乱跑,都冲到地区法院食堂去了,逢人就叫。   她能从人们的衣着打扮和长相分辨年龄。地区法院和地区检查院食堂都靠在一起,后勤管理员也是退伍军人分配来的,年龄和吴导得一样大。他叫袁来生,圆脸,粉嫩,说话都有点像女孩。   吴娟眨眨眼叫:“叔叔。”   袁来生笑着说:“你是谁家的孩子?今年几岁,朗我一声爷爷。”   吴娟侧着头,笑着说:“你不是爷爷,干嘛要我叫爷爷?我三岁啦,是柏花的女儿。”   袁来生说:“你朗我一声爷爷,我有好东西给你吃。”他带着一点乡下口音,“朗”也就是叫的意思,他手里拿了一只红苹果。   她小嘴一张:“爷爷,爷爷。”   法院锅炉工徐光剑也凑过来:“叫我一声爷爷。”   “你也不是爷爷,是叔叔。”   小徐见她挺好玩,于是他走进食堂,找了个西红柿:“看看,我手里是什么?”   吴娟跳起脚跟来喊:“爷爷,爷爷。”她接过西红柿使劲往自己衣兜里塞,这两个年轻后生下了班,没事尽带着她在院子里踢球玩。惹得吴娟“哈哈”地笑。   第二天袁来生骑着三轮车给食堂买完菜回来,吴娟就拦着他:“叔叔,我也要坐你的车。”袁来生就赶紧把食堂的菜扔下,然后把吴娟抱上车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小徐从食堂里拿了一个包子:“来,吴娟叫我一声爷爷。”   吴娟接过小徐的肉包子,手一掰,咬下里面的肉馅,包子皮就往地上一扔。并跳起脚来叫:“爷爷,爷爷。”   我用眼睛一瞪:“吴娟,把包子皮捡起来,不许扔,多可惜,你还不知道到今天吃了多少顿饱饭了?给我背”锄禾“。   吴娟其实根本听不懂我的话,但尽管不明白,似乎妈妈说得有道理,低着头背:“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从那以后,吴娟就养成了好习惯,吃不完的东西会留下来交给我。吴娟的聪明机灵透得这两个年轻男人的喜爱,袁来生教她画鸭子。从简易的“Z”字型画起,她领悟得快,从食堂的墙上,到洗澡堂的墙上,还有那个公共厕所的墙上,全是吴娟画的鸭子。直到后来房屋拆迁。   母亲又把吴娟接走了,她见我挺了大肚子,又上班,又要照看孩子,不容易。   不久的一天下午,我觉得腹部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拽了一下,紧接着像有什么东西在肚子里面翻滚起来。一阵强似一阵剧痛,一会儿痛出一身冷汗,衬衣湿透了。不好了,孩子要生了!   “吴导得我们赶紧捎好衣物,孩子快生了!”我低声说。   好在医院就在检查院旁边,差点就生在马路上。   “祝贺你,柏花同志,生了个男孩,一切顺利。”杨大夫从洗手间出来,笑呵呵地说。那口气好像是我当上了劳模似的。   我的命还真贱,生孩子根本不当回事。还好这次当了“劳模”,吴导得不知啥时候就煮好了一碗鸡蛋面,端给了我。他乐得合不拢嘴,永远有这种如痴如醉的感觉该有多好!但它好像太阳上面掠过的云彩,一眨眼就消失了。   阴晴圆缺是月亮的变幻,人事变迁是岁月的法则。有了城市户口,我们又想去找个正式工作,我们又想去变通。我们夫妻两个商量着如何去弄正式工,其实当时我们夫妻都不愿意离开检查院,可是吴导得和我都没有大学文凭。虽然领导对我们很好,但烧锅炉的炊事员和闲杂人等都必须请临时工,除非你愿意干一辈子临时工。   “哎,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纵有千般不舍,我们还得去找轻车熟路。”我便让老公去跑腿,我在检查院顶班,烧锅炉和写报告都是我。   我叮叮当当在锅炉房干,火光闪闪,照得我脸上红彤彤的。一会儿气压高了,排气。小小的锅炉房,就是我们的战场。气和煤炭灰混为一体,烧锅炉是个单调乏味的工作,我经常代班也体味到他的苦衷。老公去了半天,终于嘻嘻哈哈地骑着自行车回来了,我看十有□□成了,心里很高兴。   他放下自行车就把粮食局调令递给我看,他没文化填表的工作都由我负责。   “劳动局的李叔,是我父亲生前战友,他骂我早干啥去了。我任他骂了几句,低调承认。早先没有城市户口,不敢来走动。后来我鼓足勇气把你写的报告递上去,才通过这里盖章,那里盖章来。来往往地跑。老婆,傻人有傻福吧?我没文化照样有了铁饭碗了。”   我心想这次我还不知道究竟是对还是错,丈夫刚一拿到正式工作的调令,就高傲地像个公鸡。但我又不得不前行,世事难以预料,时局变迁一日千里。   宜成地区检查院的那些退休老干部,听说我们要奔新的前程,他们虽然有点恋恋不舍,但是一个个还是热心相送。赵检察长老夫妇,送了一条上海大前门香烟,还有上好的糖果点心。曾科长夫妇,送来精美糕点,和一对红色枕巾。刘医生送来一个床单。他们一个个手里拿着鞭炮点燃,“噼里啪啦”声中掺杂着祝福,老人们挥挥手:“欢迎以后有空来玩!”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有生以来,感到这里的人们是多么淳朴。   车子开远了,但他们热情的祝福声还萦绕在我们身边。   桥上熙熙攘攘,挤满小贩和驻足观望的人群。丝巾手帕、日常用品;镜框印石、拙字劣画;香烟槟榔、水果摊、餐馆;直至看手相的算命的应有尽有。汽车驰骋进粮管所院子里,粮管所的大门对着公路。这里虽是一个小镇,但看上去还挺热闹。   我们很快就安顿下来,因为没有家档,从来出门一身轻。吴导得这天就像喝醉了酒似的,兴奋得满脸通红:“老婆,我有铁饭碗咯。”我斜视了他一眼,没有理睬。   吴导得上小镇转悠碰到了一个算命先生,那先生不停地叫着:“算八字咯,算八字。不灵不准不要钱,只要时候说的准。”吴导得今天是高兴,他从来不信那个,于是他走过去顺手拿了一张小方凳坐了下来,把手伸给了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佯装掐指一算:“富贵之相,近日必交好运。”吴导得微微一笑,心想这算命先生还真灵,便鸡啄米似的点头。算命先生继续说:“年轻人,你红光满面,命里有就是有,命里无莫强求。人的命运是五年一运,前五年可能受了点苦,但苦尽甘来。两日之内,必交好运。财源在南方向。”算命先生口若悬河地吹嘘着。   吴导得露出了满意的笑脸:“先生,你真是算得很准,我有正式工作了。而且是国营单位,今天才调来此地粮管所。”说着,就从上衣口袋掏出10元钱塞给了算命先生手中。   某粮管所此时还真的有生产任务,所长浏阅过吴导得的简历,把他叫到办公室:“小吴,你的文化水平低,不适合粮管,不如把你分到加工专业部分。他们与粮管挂钩,多劳多得,工作简单。到加工厂厂长,易水生那里报到去。”粮管所所长姓杨,身材魁梧,慈眉善目。他把吴导得引给加工厂厂长:“老易,新来的,给你安排吧。”   吴导得刚来对于粮食部门还不了解,但他知足。笑嘻嘻地想,管它在哪,只要是个铁饭碗,今天时来运转,懒人有懒福。加工专业好,不用动脑。   易水生是个快退休的人了,个子不高也不矮。面笑肉不笑的人,但也不会轻易得罪人。接过吴导得的调令,眉色皱了一下:“小吴,我看这样吧,你没文化,那就打统糠吧,既简单又好掌控。”   吴导得点头称:“是,谢谢领导。”   “明天早上8点准时上班。”   统糠车间是单一的一栋三层楼房,对面是加工大米的四层楼房。两栋之间的第三层是个连接的天桥,所有的管道也都从三层连接。对面加工大家剥谷壳,机器输送到统糠车间,那些机器都是引进外国先进设备,出米率69%。两栋楼,互相输送,壳和米皮合输到统糠车间,平时一开机,只要守护在那里看着压力表,一个人一个车间。就是噪音太大,灰多。   大米车间,人多热闹。有负责开机的,负责除沙除石的,修理机器的。灌包的,锁包的,拉板车的。空闲有米袋睡,还有几张长板凳。夏天有电风扇,冬天有煤炭炉子。爱八卦的八卦,打毛衣的打毛衣。上班时间,也可以嘻嘻哈哈,像个放牛场。工作时间一二十个人。管理比较松懈,没有什么上纲上线。小吃,好日子,日新月异,进入了90年代,吃大锅饭慢慢就结束了。    ☆、获得公职   过去那种得过且过的日子结束了。   吴导得白天躲在车间睡懒觉,让人们在他脸上画开花脸。   上级又有指示,打破吃大锅饭的僵局,实施多劳多得。早上易厂长手拿哨子在“嘀嘀嘀”地吹,很快大伙儿聚集在车间门口的水泥平地里。厂长开始点名:“郭卫东,张红林,何乐,彭佳亮,刘英,吴导得……”点到吴导得时,大家你瞧我,我瞧你,此时鸦雀无声。这时都上午九点钟了,还不见吴导得踪影。   “无组织、无纪律。多亏安排他打统糠,否则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大家不要向他学习,做好自己本职工作,这个月有600吨大米加工,支援灾区,必须日夜加班,保质保量地完成国家交给我们的任务。完成后,给每人200元奖金去西湖旅游。你们说好不好?”   “好!”大家齐声说。   “好什么呀,你们?”吴导得还在擦眼屎,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大家。   “加工业,多劳多得,完成任务我们去西湖旅游。”郭卫东说。   我刚从菜场买菜回来,迎面遇上易厂长:“柏花,从今天起,你负责晚上的一餐夜宵,厂里打通宵,你做好十个晚上的饭,每晚工资20元,外加两百元旅游费。完后大家去杭州西湖旅游。”   “好哇,真是太好啦。”   车间机器声隆隆,晚上灯火通明,我到晚上12点准点开饭去了。四十多人像打仗的军人一样,吃饭打冲锋,吃吃喝喝,嘴边流油,可见大家干劲冲天。不知疲倦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十天终于光荣完成了600吨大米的生产任务。   春风悄悄地吹到了我们的身边,那样柔和,吹得杨柳吐出了青芽、绿叶。春风给大地带来一片新景象,春在天地间撒下了生机,给人们带来了希望。   办公室围了好多人,有的在议论:“这个月多劳多得究竟有什么好处?”   “同志们放心,我这人决不食言,这十天工资比平时两个月工资还多。每人有800元工资,两百元奖金。大家明天就去旅游吧!”   出纳员那里围满了人,只见出纳员小彭坐在软椅上,身穿一件粉红绣花的的确良长袖衬衫,脚上穿一双白色皮鞋。她时而看看工资表,时而抬起头来,以欣赏的目光,环顾四周,那整洁、舒适的办公室。她白皙粉嫩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得意的微笑,其实多劳多得最能赢得好处的人就是会计和出纳及个别管理人员。他们的工资与劳动者一样多,这时办公室有人议论:“这不公平,管理人员不能和生产挂钩,他们不劳而获。我们白天黑夜拼命地干,他们则可以睡大觉。”可是说归说,做归做,谁叫他们就是这个命。认命吧,乖乖地把工资领了,明天游西湖消消气。   我清早准备了一切,吴娟和吴建两人都跟着外婆,我妈承担看护孩子的任务,真是世上只有妈妈好!   “老吴,快点火车来了。”郭卫东敲开门,我指了指正在刷牙的老吴:“等他。”说道。   大家背着包,高高兴兴地上了火车。真像一伙知青,那时我们的年龄都没超过三十,老年人舍不得花钱都没去。火车很快到了杭州,下车后大家信步北行。来到古文化街,放眼望去,满目锦绣,一派古风。在这不仅可以丰富人们的生活,而且还可以充实人们的文化知识,特别是泥人张的彩塑艺术品,更是使人百观不厌。欣赏那些精美作品,就像聆听一首首名曲,使人心旷神怡,那些栩栩如生的形象,似乎就在眼前浮动。   步行在林荫道上,展现在眼前的是林立的高楼,繁华的商场,往来穿梭的车辆,熙熙攘攘的人流。让我们看到城市振兴和腾飞,穿行西湖中,只见丛丛鲜花就像女娲补天的硕石五彩缤纷岩浆,像蓬莱仙阁的七色霞光:赤、橙、黄、绿、青、蓝、紫。   大家走进西湖,有两人一组的,三人一组的,租着小船。我和吴导得也租了一只小船,缓缓地划着。一边唱歌,一边饱览美丽如画的景色。湖面呈椭圆形,中间有拱桥,相传白素贞与许仙相会就在这座桥上。拱桥中间有凉亭,湖水很清澈,阳光下波光粼粼,耀眼极了。有许多小船荡漾在西子湖上,远远望去,好像一片片树叶,漂浮在水面上。远处的山,近处的船,都倒映在湖水里,我们似乎已经处在仙的境界里了。   远望,湖面如镜,波澜不惊。湖色天色,互相掩映,一碧万顷。忽而微风簇浪,浮光跃金,点点扁舟荡漾湖中。湖心小岛,古亭屹立。绿树环抱,郁郁葱葱。岸边长廊蜿蜒曲折,古色古香两旁的亭阁倒映在水中,加上浮萍锦鲤,圈圈涟漪。使得倒映的古亭似乎虚无缥缈,由近而远,而逝……   我们住在西湖附近的宾馆,晚上来西湖散步,那西湖是一片灯的海洋。火树银花,勾画出湖堤和湖岸的轮廓,既清楚又朦胧。我很惊讶,白天所见的“绿杨阴里白沙堤”,怎么变成了五颜六色的灯的屏障呢?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棵棵树上,都缀满了星星般的小灯。犹如一团团火焰,燃烧在夜色中的湖面,各色的小灯倒映在湖里,又像一条美丽的彩带,在湖面上飘飘荡荡,像梦幻一样迷人。   湖面上那扎着彩灯的一条条游船,穿来穿去,好似一条条红鲤鱼,快活地游动。不知从哪条游船上,传出阵阵乐声和歌声,那美妙的声音便悠悠扬扬地飘在湖面上空,渐渐地似乎融在水中了。   这次旅游算是开阔眼界,杭州的确使人觉得“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话不假。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幅幅美景,两边是成列的柳树,它嫩绿的枝条在晨风中现出妩媚。耳边叽叽喳喳的鸟啼给杭州宁静的早晨引来了序曲。远眺湛蓝的西湖上,浮着一层层雾气,给优美的西湖蒙上迷人的面纱。使人想起那西子的传说:抬眼,起伏的小山峦在迷雾中忽隐忽现,与蓝天浑成一体。   这次旅游真的给生活带来了好心情,是我由衷的高兴,可能一辈子也难以忘怀。   粮管所院子里没有机器的声音,只有三个一组,四个一群打扑克牌、搓麻将、下象棋的。吴导得也不例外,但是我却忧心忡忡,这个月没生产就没有一分钱工资,我好后悔不该去旅游,两人浪费400块呀。有钱不思无钱时,这如何是好呀。   我在菜场认识了贩菜卖的陈秀英女士,她为人和气,又肯帮忙,我把家里的情况介绍给她听。想跟着她学做贩菜生意,她满口答应,并教会我一个绝招。   “我们两个人从小型火车站爬火车不用花钱。”刚刚一列火车在小站装满煤准备发车。她说:“不论什么货车都会在宜成市停,或让车交汇。我们爬上去站在列车接轨中间,双手抓住铁管就万无一失,反正一眨眼功夫就到站。”   我就和她一起爬了上去,刚开始,感到兴奋和入迷。在这循环往复、锲而不舍的车轮声中,体会到了一种智慧较量的乐趣。很像一场蒙眼的游戏,铁轨上的每一颗螺钉似乎都在松动,仿佛人在轮子下钻过来,又钻过去……   “宜成火车站到了,我们千万不能走月台,要朝相反的方向,保管没事。”   我信以为真,但有点心跳加速,因为这是第一次。不管反正没人认识我,抓住了也不认识,连自己也不认识自己,只要到了目的地,你还是原来的你。   还没等缓过神来,许多戴着红袖章的人就围了过来:“不许跑。“一下子我和陈秀英就推进了铁路派出所,屋子里烟雾腾腾,几张木凳,一张长方形写字台。   “从哪上的车?”一个身穿铁路公安服的男青年问。   “宜成前面第二个小站。”我轻轻地说。   “大声点。”男青年眉眼挤出一团疑云,狡黠地笑了笑。   “两个女人,竟敢站在车厢接轨处!我们调车人员都难免出事,你们也太大胆太大胆了。竟为了一块三毛钱车费,连命都不要了吗,你这两个女人就该受罚。”他的话抑扬顿挫,然后往沉甸甸的椅背上一靠,椅子发出嘎吱响。他就是铁路派出所的所长,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脸上已出现几条浅浅的皱纹,看起来很严肃,他向周围的人说:“以后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但他的话真情流露,温暖了我们的心田。   哎,一块三毛钱的车费,险些要了我们的命!该罚!心里跟着嘀咕。   我沉声片刻答道:“没钱。”真的罚款实在十分不舍,哎,我就这点家当了。   陈秀英很吃惊,她想过去自己经常坐这样的偷车都没发现,今天倒被铁路公安给揭穿了这个重大谋划,就像大人轻而易举识破孩子的把戏一样,使她脸色铁青。    ☆、生意爬车   “今天你们不交罚款,就关到里头去!”几个站在办公室的男男女女穿着铁路制服的人,有的指指收容所,有的冲着那个窗口努努嘴。收容所那方向一阵恶气传来,让人恶心。   坐在桌前的男人说:“再不自觉,我们要搜身了,这是制度,自觉的交18块钱也就算了,以后再不能坐偷车了。记住了吗?这是要确保人身安全,再说要坐客车知道吗?这样多危险。”   站在周边的男人说:“如果给你们好好算,列车从起点到终点,最少要罚36元钱。”   陈秀英她虽然侥幸坐过很多次没被抓,这次她也手抖得厉害,但还是使劲在身上搜钱,知道躲不过了。   我手捏紧蛇皮袋,眼睛盯着我的同伙。我心里哆嗦一下,额上青筋直跳,暗暗地遗憾起来:坐客车只要一块三毛钱,自己本金只有30块丢掉18块只剩12块钱,还怎么贩菜回去。做生意就这么轻而易举就结束,陈女士看到我沮丧,没头没脑似吓坏了,便走过来安慰我:   “柏花,贩菜也是挺辛苦,我是夫妻两个做生意,老公守菜摊,我出来调菜。假如你一个人没个帮手也挺难,要不今天干脆别贩菜,我帮你找份工作,小型火车站的站长是我舅舅,他原来想请我去做饭。我家里的饭都做不好,就推辞掉了,我看你去挺合适,今天就当玩一天吧。”   “也只有这样。”   陈秀英为人热情,心直口快,说到做到,当天就带我去找了站长,把食堂的事宜谈妥了。   我痛苦不堪的面孔,渐渐舒展,心里非常感激好朋友。食堂做饭比起贩菜坐偷车,担惊受怕,这里轻松多了。也安全多了,也许做饭才是我最拿手的事。   今天是星期天,我刚从火车站食堂做完饭回来,郭卫东站在三楼他自家房子门前说:“柏花,又找到工作了呀?”   我:“嗯。”了一声,无心停留。   他屁颠屁颠跟在身后,摇着他那偏胖的身体对我两个孩子说:“吴建、吴娟去我家玩,郭豪正在家。”   “不许去,哪也不许去。”   “快去,我家好多玩具。”   “来,孩子,妈妈带了好多你们喜欢吃的菜。”   郭卫东心有不甘地说:“柏花,你真傻,你怎么这么勤快。但拼命做还不够你老公打麻将输,我真为你惋惜。”   “请你出去吧,我这里不欢迎你。”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没见过你这样的傻女人。”   “你什么东西。”我不服气地把门:“咚。”一声关了。   楼下娱乐室黄燕和吴导得他们出来了,黄燕问:“老吴,输了多少钱?”   吴导得轻轻说:“输了几块子钱,我们吃完饭接着来。”咚咚咚,上楼来了。“老婆饿死我了。”   “打麻将哪有饿呀。”   “老吴,快下来你饱了没呀?等下没机会了,三缺一。”楼下催命鬼一样叫了。我扛着铁锹去院子里的空地上种菜,郭卫东像个跟屁虫似的尾随着:“我真为你惋惜,院子里的女人哪个不是过得挺滋润。“   我没有理睬他,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把空地挖好了,准备浇粪。挖土时热得不行,脱得只穿一件背心,胸脯像个男人平平的,挑着两桶满的猪粪,往菜地里走。   背后郭卫东和粮管所喷洒维护农药的几个管理员在那里议论:“这个女人力气真大,把老公晾在家里游手好闲。”   有的说:“这个女人真没脾气。”   他们在天然水池边加水,一齐望着我:“喔,喔,喔——“一齐起哄。   郭卫东说:”她老公脑子里少根筋,自己的工资输掉了不算,还借钱赌。这不还借了我几百块呢。“他故意说给我听。   ”她老公人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送’公子。真是的!这种男人偏偏找了个好老婆。“郭卫东手叉腰,在仓库周边走来走去。   该到做晚饭的时候了,我得赶紧洗个澡,免得周身臭烘烘的。一番梳洗之后,我急急忙忙过去火车站做晚饭,我整天和时间赛跑,但从不觉得累。目标只有一个,为了孩子。   晚饭后回来遇上黄燕,她说:“柏花,我回家拿几件衣服帮我改改。”黄燕人长得挺标致,身材高挑,能说会道。有很多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交朋友嘴巴像抹了蜜。只是少读诗书,要不然早飞上枝头当凤凰。这女人没有坏水,口无遮拦,爱说张三李四的男人不懂女人心,给她尽买些不合身的大号的衣服,经常让我改。今天又来了,她在我房间里坐,我“嗒嗒嗒……”地给她改衣服。她尽给我讲男人的笑话,做完之后她又大方地塞给我十几块钱,我推却了好一会儿。她说:   “你真不容易,一个女人养活两个孩子。该死的吴导得一点不顾家。”   我笑着说:“以前他不是这样,自从搬来这里才变了一个人。”   黄燕是个心直口快的女人,但从不占别人便宜。不过美丽的男人背后难免招惹人八卦,这不楼下草坪上很多女人正在八卦呢。“黄燕和吴导得两人赌博输的多赚的少,男人输不起,而女人输得起无所谓。柏花是个老封建,换上我早跟他拼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一个男人养活不了妻小。”   黄燕毫不在乎别人八卦,从四楼下去后听得一清二楚,仍笑嘻嘻跟她们打打招呼。   是呀,吴导得自从来到这个小镇后,就开始无意中忽略我的感受。他也忽略了在我心中停留的时光。八卦都是事实,我真是闷闷不乐:“唉!”老公不听劝!想想做临时工时,我们家多温暖温馨。一个家四口人多舒心,再这样下去,前景会化为泡影,我真失望!   “咚、咚、咚。”门响了,我打开门一看,是三楼的郭卫东。   “有事吗?”我把他拒之门外,因为现在是晚上,我表示不欢迎。   “我老婆和你老公去附近水泥厂宿舍里修长城啦。”他好像似乎暗示着什么。   “那你还不去?跑来我家干什么?这里又不欢迎你。”我就把门关上。   “咚、咚、咚。”门又响了。“让我进来坐一会吧。”   “你走吧,我们都要睡了。”本来心中不悦的我,心中更增添了几分搵怒。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在我心里暗想。郭卫东看起来对自己老婆言听计从,但是对别人的女人还是“嘴馋“。欲望在我眼里不紧没有魅力,还特别烦恼。他出奇固执,还是不认输。   粮管所小区楼有2套房子,每套只有55平米,都是些普通平民,靠微薄的工资吃饭。郭卫东例外地除了工作,一年还养几百头猪。老婆还有外块,所以早在80年代就是万元户。   我每天上下班他几乎都会在自家门里探头探脑地打招呼,甭管你爱理不理,就是这个样。假如你应了他一声,他立马像跟屁虫一样上楼,为了躲避他我上楼时就打赤脚,轻轻回家。   我晚上带着孩子们的饭菜回家,有荤有素。自从我承包食堂以来,孩子们觉得似乎是一种享受。闻着美味的饭菜香,便觉得他们是最幸福的人了。此时的我觉得汗水没有白流,仿佛天堂已经归属于我们这一家人了。   吴建兴高采烈的样子,瞧见桌子上的饭菜就想吃。“洗手去。”我先给他们弄好。“吴娟吃饭了。”吴娟呆呆的样子半天没有动静。   “这孩子怎么啦,吃饭磨蹭着啥?”   “妈,学校里要交钱,买复习资料。”   “先吃饭再说。”我心里嘀咕,今天要书费,明天要学费,又来一个资料费。但为了孩子,我得佯装毫不在乎:”不就是几块钱嘛,妈等下就拿。“   吴娟瞅了我一眼,我赶紧从衣兜里掏出10块钱塞在她手里,她才赶紧吃饭。看这孩子多懂事,平时也不要半分钱,从来没有吃过零食的习惯。看着这两个孩子可爱的样子,我又有一种美丽的负担。幸福而又忧伤,亲近而又迷茫,让你感动,却又让你无可奈何。   吴娟天生一付好嗓子,清早和弟弟准备去学校,两个人背着书包,吼着歌儿:“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清脆的山林里……”歌声在楼道里拉长,在转角处拐弯。唱得那样淳朴、神情,歌声传进我的耳朵里,我的孩子永远是可爱的。这两个孩子是自由幸运的新生人类。   吴建平时不爱说话,刚刚八岁时,才上小学二年级。吴娟十一岁,小学五年级,她才不久去市里参加数学竞赛,得了第三名。又参加了小学五年级讲演比赛得了第一名。她在学校小有名气,吴娟身材苗条,一脸笑容。灵活欢乐,不论输了赢了总是喜形于色,宠辱不惊的神态总能赢得众人的心。   我相信孩子就是我的梦,我的希望,我的幸福。我的伟大的意识形态!我感到了血液在我身体里速流。我感到了感情的沉醉,全转移到两个孩子身上去了,我为此快乐,也就无怨无悔!    ☆、为家操心   儿子也渐渐长高了,眉眼确实都像我,身材均匀,健康挺拔的。也不愧我承包食堂的饭菜好,生活质量和人生的快乐优美才尝到了一点。我默默祈求上天能把丈夫从赌博桌上拽出来,和我们和和睦睦地生活。我是个软弱的女人!饥饿我能忍受,寒冷我也能忍受。但是我有一种不无悲凉的预感,我受婚姻的挫折是厄运有关。我和吴导得的感情日益僵化,在遮蔽我的健康和儿女的心灵阴影。天道无常,人心无恒。   人生太苦,女人更苦,越是精彩的女性越苦。男人不该用赌棍、嫖客,两条腿的畜生的做法、态度和话语对待自己的女人。   秋阳朗丽,热风微微,我吃过晚饭正把食堂收拾好,拍了拍身上的煤灰,解下围裙。天渐渐黑下来了,此时半圆的月亮已经是在天空,天上不时飘过片片黑云。乍一看,不是云在动,而是月儿在云朵中穿行。郭卫东朝食堂走来:“新闻,新闻!”他用雪亮的手电朝我脸上照了照,我一点反应也没有。他不服气,我佯装没听见,理智告诉我,这种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唯恐天下不乱的主。   “你傻不傻,你丈夫在外面有女人!第三者插足了,老公把你的钱往外送,我刚刚看到这对狗男女在粮管所的那栋房子里去了。”   “你诈唬谁?这怎么可能呢。”虽然我把他的话当耳旁风,可是内心的恐慌不用说,心中说不出有多么愤怒。   “若是我撒谎,你自己去看,说不定现在还在那里。绝不是我胡诌的,我还听到了吴导得的憨笑。”   “你真会掐时间挑拨,可也太过分了吧。”   接车员老吴散步出来:“柏花,你的两个孩子,若不是你,恐怕早饿死了。我和老婆在水泥厂上班,晚上当晚班的时候我去接她,经常碰到吴导得和和平村的那个寡妇,搂搂抱抱的可亲热了。”   也许老吴没撒谎,他的女儿吴娜娜和我女儿吴娟是同学,两个孩子挺要好,可论生活享受简直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也许今天当我的面揭吴导得的老底,是处于打抱不平。   两个男人说的是同一个女人,但不论是真假,只是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保持淡定。可眉毛已揪成一个疙瘩,双眼在冒烟。我们结婚十几年了,吴导得的为人不是不清楚,我能有什么办法,以前那点爱和梦想竟然会如此消融下去。   忍忍吧,家丑不可外扬,我一边走,一边想:孩子大了就没事。计较啥呢,反正斗也斗不过他,郭卫东是个东耀耀、西耀耀的人,到处挑拨。可是吴导得明知自己的情况还明日复明日的人,将来如何是好。   “柏花,你真傻,你不相信我,难道也不相信老吴吗?当时他们两个蹑手蹑脚走进那破屋里,里面黑乎乎,我看不太清楚。”   “算了,你说的都是些无耻的行径。”   “我必须跟你说清楚,为的是请把我当作你的情夫,不知道你会说这是无耻的行径。如果你能懂得这点,你就不会抗拒了。”   “我警告你,如果你敢靠近,不管是什么地方,我都会赏给你一个耳光。”我心里想: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如今丈夫不仅好赌,而且又好色,背着我偷鸡摸狗。如此不要脸的事都干得出来,羞恨、嫉妒在猖獗,全身发麻、木住。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我该怎么办?一只夜鸟从我头上飞过,一阵冷风吹来,使我打了一个寒噤。一种难言的惆怅,怨恨、软弱……   郭卫东的笑声传来:“他不仁,你就不义。虽说女人打不过男人,可报复的办法有很多种啊。”   “你他妈的少废话,狗狂挨破头,再怎么报复,我也不会去作践自己。他是他,我是我。”   “好一个傻瓜。”他干瞪着一双眼睛,心神不宁地眨巴眨巴。   “我跟你说话,是把你当作一个毫无羞耻的人,不过你也许还没有完全堕落。”   “你这是什么理由呢?你只理解法律规定的夫妻含义,我可感谢造物主的恩赐。如今我们楼上楼下的邻居,天天见面,非常高兴。”他知道无法进取,语言上开始出现了转机。   “我的丈夫轻狂浮躁,爱赌,那是比起那些浪荡公子还是好一些。”我的这一说法恰到好处。怀着善意,我找了个借口,不戳穿他的用心,过了几分钟,我们各自回自己家里。其实我是个很有个性的女人,也非常慎重,无论谁要阴谋算计,都不能得逞。   第二天,天空下起了大雨。地上透亮的水上面起泡,圆了又破,破了又圆。地上到处洪水流动,有个陌生人打着伞气喘吁吁从马路上走进我的食堂说:“你是吴太太吧,国道上有个叫吴导得的男人,骑了摩托车被汽车撞翻了,是赣州的一辆东风牌货车。”那人站在门口说着。   “天哪,千万不能有事……”我此时腿都软了,心更软了,还“砰砰——砰砰——”乱跳。尽管平时冷若冰霜,其实我很在乎他,他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这个家需要他。我跟站长打了一下招呼,就马不停蹄地跑去出事地点。只见吴导得头部还在流血,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摩托车侧翻在地的精糠。一麻袋的精糠撕了个大口子,散满一地。一会儿救护车来了,有好多围观的人,吴导得临上车吩咐在那的一位熟人:“帮忙把精糠送给赵四女。”   就是那个寡妇,可见吴导得是个情种,都到这个份上还不忘他的老相好。我是他什么人?医生给吴导得拍了CD,司机一切照办,而且他也寸步不离地跟在病房,可见这个人忠实可敬,心地善良。   粮管所的同事也陆续地来探望他。刘英、何乐、小易、老王等人都再三吩咐:“骑摩托车要小心,那段路是交通事故多发地点,这次算走运命大。”   郭卫东来瞧病倒的吴导得,还说风凉话:“老吴,你那个相好女子怎么不来看你?”   吴导得低头不说话,两只手互相搓着,心里盘算那包精糠的状况。   临走时郭卫东做了个鬼脸,跟着其他探望的人离开医院。   晚上我陪吴导得在医院,两个人挤在一张小床上,四肢无法伸展,一个个惬意的哈欠从我口中盛开。但是无法入睡,眼前身边这个可怜的男人,真恨不得他死于车祸算了。沾花捻草,为了一个风尘女人,差点丢了性命。   车站来电话,明天又开会。司机替我照顾吴导得,我赶回火车站食堂。粮管所所长和加工厂厂长,特意过来向我打听吴导得的情况。   “柏花,你老公伤得咋样?”   “谢谢领导关心,拍了CD有轻微的脑震荡,虽住院观察两天,但是没有其他危险。”   “没有什么大问题就好,此后叫他多家小心。”   “好的。”   小型火车站会议结束了,天黑了我带着疲惫的心情回家。回到家中,对着两个孩子发呆。   “妈妈,你怎么啦,昨天为什么没看见你?”   “哎,别提了,你爸昨天差点被汽车撞死,还好只是轻微脑震荡。”   两个孩子惊恐得张开了嘴巴,但谁也没说什么。两个孩子在房间里乖乖地做作业。   门又响了,进来的又是郭卫东。   “寡妇就是克夫命,谁沾上谁倒霉。”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落井下石。”   “我这个月毛猪上卡,有一万多块。”   “谁稀罕,个人有个人的活法。”   他自讨没趣走下楼去了,也朝村外走去,他拿着手电一闪一闪,迎面碰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怎么是你?你不在医院里躺着?跑回来干嘛?难道你头上盖的是米彩章?”   “我命大死不了。”   “司机赔了多少钱?”   “营养费、医药费、还有误工费总共五千块。”   “哇,好家伙,涨能耐了。”   “你可别跟我老婆说,我要痛痛快快玩一把牌。”   “老吴,你到底弄了多少钱?”   吴导得伸出一只手。   “五百块?”郭卫东说。   “再加一个零。”   “真的五千块呀,真是走狗屎运。”   吴导得看了看郭卫东。   和平村的便民商店里,异常热闹,大家接上客一样。“吴导得来啦,快这里来。”吴导得吊了两天营养针,红光满面:“今天大家玩大一点的麻将。”   “一、三、五?”   “不,今天玩五、十、K。”   “好嘞,谁不知老吴今天发了。”   吴娟放学回家,蹦蹦跳跳,来到我身边。“妈妈,学校又要交钱。”   “多少?可不可以过两天?等妈妈发工资?”   郭卫东瞅见了吴娟:“吴娟,去你爸爸那里拿,他身上怀揣着五千块。曲曲两百算啥?”   “郭卫东,你看见吴导得回来啦?人在哪?”   “只有你蒙在鼓里,他早就去和平村陪野老婆去了。”   吴娟听了郭卫东的话,一路小跑找她爸爸去了。和平村麻将室热闹非凡,吴娟走近父亲,轻轻说:“爸爸,学校要交补课费200块,同学都交了,只差我没交。”   “去,去,去,找你妈妈要去,甭想拿我以命换来的钱。”他用眼瞪了吴娟一下。    ☆、婚内受欺   吴娟吓了一愣,委屈地含着眼泪,离开了和平村的麻将室。一路想着我是怎样长大的,她常常想小时候外婆把她带大,上小学时是妈妈含辛茹苦挣钱。现在都小学毕业了,补课200元,明知他身上有五千块,都不给女人交学费。这个名义父亲巴不得她不要读书了吧,她这样想。   “妈妈,爸爸他一分也没给。”   “妈妈去小彭阿姨那借200去。”丈夫是一把无情剑,猛刺着我的心扉,激起我对凡俗的轻蔑,要不是我用理智控制自己,真要去给他闹个天翻地覆。我从小彭那借来200元钱交给女儿。   “妈妈,我长大了,一定养你终老。”   女儿像一幅画,像一片光,像一朵浪花。她又像一段乐曲,更像一个幻影。她有迷人的摇曳,有亲近的气息,有柔韧的感觉,有生动的弹性。有炫目的光辉,有美丽的轮廓。有顺从的推移,有感染的旋律。于是我自然自信,她与我合成一体,配合默契与生俱来。   食堂晚饭通常下午6点吃,但有时要等单身职工玩玩桌球或打完牌才来吃晚饭。食堂灯亮着,我死守着,不轻易离开,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为了排遣心中苦闷,晚上在家跟着孩子一起看书写字,我写自己称之为故事的短篇。把自己的人生苦难与坎坷经历成了我创作的素材,时光荏苒,在文字的耕耘里,自己安慰自己。眼看自己的两个孩子跟着我掉进人生的苦海,本已80年代出生的孩子,理应过着无忧无虑的童年,和在学校里享受其他孩子一样的童年时光。   在一个寂静无声的时刻,吴导得凶暴地冲进食堂,好像从外面吹来一股气流,来得那么迅速,这么悄然无声。因此我毫无防备,正在炒菜,他刹那间脸上呈现出红色:“臭女人,你教得孩子来讨我的钱,我那是以命换来的钱,你知道吗?”   “你的钱,那两个孩子是谁的?他们又是跟谁姓?”他已经蹿进厨房,伸手就用巴掌扇了我几个耳光。吴娟、吴建刚好放学回家了,听到吵声,急忙跑过来。发现父亲正无情地欺负自己的母亲,两个孩子紧紧抱着吴导得的腿,一人抓一只,悲痛地痛哭。向他哀求不要打,吴导得疯狂怒不可歇:“臭女人,是你带来的晦气,差点害死我了。”   我不甘示弱:“你不是说那寡妇克夫吗?咋把罪名加于我头上了。”   “不用管我的事。”他不顾一切地高声嚷叫,马路上过往的人也朝食堂瞧热闹。他却丝毫不在意别人探头探脑张望,都在窃窃私语了,指指点点,暗暗嗤笑。下班的职工也刚好进食堂吃饭,我真觉得自己当时就像剥掉了衣服,赤身裸体站在许多人面前……   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对跌伤撞伤毫不在乎,我胆怯心寒,汗流浃背,望着凶暴的丈夫,恐怖的气氛到了极限,我的软弱导致丈夫的轻狂。   想想过去对这个人给了多少好处吧,想一下我怎么去教我的孩子们。在车站食堂,没有人知道吴导得在我这里大吃大喝,口福无穷,摇着尾巴,戴着鼻笼。他们职工全都异口同声地斥责道:“欺负一位勤劳的妇女,真是可耻!”尽管他大吃大喝,口福无限,但我为了两个孩子的幸福,我却从早到黑忙不停。   吴娟、吴建由于害怕和悲伤靠近我,我用手轻轻摇晃了他们两个孩子,让他们平静下来。这时,吴娟认真地看着售票员小彭,对着她金光闪闪的耳环,戒指发呆:“妈妈,等我长大了,也给您买上十个金戒指,让妈妈每根手指戴一只。”   此时吴娟显得既聪明又天真,她的手臂略显瘦长,两只晃动的小手纤细而红润。穿着蓝色的校服,像棵小树一样挺拔,樱桃小嘴,流露真诚。我眼泪汪汪,说:“我的好孩子,妈妈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们长大了有出息,将来成为有用的人,就是给妈妈最大的宽慰。”   在逆境中是这两个孩子牵着我,给我生活下去的勇气,没有两个孩子的支撑,不知何去何从。   吴导得甩袖走了,早在人多的时候走了。   吴娟、吴建看着我的脸,上面错综复杂的表情感染着他们。他们也跟着愁眉苦脸,他们时时担心,父母离婚,有的同学父母离异,孩子可怜,孩子无论跟谁,心里都有阴影。“妈妈,我们长大了会好起来的,我们一定要加油哦。”   吴建默默地想:我得长得像妈妈一点,妈妈肯定不会扔下我。   其实,我两个孩子都不扔,扔谁呢?孩子都是妈妈的心头肉,两个孩子从小就不把同学的享受和华贵生活看在眼里。这年的六一儿童节,儿子吴建和女儿吴娟都要参加文艺节目——登台表演。我特意连夜改制,我情不自禁感觉内心的愧疚,没钱给两个孩子买新衣,人家孩子几十几百的花,把孩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两个孩子看出了我的心思,依偎在我的怀里撒娇,安慰我:“妈妈,您做的衣服最漂亮,我喜欢我爱穿。”   吴建对我说:“妈妈做的衣服最合适,别人买的衣服还不一定有我的好。”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美好的,可我感觉像鸭子游水,表面上风平浪静,水下如何挣扎只有自己才知道。   丈夫妄自尊大,以为自己有了铁饭碗,经济大权握在自己手里,便是一家之主。我因为孩子要上学,只有处处退让,久而久之屈服惯了。   “六一儿童节”那天,儿子吴建、女儿吴娟都站在台上表演。得奖的喜悦并没有因为没有衣服而困倒,我坐在台下开心地望着这对儿女,心里真是五味俱全。   吴建、吴娟争相问:“妈妈,妈妈,您看我的节目了吗?有何感想?”   “吴建的小品演得很逼真,吴娟的舞蹈也跳得很迷人,台下一片喝彩,真难为你们了。为妈妈争光了,妈妈很满足。累也值得。”他两笑了。一路上,儿子女儿把我夹在中间,几个人一路上神采飞扬,很是得意。路上的熟人热情地招呼:“柏花,你这双儿女多听话,多懂事。”我看到这双儿女便感觉受到了自身的价值和成熟,在孩子面前我把自己的命运看得很平和,认定自己苦尽甘来,面对丈夫玩世不恭哀叹无益,让他撞到南墙才来后悔的那一天。   只要自己所作所为无瑕疵,让孩子将来能够过上好的日子,我不会放弃。我要学会等待,孩子大了会自食其力,才能考虑我的新起点。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忍受丈夫任何作为,自己负起双重责任,平等独立与男人一样做该做的事。   吴导得刚从国道边的粮油店出来,被寡妇把身上的钱搜刮殆尽。“我的小情人,我受伤你怎么不来看我呢。”   “我哪敢呀,还不被你老婆骂死。”寡妇年龄不小,四十有余,头上都有白头发了。可能有肾衰,脸上的香粉抹得可怕,那漂亮的服饰在她身上显得总是那么不协调。两人并肩走着。“我老婆根本不知道我外面有女人,她只知道我好赌。”吴导得自信地用手摸寡妇的脸。   过了一会儿,吴导得似乎觉得这女人有点太狠了点:“我的美人,你行行好,还我一点钱好吗?我还得玩几把麻将。”   “这点钱算什么,还想讨回去,没门,你找你老婆要去。”   吴导得回到家里像泄了气的皮球,已经身无分文了,似乎很后悔,觉得这女人太狠了点。而这正是寡妇想得到的爱情和金钱,吴导得只有挖空心思在自家的房屋里找出息,翻箱倒柜,钱藏哪儿呢。家里没有,只有厚着脸皮装孙子:“老婆,最近我手头紧,连烟都没有抽,拿点钱给我吧。”   他道我是泥捏的,搓得圆捏得扁。我正在房里看书,正进入角色酷似游山观风景,从书中得到精神启迪和享受。置身书中,仿佛看到雄伟的大山,珍稀的林木,奇异的山石,沉舟江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让人觉得人世沧海桑田,新陈代谢之景跃然纸上,唤起我的全新视觉,旁若无人。   吴导得见我不理他,心里非常生气,走过来一伸手,一把抓走我手里的书。“我叫你看书。”噼里啪啦一顿撕,把书撕成粉碎。嘴巴里念叨:“给我点钱,就这么难?”   此时的我知道不能跟他对着干,否则没有好果子吃,我偷偷走进两个孩子的房间,把门栓上。我哭,我心疼心爱的书。心里怨无情的丈夫,那失去人性的丈夫。那司机给他五千元,不出几天他就花光了,我要做一两年才能挣到的钱,天哪!天上再也没有这样掉馅饼的好事。   第二天大家吃早饭的时候,开玩笑说:“柏花,怎么看起来像一个忧伤的弃妇?是不是昨天又跟老公吵哭了?”   我摇摇头没有回答。    ☆、小人戚戚   吴娜娜爸爸老吴走过来说:“柏花,你咋怕一个榆木脑袋的丈夫呢?”   小王说:“男人越无知就越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各种说法在我身边嗡嗡作响,唉!我真的很无奈!爱情薄命,姻缘易老,但岁月依然,道路寻常。   夜变得神秘、寂静、沉闷、满窗月、月满床,房间里两个孩子也正在看书,我喃喃自语:“我没有别的希望,我的一切都寄托在你们身上。”   早晨,吴导得又熬通宵从麻将馆回来,小陈问他:“老吴,昨晚赚了多少钱?”   吴导得把头低得像个缩头乌龟:“嘿嘿,手气不好。”   售票员小彭端着面条,“嘘、嘘、嘘”地吹着气。正看着老吴他们在笑话吴导得:   “背时鬼,情场得意,赌场就失利。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世上的好事都让你一个人赶上了。”   小彭端着碗在吴导得坐的地方转了一圈:“猪脑壳,干什么不好,非要乱搞。我这人直得跟葱一样,你就是名副其实的无道德。跟你说,听不听在你,柏花真是无可挑剔的好女人,做饭还兼打扫站台,还有家里两个孩子,还你这张破嘴。这么多人吃、喝、拉、撒,你也年纪一大把了。家里有福不享,脚板心痒痒,你哪像个爷们,真丢人。”   站长吃完早餐出来:“柏花,这样的老公就该罚他跪板凳,喝老婆洗脚水。”   忠言逆耳,吴导得拔腿就躲:“回去睡觉去。”   我和吴导得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宽,真诚、恳切、出乎天性的感情变成了痛。冷淡的忽视,在我内心深处感受他曾经爱过的感情,而从来不曾享受过得到回报的幸福。他在我纯洁的心里强加给一项苦役,这是我无法回避的。我含着泪问自己,就这样过着不幸福的生活下去吗?想到他轻蔑的态度对待自己,看看自己的两个孩子,暗中思衬着,我要保护孩子。在这种情况下,我要怀着更宽广,更伟大的母爱,忍受痛苦继续下去。我和吴导得就这样开始,有一道像坟墓一般的鸿沟和沉默。   吴导得没从我身上伸手拿到钱,他从郭卫东那里借五百块钱,来到这个热闹的盛地。这里是乡村中最集中的据点,靠近铁路,又靠近水泥厂,这里有麻将、扑克牌、象棋、桌球室、游戏机。玩的玩,看的看,这是乡下最好的娱乐场所,每天少说有上百号人,吴导得就是这里的常客,那里的人对吴导得了如指掌。他一到来,人们争相叫喊,接待上宾一样,所以他在这里醉生梦死。有的玩有的笑,还有许多艳丽少妇,男子堕落,女人矫情,全屋都是乱糟糟的。这里几乎一年三百六十天都有这般热闹,也会使家庭不和睦和不幸福带来隐患。这里具有更多意义和东西,这些房屋都是村里的空屋,人们尽管尽兴玩,不用出房租,商店的老板为了招揽生意,特意购置桌椅板凳、娱乐用品。每天集聚上百余人不热闹也不行,男人买烟买酒,女人吃零食买零食,年轻人喝饮料的买饮料,这就是老板的生意经。   在这里玩的人,全无一切苦衷,这一切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这里每一天都少不了吴导得的影子。   郭卫东是个游山虎,他掌握着吴导得的第一手资料,肆无忌惮地来到小型火车站食堂专向我打小报告。   “柏花,你没日没夜地干活,丈夫却及时行乐去了,现在刚刚离开赌场跟寡妇云里雾里快活去了。”   我白了他一眼,置之不理:“小人。”骂了他一句。奈何我固步自封,其实我的婚姻就像赌输了钱一样,同天打赌,好的命运属于天,人无份,输了,一切也当完事。我的世界没有什么精彩的世界,天亮就做饭,做完车站的工作,又抽空种菜。种好了菜又可以卖给食堂一举两得,郭卫东嘲笑也不无道理,现在都什么年代,能找出几个像我这样的女人,只知道拼命干活。   吴导得好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人尽皆知,好吃懒做,但我想管也管不了他,回天乏术。还是不撩他,不惹他,躲他总可以。我自己安慰自己,他跟别的女人好,我也没亲眼所见,倘若回不来,证明他不是我的。   郭卫东认为有金钱就可以打动女人的心,可他错了。我恨吴导得,但更恨挑逗我的男人,我气得脸铁青,真想一脚把他踢到太平洋去。   “你这根本不叫爱,只是放肆玩弄女人,谁会理睬。你赚的钱无非是会玩弄手腕,利用工作之便,精糠、碎米,不花钱掩人耳目,等毛猪出栏,给当官的送火腿,送红包,损公利己谁心里没底。”   他嬉皮笑脸地说:“其实你从了我,同样少不了你的好处,死心眼的美人。”   “别那么肉麻,你这种好处我不要,辛苦钱赚得踏实。我家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可怜,只要不日愁米来,夜愁柴,不干净的钱像烫手的山芋。”   “自视清高,两个孩子读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是怜香惜玉。”   我和吴导得之间的隔阂并没有随着时间推移而减弱,搭配错了的两口子,不论是他还是我彼此之间的关系,都是不幸的,除了束缚我们的双手的手铐外,没有别的东西。当我们想挣脱时,链条反而被拉得死死的,擦伤和磨破了我们的骨头,性质和对象各方面不同,但在程度上都是相等的,时而闷火慢燃,时而炽烈地燃烧,使我们的婚姻成为一条撒满灰烬的道路。   他生活怪异地迷误,驱赶着他往前跑,但他永远没有目的地,上帝无情地主宰他。恶习满身,怎么也不能改变掉他的习惯。上个月粮管所又盈利了,他的工资有一千多,可是他给过这个家吗?没有,给过孩子吗?也没有,孩子见他就怕。屡次要钱要不到,反遭打骂,再也不敢靠近他。这是吴导得在恶习方面,在轻率方面,在愚昧无知方面,强行扭曲的结果。他从污浊的空气中取得有毒微粒,他在乌云密布的场所栖息,伤风败德的品行是何等可怕的暴露,腐化堕落。偷窃、都是注定要遭殃的地方发生,我却掉进了恐慌的深渊,生活的压力对我实在是太大了,无奈之下,我只有拼命赚钱,两个孩子还小,不能让他们荒废学业,不能让他们走父亲的老路。   车站的黑板报通知栏,那里围了几个青年,“嘀嘀咕咕……”,很不高兴的样子。我走近前一看,原来是职工的义务劳动,通知上写着:从即日起到下周一,每个人四节铁轨间的杂草全部拔除,一律在业余间完成,不得有误。下个星期二上级来检查,特此通知什么的。   铁路上阳光照射得很刺眼,但成年人不辞辛苦地蹲在这火辣辣的铁道上不停地拔草着,很快完成了自身任务。站长以身作则也不例外,而他的四节铁轨第一个先完成。只有几个单身职工对此不满,迟迟不愿动手,但是杂草越长越茂盛。小青年为了不受处罚,他们就找到了我。   我刚把食堂琐事理完,准备锁门回家,被车站几个小青年拦着:“柏花嫂子,行行好,替我们几个单身汉拔铁轨间的草好吗?我们几个实在很忙,但绝不会亏待你。”   我打趣地笑着说:“哟,好,你们几个忙什么呀,不就是修长城,打桌球什么的?还误了国家大事?”   “我们不会让你白干,每人20块钱怎么样?”易伟第一个掏出钱来了,用祈求的眼光看着我说:“先给我拔。”   张于也是个机灵鬼,同样掏出20元钱,塞给我:“莫理他,先给我拔。”接着陈光耀、李红卫等都掏出20元钱来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吵着:“先给我,先给我。”一下子六个年轻人都掏出钱了,我想这钱真是好东西,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从小就拔草喂猪,这样的事情我最拿手。蹲在铁路上不怕太阳晒,这些又脏又乱的杂草把我十根手指头都磨破了皮,腿也蹲着痛了,腰都直不起来了。站长站在月台上对我笑说:“柏花,把你老公叫过来。”   “唉!他少赌一次,我就谢天谢地了。”   我珍稀婚姻,畅想爱情,憧憬美好,可是这世道还怎么让人相信爱情?丈夫油盐不进,逢赌必输,他也不知道赢家是做了手脚的,挖了坑让他跳。那时候赌馆里有个姓范的先生,年纪比吴导得大几岁,眼睛和猫眼似的贼亮,穿着整齐,腰板挺得笔直。平常时候总是坐在角落里,有时闭着眼睛像打盹,他打起牌来从来没输过。他只要听到吴导得的脚步响,就会出来把他叫进去,为人热情,声音洪亮:“吴导得,过来搓一把过过瘾。”   吴导得经不起诱惑,只见范先生那双青筋突出的手洗牌时,只听得哗哗风声,那副牌在他手中忽长忽短,刷刷地进进出出,看得人眼睛都花了。    ☆、出轨兼赌   赌博全靠一双眼睛,一双手。眼睛要练成火光一样,手要练成泥鳅那样滑。范先生闯荡过很多地方,见过大世面,从前还跟过火车一上一下,做过三只手。后来改邪归正,只是在赌桌上做做文章。那些赌徒,愿赌服输,虽然赌徒有时也骂骂咧咧,遇上吴导得这样的人,只敢皱皱眉头,唉声叹气。可范先生则嘲笑他:“摸过女人的屁股的手,就是手气不好。”   那时麻将馆里围了很多人,吴导得相好的寡妇也踮着脚瞧过去,听到别人议论她,她倒乐得像吃了糖。寡妇高兴地得意地守着吴导得直到他下桌,吴导得又跟寡妇去了她家。寡妇出馊主意:“没钱了,只要偷几包精糠和弄两包米钱就来了。”吴导得觉得是个办法。   夜幕垂下来了,这时候夜色像阴霾,一般迫近了就更明显。万籁俱寂,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翻墙来到大米车间,然后又潜入黑压压的仓库。叮叮当当折腾着,摸黑偷了几包大米,又偷了几包精糠,用板车拖去寡妇家米店出售。寡妇占尽便宜,吴导得只落得个零头,和寡妇在床上的甜头。   清晨,路边雪白的霜,院子里的人有的生火炉准备烤火,从柴棚间里传出声音:“柏花,冷不冷?我们坐在火炉边都冷得嗖嗖的,进来烤火吧。”   “没什么冷,我习惯了,冬天我从来不烤火的。”   我没时间和他们闲聊,他们无非是在东家长,西家短,或是哪件衣服好看,哪样菜好吃,永远无烦无恼。而我昨天晚上又发现我的钱包被吴导得偷了,不由心里诅咒:“死猪饭熟了就会塞,钱搁哪哪偷,真是家贼难防。”但我十分无奈又委屈,眼里漫出了泪水,该死的无赖真像是要夺人命嘞。人家丢一根骨头给狗吃,狗吃了都会摇几下尾巴,这是什么家呀,痴鸟望湖干。   郭卫东在院子里散布谣言,当着老员工们在草坪说:“吴导得那恶灶君,昨天又把她老婆几百块钱工资给偷去赌了,晚上回来还把他老婆打的鼻青脸肿。”   “哦,为什么?”老员工们问。   “偷老婆的钱输掉了,窝了气,在外笑嘻嘻,在家恶饭鬼。老婆问钱为啥不见了,他举手便打,照头照脸,毫不客气!他老婆吓得哭都不敢哭,也怪可怜。”   “是我早就离了,在外输光了钱,气没地出,回来还拿老婆练拳脚,太可恶了。柏花真遭罪,看这一双儿女多可怜,叫他这一双儿女把他丢到河里去。”   “他的儿女一味躲躲闪闪,哪有这个胆啊!我在三楼常听到他今天打这个,明天打那个,妻子哪有太平。”郭卫东说得很逼真。   “你咋不去劝呢?唯恐天下不乱吧?”老员工哈哈大笑起来。   “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们瓦上霜。我还去无端惹是非?”他心里巴不得看好戏。   “说得也是,柏花咋就不丢掉孩子就走呢?都是女人,心太软,老公得寸进尺。是我,我要剥了他的皮。”老员工说。   这时,我从食堂回来,就听到他们说我的事情。心想:我是上天没路,入地无门。走也不行,去死也不忍。连死路都无一条,人比人,气死人,哎,货比货得扔。我日日干活都是一日打柴一日烧,可常言说得好:人为子孙谋,我能像老员工那样吗?挨打就走?我一个妇道人家,有啥指望?难道筷子夹得水起?水里点得灯亮?丈夫越赌越狂,摔扑克、推牌九、掷骰子、翻铜板,无所不能。身上有一文赌一文,还经常在薄暮降临,皓月当空的时候偷公家的油、米、糠。以求赌的过,嫖的过,哪里还管孩子读书。劝了也没用,拳脚相加来,真是朽木不可雕。   这天清晨,凉气肃穆,小型火车站上空一群喜鹊“啾啾啾,啾啾啾”地叫。吴导得又爆发了一场汹涌的争吵叫骂。   因为这天我一早起来,换了一件簇新的衣服,推着自行车准备去买菜。正迎面走来三楼的郭卫东,和吴导得两个人。郭卫东带着挑逗性的语气说:“柏花,今天穿这件新衣服真好看,像十八岁。人靠衣装,马靠鞍,这话一点不假。”   “咱不能像阔人嘴上流油,身上围绸,可是总不能天天穿打补丁的衣服吧,烂衣服也要每天穿?”我不但不高兴,反而生出厌烦。   “臭婆娘,自己的钱就窝起来,自己享用。打扮自己,我要点钱就抠了又抠。”吴导得跟在郭卫东身后,他根本不晓得别人故意下套。   “吴导得,你不是铁饭碗吗?你什么时候瞧得起我这个临时工?要钱就想到我这个老婆?你平时吃谁的?喝谁的?有赌博输掉的钱,都够可以开个服装店了。”   “穿新衣服去做狼外婆?当老妖精?”吴导得嫉妒得冒烟。   我一听愣住了,脸上发白,原来衣衫破旧,勤勤恳恳地干,早就变成了黄脸婆了。平时也太顾家,可是我怒骂道:“我如果有个好丈夫,我的人品不比别人差。”   “老吴,你的工资都送给相好的女人了哇。家鸡的肉,野鸡的汤,家鸡没肉,野鸡香。”挑灯拔火的郭卫东就等着看打架。   我见势不妙吴导得瞪眼了,我得赶紧骑着车去买菜去,不要做无谓的牺牲。菜场上那些菜贩子倒是亲热得像老朋友,这边叫,那边喊:“柏花,过来今天的猪肉是吃草的猪,肉质鲜美。”   “柏花,过来今天来几条鱼?又肥又大,吃草的一点不假。你瞧鱼肠子全是草,这个假不了。你们食堂都是些有钱的铁路工人,吃得好。”只见水池里的红鲤鱼嘴巴一张一闭,像吞食着水上浮萍。这四根红须轻轻地前后拨动着,悠悠摆摆在水池中央。   我顺手指了指,要了四条红鲤鱼:“今天又四桌,我得早点买好菜,来给我四条,给我杀好,我要把它红烧。”   鱼贩破鱼是高手,用刀一敲,鱼就不动了。“唰、唰、唰。”一下子就刮掉了鱼鳞,扣腮刮肚肠不屑几分钟就搞定了。   很快要买的菜全齐了,我得赶紧回食堂。噼里啪啦忙乎一上午,先是把五花肉倒进锅里。售票员小彭进来问:“柏花,要人帮忙吗?”   “不用,很快就好了。”   “你做事真麻利,你老公就只会吃,粮管所又没班上,整天游手好闲。”   “是呀,他不帮倒忙就谢天谢地!”我一边说,一边用叉子刺起大大方方的扣肉抹上酒糊,腐乳等佐料,放到油锅内炸得起花,花起得越多越大越好。炸完了捞起,在砧板上切成两个工分厚的肉片,依顺序整齐地码放在碗里,放进大锅内去蒸一个小时。这时扣肉已做好了,从蒸锅内取出肉,把盘子倒扣,就能看到整齐黑红的扣肉水灵灵排放整齐。黑红红地,香喷喷地码在盘子里,令人谗言欲滴,扣肉做好了。   中午四桌菜齐了,桌上有扣肉,红烧鲤鱼,黄黄的是韭黄,青的是瓜,白的是笋,酸辣汤。大家蜂拥而来地围到厨房来了,看到桌子上的菜,大家啧啧称赞:“柏花,算得上大厨师了!”   吃完午饭后,只有收拾残局,我望着这狼藉的食堂,又有收拾老半天的想法。不知啥时候吴导得又来吃饭了,并开始在桌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全然不顾我的感受。一阵悲凉在心中涌起,早上还是喊打喊杀,这会儿又喜滋滋地吃着饭,也不知是我哪辈子欠他的。   寒冬腊月,凛冽的寒风猛地吹着,大雪纷纷,整个大地变成了粉妆玉琢的世界。雪风呼呼地刮,我清早踩着雪出来,自言自语:雪儿下吧,风儿吹吧,我不怕。马路上结着厚厚的雪,还有冰凌,路旁的树木缀满了银花,建筑物像琼楼玉宇,闪着耀眼的银辉。   当晚是除夕,车站职工轮流休息,每人轮流两个休息,而食堂不能停火,每天照样有人当班。年夜饭,站长和职工都给了我两个孩子压岁钱,晚上两个孩子都把所得的压岁钱交给了我。吴建说:“为什么大人要给小孩子压岁钱?这压岁钱是啥意思?”   我说:“除夕大年夜,吃过年夜饭,由长辈向晚辈分送一些银钱,以前是红线串起来的铜板,现在是人民币。古时候铜钱挂在孩子胸前,能压邪驱鬼,所以叫压岁钱。因为‘岁’和‘秽’谐音的缘故。”   直到后来,我才想起这个问题看了些书,才知道早在汉朝就流行了。古时钱长而方,上面有龙有马,俗话说佩戴此物能驱邪镇鬼。还有就是听说玉皇大帝坐天宫的灵霄殿,有太上老君、李靖托塔天王和哪吒三太子及赤脚大仙,二十八宿等辅佐。其中有一个恶神,叫做太岁星。在天上呆久了,耐不住天庭的清虚和寂寞,想到人间的烟火美食。享受起人间,也是这太岁就向玉皇大帝提出来:他想下凡间去。给百姓办事。    ☆、爱讲故事   站在一旁的太上老君心知肚明太岁是凶神,下凡必无好事可办。但转而又一想,由天宫放下去的万千仙官都是爱财的,喜钱如命。如今不如放一个官下去,让他见钱就怕,见钱就逃,倒是难得的滑稽。于是太上老君上前对玉帝私语一番:“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那玉帝一笑,就答应了。太上老君在太岁星背上拍了一巴掌,那太岁就出了天宫,飘然下凡了。   太岁下到凡间,先是到庙里去掳食。把下界百姓供奉的猪、羊、鸡、鸭、酒饭、果品大嚼而光,又把来祭拜的三个孩子也吃了。吃小娃的时候,觉得美味可口,因此他便传出恶言去:每年除夕,都必须进贡三个小孩给他吃,不然他就会大将瘟疫,造成赤地千里,死千万人。凡人都怕,就战战兢兢的,物色三个不满十岁的小孩,准备大年除夕送给太岁吃。娃儿的爹娘哭声惊动了天庭,一会儿就见门外来了一个跛脚道人,问:“你们哭啥啊?”   娃儿的爹娘说:“我们的娃儿要送给凶神吃呢,所以伤心落泪。”   跛脚道人说:“不用伤心,你们用红线串铜钱,挂在娃儿的胸前,包管他平安无事。”那道人一会儿出门,忽然不见了。   原来他就是太上老君变的。   三个娃儿的爹娘都照此法,给三个娃儿的胸前用红线挂上铜钱,送到庙里去。却说庙里那太岁正高蹲在上边,吃着酒肉,忽而见三个小孩被送进来,顿时眼前三道金光,像三条巨龙,动爪要抓他。他头上又响起三声霹雳,把个凶神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跑下龙案,化作一阵黑烟逃走了。   原来这太岁下凡前先被太上老君在背上拍了下,从此看见钱便如听见霹雳,看见抓挠的金龙,凶神就害怕。从此人间就都懂得过年怎么对付他:就是给孩儿压岁钱,镇住他!   我多想从新讲这个故事给孩子们听,可是他们都已经长大了,自己可以看书听故事了。   吴建、吴娟两人听得入神,忙问:“是吗。”   吴娟笑着说:“我以为大人给压岁钱,一定要放在枕头底下,睡上一觉便是压岁钱了。”我们娘三笑得很开心。   早春二月,小型火车站,凉爽、安静、空荡。潮润的空气里充满了深绿色的针叶树的芳香,每天清早我得把周边打扫得干干净净,清洁得让人吃惊。一幢方方正正的小房子,好像格林童话的折图,红色的瓦顶,亮晶晶地闪光。周围有好多玉兰树,它开的花是洁白的,显得特别高贵的风姿。   也许是这里的站长特别爱讲究的原因之一吧,这里常常受到上级的嘉奖,环境卫生好,还有组织纪律严明。   左边月台上栽了一排高大的槐树,这里的槐树有一种贵族气息,傲劲十足。站长是个四十岁的男人,他业务熟练,对待旅客态度好,沉稳,耐心,对上级也是周到备至,招待外宾更是万无一失。   所以宜平两市注定在这个中间位置的小型火车站开会,每月一次。车站站长轻轻地、试探地、关怀地、又像是生怕打搅地说:“开会对你来说会不会太辛苦了?”我爽快地回答:“不辛苦。”   三月的一天,和平村寡妇刘燕秋突然闯进火车站食堂:“你叫柏花吧,我和你老公关系暧昧,想必你已知道,你退出吧,我比你更适合他。”   “莫名其妙,哪来的山村野村妇?你也太嚣张了吧,竟跟我叫板。你也编不出什么爱情谎言,他大老粗一个,一个胸无大志的赌鬼,但不是物件,想给就给,天大的笑话。你当是收破烂?”这时我却对眼前这个无耻的女人好不宽容,任何东西也不能使我的性格温柔下来。突然变得坚强,是她和我丈夫之间发生的某些事情,像一支毒箭一样,刺进了我的心胸,使它疼痛。   刘燕秋不甘示弱:“你既然把他当草,我把他当宝,我比你更适合他。”她的脸上故意装出镇静。   她正要走进食堂,舞蹈的二不声不响地从后门走到前厅,一把推开刘燕秋,信誓旦旦地说:“没有的事,你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啊。老婆你千万别听她胡说,她吃饱撑的,老婆请相信我。”   我冷笑道:“真看不出来,竟有人抱烂锅。”   吴导得使劲把寡妇拉走:“你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回去别在这丢人现眼。”然后对那个女人使眼色又摆手。   刘燕秋不服输:“你告诉她,说你不爱她,说她冷血动物。”寡妇一脸惊讶看着吴导得:“难道你是骗我的?你说呀,你不是说为了我,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吴导得脸红了,此时他不是怕老婆,而是怕周围的人看热闹。说他良心给狗吃了,于是他推离开她出去这里:“你胡说什么,丢人现眼。”   寡妇此时真不知道吴导得怎么想的,只好委屈地离开这里。但她还是不死心,不时回头看这里……   吴娟放学回来,在候车室捡了好多烟盒子,有一塑料袋,一张张烟盒纸打开,变成草稿纸。她轻轻地对我说:“妈妈早点睡吧,早上你又要早起。”   看着这两个孩子多懂事,只叹息,丈夫是个大老粗,什么话都听不进。只知道得过且过,我的心被悲哀淹没了,悲哀的潮水开始涌入我的眼眶,苦恼包围了我的全身。丈夫让我猜疑他是不是忠心,这一条让我煞心当头,使我开始嫉恨。有时挥洒无用的泪水,哀叹命运的不公,被他虚伪的外表所欺骗,如今等到他赌光一切,带着耻辱回家。给人带来恐惧的家,不值得留恋的家,我发现吴导得越来越在我兴中没有了位置,思潮起伏,比春雨还要集聚,但是没有一个念头不与尊荣有关。我的头脑比织网的蜘蛛还复杂,不厌其烦地织着网。我是温暖着一条冻僵的蛇,现在被它咬住了心脏。因他态度的卑劣,是一个粗暴的没有教养的男人,纵然是铠甲包身也等于赤身裸体。可是在别人眼里看我们夫妻像天仙一般的伴侣。   “老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天有客人要来我们家,都是你认识的人。”他早上回来,就通报今天有客人要来,这一切又要我来搭理,从结婚以来彼此都不会得罪客人。都拿体面,恰当地接待客人,让别人怀有一种亲切感。虽然明明知道是吴导得的缘故,但是我能做到服从,成为最恭顺的奴隶!   “吴导得你好好在家呆着,饭菜我会从食堂带回来,他们还是头一回来这里。”我从小街买回几个冷盘:花生米、皮蛋、烤鸭、猪蹄。买了几瓶他们爱喝的西香特酒,食堂的红烧肉,红烧排骨。准备了几个果盘,洗好水果,摆在茶几上。还特意在小街买了一束鲜花摆在瓶子里。   吴导得去马路上迎接他们,我换了一身赶紧的衣服,低头看看脚上的拖鞋。似乎欠郑重,又换了一双黑色的高跟鞋。   快到下午1点了,咋还不见客人到?吴导得也不见回来,我心里直着急,等了一会儿。只听见一阵上楼的脚步声,吴导得领着四个客人来了。   于是我慌了手脚,搬板凳,摆茶,张罗水果。   “柏花嫂子,最近过得还好吧,乌鸡跳进白米箩筐,粮食部门有的是粮食。”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张晓涛,我们一家托你的福,我们一辈子感谢你。”   “说哪里话,战友之间相帮助是应该的。”   “想当年,我们上街吃碗面条都难,贾严忠当年经常接济粮票与我们,真是万分感谢。”   大家一齐坐在桌子有说有笑,轮番敬酒很是亲热。我默默地为丈夫牺牲,没有透露半点不愉快的迹象。这些战友对吴导得那些不良品行了如指掌,贾严忠在检查院的时候经常走动,常常劝我一人饭菜三人吃,两个孩子吃我一个人省下来的部分。于是他总是买些蛋糕,面包之类送过来,自己剩下的粮票全送给我们,今天他看到我们进了粮管所,再也不为吃喝发愁了,感到高兴。   贾严忠说:“吴导得真是好福气,娶了个贤内助,看你都胖成啥样?肥头大耳,肯定没少欺负嫂子。”   杨升平和张小飞喝得有点醉了,集中目标取笑吴导得:“吴导得,还记得在部队你去化工厂泡妞,骑车回来摔破了脸皮不说,还受到处分,为此才让你退伍的。”吴导得也喝醉了,还一个劲傻笑。   贾严忠暗示他们又担心我受到伤害:“看看你们都喝醉了,都胡说八道什么,好汉不提当年勇。”   我已麻木了,没有感觉,由于对吴导得这个人怀有难以抑制的厌恶,在这种情况下,我窥视他没有内疚反而沾沾自喜。心中凄凉,只是眼泪早已透支没有流露。我开始走动,迅速走进自己卧室,把门关上,仍然浑身寒颤,有着一种恐怖的感觉,仿佛危险正潜伏在附近什么地方。    ☆、勤俭持家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那十七封思念的书信化为泡影的原因。不完全是不识字,原来他真的是被部队开除的。黄妈也猜的没错,要不早就在部队当工人。宜成200多个当兵的战友,都知道他的为人,只有我这个傻瓜蒙在鼓里,今天是他们酒后的真言让我明白。一会儿我佯装没事,继续给他们倒酒,让他们酒醉饭饱,畅所欲言。   玩了半天,我依然带着微笑和吴导得一起送他们上了汽车,他们临别时还羡慕:“老吴,你真有福气,娶了个贤妻良母,有空带老婆过来玩。”   回到家里,我敛住了笑容,再也笑不出来了。我真是笑给别人看的,哭给自己听。一种忧郁和不安总是堵在我胸口,让人无法喘息,我头昏目眩,就像一只船遭到海难,然后我是唯一活下来的人。我好像没有什么思想,没有什么希望,没有目的地奔跑,只想跑到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去,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但这一切在我破碎的心中却唤不起任何反应,到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去?把自己藏起来?可是孩子怎么办,我身边还有孩子。现在想想男人就是抓住女人的弱点,你能走到哪里?同时我恢复冷静,提醒自己,保持泰然自若,这是有好处的 。   生活有时候容易带来某种情绪波动,使人激动,也使人困扰。然后波动流逝后,没有一点痕迹。   这天中午,某局长大驾光临。他大摇大摆地走进食堂,肥胖的屁股埋进沙发里。点着香烟,半眯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我:“乡下的米买来了?”   我一边倒茶一边说:“刚到,正准备给你……”   “噢,给我弄几百斤,我顺便捎走。”他喷出来一个烟圈,脸上带笑:“好好干,过两年我想办法帮忙给你把工作转正。”   中午,朝阳似火,酷热难当。我站在煤炭灶旁边炒了几个荤菜,鸡、鸭、鱼、肉,准备招待局长,还有上好的白酒。某长,还有几十个值班的职工一同进餐。当人们热得大汗淋漓的时候,蝉鸣便显得更加有些疯狂了。“知了……知了……”对天呐喊,抗议,歇斯底里公开宣战,其声势好像要把这个夏天翻过来。   局长走了,站长拍拍我的肩膀,吞吞吐吐地说:“等下把米和菜的钱开好单据过来。”这倒是把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满腹狐疑地想:“这是怎么回事呀?”他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柏花,怕你心疼那几百斤米钱,再说也不能让你私人掏腰包。虽然菜钱平时是我核算,但今天这几个菜拿出来单独结了,也不能让食堂的几个职工吃亏不是。”   “哦!好的。”   “平时你不是精打细算吗?你干这个也不容易,一个月才两百多块钱工资,不瞒你说,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公费请客。”这时他走进办公室去了。   我把米钱的□□和这桌荤菜的□□全给报销了,怀揣着几百元钱高高兴兴出来。路上碰上摩托车出租的人,打一声招呼我要回娘家,食堂一年长长没有假期,又是一点点时间,我又要挖地种菜,几乎忘记回娘家了。忘记那日思夜想的我的妈妈,真是一种罪过。这天下午,我就坐出租摩托车回一趟家。我们风驰电掣般地到了亭山,30里路一晃就到了,我颤颤巍巍地下来了。妈妈蹒跚地迎了出来,我叫了声:“妈妈。”站住了。娘俩相对而视,悲喜交集,过了片刻,才紧紧地搂在一起,妈妈老泪纵横。我俩相互搀扶着走进屋,并招呼摩托车司机进来坐:“小伙子进来坐一会儿?”我和妈妈两人只顾着嘘寒问暖,一会儿说到过去,一会儿扯到现在,一会儿聊到吴导得好赌的恶习。又是哭又是笑,感慨万千。   过了一会儿我从包里拿出一套上等毛衣郑重其事地让妈妈穿上,还有一双乌黑发亮的皮鞋,也让妈妈穿上试试。妈妈穿着毛衣,脚上蹬着皮鞋在厅屋里走了几个来回,似乎是在找什么感觉。接着妈妈又走到镜子前照了照,美滋滋地左右扭转,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不知为什么,她又把纽扣解开,双手一摊,肩膀一耸,做了个很漂亮地手势,自我陶醉地对着镜子咧嘴笑了笑。   我对妈妈说:“我们要走了,晚上食堂还等着我做饭。”   妈妈笑了笑:“这算怎么回事,刚到又要走,一点东西都没吃。”   我像一个在外面受了很大委屈似的的孩子,一下子又扑到妈妈怀里,忍不住掉下了几粒眼泪:“妈,我会经常看您的。”   妈妈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眼深深地陷进眼眶,显得更深邃,充满了温和、慈爱的神采。临走时总是叮咛:“路上小心,常回家看看。”   就在这时候,吴导得守在食堂门口,大声吼道:“这一下午,你死哪去了?”   “你一天到晚没个人影,什么时候学会关心我?”   他忽然全身如烧着的火,他自己都觉得每一根毛发都仿佛闪出火星来。他的双拳在暗中捏得咯咯作响。   当时我也没好气地说:“回家去见我妈妈,难道还要请示你吗?你找我干什么?是帮我干活?”   他听说我是回了娘家赶紧改口说:“我误会你了,我……,我……”   “我什么?”我气冲冲地打断他的话。   他脸色涨红,渐而发青,颈项青筋在跳,他后悔了。想伸手讨要我的钱,又怕在这时候不会理他。可是他的那双眼睛,如利剑似的直向我刺来。我的心里像十五只吊水桶,七上八下。我看了他一眼,他大气不敢出,他转身走在球场上蹲在那里的水泥凳子上,又不时地朝食堂张望,我赶紧做晚上的饭。   晚上回到家里,把两个睡熟的孩子推进床里面,我也挤在他们一起,又把帐子拉好。我忐忑不安地想,吴导得又想干什么?又没钱了?他的工资都到哪里去了?唉,吴导得,你怎么不听劝呢?每天三更半夜不回来,弄得全家人都睡不安。你熬了夜,还输了钱,百害无一利呀。以前你还不至于这样,现在想想在检查院做临时工的时候,那时你爱这个家,也爱这两个孩子,爱我,甚至工作也表现得出色,左邻右舍都羡慕我们,我也挺舒心。可是如今,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还有我这个女人吗?吴导得、吴导得,我真的心灰意冷了,我觉得我们的前景都已化为泡影,我好失望……   唉,现在我们的生活,天天有鱼、有肉,却是没有爱情,却更使我烦恼难过。洁白的月光更让我觉得孤单冷清,圆圆的月亮似月饼,更加深了我对妈妈的思念。慢慢地生活我更寡言少语了,也就更加沉默,再也不愿意靠近吴导得,我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   “逸豫可以望身。”贪图享乐,不知勤奋,何来知识?时光流逝,不学无术,又何谈未来和前途?人既有优裕的环境,没有自身的积极求知,努力进取,那么所拥有的一切都只能等于零。相反,在一些取得卓越成绩的成功者背后,并不是都有一片“天赐草地”。   我曾一度很向往直线,老做着“平步青云”的美梦,可现实却常常被“梦”而入,把我的心中的直线分割殆尽,使我举步维艰。   人各有爱好,不是人人都爱钱。有的爱跳舞,有的爱打扮,或者打牌,或者搓麻将。这些人为自己的爱好,甚至情愿倾家荡产,并且每个时代都有许多人这样做。没有人对这一点感到奇怪,因为他们把自己的爱好看得比金钱重要、宝贵。而我爱好看书,我不但没有为我的爱好荡尽家产,甚至根本没有花钱。我只是喜欢干这件事,大多数书都是从我哥哥那里拿来的。他看完了之后借给我,而我看书也只有挤业余的时间,还有晚上。但我得了个大实惠,我既满足了自己的爱好,又给我自己找快乐了,又无损他人。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人在世上该怎样活,有的人想着盖一栋房子,还有人想辟一座好花园,或暖房供他们欣赏。而我却想写一本自身经历的小说,让人能够赏心悦目,自己老了也可以重读。写书看书都是业余的,因为我要生活,还要为家为儿女而操劳。所以我坚持打工,继续在火车站食堂做饭,兼打扫站台,有时还要做钟点工,几乎是马不停蹄。   其实忙碌也有好处,可是忘却暂时的烦恼,在当日生活的一切方面,不良习惯,虚幻的希望,虚幻的恐惧。假如一个人尽想着“我不行”,那他就果然不行了。如果人们反复在你面前说“你真弱”,于是你就会感到自己真是弱者。假如一个健全的人,只因为想着我一定会日渐衰老而死掉,因之就会容易变得极度快速衰老,不久果然死掉。这样的例子很多,人就是不能有一种恐惧心理,凡事不甘示弱。我常常借干活来排遣烦闷,晚上看书消除苦闷。为了赶走那些折磨我的思念,我比平时多做事,多干活,或者多看书。   其实我和吴导得没有真正的爱情,只不过是一种传统婚姻模式。说实话,我和他谈话的时候恭维他毫无意义。公民生活条条道路,几乎是封闭式,生活的道路其实很多,但几乎不是对我开放的。在生活的广阔天地中,却只留给我们家庭生活的一隅之地。我们只能挤在家里,做其中一员。此外的此外,我还能从事什么职业?差不多只有一项——围着灶台转。   可是我在这种事件上占据了一个特别有利的地方,不好好利用它,我于心有愧。这样我就把一家四口人的温饱给解决了,可惜的是丈夫志不同道不合,他是个赌鬼。不晓得盘中餐来之不易,也粒粒皆辛苦。   我们的爱情希翼早已飞逝而去,现在是为了子女成长而操劳生活的大部分事占据了。我的身心在孩子,今天两个孩子又开学了,我先是带着吴建在小学的教学办公室排队、报名。很多家长都带着自己的孩子在那排队,有的是孩子爸爸,有的是孩子妈妈。吴娟在操场上等我们。    ☆、孩子学费   她一边等,一边和同学聊一些有关学费是多少的问题,好有个准备。只听她同学说:“今年学费又涨价了,初中要500多了。”吴娟睁大了眼睛,重复同学的话:“今年学费要五百多,又给我妈增加了压力。哎!我还不如不读了,让给弟弟一人读就是。”   她的同学说:“你傻呀,不读书将来打工都是要文凭的。”   “没办法,还不知我妈带的钱够不够。”   我和吴建从小学办公室出来,吴建欢天喜地背着沉甸甸的书包朝他姐姐奔去:“姐姐,我领新书包啦,今年我的学费涨价了,四百多。”   吴娟忙问:“妈妈,你带的钱够不够?”   我就知道吴娟会担心这个,这孩子从小就懂事:“我的乖孩子,钱不够我会想办法。我先把食堂买菜的钱垫上不就得了,然后妈妈去菜场找熟人赊账不就是。只要你们好好读书,一切由妈妈扛着。”   吴娟高兴得跳起来:“我有一个好妈妈。”   我看到这两个孩子心里感到很欣慰了,我以为这个世界上,只有诚实和工作才是最可贵的。   就在这时,吴娟最要好的同学吴娜娜过来了,看起来那女孩娇生惯养的,说起话来娇滴滴的嗲声嗲气地:“阿姨。”穿一身很洋气的百褶裙,我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心想:这孩子过得真幸福,她爸又是铁路工人,工资高又不赌,还经常有空赚外快。孩子她妈妈又是水泥厂正式职工,双职工养一个孩子,怎么不幸福。可怜我家两个孩子靠我一双手拉扯,真苦了孩子,我真是忍不住心里一阵心酸。   “妈妈,我去娜娜家里玩一会儿。”   “去吧,孩子早点回食堂吃饭。”   吴建不声不响地跟我回来,一个人在房间里悉悉索索包起书来。吴建平时很讲究,又爱干净,别看是个男孩,可比女孩更细心。见我每天忙于食堂工作,他不到十岁就学着自己洗自己的衣服、鞋袜,哪怕是白色的他照样洗得白白净净。这一点像我,使我感到很欣慰。吴导得表面上看很光鲜的外表,其实里面说多脏就有多脏。常常打通宵的麻将,回到家脸脚都不洗,往床上倒头就睡。只换衣服不洗澡,衣领衣袖上都染了一层“漆”,他也不洗衣服。后来我来小镇食堂做饭后,别人给我支了一招。把他衣服从四楼扔下去,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我每天没日没夜地做,供你几张口,你连自己的脏衣服都赖我洗,从今以后你就天天逛着膀子去吧。”   吴导得真是不走运,走到哪里,哪里的人跟着倒霉。以前粮管所的人有吃有喝,很是春风得意。自从吴导得调进来上班以后,就越来越不景气。三天打鱼,四天晒网的情况,效益不错的时候也只拿几百块钱。没效益的时候,几块钱都没有拿。他有钱不怕没钱时,连自己都养活不了了。又抽烟、又打牌,爱喝酒,老天爷,叫我怎么好意思说呢。我实在很讨厌他,缺乏教养。上次他朋友酒后吐真言,在部队的那段隐情,恶习在他身上又死灰复燃了。   一月一次,车务段在我这个小站开会,站长接到上级电话,他急忙走进食堂。我在收拾厨房,他说:“柏花,明天又要开会了,你今天先买好菜准备就绪。”   “明天有多少人?”   “我站值班的和查道路的两个单身汉,还有调车组的单身汉,总共有40人。”   “站长,能不能先预支500元钱买菜?我的钱给孩子读书报名了。”   “没关系,这就给你。”他随从上衣口袋掏出了500元钱。   我骑着自行车来到小街菜市场,那里人真多。人群里只听两个小青年揪着一个老头,瞪着牛一样的眼睛,咄咄逼人地斥责着老人:“你他妈的瞎了眼?买看见我的脚吗?不看你年纪大,非忙活忙活你这个乡巴佬不可。”老人诚惶诚恐地陪着笑脸说:“哦……,对不起,对不起,我,急着去买地摊上的草药,真……”   “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值几个钱?瞧刚买的新鞋就被你踩破了,赔钱吧。少废话!”两个青年把手一摊:“拿钱吧,50!”   老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去掏腰包,包里总共只有三十块钱:“行行好吧,就赔20吧。留点给我买药回去。”   唉,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继续走过去,经过一个水果摊,正瞧见水果摊的小伙子给一位老奶奶称草莓,我拍了拍老奶奶的肩:“老奶奶,你受骗了。其实他压了称,你这里不足两斤。”老奶奶掂了掂,似乎是少了许多。那小贩可急了,他以为我好欺负,就气势汹汹地对我说:“你懂啥?不要多管闲事!”我把亲眼目睹的情形对老奶奶说了一遍,老奶奶半信半疑地走到其他商贩那里去称了会,果然少了许多。她又走到小贩这里对小贩说:“请你再称称。”小贩不肯称,我帮老奶奶打抱不平说:“你刚才称时,为什么用小指头压秤杆呢?”小贩一时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找了个可笑的理由:“我这把称是从外地买回来的,称东西就要这样的。”我知道他在强词夺理,我替老奶奶拿秤杆称称了一下,现在就和其他地方称的一样多重量,两斤草莓却只有一斤四两。老奶奶这时才知道自己上当了,那挣黑心钱的商贩在事实面前不得不承认错误。   我从小街把明天开会用的菜全买好了。“快,快点骑。”一阵吆喝声突然从后面传来,我回头望去,只见两个青年骑着自行车直冲过来,车架上横放着一只大筐。大概他们有什么急事吧,把车子骑得飞快。只见两个青年一刹那超过我的自行车,突然一拐,他们那只筐刮在我的自行车上,然后掉在地上。我一看,原来是半筐豆腐,现在摔成了一摊泥了。我一惊,连忙跳下自行车,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一看有一个青年就是刚才扣秤的人,他显然是恶作剧,气急败坏地跨过来,抓住我的手,另一个青年抓住我的自行车。两人几乎同时说:“赔吧。拿50块钱,不然……”   天哪,这明明是在讹诈我呢。我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虽然好话说尽,但是他们就是不依。还抓着我的上衣,推推搡搡,骂骂咧咧:“叫你多管闲事,这就是报应。”后来他们看到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就更来劲了:“损坏东西照赔。”   我此时感到说不出的委屈,鼻子一酸,眼泪就吧嗒吧嗒地掉下来。一些人围过来:“不就是几块豆腐嘛,值几块钱。”   那小贩强词夺理,讲得唾沫星子横飞,脸红脖子粗,非让我赔50块钱不可。这时,小街派出所的一位执勤警察,吹着口哨维持秩序来了。他主持公道:“小伙子,得饶人处且饶人,看来这豆腐也只不过十来块钱不到。我做见证人,就20元钱了事,大伙都散了吧。”   我摸了半天,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了。   这位警察同志,心知肚明:“同志,我给你先垫上20块钱吧。”世上有坏人也有好人,该帮的都要帮,该管的都要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虽然我吃了哑巴亏,但我脾气还是那样拧,我要向雷锋叔叔那样做好事,但我绝不会去做坏事,善恶到头终有报。   大家都走开了,也有的窃窃私语小贩不对,但又随即住了口。   厨房里飘出了油炸扣肉的香气,食堂的灯亮着,路上的行人吆喝着:“好香啊!”   站长走来只看了看,一句话也没说。他鼻子比较大,脸上的胡子刮得光光的,又匆匆走了。   时间已近午夜,两个值班的不声不响闻到香味走进食堂,我作为东道主操劳了半夜,这时坐在椅子上歇一阵子,默默不语地凝望着木炭烧成灰,大铁锅上冒着热气。   “有什么吃的吗?我们想吃点宵夜。”   “我给你们煮两碗大肉面吧,锅内的扣肉马上就好啦。”   “今天当夜班真幸运,柏花姐谢谢你。”   寡妇接到吴导得的电话,晚上一同去看戏,女人补了一张戏票。她像平常一样,身上穿得怪模怪样。她还笑着说剧院的情景,被挤来挤去,挤得让她坐在吴导得的腿上。她矫揉造作,胸部戴着海绵胸罩,活像个奶娘。过了一会儿,吴导得出来剧院门口买了一包五香瓜子,进去不小心踩到舞台地板的活板门里。脚扭伤得很厉害,在那里骂骂咧咧,寡妇上前去背吴导得。吴导得沉得很,压弯了寡妇的腰,不过她还是笑吟吟地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在剧院大门口他们两成了大家的笑柄。他两摆开姿势在那里索性呆了一会儿。   吴导得倒是站在那里骂了一句:“他妈的。”    ☆、女人爱他   寡妇一步迈得太快,不小心碰到他的扭伤脚,他猛地把她推开,她仍然满脸笑容,低下她娇美的脸庞,活像一头挨打的牲口。她使出全身力气来搀扶他,他还唉声叹气,低声埋怨:“他妈的,他妈的,你是真克夫吧?”   她感到很惊讶,但也很尴尬,她想走,可是这次又不行了,她有些生气,觉得太滑稽了。真不像话,好心当作驴肝肺,但是寡妇还是忍耐着花了不少力气把吴导得送上粮管所宿舍四楼安顿下来。然后花枝展展地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平乡过来的火车开过来进站了。车务段的干部都到齐了,大家按老规矩先吃饭后开会。   我接着又端上两个菜,桌上有扣肉,红烧鱼,还有糖醋排骨等……   大家一齐吃饭,又一齐谈论目前孩子的事,独生子女,大都是娇生惯养。局长询问我的情况,我说:“有两个孩子,十岁的和十三岁的。”   他不禁大吃一惊:“你是超生游击队。”   他们吃完饭,然后都往会议室去了。我做事很有条理,把收支算得一清二楚,很受站长赏识。   不知什么时候,吴导得一瘸一拐地走进食堂,一个人狼吞虎咽。他从不挑食,什么都吃。这顿饭我吃得并不开心,实在是太疲劳了,我盛了一点点饭,小口小口地吃着,看看桌上剩下的菜,什么也不想吃。只喝了一点汤,一声不吭地坐在吴导得对面,向四处张望,暗暗打了个哈欠。不时地耷拉着眼皮,面色变得灰白。他们每次开会都弄得我精疲力尽,我偷偷地瞟了吴导得一眼,这些美食把他塞得喘不过气来,他觉得开会真好,这才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老婆,你做的菜真好吃。一个女人嘛,就该这个样子。”他根本不关心你是否累了,困了,还是生病了。明明妻子没精打采,有些不高兴,他根本毫无在意。吴导得嘴里塞满了食物,还说昨晚的戏真好看,又说不出名字,更说不出内容,这不是见鬼吗?我连理也没理他,愁眉不展地坐了一会儿。   一会儿粮管所的负责人骑了一辆自行车在食堂门口:“吴导得吃了午饭开始加工大米,你先把打统糠的机子开了,然后他们才好顺利地生产大米。”他又转过头来对我说:“柏花,粮管所今晚打通宵,日夜加班完成60吨米上车皮,晚上你过来做一顿宵夜饭吧。给你20块钱加班费干不干?”   “我干。”我听到了这个好消息,顿时疲劳尽消,这就是金钱的力量。   当夕阳把它的余晖撒向大地时,在鲜艳轻纱笼罩的乡村里,充满了诗情画意。被柏杨树环抱的农家小院使人如醉如痴,夕阳的余晖透过浓密的树林,撒在这红砖青瓦的房舍上,给她染上了黄灿灿的颜色。烟囱里冒着炊烟,天上白云朵朵,空气清新,使人心爽。燕子在空中飞来飞去,当最后一缕晚霞隐去时,放眼望去那些村庄暮霭缭绕,万家灯火微微闪烁。粮管所在乡村之中,机器隆隆的声音好似迷人的乐曲,又像一副美丽的画卷。   加工厂任务下来了,就是赶时间。突然出击,有点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味道,他们一天一夜要完成60吨加工大米,粮管所院子里拉板车运谷的是农民工,有十几个人,晚上装精糠是家属工也有七八个。总共有40多人的饭,我用一个大铁锅煮了二十多斤大米,蒸了一大锅饭,炒了一盆肉,烧了一大锅鱼。卖苦力的必须大鱼大肉地吃,干活才有劲。   晚上十二点到了,我站在车间大门口一招呼,几十人蜂拥地过来,碗碰得乒乒乓乓地响。这些人就像战场上的士兵,吃饭的速度,那个快的没话说。三个一群,四个一组,聚在一起。   这时,吴导得一瘸一拐地用一个大碗盛了饭,又用勺子挑一点汤。他不是挑剔,是今天在火车站食堂吃得太饱了,所以才有这么斯斯文文。郭卫东吃饱了饭,挤在吴导得长板凳上:“老吴,过两天又好搓麻将啊!”   他无时无刻不讽刺吴导得挖苦吴导得,我最讨厌这种人,身边有这样的人起哄,吴导得就是想学好都没机会。过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俗话说,住要好邻,走要好伴。   其实这种男人口毒心狠,喜欢看别人家笑话,爱耍花招挑拨是非。尽管如此,他在我面前办法是一点不灵。我收拾残局,大家愉快地谈笑风生。每个人热情高涨,笑意浮在每一个人的眼睛里。有人高声谈笑,有人在指手画脚,有人在车间里从这一头呼唤另一头的人。一边拖着长长的吼音叫喊,机声轰隆隆听不清楚,可能是米满了,要上袋。   收拾完毕,我实在是疲累得不堪了,用无神的目光注视一下吴导得:“他在这里倒是挺惬意的。”打统糠一个人一个车间,非常自由。在他的面前,我尽量露出一副温柔的样子,使旁人都羡慕他。在院子里我仍然是最漂亮、最得体的女人,吴导得并不是傻瓜,虽然人们都瞧不起他甚至蔑视他,因为他没有文化。   这时一个奇怪的声音干扰我,吴导得正躺在木板凳上打鼾,睡在两张合起来的木板凳上,腿伸得笔直。张着嘴巴,打一个鼻鼾,鼻子就动一下,然后嘴巴又像吹火一样呼气。那样子真滑稽,我在他身边屏住呼吸,呆了一会就回来了。但远处仍然传来吴导得的鼾声。   清晨五点闹钟响了,车间仍然机声隆隆,拖板车的农民工仍然拖着板车在瓦棚里过磅。那个计数的是个漂亮的大学生,刚从粮校毕业分配来的。女孩家里是小城市人,芳龄十八长得很是水灵,瓜子脸,柳叶眉,笑起来两个深深的酒窝。身材苗条,个子不高也不矮,这种女孩真是十人看了十人爱,乞丐看了都会丢掉讨饭碗。她的名字叫刘珊珊,不过一般人也靠近不了,瞧,有守护神了,其他男人也只有流口水的份了。   每次当班不是白天就是晚上,都有一个男人陪她说话,要说女人美,那男人更是帅。一米八高,不胖也不瘦,国字脸,剑型眉,脸带桃花红,而且还是名门望族的后代。可惜的事他是有妇之夫,他叫刘江,这个加工厂是他承包的。他的妻子是我最好的朋友,有点任性、固执,现在正在厦门当歌手。   天还没亮,灯光蒙蒙胧胧,磅称旁边坐的就是刘江和刘珊珊。正背抵背地靠着,长时间熬夜的困倦,气氛越发变浓,此时此刻好像都在耸着肩膀。我路过这,便不好意思再盯着磅秤那边了。   这样的事情我可不能打小报告,宋梅再怎么好也不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况且人家厂长平时挺关照我们。做夜宵也让我多挣了20块钱,院里的家属都有点眼红。我可不能忘恩负义,算了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自言自语地说着,要自己不必生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这个女孩年轻不懂事,如果在路上遇到,不同她打招呼也罢了。如果不是厂长守候在女孩身边,吴导得早就献殷勤去了。吴导得的工作一点事也没有,男人谁不爱美?   这天下午,我感到焦虑不安,头脑发沉。似乎慢慢地变成剧烈的偏头痛,可能是太疲劳的缘故。这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好好睡一觉。   上午十一点的慢车过了,从车上下来两位太太。一位是我母亲,还是穿着蓝布衣,黑色裤子。一位是婶婶,她穿着很讲究,里面是白色衬衫,中间是毛背心,外套是羊毛衫,下身穿了条棕色裤子,脚上穿了双白色回力跑鞋。母亲慈祥的脸总是微笑着,似乎对我现在的生活处境很满意。今天她是特意来为我过生日,而母亲每年的生日总是静悄悄地过。没有蛋糕,没有烛光,只有女儿深深的内疚。我长大了可是为了工作,总是把母亲的生日给忘了。母亲却毫不介意,推说六月的天气太热,不怪你们。而我过生日都是十月天气刚刚好,不冷不热。   她们两位老人已经进了我食堂,手里提的土鸡正“咕咕咕咕”地叫。我把它丢在厨房地上待宰,然后把她们送回家里四楼休息。“妈妈真是年年为我过生日,我却不记得你的生日。真是惭愧,来就来吧,还带这么多东西。”   大约十分钟路程就到家了,刚好吴导得在大门口传达室。看见两位老人来了,急忙迎接:“丈母娘,婶婶,你们来了。走我带你们上楼去,柏花你去车站。”   “妈妈,婶婶,等会我从食堂带饭菜回来,现在就去给他们开饭。”   母亲咯咯笑道:“去吧,去吧,别影响工作。”   不一会儿,我把食堂收拾好就把饭菜带回来了。鸡呀、鱼呀等摆好后,又变魔术似的拿出一瓶“剑南春”酒对妈妈说:“妈妈,慰劳你们,妈妈您好这一口酒,女儿也遗传了,来敬妈妈一杯。”婶婶滴酒不沾。    ☆、妈婶来访   “妈妈,我记得父亲过世以后,您把家里唯一的还值几块钱的大母鸡卖掉,换成一桌丰盛的菜。我在一群小伙伴的簇拥下,开了一个简单而又丰盛的生日晚餐,妈妈您真伟大!您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母亲如大海般的爱,今天您又和婶婶特地过来为我过生日。从此我也懂得怎样去爱,去关心,报答妈妈,也关心身边的每一个人。”   妈妈忽然站起来说:“女婿,女儿,人活着就是要奋斗。”   我头一次看到妈妈的伤感和失落,耳旁总是响着“人活着就是要奋斗”这句话,似乎明白了母亲对我的期望。我想:我终于理解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的话匣子敞开了。婶婶说:“吴导得工作也有了,两个孩子也大了。一家人吃着商品粮,柏花承包了食堂也很出色。我们作为娘家人也就放心了!”   “妈妈、婶婶,今天到这里住吧!明天吴导得没事可以陪你们到街上转转。”   “不行,不行,叔叔说了下午坐6点的火车返回去。”   “我也不能住,孙子晚上要跟我睡,他妈妈这星期当班。”   “不要紧的,你叔叔会到亭山火车站来接我们。”婶婶很客气地说。   吴导得只顾低头吃不会说半句赞美的话,但酒杯倒是碰得“砰砰乓乓”地响。妈妈红光满脸,笑容可掬,掏出一张大团结晃了晃说:“这一百块是你嫂嫂的一点心意。”说完妈妈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仿佛年轻了许多。晚饭妈妈婶婶和职工一同进餐,6点火车来了,妈妈和婶婶上了火车。她们都很安心,妈妈辛苦了一辈子,但她出奇地乐观。即使生活淡然无味,也极容易满足。   清早我把食堂的菜买回来了,吴导得就和我吵了一架,而且吵得很凶。吴导得又没班上,他就思索着我那一百块钱:“老婆,给我一百块钱吧。”谁知我却一下子跳了起来:“钱!钱!钱!就知道钱!”   接下来就你一句我一句地为钱吵得轩然大波。   我蹑手蹑脚走到门边,扒着门缝往外看。只见吴导得满脸不悦,虽然有点理屈词穷,可他仍固执地提高了嗓门:“下个学期,吴娟不要读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啥用?长大了嫁人。”   “你不讲理,还当爸呢?她不读书,钱留给你搓麻将?荒唐。”   “哼,讨打吧你?”只见吴导得把三角眼一瞪,胡子翘得老高,拳头攥得好紧,唾沫星子四溅!嘴里不停地吼叫着:“臭娘们,老子砸扁你。”   “钱让你拿去,你就舒心惬意?”我一肚子的委屈怒气说道。   吴导得见门上栓进不去,只是在外面干咋呼,过了一阵便溜走了。   现在想想,同一个无知无识的人在一起生活实在是太乏味,有恐惧的地方就没有爱情。在一个家庭,虽要权利平等,没有它,肉体享受和美的观赏都是平淡乏味、令人厌恶、卑鄙下流的。   画水无鱼空作浪,绣花虽好不闻香。   吴导得四十已过,仍依照那时代习俗,赚了工资就赌,挥霍一空。没钱就东借西借,什么也不干。   而我是一个公认的节俭勤劳的女人,养活两个孩子,培养孩子读书。倘若不是嫁了一个败絮丈夫,家庭也会风风光光的,可以与粮管所双职工平等。但丈夫一年比一年顽固不化,固执傲慢,为赌要钱总是吵。他发火,打人,结果更糟糕。我的工资藏起来总是不翼而飞,跟前几年相比,我们便成了穷人了。但生活而言,是过得很不错,我们一家四口都吃食堂的不花钱。而铁路职工食堂,伙食不错,每天每餐都有两荤两素。几乎天天都有好菜,像我们家过年,故而吴导得没当家不知艰辛。   我没气馁,做厨师又兼钟点工,有时开个会,搞几餐又增加点劳务费,也得到了优厚的薪俸。此外由于某种运气,火车交汇我又可以提着水壶卖白开水,一天又能赚几块钱。除此一家人吃喝还能拥有一些余款,为儿女读书做铺垫,我再苦再累也坚持。   这时我才35岁,本来是精力充沛的时期,可是突然觉得浑身没劲,于是我上医院看医生。   “一个医生需要信任,我也许能够得到你的信任。别人不了解你的病,会拿听诊器听,然后随便开点药,或是清肺热之类,柏花其实你根本没病。但要弄清楚你的情况,跟你考虑出一个什么办法来。”   “您可以在这方面帮帮我吗?”我用眼睛好奇地望着他。   “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谈谈。”医生是个老中医,远近有名。   我当时默不作声。   “你大概想走,我只求你在这呆半个小时,要是半个小时后,你还想走,认为我给你看病无济于事,那我就不看,你可以走开。你知道吗?你是忧虑忧愁所致,没什么大毛病。你知道吗?如果你这种精神状态持续下去的话,再过两三个星期那就没救了。现在没有肺病,可是肺病眼看不远了,你年纪轻轻,又有孩子,如果肺病发展得快,不久就会没命。”   我仍默不作声,也无动于衷,对他的话觉得很好,我右脑微微有点痛。   “你默认了吧,你陷于这种原因是没有人听诉你心中的苦闷,甚至连你的父母也不诉说。你总是很痛苦,而害肺病而死的时间有时会拖很长,不过我想帮你忙,一种最好的□□,吃了能够死得快,毫无痛苦,你是否真走投无路了。”   “你不会骗人?”我终于想开口说话,而且脸上露出了一点微笑。   “你仔细看着我的眼睛,就会看出我不是骗人。”   我迟疑了一会儿,说:“不行,我还不了解你。”   “别人处在我的地位,一定会说使你感到痛苦的那种感情是十分美好的。但我不会这样说,你记住你憋在心里的话,一定要我找人诉说和你父母说,要一吐为快,这样你的心结才会打开,肺部多是忧郁而积累,记住我的话。”   我真的不知道,世上还有医生会这样开药方。我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应坦白地告诉你的父母,你的感情是徒劳无益的,我想你父母也是个明白人。”   “我没有父亲,又怕伤害我母亲,她是个传统的人。”   “你丈夫迷恋赌博,你完全可以解除顾虑。大胆告诉母亲真相,不但不能绝口不提,你只要把心里话一吐为快,很快你就不药而愈。”   “我丈夫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很讨我母亲欢心。”   “你看错了,你母亲是个有生活经验的人,你却没有。你只有说出真相,不需遮遮掩掩。”   “医生你真是个神医。”   “记住忧虑症,就是要找人倾吐,不用吃药,或者去游山玩水,那么你的病便会云消雾散。”   我又一次想:我哪有时间游山玩水,我总是跟时间赛跑。   但我终于决定晚上坐火车回娘家,把所有压抑在心的痛苦向母亲一吐为快。其实母亲心里早有数,她已经后悔好多年,就是不明说。今天看到女儿体力衰弱,面黄肌瘦,是由于爱情无望所致,母女俩终于抱头痛哭。而痛哭之后似乎心上的大石头真的落地了,我为了不让母亲太失望,我向她保证,我一定会把孩子培养成人。再说前不久我看过一场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几乎把我的泪流干。   “我可怜的孩子,吴导得确实是个冷酷无情的男人,你可千万小心点。”母亲目送我上了车,母亲从来没有限制过□□。但我惯于尊重她的意见,她也知道我出于爱她,首先考虑疼爱她的人的意愿,而不会自己任性的想法。“母亲喜欢说,你怎么想,就怎么做。”   可是我对吴导得的感情不是很强烈,几乎根本不存在,只不过家庭主要成员罢了。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这铁的事实,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开始对吴导得冷淡了,他不伸手要钱,我们也相安无事,有屋有三餐饭供给他足矣。我必须扮演一个自我牺牲者的角色,来做个什么影子来表现我的自我牺牲精神。   医生的话很快生效,我和吴导得疏远毫不感到难过,也不是满腹心事,而是很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平时我也认真提防他了,心情平和生活就稳定,精力衰竭的现象真的消失了。   从此我的性格变得更坚强了。除了白天劳动外,晚上还看书,把身边的事当作根本没有发生过,坚定地承受着自己的命运。   冷静地看待婚姻,婚姻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妻子不幸福,为什么不跟他离婚?我是这样认为的:我还有两个孩子正在读书,这个时候提出离婚,首先伤害的是孩子,我一时半会无法转变这个观念,他们是无辜的。   当然,一个陷入迷途的人,另一个要去努力争取,使他从迷途中走出来。而采用按部就班的据理力争的方法,是对吴导得这种人是无济于事。    ☆、孩子开心   无论是采取激进的办法,还是其它办法,使他改变过来,都是难上加难。就像全部彩票中只有一张中奖,抽上它可能性不大。其实吴导得这种人没有什么歪心眼,邪念头,主要缺点就是懒,依赖性强,还有就是反应迟钝。所以上赌桌容易被人捉弄,所以这种人走入歧途更不可救药。   “晚上都过去了,吴导得还没有回来,孩子们跟妈妈去食堂吃早餐。”   吴娟已洗刷好了,吴建也正用毛巾擦脸。   “爸爸老是这样夜不归宿,我同学吴娜娜她爸爸真好。从不赌博,还天天接她妈妈上下班。”吴娟发表了她的看法。   “嗯,你爸别看他是平庸之辈,他还瞧不起妈妈这个临时工呢。孩子们你们好好争气,哪怕考上师范,将来也还有个正式工作。”   “嗯,妈妈我会努力的,其实全家人还只靠妈妈的临时工养活,已经赚了不少钱了。”   吴建心里明白,但嘴上不说。很快孩子吃完早餐,乖乖上学去了。吴娟的同学吴娜娜也和吴娟一起两人还牵着手呢,吴娜娜背着一个漂亮的书包,还穿了一身挺洋气的外套。   食堂的早餐做完了,我骑着自行车去买菜,有人见到我把自行车骑得那么快,像疯了似的。有的人急忙躲过一边,有的惊讶看着我,有的好心的老人则喊着提醒我“骑慢点,小心撞到人啊!”。可我毫无减速的意识,还一个劲地只管骑。我想什么呢?转眼之间,就到了广场的转盘处,我仍然双脚使劲做快速蹬圈运动,就这样像一颗出堂了的炮弹。猛然间,我被眼前的景象惊醒了,原来我前面有一个年轻人正骑着车,我的飞车的前轮正对着他的后轮的尾翼。糟了!快刹车!我紧紧捏住闸刹车。但来不及了,我的自行车带着“吱吱”的怪声,一下子撞在前车的尾灯上,“咔嚓”一声,一切都后悔莫及……   思想开小差的结果,实在需要休息休息这颗疲惫的心,活跃活跃紧绷的精神。再怎么样我也只是一个人,不振作没法投入到工作中去。我的生活压力已经够大了,我实在有点承受不住了。   晚上回到家里,二楼三楼楼上楼下很热闹,楼下两家中每一家都按自己喜欢的方式过生活。平日里也总是一边比较热闹,一边比较平静。他们像一家人似的常见面,有时候一天见上十次不嫌多。有时候一边屋子整天空着,人全部跑到另一边去了。这要酌情而定,有时来了一帮客人又要时情况而定,有时两家的门都锁着。   我的邻居都稳重自持,所以她们把我也看成是老成持重的人,她们都很尊重我,对我很有礼貌,有时好吃的东西还要送上一些来。彼此都友好相处,大家平平安安地生活着,又安心又热闹,又快活又实际。   这年冬天过去了,积雪已经开始融化。可是初春又降了一场大雪,却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微微的寒意,天空清澈无云,晚上又定是个好天气。郊游!郊游!吴娟和吴建和楼下的郭豪,还有二楼的刘丹,四个人和其他人举行了一次小规模的郊游。楼下两家人都有雪橇板,吴娟和刘丹一起,吴建和郭豪一起,一块块雪橇板滑得飞快,有的说有的笑。   吴娟、刘丹、郭豪、吴建自不必说,他们是找到了一支好歌曲。他们一会慢慢地驰骋着,一会儿又突然疾驰起来。一会儿高喊着,一会儿尖叫着。他们把许多雪球往开心的人群扔,沉稳平和的男孩吃了两次亏后,决定自卫。他们决不放过乐天派的孩子,全部混乱地战着。   他们玩得非常疲惫,也很高兴。   “吴娟、吴建,你们回来吧。”我站在四楼阳台上朝他们玩的地方大声高喊,因为他们所去的场地在我们单位外面,很广。   “咚、咚、咚……”的脚步就在楼下上来了。   “赶快进屋,孩子你们的脸都冻红了。”   “我累了。”吴娟随即扑到一张床上。   “是啊,你们把我们也弄得筋疲力尽了。”吴建微笑着说。   “在这样坑坑洼洼不平的路上,跟着你们后头猛跑,颠得我骨头都快要散架了。”吴娟躺在床上说。   我看到两个孩子愉快的心境,知道他们的经历很有趣。我看见他们都很开心,我走到窗前,凝视着窗玻璃上轻轻勾勒出的冰凌花。在这段时间里,我依然产生一种多愁善感的心绪。母爱之情大于天,我对女儿和儿子都一样温情,毫无差别对待。   三楼的郭豪就是郭卫东和他妻子生的,是双职工子女,他们只生一胎。他爸上班又养猪,为人狡诈。养猪花钱少,本厂的碎米精糠和饲料,只需掩人耳目,逢年过节送送礼给当官的便是。一年也赚几万元,80年代早就是万元户了。所以这男孩在这优越的家里惯着,不免从小就乱花钱。郭卫东老婆黄燕,为人和蔼可亲,虽然40多岁了,但风韵犹存。很多男人都拜倒在她的魅力下,她多么有风度!关于她,流传着种种动人的故事,也有令人笑破肚皮的滑稽故事……   她跟我无话不谈,直言不讳,她说:“我在小城买了一套房,把某某男人,某某男人和某男人的钱财搜刮殆尽,不费吹灰之力。”   她常常来我家串门。   “今天你老公又要到明天早上才回来?”   “对。”我听她随便谈起吴导得心里有点不自在。   “你瞧,在城里一家珠宝店买的,这手镯真好玩,绿绿的,像猫眼珠似的。”她心里隐约反射,与举止大方的男人相好,就不愁没钱花。   她家客厅里的家具那些红缎子罩子全是我缝制的,家里家具放得太满,厅里显得不协调。有时她家小孩都没地方玩了,她就把他赶出来玩。有时给孩子大把钞票任他花销,买吃的买喝的,后来就养成了不好的习惯了。这是后话。   “衣服我改好了,拿去吧。我要睡觉了。”   “真见鬼,你的日子过成这样,到现在也不去找个有钱的男人傍着。”她站在我面前眨眨眼,用开玩笑的口气。   我嫣然一笑:“你住嘴吧。”   她还是挺高兴地笑着,尽管她行为卑劣,但对我还是很柔情。   这时,我两个孩子睡的那扇门在微微颤抖,似乎被一股风吹动着,最后,门慢慢地关上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们两个都不出声相互笑了笑,她又轻轻说:“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生气,你老公在乡下那个寡妇家里经常睡觉。”   “他说出去旅游。”我说。   “他撒谎,一准是在她家约会。”她拍着自己的大腿说。   “真是这样?……”   “这是什么世道啊!真是太脏了!”我气愤地叫了起来,但又突然冷静下来,我不能乱说一通。身边这个女人不也是一样吗,唉,就当自己没有丈夫吧。   “有一次,我还和她一起搓麻将,一看她那副样子与吴导得勾肩搭背,我就来气,柏花多好的老婆。”黄燕越说越有劲。   我不怀好意地说:“这呆子,竟然也有女人爱他。”   黄燕认真地说:“寡妇是太寂寞了,随便捞一个罢了。”   我悄声说:“我们不谈他了,明天还得早起。”我对着衣柜上的镜子脱衣服,然后站在镜子前自我欣赏了一番:“黄燕,你看我的肌肤和线条,还有柔软的腰身,能不能让人陶醉?只是我实在讨厌吴导得,和他几乎没一点感情,无法沟通。”   黄燕说:“寡妇哪能和你比,不过他们是臭味相投。”说完下楼了。   我自我陶醉,庄严肃穆,全神贯注沉浸在一种自爱中。镜中花容月貌:“呸,去他妈的,该死的吴导得,身在福中不知福。”这完全不是我的过错,不理他,我要好好睡一觉。   吴导得打麻将又成了空手而归,他怒气冲冲地走着。外面刚刚下了一场雪,他走在泥泞的路上,一走一滑。又不由自主地抬脚走起来。凝望着天空,只见团团乌云在急速掠过月亮,此时此刻,小街上的行人寥寥无几。他沿着水泥厂的马路,专选暗的地方走。嘴里嘟嘟囔囔地说了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这个臭□□,愚蠢又狠毒,竟一分不给我留点,老子烟都没得抽了。”他想刚才应该用脚踩住她的脑袋,把她踩得粉碎。呸!不再理她了,臭□□真是□□无情。他失望、惊慌,仿佛坠入无边无际的空虚之中。   他又走过一条林荫道,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又觉得这是自然的,□□怎么会不爱钱。他不禁打了个踉跄,差点被行车道上的车给撞了,后来沿着路爬过围墙抄近路翻墙回来了。刚好80岁的王婆婆起夜看到他:“哎哟哟,吴导得呀,你去打更了吧,都已经五更天了。”   吴导得用最低的声音:“嘿嘿。”他笑了一下。然后用手捂了一下脸,似乎在用手洗脸。这时,他又听到一阵脚步声,慌忙躲闪一边,他感到羞耻、恐惧,像夜游的人一样,迈着慌张的步伐,见人就溜。一会儿:“咚、咚、咚。”上到四楼,打开门。恰好我准备出门,他用低沉的声音说:“早上不吃了,我想睡觉,困死我了。”   他竭力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但担心老婆看出他的肩膀在抽动,猜出他干的丑事,便佯装亲热的样子:“老婆,你真好,真勤快。”他木立在门边,双目注视着我,全神贯注等着我下楼。   月亮消失了,东方欲晓。火车站的钟转到六点了,车站两边的路灯淹没在远处的黄色的雾气中,值班室的顶楼上,插着的红旗迎风飘荡。    ☆、另类女人   我开始了新的一天——买菜,做饭,打扫。由于丈夫夜不归宿,反倒把我弄得疲惫不堪,心情沉重,脸色苍白!一天工作下来,便感到疲惫至极,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   黄燕很喜欢来我家串门,她对我推心置腹,聊个没完没了。我正穿着睡衣,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打盹。脚翘得老高,模模糊糊听她讲男人的故事,她说:“上次来的那个男人是个校长,是他答应帮我把儿子送上高中的。真有意思!”她嘟哝着,用手弄那头棕色的头发。长长的脸,双唇紧闭,又暗暗笑着:“我试过去勾引你们火车站的站长。那男的真是作风正派,无论你用什么手段,他都无动于衷。”她用目光死死盯住我的脸,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到答案,她用嘴巴轻轻地砸了砸。   “我在车站干了几年,最多也是在餐桌上和大家一起说说笑话,其它的时候从来不会单独在一起。”   黄燕对每一个男人都很热情,尽量做到不让人产生嫉妒心。她虽然举止轻浮,但神态还是天真、文雅,在我面前说说笑笑无所谓。她说:“人各有爱好,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有一天喜欢什么,她用通情达理的口气说道。”   这时,我家的房门响了。黄燕去打开了,进来的是宋梅。她的个子比我们院子里所有女人都算高出一头,披肩的长发真漂亮。还有那迷人的笑脸,她每次回家都要捎一袋子衣服给我穿,今天又不例外。宋梅见了黄燕,心里就来气,但表面上佯装笑脸,两人见了面冷笑一声,便不吭声。黄燕看得出来,索性下楼回去了,免得让人看得怄气。宋梅和我是最要好的朋友,她还不到30岁,十分朝气勃勃,说话如放鞭炮没个停歇。我可插不上嘴,只有旁听的份。她说:“我们在厦门晚上唱歌跳舞,白天逛街买衣服,几乎每天最少要买两套衣服,捎不了那么多给你,只挑一点适合你的,其它的衣服都扔垃圾桶了。”   我张罗了几个菜,还有一些点心,捡了两副碗筷,盛了两杯酒。她很会喝酒,一边聊,一边喝酒,宋梅说:“我最讨厌黄燕勾引我老公,自己不知几斤几两,什么货色。”她暗暗骂她:“臭□□。说她连阴沟里的污泥都不如。”她心里越想越气:“这个下流货,根本不要理睬她。”可是这天晚上偏偏遇上她,她又说:“这个女人厚颜无耻,佯装上流社会的人,其实是个废物堆里的上流!大老粗一个!”她还不晓得丈夫和刘丹的暧昧,那真是嫩草,没人告诉她,谁都不会多嘴多舌,这层窗户捅破了,简直会翻天。   “哎,真不巧,我回来了,丈夫又出差了。”她憋着一肚子气,还好有我这个朋友。   “要不了多久,就会回来的。”我说。   她的爱情时光犹如沁人肺腑的芳香,将永远留在回忆中。她发誓说:“永远忠于这个爱情的春天。”然后又喝了两杯酒,谈起了厦门唱歌的事情。又谈了外面挣钱的事情,她劝我:“你何不去外面闯一闯,像个井底之蛙。在外面挣钱自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那是我的钱,不能让男人掌握的。”   “我两个孩子正读书,无人照料。”   “你就是心太软,孩子扔给吴导得。”   “那可不行,我既然生了他们,就要负责,吴导得是什么人,他自己都管不好,我可不能让孩子遭罪。”   她曾多次见过我家的纠纷情形,她总是赞美自己的幸福。她用演戏的手势和语调怡然自得地叙说自己的舞台的成就,一直谈到午夜时分。她把这一大袋衣服倒出来让我试穿,然后哈哈大笑:“这些衣服穿在你身上,简直没人认得出来,真像变了一个人。你这人太落伍了。”她又说:“吴导得粗俗平庸实在不配你这样的美人。“   我低头听着,把这些衣服重叠起来。   “柏花姐,你呀应该把吴导得弄得团团转才对,咋听凭一个小丑来糟蹋。任意打骂这个男人没一点可取之处,你竟选择他毁了你自己。”   “我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不过,下次他再敢干坏事,我劝你抛弃他。只要你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就可以大杀他的威风。”   这时,“嘭”地一声,门开了。吴导得像幽灵似的闯了进来,结果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两个又说我什么坏话啦?”   “哦,老吴同志,明天带你老婆去厦门。”   吴导得脸色突然变黑了:“听着,只要你敢离开这里,你就别进这个家门。”他似乎在严肃提醒我。   “吴导得,不许你这样欺负一个老实女人,总有一天我要剥了你的皮。”宋梅半开玩笑地下楼去了。   不久,我又为钱伤透了心,我把500块钱藏起来,用来支付家庭所有开支。于是他又动不动找茬儿,吃白菜萝卜,他就板起阴郁的面孔。吃鸡肉和狗肉,他就几乎要笑掉下巴。但更加重了练拳脚的手劲,只要吴导得伸手要钱,我心有余悸。钱被他骗光,得到的是赏给你的耳光。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为了将来能立个贞节牌坊。   有一天晚上,我在食堂做扣肉,准备第二天开会的四桌,快到十二点回到家里,发现门被反锁。我敲了第一声,没人回答,敲了第二遍,也没有人回答。不过我看见房间里有灯亮了,而吴导得在里面,他只不过不需两步就能开门。于是我又敲门,又喊名字,他发怒了。终于听见吴导得的声音了,他那声音缓慢又沉浊不清,他脱说了一句:“他妈的。”   我又敲了三下:“咚、咚、咚。”   “他妈的。”   我又用拳头擂门:“咚、咚、咚、咚。”   他知道再不开门,是决不会罢休的,他就猛地把门打开。抱着光膀子只穿了一条裤衩,傲慢地站在门口,用冷酷、粗暴的声音说道:“他妈的!你还有完没完……,还让不让我们睡觉?你不知道今晚我有客人。”   确实,房间里不是他一人。而今晚,我的两个孩子刚好都去外婆家过生日去了。后来一个矮个女人从房间里出来,正在扣衣服,头发蓬松像个鸟窝。眼睛像用钻孔器钻出来的两个窟窿,笑吟吟地站在高低床旁,吴导得神色可怕,伸出他那钳子般的大手,大声吼道:“滚开吧,不然我就掐死你。”   我听后嚎啕大哭,顿时又怕得要命,撒腿就往楼下走。狂怒之中,突然想起来宋梅的话。不管怎样,吴导得也不应该把我赶出家门。下完楼后,我首先想到食堂里去歇一夜。一路上怒气未消,泪流满面,走进车站月台上,值班的人在接车,他们猜到十有八九,又和吴导得干仗了,但不知道是吴导得带了女人过夜。   “吴导得是猪猡!连畜生都不如。你跟他怄气,真犯不着。卑鄙龌龊的家伙,你辛苦一天,他不知怜惜,怎么能这样?”   站长也还没睡,正走过来说:“今晚你睡客房,明天开会要忙,你得好好休息一下。”他把客房的钥匙给了我,于是在大家慢慢的温情开导下,我揩干了眼泪。但我没有把真相说出来,说出来又有什么用?这只能证明我无能,更让人笑话。   我上楼时,一只黑猫半闭着眼睛,单独守着这层楼房,它蜷缩在一个梯级上。我只好从猫身上跨过去,猫丝毫没有发觉还在昏昏欲睡。我把钥匙打开客房的门,屋里有一种发酸的香水味,我不得不打开窗户。我站在窗口呆了一会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小小化妆室,门窗并得严严的,气温宜人,令人感到宁静而湿润。外面没有一点声音传进来,我梳洗了一番把泪痕擦干净,一切都不去想它,就当丈夫早已死去。我得好好睡上一觉,明天还有四桌客人等我做饭,我浑身筋疲力尽,倒在床上不一会儿就睡了。   天刚麻麻亮,只听见站长养着的那只金丝鸟发出刺耳的叫声,仿佛是远处传来的笛子吹奏出来的颤音。   早餐很简单,每人三根油条一碗稀饭,这是站长吩咐的。   只有个别职工不满,但站长站出来说:“唉,早上有稀饭、油条就不错嘛。柏花今天够忙的,又是四桌。”站长这么一说,大家便高高兴兴地吃完早餐,各自奔自己的岗位。   这时,吴娟、吴建清早从外婆家回来了。他们先回自己家里,两人“蹬、蹬、蹬……”上了四楼。吴娟拿起钥匙打开房门,吴导得慌忙从内屋出来:“吴娟、吴建,这么早啊。”   吴娟满腹疑问地说:“这个时候了,还早吗?她是谁?”   “她是我们家的客人。”这时,矮个女人正披头散发地穿着衣服,匆匆忙忙下楼去了。   吴建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地打量着父亲的房间的一切东西。小嘴巴附在姐姐耳朵边一动一动的,好像在说:“那矮个女人是我同学的妈妈。”他的同学叫肖矮子,和他妈妈一样矮,相貌一模一样,上次开家长会,这个矮个女人去了学校,吴建的印象很深刻。   吴导得在洗手间出来,挺了挺背,然后用双手使劲在头乱搓,湿淋淋的头发顿时一根根竖了起来,成了一个鸟窝。他得意地展示着最新潮的发型,双眼眯成一条缝,看上去很滑稽。    ☆、交粮入公   吴娟眼睛瞪得很大,露出好奇、胆怯、哀伤的神情,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像怪物。哪里还是自己的父亲?吴娟没有新衣服,也没有新书包,粗布上衣还是妈妈改制的,裤子也是别人送的,一双沾满泥水的破鞋。她站在这个所谓的父亲的面前,傻愣愣地流下了伤心的眼泪,她使劲地往嘴里吸着流到鼻子边的鼻涕:“哼!”了一声。拉着弟弟上学去了。   吴导得并不傻,他知道女儿这一“哼”是在警告自己,但他没有羞得无地自容,而是很得意。中午照旧来火车站食堂,就像饿鬼投胎的人,大吃大喝。对于这个没有道德修养的男人,我只当是每天把狗饭罢了。十几年和吴导得共同生活的教训,使我认为所有男人都是卑鄙的。所以我每天都干活,把烦恼抛之脑后。   而吴导得整天无所事事,总是觉得什么地方都是空虚,整天打着哈欠,把时间消磨在无意义的玩意上。饭饱思油盐,心闲思娇怜。往往自鸣得意,作为一个女人被欺骗,我很伤心,也非常气愤,可是没用的,我又不能跟他决斗。反正这种事司空见惯,争吵也没用。况且我要的就是简朴的生活,诚恳待人,生活在普通的善良的人们中间。在家里吃亏受辱从不张扬,尽管他为赌博和玩女人绞尽脑汁,这种翩翩风度犹如短暂的眩晕症发作。   吴导得上班思想着将来没班上的事情。这时粮管所加工部门存在着普遍的浪费风气,如同攻克一座城堡进行洗劫一样。吴导得此时手段高明,他也学着郭卫东的样,开一张十斤的□□去装一百斤以上的精糠,又为了保存面子,又进行盗窃。   吴导得乐此不疲可以跟外界的女人打交道,他认识的那些女人都是精明得吓人,就是装着满车的金子倒进去也是个无底洞。有时,女人就鼓动他大着胆子去偷盗,不走正路。   那些年粮食部门的人,整天过着闲适的生活,饱食终日,无它可做。一年最忙的是夏季收粮,那时国家下达的征购任务,农民按人□□公粮。路上是车水马龙,职工过磅的过磅,验质的验质,监仓的监仓。这时食堂又得吃上一个月公粮,大鱼大肉、大吃大喝。而农民工所种的粮食,假如有不合格的当场晒谷,还要用风车车过。当然这时更有走后门的,相熟的人,便可以做做样子就过去了。一年也就算夏收粮谷最热闹,这时家属也可以做做小生意,卖点雪糕、冰棍、凉粉、西瓜等各种小吃。农民卖粮以后有点钱,兜里的钱也就想花点,简直热闹极了,就像赶集一样。   这时专门验质的就吃香,农村人找熟人,拖亲戚拉关系的屡见不鲜。也有不服的大打出手,打打闹闹是常有的事。   这时,矮女人和寡妇交粮陷入困境时,最后的法宝就是来找吴导得。她们利用自己的身体,吴导得收支上出现了亏空的时候,就利用这些不用花钱的生意。   “啊!这粮谷是谁的?”小彭用铁棒试一下里面的谷,沉着脸问。   “得啦,她还有急事,网开一面。”吴导得递了一根烟给小彭,这样一来,乡下女人以为吴导得给了她天大的面子。   “果然不错,还是熟人面前好办事。”   “哎!真滑稽!”她们交完公粮,尽情笑起来。   而晒谷场上正在晒谷,不是老爷爷,便是老奶奶,有的是一家大小。   吴导得成了家庭的腐蚀剂,什么有伤风化的事他都干得出来,致使家庭崩溃。他在外风流快活之后,回到家里我只有逆来顺受。   他常常这样突然瞪着眼睛不知所云,答非所问。有的时候说话总是咕噜咕噜,模糊不清,犹如溺水者嗓子里咕噜咕噜的哮喘声。此时他夹杂着一种病态的好奇心,在通向他那灰色的东西正在移动的地方,是个岔路口,一条通向临近的村子,一条通向这儿的山岗上。他努力回想着得来的这一切生活,事业、意志、力量他感到已获得了这一切。他敞开胸怀,尽情地呼吸自然空气,但又似乎又觉得这种轻松愉快的感觉不会维持太久,接着他又恐惧起来,他总是觉得有一双彻夜不眠的眼睛在从一个看不见的地方窥伺着他。   可能是他亏心事做多了,俗话说走多了夜路总会碰见鬼,现在这种自作自受、浪费时光的作践或许将来会遭报的。   我总是回想他最没有人情味的时刻的形象。这个人充满厌恶一言不发地走进我的房间,突然又露出一种恶心的表情,我根本不情愿让他身体的任何部位发生接触。他没有作声,看我无动于衷,他冷冰冰地站了几分钟,这对他来说意味着尴尬,然后转身离开房间就走了。我不会忘记那天夜里的场景,他现在在我面前感到羞愧,两人都找不到说话的机会。我觉得自己意志坚强,可以放弃所有的低级享受,我这段时间就像一个苦行僧,投身到学习中去。   俗话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人们总是有这样的不足和缺陷,但重要的并不是不足和缺陷本身,而是如何去弥补它们。是勇敢去改正呢,还是害怕别人嘲笑而停止不前?这是至关重要的,如果有彻底的决心和坚定的信心,就不会理会别人的嘲笑和议论。世上不是所有的路都是平坦的、笔直的,总有不少蜿蜒崎岖,所以我不想去斥责吴导得,于事无益,还会有害。   我总是形单影只,没有任何社交活动,所有的东西我都埋在心里,既不向别人吐露,也不诉诸文字。我的精神世界几乎与世隔绝,我立刻感到我脸上怅然的神情是出于一种更神圣的因素。这种因素是阴郁的表情,来源于内心的忧伤,是内心里一支残酷的石笔给早衰的脸颊画上了皱纹和裂痕。对我来说,最不可解释的是最让人气愤的是他的肆无忌惮。他常常夜不归宿,我在纷乱的嫉妒的猜测中折磨自己。——一种对他的缄默的恼恨在我心中滋长起来。他把妻子挡在真实的生活外面,就像把一个乞丐挡在冰天雪地里一样。在天地之间有意无意地摆弄着尘世的命运,人类摇摇晃晃的小船,这大海般的涛浪引出悲剧性的描述。大海巨大的力量咆哮着,主宰着我的内心,与大海形成了绝妙的对比。   工作在增长,它在我的周围长成了一片森林,渐渐挡住了我投向外部世界的视线。我只生活在厨房里,围着灶台转的女人,生活的作品不断增长,密密麻麻地像树叶一样枝繁叶茂。生活温暖我这个女人,我又不断地工作,不断找更多的事情。   我唯一可以寄托感情的就是倾注在儿女身上,最痛苦最烦恼的时候都不会把气撒在孩子身上,最多是冷冰冰的、出奇的严肃、压抑愤怒。我要竭尽全力保护孩子,不要受到太大的伤害,孩子是无辜的。我又开始精心地编织美丽的谎言,骗我的母亲最近工作特别忙,这儿有重要的工作等我去做。她过生日便打发了两个孩子去,我巧妙地把谎言编织在一起,说吴导得也加班,这样好来延长这种折磨人的现实。但我的时间却实在是安排地满满的,两个孩子陪伴在我身边,现在安静、安详地睡着了。内心一种慰藉发出闪光,从他们的脸上能够读到他们的心情,我亲切地感到,只有孩子才能抚平我的心中的裂口和皱纹。   我晚上把缝纫机活计干起来,为孩子改制衣服,又改书包。心里盘算这个学期两个孩子的学费还差多少。半夜时分,我才停下来,考虑到楼下左邻右舍都已熟睡,只有我家房子里还亮着灯,缝纫机还在“哒哒哒哒”地响。这是不道德的,多影响周围人,我终于停下来,在所有这些安睡的房子里一片黑暗。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我一边倾听一边站起身,有人在小心翼翼,犹豫不决地摸着楼梯爬上来了。这一脚步声,只是朝我来的。对面邻居回娘家去了,他又来了,一个潜伏者,像特务又像一个罪犯,不会是一个朋友。我紧张地倾听着,耳朵里轰轰直响,突然一股寒意从我脚边升起。   这时,有人轻轻地叩门,又像贼那样悄悄地把脚步停下来。“柏花,还没睡呀?刚才我从水泥厂回来,我老婆和吴导得还有那个寡妇,他们还在搓麻将呢,你让我进去和你谈谈好吗?”可恶的家伙就是郭卫东,一个臭苍蝇,我把所有的灯关掉,走进房间睡下了。   外面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他就这样僵直着站在楼梯间,像个醉鬼一样,在那里晃来晃去。一会儿蜷缩,一会儿伸直,许久,依然听到。直到后来才听到下楼的脚步声,和咳嗽的声音,接着就是打开他自己家的门。    ☆、大院事故   夜平静了,我想这个人是喝醉了?疯了?我真讨厌,但这种恐惧只持续了十几分钟,直到他走了才消宁。我才又打开灯洗澡。   “雨敲斗笠滴答滴,光着脚丫噼啪噼,一路赶着小雨花……”我从楼上下来,听到楼下欢乐的儿歌,这几个小朋友“啪嗒,啪嗒”地踩着地上的雨溪,还一边有节奏地摆动着胳膊,还不时地仰着头,任凭雨水劈头盖脸冲刷。这时他们的父母探出头来喊:“郭豪,你疯了吗?快回来。”“红儿,你这傻瓜,看我不打死你。”看看这些孩子真天真,“嘻嘻、哈哈”在茫茫雨幕中回荡着他们愉快的笑声。我也应该让雨水洗刷掉心中的烦恼和忧愁,时光匆匆,太匆匆,自己的童年我还来不及认识它就早已成为了历史。今天看到这些可爱的孩子,让我重新回到童年的梦里。为童年的天真发笑,为童年的趣事鼓掌。我的童年趣事最难忘的就是给小伙伴放电影,甜蜜、天真,却不乏顽皮。如烟往事中实在是很美妙的回忆,每当想起来都是觉得津津有味。我一边想着一边朝小型火车站食堂走去,当早班的职工已站在食堂门口等候了,不知啥时候吴导得也像职工一样准时候着,眼眶阴沉沉地熬夜缘故吧。   我做事向来很利索,打开炉门,搁上大铁锅,火光闪闪,不一会儿就水沸腾起来,整个厨房烟雾蒙蒙。一个电炉做汤汁,葱、姜、蒜佐料齐了,摆上一大堆碗。鸡蛋一个一个磕下锅,肉丝往里面一扔,很快整个食堂香喷喷的。大家在桌上一坐一团和气,偶尔也来一场闲谈,彼此开开不痛不痒的玩笑。吃完之后马上分道扬镳,调车的调车,查道的查道,胖胖的老周忙着去干他无聊的钓鱼玩意,娴雅的售票员小彭回到房间看书,站长今天回宜成陪夫人,今天是星期天。   吴导得一个人在食堂,远远一看,乍像大时装店的橱窗里昂然作态的蜡人。近看有点像弥勒佛,待生人神情谦恭而又诚挚。他随处涌现潇洒风度,叫人看着着实愉快。如果见到某位太太,他会报以和蔼的一瞥,或说上一句逗趣的话,显得既长于交际,又明白分寸。简单来说仗着这点魅力,以取悦于人。   后来吴导得陪着胖老周去河边钓鱼,显示出他这方面的知识丰富得令人惊羡。胖子老周的朗朗大笑声超过了河水波涛的响声,不一会,一个小孩朝吴导得跑来说,有两个孩子落水啦,于是周胖子和吴导得两人跑到出事的地点,早已不见踪影。粮管所人影忙乱,个个惊慌失措,我也惊慌不安,倒不是因为好奇,我也马上匆匆赶到家里。发现院子里所有职工家属都慌慌张张乱成一团,那个回家报信的小孩比落水的两个孩子都要小,但他机灵没有被吓着的样子,他就是三楼的郭豪。他家对面的邻居孩子平时不在家,从小到大都住外婆家,今天十七岁,刚刚在城市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家里还准备做升学酒呢,这天是阳历8月30日,离开学只差一天。孩子的父亲是粮管所管理人员,平时没班上,他懒得下楼,这时活像头野牛。夫妇两个直冲大河两岸,朝着河流高声喊叫:“张雪!张雪!”   另一个孩子比张雪小,两人年龄更近,比较有话,那个孩子已经上初中,那孩子名字叫周庆。河边两个孩子的父母哭的哭,喊的喊,响成一片:“张雪!周庆!”由于慌乱,声音都变了,听起来很可怕,像是原始时代某种巨兽死前的哀嚎。各家各户的孩子都慌慌张张,一会儿跑这里,一会儿跑那里。张雪的父亲只穿一件背心,一条短裤,他一刻不停地来回踉跄着,一边抽泣,一边嚎叫。木然地喊着:“张雪!张雪!”很多男人和女人前去安慰他们,张雪母亲说:“我们从小在城里外公外婆家长大,没有这么常接触大河流,今年高考结束才回来住,明天就要去新校报到,他准备三号去报名。我们家准备明天做升学酒,天呐!我该怎么办呐!”   这天下午,粮管所领导派了几只船在上下打捞,大约傍晚才捞起来张雪的尸体。1.7米身长,全身浸得雪白。孩子的父母哭得晕了过去,天呐!他们夫妇就只有这一个儿子,这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而周家夫妇也是一个男孩子,也要接受这个致命打击,他夫妇性格里存在着超常人的坚忍。这天下午,到天黑仍没有捞到尸体,有人议论晚上继续打捞。周家夫妇当着众人的面还能自持,所有人都由于好奇,都围过来看他们,此刻个个吃惊,面子上不好意思。脑子里满是狐疑,又纷纷离开了他们。大约到了晚上十点才打捞起尸体,说在过去捞过沙子的深潭里找到的。这时周家夫妇发出了一阵野兽撕嚎似的哭声,只有从来不曾哭过的人,才会这样哭,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那些怀着好奇的人又悄悄地走来了,谁都不敢吐出一声轻笑,也不敢说出一句惋惜的话。大家默默无言,后来一个跟这一个回家睡觉去了。留下这家被击倒的人,在那间黑黝黝的屋子里独子啜泣。最后整栋楼里的灯光相继熄灭。   第二天大家叽叽喳喳地议论着,不用说这从天而降的灾祸,自然会使平时爱去大河洗冷水澡的孩子们一种强烈的刺激。又引起大家强烈的争论,又牵涉着不相容的人生观愤怒冲突。那位万念俱灰的丈夫,由于恼恨,就开始埋怨、责备。都讲自己的儿子可能是由于救了对方才死的,可谁也不知道,他们两家的孩子都死了,年龄又是孩子里唯一偏大的。幸存者回来报信的这孩子,他才十二岁,大家又都追根究底,叫幸存者说,可是他什么也不说,其实说了也没用,人死不能复生。   我庆幸平时管得很严,因为穷人怕孩子惹是生非,加上我的孩子因为家里穷,从小就没有别人的傲气。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时时教育孩子,该注意一些什么,一有空就守护孩子身边,和孩子一起玩,一起探讨。有时就像母鸡护小鸡那样,把孩子紧护在母亲的翅膀下。   张家太太是位娴静高雅的城里人,她说的话像加了一滴润滑油,平息了一场口舌之争。平时她对人也都同样和蔼可亲,很少说话,单是她的神态就给人一个赏心悦目的印象。她那雍容高贵的仪表,流露出一种心敛意宁的奇妙丰采。她对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同时又很巧妙地让人人觉得跟她特别亲近。她大部分时间是和对门的黄燕来往,他们两家倒是走得很近,一天到晚不是在你家,就是在她家。黄燕不在家,她就在阳台上打打毛衣,看看书,很少跟别人在一起。我们这栋楼里住二十户人家,平时都集中在楼下草坪里三姑六婆打讲。   而周家太太也是住这栋楼,这女人嘴上从不把门,说话总爱含讥带讽,爱打听别人的琐事。刚才还和张太太势不两立,此刻又微带歉意恭恭敬敬地互相致礼了。说过一两句轻松的趣话后,紧张到了危险程度的空气就缓和下来了。   张太太一向矜持,有时跟我打打招呼说说话,我几乎可以说,她确实是对我格外垂青。正因为她平时很少说话,所以单独跟我交谈就足以使人觉得特殊的荣耀了。所以这次不幸遭遇,我要好好安慰安慰她,后来她回娘家去了,再也没有住在这里了。   院子里非常冷静,小孩子也都躲在自家屋里不敢出来了,都感到有点恐惧。晚上小孩子都不敢单独下楼了,真是水火无情。院子里好好的两个孩子就一下子这样没了。   那天吴导得和胖老周在河边钓鱼,竟然一点也没听到动静,真是太可怜了。晚上我上得楼来,两个孩子互相依偎在房间里看书写字。吴导得躺在厅屋里藤椅上打盹,我进来把他吵醒了,然而这之后却还是出现了一个相对无语的场面,一次显而易见非他所愿的静默——迟迟难下决心的静默竟越延越久,而我也不敢轻发一言打开这个僵局,因为我看出一个坚强意志正在努力挣扎,要战胜一种顽强的抗拒心情。   “老婆,请原谅我吧,以后再也不带女人回家了。”   “人生里只有一瞬间糊涂过一次,用确定的名次称之为良心,是无法逃避得了。”   “是我糊涂,是我没有良心。”吴导得打自己耳光。   “上回听你那冷酷的话,真让人活不下去。”我曾暗自思衬,我如果下定决心,找到一个什么人,将我一生里那一天的经历对他痛痛快快地叙说出来,这样也许能结束我这种毫无意思的空追忆的纠缠不已的自怨自艾。    ☆、情意渐冷   我现在的人生经历可以说步步不离常轨,我二十岁就和吴导得闪电结婚,婚后就消磨在小小山村的田庄上,自食其力。后来再拽着丈夫出来城里谋生,做临时工的机遇在宜成地区检查院一家四口解决了商品粮户口问题。现在丈夫有了粮管所的正式工作,反而使我变得孤单,生活反而痛苦不堪,一个人总是孤立无援。看着孩子天真的样子,我又不能速死,如今已是心冷意沉,不知道怎样挽救自己的婚姻。   虽然他今天赌咒发誓,可有谁能保证他明天又是怎样?“你自己到内屋去睡吧。”我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他说一套做一套,我又不是没有领教过,我的命运长受困扰。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又是一副嘴脸,带着那寡妇上小城去了。他外面的女人也不只一个。他眼睛里放射出快乐的光芒,仿佛上帝在他身上显示自己的神秘莫测的雕刻,一举一动无不宣泄情感,表现得得意。极有雕刻意味,似有满腔热情,从身体内部涌进散发,光彩照人。   罪恶深渊的赌馆在净如缎面的天空下黑黝亮爽,这个人人都想在这白手发财找捷径门路的地方。他脑子里再也不能思索什么,夜里再也不能安眠。有时他要讨钱,就甜言蜜语装可怜。而且就像膜拜神女神灵,默许宏愿一样。那双白痴的眼睛里,还会噙着泪珠,我已尝过不知多少回。   过年又到了,我真想向妈妈倾诉苦衷,在这个时候,我多么渴望得到别人的开导,或许这样能使我振作起来。可每当我鼓足勇气要开口时,都会看到母亲那信任的目光,这恰似一堵无形的墙,一次又一次挡住了我,我害怕让她失望。   我的诞生,简直是一场悲剧,它没有给任何人带来喜悦,带给家人的只有痛苦。作为儿女最不希望父母兵刃相见,每次夫妻吵架都让孩子委屈伤心、流泪、害怕。我的心总会一沉,一阵莫名的难过涌上心头。我也不敢想象我和吴导得会有什么样的结局,生长在父母经常吵架的家庭中的孩子,是不会有真正的快乐的。父母之间那种和谐互助,相濡以沫的感情,对孩子的成长是多么重要啊!可是吴导得根本不去做表率啊,我也无能为力,我们哪算夫妻呀,根本就是罪魁祸首。   晨曦朦胧的早晨,我起了床,匆匆穿好衣服,慌里慌张从这间房子走到那间房子。然后又悄悄开了门,怯生生地回头看了一下睡得像死猪一样的吴导得,心里在想这该死的家伙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吴导得无事可做,粮管所又没有班上了,一家人的生活真难熬啊,我得再想想办法,车站的货场原来有个姓范的老头守夜,一个月两百五十块钱工资,最近这些天住院了,听说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恐怕再也不会来上班了,我振作起来,做了准备,斟字酌句、胸有成竹把整个要说的话在心里做了预演。   车站的站台上站着几个农民,都是一些常在站内搞搬运的人,他们都认识我,都在向我打招呼,有的看来情绪不错,想跟我开个玩笑攀谈攀谈,可我心里正有正事,急着避开他们。恰好站长从值班室出来,他站在候车室门前的一块广告牌前面,好像在那从上到下读着什么,我走近一看,话到嘴边咕噜一下吞回去了,我又在他周边徘徊了一阵,焦躁不安,心烦意乱,我环顾四周,见没有什么人,我鼓足勇气地说:“站长,我想晚上守货场。”   “怎么,一个女人守什么货场?你白天要做饭,晚上又熬夜,吃得消吗?”   “我老公他没事,平时我会叫他帮忙的,再说我两个孩子读书正需用钱。”   “你真是为什么生两胎呢?我们站里双职工生一胎都叫穷。”   站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原认为我老公整天无所事事,晚上来守夜是没问题的,一个大男人不用肩挑手提,坐在货场上有什么不可的呢,于是他就爽快地答应了售票员小彭脸儿红扑扑的,这个女人口齿伶俐,而且嗓音宏亮,她此时正在收银台抹桌子上的灰尘。准备票据熟练地一掀电门,拧开了供看票用的小灯,撕掉了几张票之后,然后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   “你真行呐,铁打的吧,白天累了一天,还嫌不够,一个人打两份工,看你把你老公养成肥猪似的,晚上拖到你老公来守。”   办公室像开座谈会一样,几个人都谈论着吴导得整天无所事事。让男人来守的确可以,减轻一点家庭负担。   其实我心里有数,老公只是一个摆设,我为了这份工作佯装是给丈夫找事,所以站长才答应下来。   “柏花,守货场跟食堂做饭一样多,两工作共500块钱,那你就从今天晚上开始。”   “谢谢站长。”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每个月到期有500元钱工资,金钱催人奋进。   吃完晚饭,吴导得躺在食堂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眼睛就痴痴的,还有那张充满厌倦和愚蠢的自负的脸。我就知道此时他身上又身无分文了,要不然早不见人影。我略一想把刚揽下的工作告诉他:“吴导得,粮管所没班上,你就守货场从今晚起算。”   他非常轻蔑地笑了笑:“我有工作,守什么货场,开玩笑!”他对守货场之事漠不关心,他是自由人,是独立不拘的人。   “你有工作有什么了不起?从来没见过你一分钱。”   “你爱守,你守去,少给我啰嗦。”他瞪着一双暗淡的眼睛,好像魔鬼的眼睛,多么可怕的眼睛。我退却,胆战心寒,想想两个孩子正读书要钱,天上会掉馅饼吗?   忧伤使人心软,使人充满恐惧,使人萎缩。   不久,月亮边开始出现一丝阴影,天空就像被一只怪物在吞食这块金黄色的圆饼似的,月亮仿佛在挣扎,阴影逐渐扩大,竟遮去了一大半月亮,随后月亮变成了一叶小舟。逐渐变镰刀、变成眉毛,一会儿一片漆黑,月亮全部被阴影吞没了,我一个人坐在货场上伸手不见五指。   我默默地坐在货场上炭堆旁边守望,陪伴我的只有无声无息的木材、钢筋、水泥、煤炭等铁路运输物资。天色更黑,起风了,隐晦的夜色,僻静的炭堆显得更忧郁,正在消逝的白昼的天空益发低垂,冬天的夜晚,路上行人稀少……   远处有一所学校,夜课铃响了:“叮铃铃,叮铃铃。”   很快铁路边上一群群背着书包的孩子蹦蹦跳跳打这里经过,随着手电一闪一闪,划破了黑暗的夜空,由远而近,粮管所院子里有几个一般大的孩子,和吴娟、吴建都在一个学校,省去了我晚上接送孩子回家的负担。我们本是一个好好的家庭,夫妻两个都有工资,本不至于穷困潦倒,甚至称不上拮据,可是丈夫又赌又嫖,同昔日相比就很不景气了,我不得不打两份工来贴补家用。   “弟弟,你先去妈妈那里,我找爸爸去。”   吴娟满怀希望地朝隆隆作响的车间走去,统糠车间没有踪影。吴娟想爸爸一定是在大米车间,听邻居的同学讲粮管所这两个月生意可红火,他们家都买了彩电,冰箱,而我家什么都没买。她想应该拿点报考费是没有问题吧,吴娟满怀希望朝隆隆响的车间走去。大米车间可热闹了,大米已经堆积如山了,推的推,灌包的灌包,锁米包的锁米包。吴娟穿着大红花外套衣服,配上黑色裤子,车间里大灯泡照着,别提多端庄秀丽了,才十三岁,长得跟大姑娘似的。刘英和张秀兰拍了拍吴娟的肩膀齐声说:“好一个美人坯子,真像她妈妈。吴导得好福气,生了一双好儿女。”车间生着炭炉子,暖呼呼的,吴导得睡在炉子旁边的米袋上,正做着黄粱美梦。吴娟一副害怕的样子,上前轻轻地推了推:“爸爸。”可这一推把吴导得的美梦给推没了,翻了个身用手揉了揉眼睛,没好气的说:“吵、吵、吵,你吵什么?”   吴娟眼睛直直地看着他,心里非常害怕提钱的事,可又不得不提。她站在一边搓着小手,鼓足勇气说:“爸爸,我们学校要交报考费两百,全班同学都交了,只剩我没交。”   “考,考什么考?”说完又躺下去了,那些米袋就是他的席梦思床。   吴娟见父亲无动于衷,胆战心惊地又上前推了一把:“爸爸,你拿还是不拿?”   “去,去,去。找你妈妈去,我没有。要不就不要读了,下学期给我打工去。”   吴娟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我今年才十三岁,等我满了十六岁,不用你赶。”   “吴导得你说的是人话吗?孩子才多大?有这么乖巧的一双儿女,你不珍惜,真是枉为人父,孩子真是投错了人家。”张秀兰说。    ☆、同事同情   “吴导得,赌博上了瘾,这么多工资怎么不给孩子报考呢?”刘英质问老吴。   吴娟低头不语,心里害怕得要命,平时看见父亲打妈妈凶妈妈那恶样,想起来心里就打寒战。怎么办?呆呆地站在那里跟木头似的,抽抽搭搭哭泣着。   粮管所所长查岗,来到车间,看见吴娟满脸哭容:“这孩子,怎么啦?你爸爸欺负你啦?老吴,这是怎么回事?最近工作效益不错,日夜加班,月工资应该有一千多,你都做啥去了?你看看人家,不是买彩电,就是买冰箱洗衣机,你倒好还是家徒四壁,连孩子读书报考费都拿不出?你还算不算男人?亏你老婆还打两份工,换上我老婆早就会和别的男人跑了。”所长说话时嘴巴张得大大的。   “哭,就只晓得哭,再不走老子扇你两个耳光。”吴导得对着女儿说,机修工从里面的车间修理后走进大米车间。   “怎么回事啊,柏花?”所长领着吴娟出来说。   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心里在想,吴导得早几年还是稍稍收敛过荒唐,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最近几年又去鬼混,搓麻将打牌,过他快乐而堕落的生活:“我实在拿他没辙。”   “妈妈,我们和爸爸分家吧。”吴娟气愤地说。   所长微笑着望着吴娟。   我只有摇头叹息,无可奈何的样子:“没办法,真拿他没办法。”   “没有的话,我可以借给你。”   “不用,所长谢谢你的好意,平时我还积累了一点。”   我和吴娟回到家,推门进房,吃了一惊,皮箱翻乱了,红布包丢在最上面,钱不翼而飞。“我的天,这日子还怎么过?”为了避免孩子看到一场恶战:“娟娟,你先和弟弟守货场,我去找你爸理论。”我准备和吴导得宣战,车间的吴导得睡得像死猪,我气呼呼地用脚把他踢醒:“吴导得,你是属老鼠的吧。我的钱搁哪你都找得到,那是我日日夜夜的血汗钱,你弄哪去了?”   “赌掉了!”他在米袋上翻了个身又装睡。   “你还是人吗?这两孩子正读书等着要钱,你还这样放荡。”   “臭婆娘,啰啰嗦嗦找打吧你?”吴导得一个鱼跃从米袋上爬起来,突然抬起手腕扇了一巴掌,接着吼道:“臭婆娘,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一把按住我的头使劲扇我耳光,我却无力反击,只是惊恐万状地望着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好不容易偏过身,从侧面死死抱住了他的臂膀,刘英和几个职工前来劝架,掰开他的手。   “有话好好说,打女人算不了英雄好汉,柏花论模样、人品、才识,哪一样不比你强?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捧着黄金当废铁。”   吴导得死一样冷酷,使我悠然害怕起来,倚墙托着受伤的手,阵阵痉挛。无奈只好顺着刘英的劝解,自己下了台阶。那种直达心灵深处的酷寒,使我觉得跌入了冰窖。   吴导得怎么变得越来越没有人性,如果他能承认错误,也许我就原谅他。可是他太过分了,他不该那样,在这万籁俱寂的炭堆上,只有我一个人,像个小黑点似的缓缓移动。孑然一身独自坐在这冰冷的货场上,苦思苦想,多少个黑夜才能赚到250块钱,而丈夫在麻将桌上撒手就没了,我真忍不住在黑夜里一个人大声哭泣。   早上八点钟从平乡开往加城的慢火车进站了。两位老女人一下车就朝粮管所大院里走,路上还赞不绝口:“柏花,现在好了,一家人吃皇粮,两个人都有工作,孩子也快大了。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哇!”这两个女人哪里知道真正的□□。   吴导得很会讨老人欢心,他见两位老人来了,悄悄去出纳员那里借了三百元钱,骑着自己的车去买了老人喜欢吃的补品:葡萄糖口服液,还有红姜,水果之类。丈母娘肠胃不好,他投其所好,婶婶晕车便买了红姜。   吴导得上得楼来,气喘吁吁,因为太胖的缘故,嘴巴甜甜地叫着:“丈母娘,婶婶。”笑嘻嘻地陪着说话聊天,很是得体,怎叫人能挑出毛病。   “您们二位随便看看,我还要上班,等会柏花会捎饭菜回来。”   两位老人激动地说:“这样好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她们哪里知道对柏花却是一把见血封喉的无情剑。   午饭后,我把饭菜给捎带回来了,吴导得堵在大门口,手里拿着两百元钞票:“这是给吴娟的报考费,在你妈妈和婶婶面前不许乱说,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其实他不提醒我,我都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况且母亲认为我很幸福,我也不想让她操心,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主。   “孩子,你咋越来越瘦了,黑了?在车站做饭就够忙的了,怎么还守货场,都是男人干的事情。让你老公守去。”   “他忙,这段时间也要加班。”其实我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两位老人正兴奋之余,门响了,我打开来。两个小孩兴冲冲地扑到外婆怀里,差点把老人家撞到,一个劲地叫:“外婆,小外婆。”两位老人哈哈大笑起来:“柏花,锅盖上的米粒总算熬出头来了。两个孩子一下子就长大了,看别人的孩子容易长大。”   听了两位老人的话,我心里嘀咕,母亲你是有所不知。我其实苦不堪言,两个孩子读书,吃饭穿衣全靠我,丈夫只是一个摆设。告诉你吧,又害你担心,你也一把年纪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来解决。吴导得搞得一团糟,他的工资赌了不算,还常常偷我的钱。现在你看到的是我们装得很幸福的样子。   母亲高兴地说:“做人要有目标,如今老大又盖起了高楼,巧莲家也盖了五间高楼,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她觉得自己儿女三个婚姻家庭都很美满幸福,老人彻底放松和放心,高高兴兴回亭山去了。   粮管所紧张工作又结束了,院子里只有几个家属工蹲在地上补麻袋,吱吱喳喳东家长西家短。仓库管理员在每个仓库喷撒农药。   加工厂的职工,走的走,留的留,只有几个销售人员在门市上招呼客人。   吴娟转眼初中毕业,蹦蹦跳跳跑回家:“妈妈,今天毕业考试要交300元,弟弟五年级考试两百元,明天就要交。”   好在我平时积攒了一点:“吴娟跟妈上楼去,这次的钱存在雨靴里,应该不会偷走。”   吴娟忙把雨靴拿出来,左倒右倒还是没有:“妈妈,没有钱。”   我的心紧张到了极点,藏那里也没了?“吴娟,你等着,妈妈这就找他去。”我一口气跑到水泥厂的宿舍楼,楼上的麻将声传来:“咯哒、咯哒。”还有熟悉的声音:“欠一盘。”我猛地推开门,双手发抖,牙齿打战:“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竟把孩子的报考费拿来给赌了,你也太没有人性了。”   “给我回去,老子输掉了,就是娶了你这个婆娘,逢赌必输。”我气愤极了,抄起麻将往他脸上砸去,他抄起屁股下面的板凳就砸,一场混战开始了。郭卫东正好也在场,他乐得柏手称快,千载难逢的好戏:“家鸡打得团团转,野鸡不打满天飞。”   黄燕站起来拖住吴导得:“老吴,你真不是人,老婆辛辛苦苦赚的钱,你也拿来赌。孩子读书要紧,以后不和你一起打了。”   “女人就是贱命,三天不打就不行。”吴导得口头禅又出来了。   院子里几个家属过来劝说:“嫂子,消消气,女人是斗不过男人的。女人口长,男人就手长,吃亏的还是女人。”   我被她们劝下了楼,我这人真没用,只知道哭。对丈夫的暴力,我却无力反击。通往回家的路有一条大河,河道有一座大桥,我手扶栏杆,望着融进晚霞的河水在抽泣,哭声越来越大,最后是嚎啕大哭。这撕心裂肺的哭声,简直能使河水停止流动,不远的歌舞厅和麻将室,却没有人愿意理会。我的痛苦,本想纵身跳下河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走来一位老者,向我伸出了一双粗糙的手:“这位女同志,这又何必呢?人生苦短千万别想不开。”当时,我就像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又像冻僵了的草芽又沐浴到了阳光。不一会儿我渐渐止住了哭声。老者什么也没问:“同志,回家吧,也许孩子正等着你呢。”这时候,我发现老者是白发白眉,但挺精神。背上背着鱼兜渔网。我向他鞠了一躬,想到明天孩子还要交报考费,我不能放弃。   黑夜里,我已经回到小区。爬上老退休干部张所长家,他夫妇都是平乡人,也算是我的老乡了吧。他们住三楼,估计已经沉睡,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平日里也就只指望他们接济。“咚、咚、咚。”门响了。    ☆、拖累儿女   “谁呀?”很快屋里有穿着拖鞋走路的声音,我站在门外应声:“是我,张伯伯。”门开了:“是柏花呀,有啥事?”张所长随手拿起老花镜戴上,他老婆也跟着披衣起来了,她一眼就看到我满脸泪花:“孩子,咋了?又是你老公输掉钱了吧。”   我哽咽着说:“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们,两孩子报考的钱被吴导得偷去赌了,可是明天就要交,没办法。”   “人不可貌相,吴导得从外表看是老实巴交,但就是赌博不是好事,现在孩子大了,最需用钱的时候了。孩子有困难尽管开口,要多少?”   “五百。吴建小学五年级毕业,吴娟初中毕业。”   阿姨从抽屉里拿来5张大团结:“柏花,好好培养下一代,千万不能像他父亲那样糊里糊涂过日子。”   看着这对慈祥的老人,我再一次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   很快吴娟的入学通知书发下来了,吴导得仍继续玩他的麻将,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王婆婆走到娱乐室喊:“吴导得,请客吧,你女儿考上了宜成师范。”   “王婆婆给我把通知书拿来,老子要撕掉它,读什么书,一年最少要好几千。给老子抢也抢不来,老子没文化,不照样有工作。”   王婆婆骂道:“世上竟有你这样的父亲,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摆在吴娟的面前有两种力量,两种声音,两个相对的方向拉。一种是认为纯洁的高尚的,另一种是罪恶的。在两种力量的矛盾冲突,在这种压抑的苦痛中,两个可怜的孩子将度过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一个月又一个月。这两个孩子的处境是多么的艰难、困苦啊。   我坐在货场上多少个不眠之夜凄凄凉凉咬牙挺过去了,可是家庭战争不断爆发,给这两个孩子造成多大的影响。   晚上吴建和吴娟跟在我身边在活动板房里温习功课,仿佛他们的学习进步、获得好成绩,就决定我的前程似的。我和这两个可爱的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一个共同的目的,不让对方发愁,要让他们幸福地微笑。每当吴娟得了优秀的分数,放学回来就会显得满面春风,感到无比的幸福。在这样的时刻,我便觉得她一下子长大了,她的那双忧郁的眼睛,此时也充满了欢乐。   每次她跑回来告诉我成绩的时候,是我们两人最幸福的时刻。这天晚上,我发现女儿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想要读书可是学费是笔天文数字,对我家来说,她明知报考费都是妈妈借来的,可怜的孩子眼里噙满泪水。我于是利用这样的好机会开导她:“这回妈妈高兴死啦!你放心,妈妈会想办法的,好好睡吧,能睡多久睡多久。”一会儿吴娟睡着了,在睡梦中喊:“妈妈!妈妈!”   睡在货场的雨棚里,我这颗被生活折磨碎了的心,就像被海浪掀翻的贝壳,最后总得依附在什么东西上。我的心也就倾注在两个孩子身上,身边的两个孩子就像春天的阳光,温暖了我的心。   这天,我正好站在小型火车站的月台上,远远看到一位美貌的少妇,她飘散着一头黑发,衣服考究,做工精美,紧身而又华贵。服饰的光辉更添了她的娇美,她一手撑着阳伞,一手拿着通知书。从她脸上显得矫健、年轻、充满欢乐和幸福,同时过着一种更高雅的,无忧无虑的有闲生活。一种不仅在表面世界里,而且在内心世界中都能展翅翱翔的生活。她是谁呢?她是我们粮管所的出纳员。小黄实际年龄和我差不多,而我日晒夜露,在粗鄙的环境一对比,出纳员小黄仿佛是从另一个星球来的人。   出纳员笑嘻嘻地拿着通知书:“柏花,你的孩子多懂事,我家的那个调皮儿子和吴娟是一班的,怎么也考不上。”   “那是那是,名门望族的少爷——由于你们太宠爱了呗。”   “真羡慕你女儿从小就乖巧,我们管理上的人员都凑了点钱请收下吧。”   当天我在娘家借了三千块正高兴地往回走,没想到蹲在门口的吴导得,嬉皮笑脸地伸过手来:“老婆,给我五百块钱去扳本吧,赚了全部给你。”他对女儿读书漠不关心,而且跟塑料一样难以压成新的模型和接受新的信念。   “说得轻巧,你还是人吗?都什么时候了,还讨钱扳本,不知脸皮有多厚,甭想从我这里把钱拿走,我好不容易凑齐,你不怕孩子恨你一辈子?”   “不就是借一下,碰碰运气。”   “碰你的头,上次汽车咋不把你撞死呢,祸害家人。”   “臭娘们,你咒我死,可我就是死不了。”他气冲冲地向我打来,我一下子防不胜防。他撕扯着我的头发:“老子给你点颜色瞧瞧。”   吴建背着书包跑来,一个箭步上前掰开他的手,可力不从心。被他爸手推倒在一对乱砖头上,吴建半天爬不起来。他没有继续救人,只是哭喊救人。院子里来了几个小孩欣赏着,交头接耳地议论,甚至说了很多俏皮话。还一个劲地:“呵、呵、呵,吴导得喝醉了,喝醉了,打人啦。”我便借着孩子的口气骂:“酒癫子,连畜生都不如。”   吴导得不解气,解下身上的皮带往我身上抽:“臭娘们,让你教得两个孩子和我作对,这就给你好果子吃。”   郭卫东瞧热闹:“你们母子两把他撂倒呗,看他一个肥猪样的。”   刘英走过来说:“柏花,你咋不还手呢?对他这个坏蛋,就该撂倒他。”   吴导得很不服气,钱没弄到手,反而出了洋相,他不情愿地被职工们把他推去车间了。   “吴导得你摸摸良心,你的钱做啥去了?背时鬼你老婆为了孩子打两份工。”机修工老王总是去劝导他,为了这个家要改邪归正。   秋风过后,草坪被秋天那巨大的画笔染成了金黄色。红叶已达到了他生命的沸点,团团簇簇,犹如火焰在燃烧,柳树的叶子变黄了,随着秋风,顽皮在树枝上荡秋千。而后,更像只只长着金翅膀的小蝴蝶,轻飘飘地扑向了土地。   燥热的风夹着煤炭灰,顽固地在货场上横冲直撞,卷着一阵阵炙人的热浪。虽已节令直属深秋,可煤炭礁上却尚无凉意,脚下的炭像点燃了似的,烤得脚底发烧。我亲手搭的雨棚那三合板和橡胶板,还有顶棚的牛毛毡更是像蒸笼。整个晚上,我只有靠长板凳躺在露天里,守望货场。   粮管所娱乐室那些搓麻将的人,头顶有吊扇呼呼地吹着里面的人有的说:“我赢了五十。”有的人说:“老吴你欠我三十块还不拿出来,可不许赖。”黄燕也尖叫着说:“也还欠了我的。”吴导得不服地说:“天还早,谁欠谁的还不知道。”这时,一辆警车驶进了粮管所,几个民警直冲娱乐室,吴导得吓傻了,其他人直愣愣地看着警察和桌上的钞票一并缴了,然后把这四人押上了车。   审讯室,民警说:“今天一人罚一千,交完走人。”   黄燕和小张,还有汽车司机周建明,三人一听爽快地从腰包里掏出一千块钱,不费吹灰之力就放出来了。吴导得傻愣愣渴望能从他们三人中的一人能借到一千块钱,可谁都摇摇头说:“没有。”房间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只有肆无忌惮的蚊子“嗡嗡,嗡嗡”,肆意地咬他,整个晚上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谁是自己的救命稻草呢?老婆此时该恨之入骨了,没有希望,他只好硬着头皮等天亮。眼巴巴地望着值班民警去吃早餐,墙上的时钟指着八点了,他在审讯室里拨打了公用电话:“喂,是阳所长吗?我是吴导得,昨天晚上被警察关在派出所了,每人交罚金一千块,求求你帮我想想办法吧!”阳所长那边夫人在旁说:“甭理他,这个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孩子都不顾,又赌又嫖啥事没有。”阳所长在电话上说:“你这家伙长能耐了,说你什么好呢?”阳所长只有呼呼把车子开到派出所,走进审讯室点了一千块钱,把吴导得给领出来了:“你这人怎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好好反省反省。”   “是,所长教导得是。”点头哈腰地走了。   这天晚上,夜色像阴霾一样迫近起来,仿佛黑暗随着夜色同时从四面八方升起。甚至从高处流下来,四周的一切都是寂静的,只有鹌鹑鸟偶然啼叫。   不知从哪窜出两个嬉皮笑脸的歹徒:“美女,陪哥儿两个玩玩?”便动手动脚地靠过来。   我努力镇定:“你们想干什么?是发傻还是发疯。”   一个歹徒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一根香烟,当他喷出的第一口烟时,便以愤愤的、训斥的语调说:“平日里老子偷点煤炭你不肯,老子今天就偷你这个人。”    ☆、智斗小偷   我直用眼睛冷冷地瞪着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眼光变成两支利箭穿透他的心脏,把他射死。另一个歹徒又靠了上来扯了一下我的衣服,被我用手使劲抓烂了他的脸。“哎哟,好厉害呀!简直是一头母狼,真有两下子呀!”于是两个歹徒一前一后夹攻,围成一圈还一个劲傻笑:“我就不信我们两个对付不了你,老子倒要看看你有多厉害。”但一左一右谁也不敢靠近。   “滚吧。我要叫铁路公安了。”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道手电光从远而近。一声大老爷们的吆喝,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远而近:“你们想干什么?又想折腾啥?”   歹徒停止了动手:“走,咱们快走,是铁路公安老彭。”两个歹徒落荒而逃。   “柏花,你没事吧?”老彭用手电照了照四周。   “谢谢您,帮我解了围,他们是想报复我。我守夜,他们无从下手偷货场上的煤炭等物资。”我的心儿还在砰砰乱跳,连喘气都很急促,额上渗出了冷汗。   “柏花,本来你老公没事该他守,咋放心让你一个女人守。”他走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家”是一本难念的经啊!   吴导得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他疏离了所有的人们,朦朦胧胧地望着他这一生,他给谁的生活添了光彩呢?是给儿女?还是给妻子?可是他高傲海洋中的滚滚浪涛淹没了方向,当我在那天夜里就知道他又进去了,仿佛我不顾疲累,脚一瘸一拐地走遍全世界去刺死他,我说的会是真的吗?   这天,他又出现在食堂,他站在别人的椅子后面,看着他们如何一筷一勺、一口汤、一口饭地吃完。这时候站长才看到吴导得落寞的样子:“背时鬼,又进去了哇!这次罚了多少?该收收心吧,赌博不是什么好事,没事替老婆守夜,当初我以为是你干才让她签合同的。”   吴导得傻傻地笑笑,没有发表任何感想,然后抄起碗来吃饭。吃饱了饭拍了拍肚子,点上一支香烟,伸了个懒腰,他怀着高傲、决心要维护他那庄严伟大。至高无上的地位,宁肯被折磨死也不听任何忠言。   我的眼光中平静地、不屈地流露出对他的鄙视。心情变得冷酷起来,毫不关心他的喜爱或厌恶,高兴或不快。我也开始冷淡、极度的漠不关心。   他总是溜大街,窜胡同,东家串串,西家坐坐,一天的时间也就完了。   我白天忙完了,还有晚上,晚上坐在货场上在这幽灵似的夜色里,货场边上的那个池塘,也睁着碧澄澄的眼睛,它说你不寂寞吧。我看着它一会儿微风乍起,平静的池塘里泛起粼粼微波,在月亮照耀下一闪一闪,像天上闪烁的点点繁星。深夜,青蛙和知了,以及各种小鸟都睡熟了,已静悄悄的。车站和货场上的路灯却抹上了一层淡淡的煤灰,远远传来几声夜鸟的叫声。   这天下午,风和日丽。那晴朗的天空,朵朵白云像盛开的大牡丹,含着迷人的微笑,从头顶上轻轻拂过。阵阵微风吹来,顿感非常凉爽,偶尔空中掠过一两只鸟雀。“叽叽、啾啾。”看上去很平静,却令人产生一种“天高任鸟飞”的宽阔感觉。   我穿着一身铁路制服在货场上铲煤,刚走了车匹,煤炭散落得到处都是,于是我要好好整理一下,把它重新堆成小山似的。正弯腰一铲一铲的时候,有人轻轻过来拍了拍我的背,我直起腰抬头一看:   “哎哟,是宋美女,好久不见越来越年轻漂亮。”宋梅比我小两岁,她丈夫是新上任的厂长叫刘江,年轻有为。宋美女的眉毛像一轮弯月,她的腰身像杨柳,口齿伶俐,特爱打抱不平。在家的时候,吴导得若欺负我,她敢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柏花,你情愿给吴导得做奴隶,一天到晚卖苦力,也不打扮打扮。”   “常言道,穿衣吃饭,量家档。我何尝不想打扮自己,可我没这个条件,孩子谁抚养?”   “我真拿你没辙,跟我去厦门保你一夜走红。你瞧瞧今天我捎了一大袋衣服送给你,人靠衣服,马靠鞍,把你包装一下,你那个二百五老公都会认不出来。我们在厦门一天买五套衣服,穿两天又扔了。可我首先想到的是你,顺便又挑了一部分给你,丢掉怪可惜的。”   “真是难为你了,大老远还惦记着我,改革都有些年头了,可我仍是老油条。真是望山跑死马,望鱼馋死人。”   “你就是怕二百五的丈夫,早该把他甩掉,没有共同语言,同床异梦。可惜高中文化,能歌善舞,如今在这个煤炭礁上日晒夜露,糟蹋得不像人样。我真为你抱不平,不值。”她坐在我的床上,掏出一包烟,顺手拿烟出来,自己点燃一支烟。   “宋美女,我与你不同,我有两个孩子,而且没有爷爷奶奶可以带。如今孩子正在毕业考试,儿子五年级毕业,女儿初中毕业,他们这个时候最需要我辅导。你一个孩子又小,又有爷爷奶奶疼他,所以无牵无挂。”   “柏花姐,你太软弱了,你一心为这个家不值。你老公是烂泥糊不上墙,朽木不可雕,是我,我才不管他的孩子,车到山前必有路。”她把一串一串的白烟吐出来,好像只是过过瘾。   “宋梅,我是无可奈何,打又打不过他,他先下毒手,我又没有战斗力。离婚他又不签字,说什么要离婚我就划破你的脸,打断你的腿。”   宋梅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是泥捏的,昨天晚上你老公又蹲局子了,还是阳所长用钱替他赎出来,又一千块,你呀都要60天没日没夜。”   “我是怕两个孩子受到伤害,明知他不可救药也劝不了他。”   “柏花,我带你偷偷离开这里,把你包装一下,包你一劳永逸。”   “谢谢你的好意,没办法我们是捆绑夫妻,已经捆绑在一起了,再说也就是八字命中注定了吧。”我要守货场去了,宋梅跟着我下楼,今天也来体验体验生活,她和我一块坐在长板凳上。只听她不停地用巴掌,一会儿打在腿上,一会儿扇自己脸上,手掌已是醒血模糊,蚊子还在呐喊如打鼓旁边。这蚊子像欺生一样,实际上我穿的是长衣长裤,脚上穿了厚袜子,早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才没被蚊子叮咬。   “柏花,你过的是啥日子!叫人怎么受得了哇,可怜你天天熬这样的慢慢长夜。换上我打死也不干,一个晚上都受不了。弄垮了身体是自己的,老公才不会管你死活,这该死的吴导得。”   “再苦两年吧,等女儿师范毕业了,也许就轻松了。”   “看你说得多轻松,柏花你知道么,以前这货场经常闹鬼,有一个年轻女人去小城买结婚的衣服,回到这里刚下车被迎面来的一辆快车给撞死了。好多人都说还是个无头鬼呢,你不怕?”   “那是偷煤贼编的瞎话来吓人的,其实根本没有鬼,有鬼的话,我在吴导得祖上祠堂就会被鬼吓死。那是天天跟鬼打交道,这里比起吴导得老家来说,还要算是天堂了,我什么苦都吃过。这里多热闹,有车站,有粮管所,列车不时经过,只不过天天熬夜苦点。”   “哎哟哟,听你的口气,还说就是熬夜苦点。真不知道你是铁打的,还是啥?你说到我都毛骨悚然,我受不了,蚊虫叮咬,不陪你了,算是领教过了。”   宋梅还在怀疑柏花是不是一个女人,她的身影消失在蒙蒙夜色里,我一个人静静地躺在长长的板凳上,下半夜起风了。蚊子也可怜我,它知道我的血是苦涩的,不忍心叮,只在我身边“嗡嗡嗡”地唱着赞歌。我将目光投到天空深处,耳边传来祥和的蟋蟀声。   突然胡同里传来“沙、沙、沙”地脚步声,过一阵又是铁锹声。   “有人偷煤。”我赶紧从板凳上爬起来。   “抓贼。”我心里砰砰乱跳,我拿着手电照了照,怎么没人?我继续朝前走,原来两个人已退到墙根,再也退不了,想跑。犹豫了一下,那人站住了,求饶地说:“让我就挑这一担吧,行行好,我们都是邻居。”   “你们赶紧倒掉,就没事,要不就到铁路派出所去。”   有一人乖乖地把煤炭倒掉了,另一人挑着煤炭想跑,我急了,冲上去扯下他肩上的扁担。   “哎哟。”那人摔倒了,煤炭也撒了一地。   这时,值班的人员闻讯赶来,按住偷煤贼,那个人吓得浑身像筛糠一样直打哆嗦:“行行好,以后再也不敢了。”   “你们知道吗?偷铁路运输物资,是犯法的,轻则罚款,重则坐牢。今天看你们是初犯,原谅这一次吧。”   值班员说:“柏花,下次有偷煤贼就喊我们值班员。”   “嗯!”事隔几日,头煤贼不服气,便半夜装鬼,又从老远学猫头鹰叫,有时远远的扔石子,打得雨棚“砰砰”直响。    ☆、别人老公   得罪了小人,但守住了正义。粮管所的宿舍楼一片寂静,只有那栋办公楼每天都像过节一样热闹。大厅里有跳舞的,唱歌的,打扑克牌的,搓麻将的,我心烦意乱地穿过人群,瞅准吴导得对准他的耳朵大声说:“今晚你去守货场。”其实我是故意逗他,明知他不会去。   他瞪着一双牛眼睛:“你开什么玩笑?”   “像开玩笑吗?”我怀着一腔好意来的,但是在这里我无法变得快乐,我觉得周围的喧嚣笑声,全部是癫狂,是愚蠢的。我对吴导得说:“要你守货场就是开玩笑,一家人要生活,钱从哪里来?”   吴导得空耗精力醉生梦死:“你少啰嗦,守货场那是你的事,我有我的工作,咱不参合,滚一边去。”   “粮管所难道就是你有铁饭碗,人家还去做建筑队小工。周师傅是大米车间技术工,人家还去某省城贩鸡蛋卖,郭卫东还天天养猪,他们的钱赚得比你多几位。”   “你看谁好,嫁给谁了,少给我啰嗦。”   这时,周师傅刚下火车,挑了一担莫省莲花的臭鸭蛋,他擦了擦身上的汗水,回到家就生火煮臭鸭蛋。霎时整个楼道都烟雾弥漫,不一会儿臭气冲天。何乐,黄燕,还有杨得顺几个人骂骂咧咧,有的喊:“老周,什么东西这么臭,都熏进屋里来了。哎哟哟,什么东西这么臭。”   “闻起来臭,吃起来香,要不要一人来几个。”   “吃你的头,臭死了。”   人的口味的确不一样,周师傅每天能卖一千只以上,进价8分能卖两毛多,除去一切开支纯利也挣一百多块。他精打细算,夫妻两个日子过得挺滋润。   我失望而气恼地重新回到货场守夜,想想这里的人有几个像老吴那么懒惰,年轻的易会发养鸡,卖了一批又一批。中年有何乐养螃蟹,老年有老王,养白鸽。各有各的道,都会想办法赚钱。现在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年代,再也不是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了。   火车站又要开会了,站长戴着一副白色的眼镜。举止文雅,待人热情,说话温和,声音虽然不高,却清晰有力。他总是那么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周围的一群人刚从食堂吃完饭就骚动起来,听见紧挨着站长的一个女人失声大笑起来。一种尖利、兴奋的笑声,这种笑声很温暖也很怕人,像是从火热的肉感的林蟒中迸发出来的。就像一块闪光的白石撞进泥浆浑浊的池塘,她的一张脸长着双褐色的眼睛,宽厚的嘴巴,长得很洁白坚实的牙齿。穿着一身铁路制服,和她丰满的身材很协调,她紧跟着一个高雅而带点狂热劲头的站长,逼到他跟前说着笑话。而且仿佛从周围所有的男人那里吮吸着注意、微笑和凝视。最后他们全进了会议室。   “嘟、嘟、嘟。”一辆汽车进站了,这时下来的是一位40岁的女人。健美,微微卷曲的头发,拢在脑后,轻巧的垂挂着。深红色运动衫,领子悄悄地露出深蓝色外套。白皙粉嫩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得意的微笑,站长又忙从会议室出来迎接:“老婆,还没吃饭吧。食堂还有饭菜,我陪你去吃。”   “老公,今天我去喝喜酒,所以迟到了。”   站长用手挽着夫人往办公楼走去,会议室吱吱喳喳一片,还没正式开会呢。   彭艳和我在玉兰树下正聊着天:“你看看,人家夫妻多恩爱。”她指着正端着大碗吃饭的吴导得说:“你这个男人总是每个主题,没钱就胡吃闷睡,有钱就又赌又嫖。”   吴导得转身往食堂走,彭艳是个直肠子,她又跟着他走进食堂,看着吴导得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甩手掌柜,你可真有福气。你老婆把你养成肥肥的猪似的,你看你的全身都是肉。”   吴导得吃饱后,把碗往桌上一放,抽着桌上的餐巾纸擦着嘴巴上的油。眼睛色眯眯地盯着小彭:“嘿嘿,嘿嘿。”   彭艳说:“柏花,跟宋梅去厦门打工去,干它一两年,包你走红,一劳永逸。不要跟着这个犯浑的男人,没日没夜干有啥出息。”   吴导得毫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一溜烟朝麻将馆走了。彭艳看看手上的表,时而抬头看看四周,不一会儿说:“柏花,我上班去了,有空再聊。”   我闲下来心里一直在想,宋梅和彭艳都说我傻,我想也真是。放着好机会不出去闯,却守着这个犯浑的丈夫,大不了弄个鱼死网破呢?不能,孩子是我的唯一,他们没有爷爷奶奶,不能丢下他们跟着吴导得遭罪。   天黑了,我一个人傻傻地守在货场上,凝视着天空,心中空空的。可我发现天上的星星在嘲笑我“胆小鬼”。但有的星星在安慰我:“没有关系,今天浪费了,明天还可以再努力。”但天上还有更多的星星化作一双双熟悉的眼,隐隐透出无敌的关爱。   雾凝成的水,水结成的冰,冰块压在我心头又冷又沉重。我在货场上颤栗着,寒光冷凄凄的,显得萧索。   这天我正在厨房炒菜,不知啥时候吴导得就坐在食堂等饭吃。这几天粮管所又没有班上了,可是吴导得身上的那些钱早就赌光了,要不没有这么早来吃饭。我心里嘀咕,就像养了一条白眼狼。   他在那里伸了个懒腰,然后看看手表嘴里念叨:“十一点了,肚子有点饿了,要等职工吃饭还要一个钟头。”   “十一点,怎么啦,一个钟头又怎么样。走着饱,坐着饥,睡着的人更似鬼接食。”   “哎!不就是吃碗饭吗?有什么了不起?”   “没什么了不起,那你上别的地方吃去呀!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臭婆娘你活得不耐烦了,欠揍是吧。”吴导得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往一边一拉,使我摔倒。刚好两个查道的小伙子下班回食堂,一看吓坏了,忙将吴导得推开,一会儿大家都陆陆续续进来,看见吴导得疯狂的样子,都板着脸一言不发。   吴导得灰溜溜地走了,站长说:“柏花,你真没用,你越是软弱,他越是欺负。你看我们大家都不理他,他只好夹着尾巴溜走了。俗话说得好,人怕强,鬼怕恶。”   查道班的小陈拿来胶带,售票员小彭拿来消毒水和纱布,清洁伤口:“差点弄到胳膊,这男人也太狠了点。这咋叫夫妻,连个朋友都不如。”   其实我心里清楚,因为自己的软弱忍让,才使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动粗。我每天都在痛苦中煎熬,他打破我的头,我没有哭泣,因为我的眼泪早已透支。为了养活一家人,为了孩子能受到好的教育,我每天从事两份工作,把苦水吞咽到自己的肚子里去,控制自己不把抑郁的沮丧的情绪传染给孩子。当着孩子的面我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吴建晚上回食堂吃晚饭,一眼就发现我不对。他猜到了一点点,他问:“妈妈,你怎么啦。”   “妈妈不小心骑自行车摔了一跤。”   “妈妈,你千万要小心。”孩子吃完晚饭上学校上夜自习。   晚上老吴正用手电筒照了照:“柏花,今天你老公又打你啦?”   “没有,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   “你别骗我了,早就听人家说了,他真是胳膊肘往外拐,你蒙在鼓里,都是那寡妇不是。”   “有啥办法,两个孩子可怜,我的女儿和你女儿一样大,可是一个生活在天上,一个生活在地狱。”   “柏花真是有骨气,不过要不了多久,苦日子总会熬出头来。”   老吴正抱着不平的心情上班去了。我变得有些沮丧,现在最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我宁肯睡在货场上的木板凳上,也不愿回家面对他。   一个黑影站在粮管所院子内的一个角落,那女人肩上披了一条精美的披巾。脸上是色彩脂粉,发间还插着一朵小花,正打着一把小花伞。其实天并没有下雨,她是在挡住别人的眼光,吴导得蹑手蹑脚走近女人:“刘燕秋,你到这里放哨,若有人来你咳嗽一声。我先上车间去。”这两个人明明是要露一手了。吴导得摸黑爬上楼梯间,然后打开窗户,打算进去车间把一包包精糠从三楼扶梯间滚下来。半夜时分两人用板车偷偷运走。寡妇家在国道边开了个粮油店,贪财缺德,经常把细小沙粒掺进米中销售。一天,一位顾客来买米,见米中有不少灰沙粒,顾客便问:“怎么米中这么多沙子,是你掺进去的吧?”   寡妇连忙否认,还赌咒发誓:“要是有这等事,遭天打雷劈。”可是话说出口,自己后悔说得太快,事也凑巧,她老公真的是被雷劈死的,好在顾客是个外人不知道底细。   这天夜里吴导得和寡妇足足弄了好几包精糠,寡妇却只给他穿上的甜头。下半夜外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吓得寡妇和吴导得连忙上床用被子躲藏起来。不料寡妇被蚊帐钩挂住了头发,正好一个响雷在屋顶炸响。她以为真是雷公抓人来了,吓得在被窝内发抖说:“雷公爷爷,不是我的错,是该死的吴导得偷来的。”    ☆、女人缠身   吴导得也认为是真的雷公抓住了她,吓得连声求饶:“雷公爷爷不是我的错,全是她的错,她指使我干的,两人都有份。你抓到哪个是哪个,我以后再也不和她相好了。”   寡妇一生气甩开被子,扇了吴导得几个耳光:“你这个弱智傻瓜,没良心的东西。昨天还说我的命比你重要,今天就翻脸不认人。滚,给我滚。”   吴导得最怕别人说他弱智傻瓜,也不甘示弱:“没想到你比驴更糟糕,命大克夫,把你老公克死又来克我。”吴导得没有想到令他耗费精力的女人竟然打男人,而且一夜之间变得如此疯狂。   “你表面上甜言蜜语,实是个巫婆。”吴导得有点结巴了,他没有想到表面上甜言蜜语的女人,实在是隐在纯真中的邪恶圈套。   短短时间里,吴导得就衰老得更快,面临快要下岗的失落坏境。他想不通,但又经不起某种诱惑,他呆呆地坐在那里让蚊子肆意咬他。他魂不守舍地陷入了感情纠结,他和她吵过之后,没有就此罢休,第二天又在一起了。寡妇买了酒,又买了肉。又从麻将桌上把吴导得纠缠走。吴导得听了三句好话,像狗似的,摇着尾巴随女人而去。女人指使他上屋翻修屋顶,屋顶漏雨,她买好了石棉瓦,指挥吴导得盖严。   吴导得在屋顶,寡妇便爬在屋顶赔笑。她那欢快的笑声,荡漾在吴导得的心田。使得吴导得美滋滋的全然忘记了昨晚的事情,内心的喜悦一下子涌遍了吴导得全身,寡妇也心花怒放了。他扎扎实实地把整个米店都盖好了,寡妇笑得眼睛眯起来成一条线,嘴巴也合不拢了。于是她把西瓜切成薄片,盛在瓷碗里,送到吴导得跟前,然后又用手提起一小片,送进吴导得嘴里。   端来了两只酒杯,炒了几个菜,两人对着吃起酒菜来。吴导得喝着酒,一时傻乎乎地发愣,使劲往嘴里吸着到鼻子的鼻涕。女人喝了几口酒之后,脸红得像刚出炉的炭。这时,她突然捧腹大笑,用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注视着他,然后说:“老吴,娶了我吧。把你老婆休掉嘛。我不想这样偷偷摸摸了。”   吴导得突然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他想到的不是和这女人结婚,而只是利用这女人做消遣。他心里没有她,他还很迷信,寡妇就是克夫命。此时他心里说:我不想被你克死。如今的世界多好,老婆从不管我,也不怀疑我。虽然吴导得吃到碗里的,但他更想得到锅里的。老婆的气质多好,又有文化,当年不是老婆有文化,恐怕自己还是乡巴佬一个。那些年得来的城市户口和铁饭碗怎么会有?他斜视一眼寡妇,没有答应,只是笑一笑。   寡妇见他不答应,又道出自己诸多优点。自己有店,有房,也有一双儿女,而且都成家了。家里没有任何阻碍,只要尽情过二人世界。且说日子要多滋润有多滋润,就是左爱也大大方便了,想白天就白天呢,想晚上就晚上。   “你这个老吴还犹豫啥呢?你有工作有什么了不起?听说现在到处都开始下岗了。”她把眼睛转移到他身上,吴导得搪塞着说:“我欠一屁股债,和你结婚你那么凶,还不把我吃了。”   寡妇色眯眯地往吴导得身边一靠,手肆无忌惮地在吴导得身上乱摸。她脸变得赤红,胸挺得高高的,像触电。吴导得也什么也不记得了,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她还说他们在一起保持关系不是罪孽,是两情相悦。   最后她说她有见识,你老婆才是傻女人,克己勤俭,没什么大用。   “吴导得,和你老婆离婚吧。我们俩在一起多好,阴阳相合。”寡妇那之后又旧事重提。   寡妇出于新奇的心情,总爱走极端,虽然这种极端太过分了,但增长了吴导得傲慢的情绪。   天是那么蓝,阳光是那么亮,门前还有一群鸽子在飞。寡妇渴望她和吴导得能和外面的世界合为一体,融化到天地中去。假如吴导得此时就答应她,她将是无比幸福,心里快乐异常。   吴导得得到想要的之后,一句话也没说,穿好衣服匆匆离开了寡妇的家。又来到了麻将馆,郭卫东好像能掐会算一样准时,他嘲笑吴导得:“情场得意,赌场失利哦。”郭卫东是个游山虎,他一天到晚东游西逛,搜取各种情报,散播各种头条新闻。   吴娟正在师范读书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在假期里,上附近的快餐店兼职。省吃俭用,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是给我最大的安慰。学校老师来家访,了解情况之后,学校给了吴娟奖学金。   “妈妈,您太辛苦了,辞掉晚上的工作吧,日夜不休将来会病倒的。”   “没事,妈妈每天下午睡四个小时,刚好。再说妈妈两份工的工资不比正式职工一份。人与人也不能比,公鸡跑不过骏马,但是即使跑不过,公鸡也仍需要努力。”   吴娟很认同地点头。   春雨连绵的日子里,夜是最难熬的,雨棚里湿气太重,突然我的左脚痛得厉害。我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路,车站的工作人员说:“柏花,你长期在潮湿的雨棚里呆着,怎么不生病呢?怪可怜的,得赶紧治。”   有的人建议:“吃北京同仁堂半斤装国公酒挺管用。”   吴娟知道后,她知道妈妈舍不得花钱,于是她特意买回十瓶国公酒。   后来吃完十瓶酒,果然一点都不痛了。慢慢我也就有了每天喝酒的习惯,买来乡下的谷酒,放上点药材浸泡。遇上烦心的事,也喝上一杯,一醉解千愁。   今天我发工资,这是一件高兴的事,可是我要把它藏起来,家贼难防。我把钱塞进晾在阳台上的破烂旧物里面。   中午吴导得没有过来车站食堂吃饭,我在食堂捎了饭菜带回家。推门进来,他正在房间里看电视。   “老吴,吃饭。饭菜正热乎的呢。”   “老婆,拿点钱给我吧。”他从房间里出来一边吃着饭,一边说着要钱。那甜甜的叫声,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我却心里砰砰乱跳,我的钱都藏好了,不能说拿就拿,我低着头,装成没听见。他见我不动声色:“怎么没听见?”   我仍然没有吱声,准备逃走,轻轻地打开门走出去,只听:“嘭”地一声。碗砸在厅屋里水泥地上,他还说:“整天闷在屋里,烦死了。”我战战兢兢下楼,他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你不给我钱,将来会后悔的。等我老了有退休工资,也不给你花。”多么幼稚可笑。三楼的郭卫东也尾随我下楼,在我背后偷笑:“又和吴导得吵架啦?他说老了有退休工资也不给你花,这人真好笑。你们哪像夫妻,小孩子过家家。”   深夜,我独自一人坐在炭礁上,心想自己辛苦工作,丈夫不领情。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家。可是得不到他半点感谢和爱的愉悦。面对这个榆木脑袋的丈夫,怎样去沟通?无法沟通,内心的怨恨无法释放,使我始终感到沮丧和失望。自己思来想去,难道这一辈子就这样逆来顺受下去?守着这个自甘平庸,堕落的丈夫?让他的缺点发挥得淋漓尽致。丈夫在别人眼里是个丈夫,满面春风是个好同志。别人要他上刀山下油锅,他也在所不辞。可是在我面前是个十足的强盗,有福他享,有难我当。我真的怀疑自己是那一辈子欠他的,或是咱两前世有仇。在外丈夫英姿飒爽,在家凶神恶煞。   我固执地认为我是天底下最倒霉的女人,心里的伤痛是无法治愈的。没有人知道我的婚姻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只知道男人逍遥快活,女人任劳任怨。可是红颜薄命,委曲求全的哀思都集聚在我一身。   我的邻居是个三口之家,她丈夫在离本所50里的小粮管所做会计。每个星期天回家一次,夫妻恩爱无比。丈夫文质彬彬,身材瘦瘦的,鼻梁上一副近视眼镜。他是大学毕业分配的,男人一回家就拼命搞卫生,做饭。小女孩六岁尤其活泼可爱,妻子在阳台上练健身操,孩子在家里各种玩玩具。三张脸都带着灿烂的笑容,相亲相爱。   我经历了十多年的痛苦,从不向别人哀叹命运的不公。对邻居,对朋友,还是温馨地笑脸相迎。让别人认为我生活同样很精彩。   邻居眼镜过来串门:“柏花,听说你打两份工,吃得消吗?”   “人做到哪一步,就操持到哪一步吧。目前两个孩子读书都要钱。”   “你老公为什么不帮忙?”他好奇地问。   “他忙,忙到快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苦笑笑。   眼镜的妻子提着一大袋衣服过来:“柏花姐,你看看这些衣服有没有合适的。尽管挑,不合适的就扔下面的垃圾箱里去。”    ☆、邻居老母   她的衣服全是上等的好料子,而且不便宜,平时他们夫妻穿的尽选高档的,吃的选精细、新鲜的。我把这些衣服往床上一倒,使人看得眼花。哪里还舍得扔掉,随便捡一些往身上穿,都感觉不错。   眼镜小张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仔细辨认:“哇,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我老婆的衣服往你身上一穿,也是蛮漂亮的嘛,简直就像仙女下凡尘。”站在丈夫身边的妻子顿时嫉妒,本来天生的嘴唇厚,眼睛有点突出,此时被丈夫评价了别的女人,不由得嘟得像水桶。   我理智地明白他们要起风波了,赶紧把他们两个推出去:“谢谢你们了,我留给女儿吴娟穿最合适。”   好在邻居的丈夫在外地工作,所以她无需在意。但是我还是听到门缝传来女人的叫骂声:“吃到碗里的,想到锅里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男人低低地声音:“老婆大人,别说了,让别人听见多不好。我又不是存心的,只是顺便那么一说,你真别往心里去。老婆我们是真正的黄金搭档,鱼配鱼,虾配虾,我可从来没有嫌弃过你,可以对天发誓。”眼镜把大门紧闭,妻子故意高声尖叫:“我不管,只要你专心喜欢我,不许多看一眼别的女人。”   “是!遵命,老婆大人!”男人压低声音说。   “你一个人在外面不许看别的女人,我会去查岗,别让我碰上,否则跟你没完。”   我上班的时间到了,走了好一段路还能听见邻居妻子的叫骂声,后来又传来“哈哈!”地大笑声。   邻居丈夫一向文质彬彬,人老实又从不乱说话,对妻子惟命是从。妻子天生好强,样貌普通,仗着自己是城里女人,丈夫是乡下来的,把丈夫当软柿子捏。可跟我家就成了鲜明的对比,我丈夫没文化,人粗暴又窝囊。我过的日子像一碗又苦又涩的草药汤,每天愁眉苦脸地喝。   这不,吴导得的麻将瘾又犯了,不知从哪里出来。我在洗澡,他凑到跟前:“嘿嘿,老婆行行好,给我两百块钱行么?过几天厂里又生产了,我想办法弄钱还你行么?”他又鞠躬作揖,笑嘻嘻地央求,黏黏糊糊地缠住不放。   “老虎借猪头。”我瞪他一眼。   “老婆,给我嘛,这会可是真的。”他环顾四周,然后严肃地说:“我明天上班的时候,偷点米糠卖了不就还你了。”   他的话刚落,我惊愕之后便轻轻骂:“都几十岁的人了,还不学好,不搓麻将就会死人吗?面临马上就裁员下岗了怎么办?”   “你知道我的一天是怎么过来的吗?”吴导得翻着白眼说。   “怎么过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人说闻鸡起舞,我呢通宵达旦。”   “我有工作。”   “你有工作为什么还向我要钱,天大的笑话。”   这时候他又悄悄走到胖子老周那里去借钱,因老周妻子不在这里工作,在外地。看见老周一个人逍遥自在,只是钓鱼,从不打麻将赌博,一定有钱。他走过去打了声招呼之后,笑眯眯地张口借了五百。得意地白了我一眼,丢下一句话:“哼,以后你不要求我。”   我向着他的背影骂了一声:“弱智。”   夜色从四面八方升起,四周的一切很快地黑暗下来,寂静极了,只有青蛙叫弥漫在黑沉沉的池塘边上,偶尔咕咚跳进水里。   半夜时分,吴导得一瘸一拐地走来货场,吓了我一跳。他脚上还流着血,轻轻地说:“老婆,不好,我受伤了。”   “走多了夜路碰上鬼了吧?”我埋怨道,但看他可怜相只好起身去食堂,拿白酒给他洗伤口,用布包扎了一下。   “真他妈的倒霉,脚竟踩着了玻璃,这不……”他的同伴已把大米拖走了。   “你做什么不好?非要做贼。”看他痴迷赌博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我又说了一句:“报应。”   这时候他不敢发作,只好一瘸一拐朝同伴的方向去了。整个晚上没有回家,直到第二天有太阳升得老高,才一瘸一拐地来食堂吃饭。他的脸上出现了黑眼圈,整个人也像下井挖煤的矿工似的。我想难道他活得不累吗?这又是何苦?   郭卫东嘲笑吴导得:“老吴,昨天晚上偷腥被人打了吧?又去和那个女人幽会?变成了这副模样?”   “嘿,嘿,没什么,不小心踩着玻璃了。”此时吴导得打着哈欠爬回家去了,早已眯着眼睛睡觉去了。虚荣心歪曲了心灵,他的人生越发堕落……   冬天粮管所收了很多茶油,一桶一桶堆放在瓦棚间。吴导得又有工作做了。   有了钱,吴导得又瞄上了“海浪花大酒店”的艳丽姑娘。跟在身后,此时吴导得好得不得了,服务员见他动心了,便亲热地叫:“大哥,贩油给我们老板不会吃亏的,这么好的油,我们老板肯定会要的。”   “大哥,再来一杯。酒逢知己千杯少,干杯。”这时又亲昵地用身体靠近他,吴导得喝酒很难做到再专心了,忽然一口酒呛了一下,引起了剧烈的咳嗽。女孩立刻就拿了餐巾纸给他倒了一杯茶给他,然后轻轻地敲打他的后背。吴导得不知是呛得还是乐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心里说不出有多舒服。女孩坐在他身边脸上露出了迷人的笑脸,但是始终很少说话。这样一来更加深了吴导得对她的好感,吴导得问:“你今年多大呀,家住哪里?”女孩羞答答地说:“十九岁,家里浏阳。”   晚饭过后,酒店举办了一场舞会,吴导得曾在部队的时候常去化工厂学过跳舞,至今没有忘掉。于是吴导得立刻和女孩子跳起了交谊舞。这位善解人意的女孩,用温柔的热脸贴着吴导得的脸。两人翩翩起舞,在靡靡的乐曲中,两个人很快找到了感觉。   小姐说:“你的舞,跳得真好。”   吴导得回:“平时我从不跳舞。”心想,这女孩比起寡妇不知道好多少倍。于是他想入非非:这是迟来的爱情?   “姑娘,不要叫我老板,我只是某粮管所的普通小职员。”他话说得很谦虚,也不撒谎。   女孩说:“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的气质告诉我,如果你愿意,我认你做大哥好吗?”   “当然。”一切顺理成章,前奏充满浪漫色彩。女孩叫胡萌萌,专门在酒店拉客人陪男人睡觉那种。自然知道吴导得需要什么,她悄悄地打开了一间房间……   有了这次的香艳经历,吴导得更是欲罢不能。现在回想起那寡妇,她能算个鸟人了。于是他寻找机会找时间弄钱,费劲心机,偷东摸西去换钱。他终于攒够钱,又乐得去一次相见,倾诉相思之苦。胡萌萌那迷人的笑脸,勾魂的身材,又年轻,又想起来就流口水。他经历了前所未有的满足,自从有了胡萌萌,他整个人彻底掉进了他的陷阱。吴导得疯了一样搜刮着钱。   这次吴导得赤手空拳跑去海浪花大酒店,找胡萌萌,企图得到她的帮助。而胡萌萌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吴导得心想,这姑娘变脸比翻书还快。他上前质问胡萌萌为什么躲他,她毫无掩饰地说:“我被人包做二奶了,以后你不要找我,我不会和你幽会。”   吴导得呆立在那里,久久回不过神来。恍恍惚惚地离开了海浪花大酒店。吴导得回到家里,呆在房间里躺在床上,心里想着水中花,云中月。突然有人敲门:“咚、咚、咚。”打开门一看是对面眼镜的母亲。刚从乡下来,媳妇不在家。“你好呀,我儿子媳妇不在家。”   “哦,到我家坐吧,可能他们马上就回来。”老太太和吴导得聊了一会儿,听到楼下有脚步声,她赶紧抽身出来站在门口迎接:“我带了点蔬菜给你们吃。”   儿媳妇不冷不热地说:“你来就来呗,几个蔬菜值什么钱。哦,你是知道儿子今天会回吧?”   老太太很尴尬地跟着进门。   原来老太太的丈夫去世得早,自己一个人拉扯着这个儿子,让儿子读了大学。毕业后分在了粮食部门。儿子结婚后,老太太一个人住,在乡下种菜种地,自食其力。为了不影响儿子和媳妇的工作,一个人单过,只是星期天来探望一下自己的小孙女。她知道自己的儿子惧内,媳妇口无遮拦。   老太太进屋后就帮着拖地搞卫生。整理东西,啪啪,噼噼,弄了一上午。但是媳妇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一个人站在阳台上练健身操。她心里想着如何对付丈夫。这时,他丈夫提着大包小包上楼来了。女人赶紧打开门,把丈夫拉到一边打预防针:“这个月,女儿在我娘家读书了,要交什么钱,什么钱,你可要想好。”女人最怕丈夫偷偷给老太太塞钱。而老太太一个孤老婆子,乡下该有一些人情打送方面的钱,并不乱花。    ☆、坏习如故   老太太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要,只是旁敲侧击地说:“儿子,你读大学的时候,你细姨给了你五百块钱借款。那时候的钱是月薪三十块的时候呀,她要工作一年多才赚够。现在她儿子考上大学了,我也要意思意思点。”   意思是多少给拿点。   媳妇站在一边冷然一笑:“夜猫进寨,无事不来。”   儿子哭丧着脸说:“妈,我这点钱哪够用,女儿在城里读书,学校费用挺多也挺高。”他想到媳妇凶悍也不好违拗,不由心里怪母亲为乡下那些人情讨债上门来。   老太太见儿子阴沉着脸,心里早就气了:“看你不成葫芦,不成瓢的样子。你长了骨头没有?”老太太心里恨,我白养了你,如今娶了媳妇,忘了娘。   他儿子用双手扶了眼镜,用低低的声音说:“娘,你小声点。你叫我做磨心!我像耗子进了风箱,两头受气,还能安生吗?”   他娘怨忧地说:“我也是乞食婆自称命好,自以为把儿子养大供上大学,老来不愁。谁知养了个没骨头的儿子。”   眼镜媳妇从房里出来,听到娘两在嘀咕,没好气地说:“你以为我们是开银行,自己会刷钱,说要就要。”   老太太已满脸泪花:“算了,算了,我想其它办法去。”老太太孤零零地下楼,一会儿眼镜决定带着妻子去自己单位住几天。两人见老太太自己退出,两人眼皮耷拉,表情难过的关门闭锁。   老婆婆径直来到我所站的地方,唉声叹气地叙述了原委。我把她带到食堂,泡了一杯茶,搬了一张靠背椅,让她坐下。她看食堂地上的蔬菜便想起了自己种的菜,天天呢送给他们吃还不讨好,心想以后还不如卖给食堂,还能积下一点钱。于是她问我:“柏花,明天我挑些菜来卖给你,行么?”   我看她年纪一大把,便舍近求远:“你有什么菜,不如今天下午我有空陪你一起回去吧。”我推着自行车顺便锁好门,老太太激动得用手揩着眼泪:“你真是个好人。”我跟着老太太慢慢走,来到一个靠山的脚下的村庄。山村的景象就在眼前,很多房子都是别致整洁,卵石垒墙,碎石铺路,前临河滩,背衬青山。清秀幽静,大约有十几户人家,几乎屋顶上都有高高的竹竿挑起的电视机天线,看上去活像一群飞着的蜻蜓。   唯有老太太的房子别具一格,早已斑驳不清。窗户用塑料纸糊着,门廊偏斜欲坠,台阶岌岌可危,门前堆着一大堆干柴。是老太太平时捡来烧火做饭,门前还有几块木板随意搭起来充当凳子的,正屋侧边是个柴棚养鸡养鸭用的。当我和老太太走近她家门前时,那些在河里游玩的鸭子大摇大摆上了岸,想是知道它的主人回来了,要饱餐一顿再下河去。我笑着说:“阿姨,这些鸭子看见你回来,就来迎接你。”老太太笑呵呵地说:“它们回来得正好,卖两只给你们食堂,母的能留下生蛋。”   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哎,我这房子让你见笑了,我一个人住惯了。几十年,一辈子赚的钱都给儿子读大学结婚了。老伴儿死得早,我一个孤老婆子,就凑合着过了。”她随手抓了两只公鸭,其它的鸭贪恋着河水,重新跳下河。   院子南面是个小菜园,田洼中的韭菜绿油油,茄子挂满了枝头。半红半绿的辣椒,羞答答地隐藏在密密的绿叶中。红红的西红柿,鲜嫩鲜嫩。阿姨轻轻地用剪刀剪下它,别看她年纪大,可做起事来很利索,一下子一大篮子菜。这时候阿姨笑眯眯地说:“柏花,你帮了我的大忙,解决了我去亲戚家吃酒的难题。再也不用看媳妇的脸色了。平时我省吃俭用,有好吃的都是送给儿子媳妇的。今天送给她还说不稀罕,不值钱。”忽然她的笑容被愁容所掩盖:“哎,我那不中用的儿子,没皮没骨。我是无能为力了,变成小气鬼了。”   忙碌了一下午,我把钱付给老太太,并且多给了一百。老太太很精明,说什么也不肯多收。推推拉拉好一阵才罢手,用手激动地握着我的手:“没有啥给你吃,煮几个鸡蛋吧。”我说:“不吃。”只见她热泪盈眶,挥手告别:“路上小心!”   “叮铃铃。”我骑着自行车,后面驼了很多菜。路上遇见一个熟人向我打招呼,我把自行车停下来。那是一个掉了牙齿,但满头黑发的年纪不大的女人。她家住水泥厂,从她的眼神和言谈中都流露出对吴导得的嘲笑。她说:“你老公天天帮别人干活,却不帮自己老婆。”   我笑了笑:“孩子大了,也无所谓。”   我骑着车子先走了,后面吴导得正摇摇摆摆从麻将桌出来。身材魁梧的他,大腹露在裤子外面,远远喊着:“老婆,等等我。”那叫声倒是挺甜美,我没有理他。外强中干,就像他的身体,外面看起来很健康,酗酒熬夜受害非浅。   天很快就黑了,吴导得又消失了。我呸了一声:“不是吃,就是遛弯,家就是个收容所。”我独自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虽然无人能懂,但似乎更好受点。   片片薄云,在月下飘逸。虽然遮住了月亮,可是并不阻碍银色的月光倾泻到人间。在小白天似的月色下,所能看到自己形单影只,周围的寂静比以往更深沉。此时,火车站老吴夫妇手挽着手高兴地在站台上走着,送老婆去水泥厂上班,有说有笑。真羡慕他们夫妻,我忍住了快要涌出的眼泪,低着头在路灯下看书,把这些忘掉。可是他们走近跟前:“柏花,看什么书这么着迷,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守夜不寂寞吗?怕不怕?”我说:“不怕,有值班的人员,有火车来往的吵闹声。”他们夫妻笑说:“看你把老公给惯的,如此逍遥快活。”   他们走后,我便感到周身不自在,我忐忑不安地想,我就是怕莽夫的拳头。……,他会揍我,丈夫赌失了心智,他心里没有这个家,没有儿女,他只有他自己。我真的心灰意冷,我觉得这个家没有什么前景,我真的好失望。   这时,月亮已从淡淡的云层里露出了圆圆的笑脸。笑我这个女人真傻,但又似乎在鼓励我,为我指引新的方向。月亮像一盏不衰的天灯,它有时不知疲倦陪我到天明,像在神秘地漂游着,随着我移动,又朝着我靠拢。   月光下走来一个身影,头上布满银发,她上身穿着蓝色的衣服,下身穿着黑色的裤子。她的银发是自然卷的,看上去真美,慈祥的脸总是有双笑眯眯的眼睛,说起话来又清脆,又好听。   “柏花,你要是我的女儿,我才不会让你一个人守夜,多可怜呀!”她常常带着一盏雪亮的灯,隔三差五来到我这里陪我聊天。她家就住在货场边上,她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女们都成家了,而且都很孝顺。她老伴去世十几年了,她也有七十多岁了,但她身体健康,性格开朗。爱打抱不平,平时吴导得在她门前过,她会忍不住教训他一顿。可是吴导得油盐不进,说多了,吴导得便绕道而行。   “孩子,我看你真可怜,别人家的老婆好过日子,你却风霜雨雪在这个黑漆漆的炭礁上,这是何苦来着。女人过于实用,是不足男人爱怜的。你看看如今这些女人,谁不是把自己打扮成一朵花。”   “罗阿姨,你是有所不知。我的两个孩子没有爷爷奶奶,能扔给谁?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能不心疼?老公没文化大老粗一个,讲道理耳旁风,我可不能让孩子扑他爸爸的后尘。将来都是靠科学,我的两份工也是来之不易,何不珍惜。”   “你说的在理。就是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孩子,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我是真心疼你。”   她轻轻地拍着我的背部:“多好的孩子,从来不打扮自己,全心全意扑在孩子身上。也许孩子大了,会记住你这个妈妈。”   一年到头我总是穿着人们送给我的铁路制服,穿旧衣服做事方便。虽然年轻时烫过一次头发,结婚后自己把它剪掉了,但我现在的头发依然有些自然卷曲,实在很美。长发把它扎起,也好干活。虽然风吹日晒,但身材高挑实诚。天天熬夜不知疲倦,天生就是个劳碌命。我经常听罗阿姨为我讲故事,她坐了很久,我没有多说什么,也不愿再去证实已经证实的事情。   夜深了,罗阿姨悄悄地走了。   我蜷缩在长板凳上心乱如麻,我肯定是弱智到了极点,愚蠢到了极点。因为丈夫不仅赌,而且沾花惹草。于这个家不管不顾,我的刻骨铭心凄惨不堪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守望在货场天热蚊虫叮咬,冬天寒冷刺骨,这天晚上我想了很多,奇怪地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的痛苦。   岁月使我慢慢明白这是不公平的,就在这时我独自痛苦起来,把脸埋在手里不管不顾。哭过之后因为黑暗,没有人看见。因为我一向爱面子,不想有人看见我这样狼狈。黑暗会使我放松。一会儿我站起来长长地出一口气,似乎哭过之后一个人默默地呆着,熬着。黑夜时光,企盼光明早点到来。   很多时候我总是想男人和女人的关系是多么麻烦,纷乱千回百转。吴导得有外遇,我是知道的。难道我一点都不吃醋,我真的不爱他吗?是的,也许曾经爱过那么一丁点。来不及欢笑,来不及恋爱,原始的专一的爱情。八十年代是这样,那时不知道什么是爱。夫妻两个都是粗心的,从不亲亲我我,也不会打情骂俏。就连夫妻生活也是单调简易,粗糙幼稚。吴导得从来也没有使我满意过,就像不懂什么是爱。但他的俊美面孔,让别的女人倾心。他身上洋溢的那种散漫而又随和的热情,是很多女人乐意亲近的。虽然吴导得骨子里面有点冒傻气,眼睛时间长了显得痴呆,但从外表初次接近是觉察不出来的。缺点会被优点掩埋,所以我坚持不与吴导得发生冲突,阴霾就在心上。少言寡语,沉默天生就具备坚韧的神经,书便成了我解愁壮胆的药剂。   现在想想刚从吴府祠堂搬出来,整天忙碌,还觉得很愉快。现在晚上又守夜,白天又做饭,虽然苦点,但总算是上班了。总算可以远离山村,在领工资时还能沾沾自喜。   吴导得这个大傻瓜还瞧不起我的这些出路,他内心认为只有像他这样的铁饭碗才是最高目标。当一名真正的工人,他的气派简直可以代表那个时代里精神和地位最高层次的代表。而临时工则是工人阶级的外围,以他自身的条件竟不知天高地厚地生出如此想法。   “今天我赢了,好久没玩这么痛快。你知道吗?昨天晚上我又赚了八百多。”   我将信将疑地盯着他的眼睛:“你赚,你赔,都与我毫无关系,反正我没见过你一分钱。你赚的是有限的钱,输的是无限的光阴。”   “你日夜干一个月,还不如我一个晚上多。”   我觉得脚底有一股寒气,直往上蹿。脑子里嗡嗡响,头盖骨突突跳动,我的手哆嗦一下,一把上前夺下那只酒瓶:“别喝了!”   他扑过来,一只手紧紧攥住瓶子,一只手捉住我的胳膊。   “赌鬼!酒鬼!”   他恶狠狠地吼道:“不就是一瓶酒吗,有什么了不起,谁叫你嚷嚷——”   我拼命地睁大了眼睛,不让泪水落下来。满心的委屈,一时找不出一句话回他。默默地走进厨房,心里一阵发凉。这不是普通的酒,是招待贵客的“五粮液”,那是我要日夜做一个月的工资才赔得起。   我突然听见咣的一声炸响,什么东西从耳边飞过。凉丝丝的水珠溅在我的后脑上,一股刺鼻的酒气冲天而起。我转身只见脚下四处是玻璃碎片,这时他摇摇晃晃走出了食堂。一会儿没了人影,我在食堂呆呆地站了一会儿,拿起扫帚,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打扫干净。又用抹布擦了擦桌子,锁好门,系上围巾走了出去。   没有月亮,天黑得又低又厚,夜风凛冽。夹着几丝毛毛细雨,从面颊额际拂过,其实我喜欢这黑色,这真实的颜色。小木屋亮着灯,我走进小木屋,一直坐在灯下看书。门开着,偷煤的贼不敢轻举妄动,远远的,有一声鸡鸣,时间也就不知不觉地到了早晨,从我指间无知觉地划过去了。   我日夜工作,而吴导得清闲得热血沸腾,才在外面玩女人,还回来我这里吃饭。我不曾燃起欲望,甚至看见他就恶心,这使我和他的感情跌到了零点。   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打架,也很少吵架,冷冷淡淡的沉默。我们的生活像走出了两条岔道,不知该往哪里走?   吴导得习惯和迷恋的生活是享受、渴望,天亮了才回来,从远远的马路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嘴里吸着烟,时不时地吸出了令他醉心的香味儿,真感到说不出的满足。尽管我无法接受这无可奈何的事实,要么像嘲讽似的远远向他致意。   “老婆,给我煮碗面。”   尽管如此,我仍感到有义务为他服务,他名义上还是我的丈夫,这是经典的道理。脑子里连一点想法也没有剩下,不得已我只好打开火炉通风盖板,用铁锅煮面。   吴导得坐在餐厅里,同时他把双手摁在心口上,像一个热恋者在表白心迹:   “老婆,为什么这段时间我的心跳得如此厉害?它非常令人不安,是不是心脏病?”   他看上去那么健康,特别令人不会相信他身体里有毛病。我把热腾腾的鸡蛋面端给他,漫不经心地交换了一个轻松的脸色。不料却发现他黑黑的面孔上,白一块,青一块的,就像血色已经退去。而且嘴巴咧着,显出一副苦相。那模样特别,我还是用眼睛强迫自己去看一眼。   “吴导得,其实你熬夜比我还辛苦!整夜吸烟,多可怜呐。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反正你有铁饭碗,可以报销。”   吴导得几乎充耳不闻,他的嘴傻张着,尽管他没患感冒鼻塞,他的心依然砰砰乱跳。这声音令他感到痛苦,在絮乱而矛盾的心情中,他开始打起盹,直到我提醒他该回去睡觉了。   归途虽然平坦,但他却打了好几个趔趄。他自己也经不住苦笑了下,摇了摇脑袋。慢慢爬上四楼,打开房门,又来到阳台上,一屁股坐在躺椅里,连姿势都来不及调整,便坠入沉沉的半睡眠状态。只是由于心跳过快,他睡得不安稳。   他不知过了多久,家里并排的三楼的杨得顺喊他:“吴导得,快吃午饭,吃完后我陪你一块去搓麻将吧。”   他仍躺着不动,我带饭菜回来开了门。杨得顺跟着进来,穿过房间找他。吴导得爬起来还想换一套衣服,却已经得不到杨得顺的允许,他说最讨厌拖拖拉拉的人不准时。连吃饭的时间都不遵守,过去在部队服役呢?杨得顺的话有道理,吴导得本来就没病,不过每天打通宵麻将太困了。他用手在笼头底下洗脸,就坐下来狼吞虎咽地把饭菜吃掉。   “老婆,我走了。”他嘴巴还是挺甜的,外人根本看不出来。   杨得顺更是特别欣赏:“背时鬼,老婆对你真好,从来没听说她咒你。”   两人“咚,咚,咚”下楼。   快活的王婆操着她那含糊不清的湖南口音:“得伢子,不好好帮老婆守货场,自己倒好,吃白食。也不为儿女着想,搓麻将有啥好。”   二楼的刘帮林老婆,吃吃地笑出来:“吴导得,外面有相好的吧。每天夜不归宿,白天睡大觉。娶了个傻老婆,是我非把你饿死不可。看他敢不敢。”她颧骨宽宽,眼睛却只是两条隙缝,她的皮肤看上去很粗糙。她还是保持着咬手指的小小恶习,同时她还扭过头来扫视四楼的动静。   其实我非常困,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她们的议论与我毫不相干。到了下午5点,我得立即下楼去车站食堂做饭。楼下坐着几个闲聊的女人,都每天讲吴导得的事迹。我还得谦卑地向她们微笑,接受她们的指责。仿佛做错事的人是我,这样来,她们谈话的没能继续下去。大伙都散场回去做晚饭,而我脸上难受劲儿,突然明显起来,目光更充满忧郁。   午饭后的睡眠,直到5点——算得上是昼夜里最重要的一次,每天必须严格实施睡眠。自己跟吴导得十几年的经历,多么奇特。想到楼下那些女人的鄙视,那些笑声,我的胸脯受到的震动剧烈。   天空又均匀地铺满白云,太阳不见了,空气立刻变得凉浸浸的。我静静地呆坐在炭礁上,听那远处的麻将声,从麻将馆里传出来,笑语杂沓,乱成一片。   一会儿又响起一声尖叫——“不准耍赖,吴导得。”   “不,不,我还从不欠任何女人的钱。老杨过来,别只顾看我输钱,来到你身上借两百,明天一准还。”   “老吴,不要再玩了,已经够了,你瞧瞧,我坐在这里多好哇。”   “你,不是纯爷们,少废话,给我借两百。”   杨得顺一直坐在那笑笑,伸手从身上口袋取出两百块伸给了吴导得。无需多想,你吃不穷我,我身上有的是钱。他想。   吴导得噗噗一笑,接着大家又安静下来。那少妇纵然她还不能肯定吴导得是个花花公子,却也禁不住对他产生了某种嫉妒。她清楚自己也是一个富有幽默情趣的人,人家围着她转了一圈,对她不理睬。于是她禁止人们伸手来抓瓜子,趁机会发话:   “转了一圈,结账否则谁也别想抓它。”   “不就是几块钱嘛,给你就是了。”吴导得从衣兜里摸着一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   “找给你三十。”    ☆、赌博输钱   其他人对她不闻不问,不把她当一回事。   杨得顺心想:若是去高密,他老婆知道还不气死。自己辛辛苦苦守夜,丈夫却落得在这里消遣呢。他又想是自己不好,特意喊他来的,输了钱怎么说,他坐在吴导得身边担心这个宝人。   他轻轻地告诫杨得顺:“别跟我老婆讲借钱的事。”   和平村来的老手。   杨得顺站在吴导得身后,看到他不可救药的臭手撇着嘴角痛心疾首。他又看着那个坐在角落里的老手,以老练的手法甩牌。老手身边的少妇和他亲切的交谈,他又伸手摸了摸身边的那个少妇的奶。女的头发蓬松,戴着一对耳环,一看就是个富于个性的幽默典型。杨得顺不无鄙夷地看着这个没教养的暴露女人,暗暗考虑:哎!今天是没有指望吴导得把钱赢回来了。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表:“啧,都零点了。”他干嘛还陪他熬通宵。   “吴导得,你继续玩,我回家去了。”   吴导得气得吹胡子,嘴巴讥诮地撇着嘴角,感觉自己头上像浇了一盆凉水。他怔怔地望着靠墙角的坐着的那个姓范的老手。吴导得嘴角煽动了一下,眼睛布满血丝。   杨得顺故意朝炭礁上走:“柏花,你相信吗?你老公借了我两百元一下子就输掉了。”他明知不许讲,却仍然讲了出来。   当时乍一听,还以为他是纯粹是胡扯,他又添了一句:“我发现坐在墙角的老范使诈。”   “一句话,蠢透了!我简直不能理解,天知道我怎么会嫁一个混蛋。”   “你千万别介意,一点也没关系。我偶尔是这么一说,你千万别生气。”   “我这样的生活方式,你觉得有趣吗?”另一方面我又感到这不是一天两天了,何苦老是为了他烦恼呢?不想他吧,我实在是太累了,头昏脑涨到了极点。别人的嘲笑讽刺,使我打了个寒颤。爱恨交集与日俱增的恐惧,后来我既不恨他,也不爱他,各过各的。   还是看我的书吧,不然我就会颤抖,就会气得流泪。眼下却得跟着这该死的野蛮丈夫受罪,身体在盛夏季节都会“冻”得发抖。心灵不断被屈辱所折磨。啊!生活对我太残忍了,我忍不住想叫到。只有看书,虽然读得浅,读得乐,但自有乐趣。日益懂得了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   然而生活一旦掺合进了愚蠢,讲什么理论都是无动于衷。可悲的程度简直没法说,我说的是两者不协调、不和谐。也许是我出生的时辰不好,多灾多难。   天亮了,吴导得脑子里乱哄哄的,那借的两百也泡汤了,而且最后又欠了别人的钱。他坐在食堂里紧皱眉头,一声不吭。我装成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发生过,照往常一样,煮了一碗鸡蛋面给他。跟车站职工一样的待遇,反正我拿他没辙了。   我们这个家,已经充满了恐怖,和谐与幸福被怀疑,遭诅咒。我们的感情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我无力抗拒自己心灵的枯萎,甚至绝望了。   静悄悄的,寂寞的心,仿佛是那轻悠悠的云儿。过了一段时间,大约是半夜时分,粮管所院子大门是开着的。因平时大门也很少上锁,这个时候会有谁拖着板车出来?发出“咚、咚、咚”的车轮声,我走近一看:“这是什么呀?”车夫是和平村的一个姓范的男人,他早就认出我来了:“柏花,这是你老公帮忙买的精糠。”我明白了,他为了还欠的赌债,干起了偷盗勾当。吴导得跟在后面:“老范,快走,莫理她。”我看见他凶悍的样子,也懒得管他,他也很明白,所以蔑视我了。   我每天忙得筋疲力尽,何尝不想得到丈夫的安慰,只要陪着高高兴兴说几句家长里短的话也可以。他倒好,一天到晚除了吃饭,就不见人影,怎么劝都无动于衷,彼此也就互相怨恨起来。   各人自有各人的脾气,十几年了,渐渐琢磨透了,也就不以为怪。我的心中,仿佛只有吴娟、吴建才是真实的,是必须全神贯注照顾的。其他可有可无,随便你怎么闹去。   这个世界是男人的,只有男人可以享受爱,男人到了中年渐渐会享受,钱在男人手里,谁能禁止他们先斩后奏,一个个买爱!   女人到了中年像做了一场梦,把梦当做现实,结果觉得被欺骗了。但还是迷恋在梦中,反正梦迟早会醒的。   花的娇艳是片刻的,蝶恋花也不过片刻。春天来了匆匆还要归去,转瞬便是烈日当空,焦灼得使你够受。于是便要度过落寞的秋天,心灰意冷,等待冬天来给你终结生命。梦将醒的时候,人们偏要称赞一阵你贤惠美丽,那等于再度给你催眠。   夜色灰灰,梦影沉沉,凋谢了岁月年华。   某粮管所院子里这段时间鸦雀无声,停工停产。多少年来,吴导得总是做着春秋大梦,无非是一个原因:他以为自己是端着铁饭碗,拿着铁工资。生老病死所有的一切都由国家承担。逍遥自在不管不顾儿女妻子,瞧不起工人阶级外围的临时工,以及妻子。作践着妻子。   可是吴导得做梦也没有想到粮管所此时正开职工大会,所长宣读中央文件:打破铁饭碗,第一批下岗人员已经落实……   吴导得就是从这时苍白起来,一个没文化,没技术的大老粗。曾经端着金饭碗,拿着铁工资的人,以国营单位为傲的男人。他开始孤独、心里产生一种茫然,一种无比失落的感觉。下岗对于他来说,就像船儿没有了纤绳,从此船儿搁浅了。   尴尬、狼狈、沮丧、茫然、面面相觑。吴导得此时的脸色变得阴沉可怕,整天像无头苍蝇东逛西逛,心想下岗了咋办?柴米夫妻,酒肉朋友,自己没工资,日子咋过?   而我每天帮他找工作,这个嫌苦,那个嫌丢人,开个小店又没本钱。左邻右舍正在观看他,交头接耳议论他。有人还用俏皮话恭维他:“走哇,下岗了好哇,可以24小时搓麻将了。”而吴导得今天落得两手空空,全指望这个工人阶级外围的临时工老婆打两份工吃饭,孩子还在读书。再傻再笨的男人都该想到,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   吴导得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好歹也没有吃过多少苦,他更不愿去种田弄土。如今农民富了,大多不种田,有的地方农民还让地荒了。粮管所有的职工能吃苦,竟到附近农村去种地,同样生活得有滋有味。而吴导得老是端着架子,迈不开第一步,总是有一种难以摆脱的依赖感。让他真的离不开我,习惯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下岗的通知下达,他就成了霜打的茄子,无力回天。   这是大势所趋,历史的必然。深入改革推陈出新,创先河。他每天只会垂头丧气,用双手搓着自己的头发,似乎要把头发搓光似的,一点主见也没有。   我去找所长,一进办公室,阳所长知道我的来意,于是他循循善诱,耐心开导:   “柏花同志,我知道你的来意。关于吴导得下岗的事情,没办法。所里也只留有一部分人员,管仓库的,杀农药的,或有时粮食外调。吴导得没有文化,平时有坏毛病这是第一,但他本人可以搞个体嘛。我所有一套做面条的机器,算半送给你们夫妻,随便估个价,一口价五百吧。”阳所长义正辞严,讲的话掷地有声。   “好吧,我就把它买下来,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粮管所家属都起哄说阳所长偏心眼,五百块就把整套面条机器给盘出去了。原来这套机器能养活十几个职工,如今竟让吴导得一个独吞,都有点眼红。   阳所长说:“大家把目光放远一点,个人根据自身条件,柏花一家实在是够苦的。我们不帮她谁帮她?”他的话具备极致说服力,令人叹为观止的才能。   一辆汽车开进了院子里,吴导得正叫几个人在帮忙搬机器:“叮叮叮,铛铛铛。”   “吴导得你这是唱哪一出啊,好端端的场所做面条,你要把它弄到哪去呀。”吴导得给我带来了巨大的“惊喜”和意外。可跟他种种卑劣的思想和行径来说,这太奇怪了。他求饶地说道:   “让我搬回老家吴家亲戚那里做面条去。”他居心不良,图的是清净。没人约束他,他知道两个孩子读书要钱,这里离不开我。就这样吴导得把全套机子搬回了老家吴庄。   我默默地站在自家的阳台上,望着他老家的方向,祈祷:希望他能混出个人样来。然后我又在两个空空荡荡的房间里来回走着,无法确定丈夫的动机。丈夫偷偷溜走,明摆着不服管教,抛开妻子儿女,自己去乐得逍遥。   唉!我虽是个渺小的女人,但女人的贞操却视为至宝。用贬义词来揭穿吴导得的居心,则是他要处处沾花惹草。   吴导得把做面条的全部机器搬到老家姨妈家的院子里,请了三个邻居帮助打理。同时在小镇的水泥厂买了几包水泥,把别人家院子刷了一块四百平方的晾面条的基地。   可动工时面临资金问题,他首先想到的是战友吴自刚。他是在市面粉加工厂当厂长,肯定会给他薄面赊账给他。   于是他想自己当老板了,老牛破车慢慢拉就好了。他整一整衣衫,从便民店买了一包较好的香烟,准备上路去面粉厂。   来到宜春面粉加工厂,他站在铁门外面东张西望。正在左顾右盼的时候,厂里的保安拦住了问:“请问你找谁?”   “找你们厂长。”他走进去,吴自刚正在办公室。男人40出头,偏胖,上身穿蓝色西装,脚蹬一双黑色皮鞋。坐在一张沙发上。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发现吴导得已到了门口了,忙起身去招呼他,拍了拍吴导得的肩膀说:“你想单干?做面条生意好哇,只要好好干,有钱赚的。你们下岗的情况我都知道。”   吴导得傻傻地笑着说:“我没资金,今天就只能仰仗你,老战友。”他和战友来到出纳员跟前,然后吴自刚说:“老兄,咱们可是亲兄弟明算账,你写一张一万斤面粉的欠条。单价一元,合计人民币一万元哦。”   吴导得说:“条子我可不晓得写,要不你写好,我签字?”   这一张小小的欠条,解决了资金的问题。吴自刚说:“咱们可明人不说暗话,这个厂虽说我承包,可也养活一百多号人,你可不能赖账。货一出手,就要把欠条粉碎,才能继续合作。”吴自刚对吴导得是了如指掌,有碍于情面不得不赊给他。吴导得答应得挺爽快:“那是一定。”   吴导得在街上叫了一辆货车,把一万斤面粉装上了车。汽车飞驰着,发动机嗡嗡地叫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像一阵阵经久不息,连绵不断地□□。遇上坎坷沟沟的地方,汽车左□□斜着,这时候吴导得坐在驾驶室,有点恐惧。望着右侧的岸边是波浪翻滚的河水,他全神贯注,眼睛不敢眨一眨。新垫的沙子路,只容一辆汽车通过。稍一疏忽,就可能翻车下水。车头要垂直对准低洼的车道,努力挣扎着越过这窄道。不平衡的状态,刚强猛烈地冲击,司机汗流浃背地终于把这车面粉顺利地送入了吴导得的苗条基地。   “好家伙,真不知道你们乡下的路怎么这么难走。”   “谢谢你,师傅,一路走好。”司机“咚、咚、咚”地把车开走了。   村里的三个农民工把面粉搬进了一间简陋的仓库,现在人力物资都齐了。开始试机,面条挤出来,脱落得很厉害。吴导得走了几个小镇的面条厂问了同行,慢慢掌握了经验,很快面条做出来便得心应手。生意一天天做起来,吴导得很是得意,又开始对管理松懈起来。对周围的老人谆谆教诲、启发、劝导、鼓励——拒之门外。   “谁家的鸡,撑死咯……”晒面条的场地很多鸡在吃面条。   “谁家的鸡,撑死咯……”老人家实在看不过去,这些鸡和鸭一个劲地抢面条吃。   “再不管理恐怕面条就没得收了。”老人实在很不服气,用石头砸那些鸡和鸭。   老人进了便民店,那里围满了人,搓麻将的搓麻将,打扑克牌的打扑克牌。老人扯了扯吴导得的衣服,低声说:“你们几个还不赶紧回去看看坪里的面条,作孽哟,鸡和鸭像过年一样吃撑死了。”   “大爷,没事的。”   老人又往回走,实在看得冒火,又顺手捡几块石头砸过去,鸡炸了窝,飞开去了,转眼又扎堆儿。老人气得吼叫骂道:“冒失鬼,做了这么久的面条,也不知是赚了还是赔了。人偷,鸡偷,狗吃,鸭子吃,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作孽呀。”   这一天,吴导得又上老战友面粉加工厂拉面粉。吴自刚说:“背时鬼,你做了三年了,怎么又留下一张万元欠条,这一万元倒成了你的不动产。可是你也该有点喜色了吧?这一万元欠款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粉碎?”   吴导得囊中羞涩,便叽叽咕咕说:“钱,现在没个底。反正够吃吃呵呵,供了三个农民工的工资差不多了。”   吴自刚心里有点不愉快:“你倒是在学雷锋,在帮扶贫。让别人赚工资,那你最起码有一份工资吧不是吗?钱在你手里就像刀锋利芒,会割手掌一般,有了几分就要散掉?怎么不思还账?”   吴导得说:“我和老婆两地分居,她不管我,我也不管她。”   吴自刚怀疑地说:“你有几个家,孩子读书你不管?”   吴导得洋洋得意地说:“现在正赶上好时代,不快活快活怎么行?”   吴自刚听了他的话很不是滋味,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是想到这个吴导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粉碎那张欠条。   很快宜成市面粉厂的厂长要五年一换了,吴自刚要办离职移交。他发现吴导得的万元欠条仍在那里,他实在很难为情,只有开着车子亲自去找他。   吴导得做了几年的小老板,就连个BB机都没有,真是不思进取。连个联系方法都找不到,他心里咒骂:“狗改不了□□。”他把车子停下来,走进面条基地。见大门紧锁,好不容易找到那几个做面条的农民工,一打听,都不知道吴导得此时上哪去了。吴自刚想守株待兔也不是办法。   吴自刚憋着一肚子气,把车调转车头,往吴导得原单位粮管所而去。直接找到吴导得原单位,粮管所的所长接待了吴自刚,他们也是很为之叹息。阳所长说:“这个家伙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们一片好心扶贫,把面条机子折旧卖给他,职工们都怪我偏心,现在倒好。转眼几年了,他没混出人样来,本事还不小,还欠了一万元。吴自刚你把欠条搁在这里,上面文件来了,买断的资金补助就扣下来还你的款好了。”   吴导得从吴家祠堂出来,怀里揣着一万多元现金,本想彻底粉碎那张万元欠条,并再装些面粉回来。他刚下车是下午两点左右,他顶着热热的太阳,刚出站不远,就有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看上去只有十八岁的漂亮女孩拦住了去路。   女孩可人的微笑让吴导得顿时有些飘飘然的感觉,有了这种感觉也就心里一阵紧张,开始左闪右躲着,但这个女孩却左右拦着他的去路。“你,你想干什么?”憨厚的吴导得开始结结巴巴地问。这么一问,女孩脸红了,说:“大哥,俺是想让你帮个忙……”   女孩没有自报家门,说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只是讲了一个美丽而又让吴导得同情的故事。眼尖的女孩看吴导得的手插在裤兜里长时间不掏出来,便又说:“其实我也用不了许多,几十块钱就够了。”   吴导得心里一阵发热,竟不能正常地思考了。满心喜悦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感,随即跟女孩身后,一路上两个人聊得很投缘。不知不觉,女孩把他带到春风旅社,门口好几个姑娘都是浓妆艳抹,使他看得眼花缭乱。那姑娘牵着吴导得的手,对其他几个女孩说:“他是我表哥,你们不许打他主意。”狐狸像夜行的精灵,但在秋日又像阳光一样灿烂。   女孩把他带进了房里,给他倒茶。吴导得喝过茶之后,只感到浑身发热,像有千百只虫在身上钻。他望着女孩一阵阵轻笑,吴导得开始陶醉,正把自己的正事忘得一干二净。而老家的三个农民工,焦急地盼望他拖面粉回来加工,他们好顺顺当当地赚工资。可是连一个月也没有吴导得的踪影,没有人能想到吴导得此时在干什么。   而吴导得在春风旅社有吃有喝,他正在激情四溢。每天在幻想里步行,跟着小姐玩牌搓麻将。他又四处张望,看着其他房门口站着的几个另类暴露时尚的女孩,正在打闹嬉戏。小姐们通红的嘴唇,含着香烟,只见烟雾淼淼,许多嘴巴在动。口里嚼着口香糖,又时不时从口中爆出啪啪啪地破裂声。有抹口红的,有抬头描眉画眼的,有认真的查看妆容的。千姿百态、五花八门,散漫的小姐坐在门口,她们的目光都迅速朝吴导得脸上扫过来。   只有麻将房例外,阵阵传出“咯咯咯咯”的麻将声,还有人说:“我胡了。”然后就是津津有味地数着钱的声音。   吴导得在这里每天像一只牵着的木偶,一会儿小姐又把他牵进房间。小姐迅速地关上门,又熟练地打开电视机,放着早已准备好的黄带,她一边把门拴上,一边脱去身上的衣服。   吴导得像猛虎扑绵羊似的撕开女人的背心和胸衣,女孩的肌肤在苍白的汗水中融化,她的整个身体发出哀叹,散开着淡淡的香气。吴导得的心灵融化在柔情的与欲望里。    ☆、面条生意   “啊,我亲爱的,我们一起搓麻将去。”女孩和吴导得像亲密得是一对恋人。   其他几个小姐就有点眼红:“哼!你这个滑头,想做□□君主啊,想把我们姐妹撇过一边没有好处,没门儿。”   后来她们就和女孩竞争拉吴导得过夜,但是吴导得还是对第一个拉他进春风旅社的姑娘比较情有独钟。他能感到有这种情怀也就够了,或者根本不记得自己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女孩们阿谀奉承,装出一副驯顺的样子,个个殷勤得很。   春风派出所接到报案电话,春城旅舍□□□□,警车连夜抓捕。“呜呜……呜呜……”地响着警笛的警车,停在了马路边,下来几个人急促地敲了房门。一阵时间之后,门开了。几个女孩子吓得不敢吱声,吴导得脸上大惊失色,这些人都被押上了警车。   关押以后,罚款处理后果。此时吴导得把装面粉的一万多元现金已玩得所剩无几,可关押的滋味并不好受,他这时才想到家里做面的农民工。他在派出所拨打了堂兄吴贵根的电话,吴家老家那边的便民商店的老板娘接到电话,转给了吴贵根。他说:“你还是人吗?竟把一万斤面粉钱挥霍一空,现在还搭上整个做面条的机器,我说你什么好呢?败家子。”   吴贵根只好照吴导得的意思,将那套做面条的机器全卖掉,带着钱来到秀江派出所,把吴导得赎出来。吴导得跟着吴贵根从派出所出来,吴贵根生气地骂:“你这败家子,看你还有啥脸回去?”   吴导得若无其事地说:“嘿嘿,人生在世何不及时行乐,这么好的世界,怎不让人心动?”   吴家老家的草坪里围了好多看笑话的乡亲们,吴导得被一阵清风吹拂,缺油的头发蓬松起来,低着头进村像个做贼的人受审。   吴老爹站在村头严肃地说:“背时鬼,全村人指望你有点出息,你忘记了自己吃百家饭长大的。村里人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看你这点出息,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兜里装不得钱,平时看你老实巴交,竟干出又赌又嫖的事来。做了几年还是欠一屁股债,怎么回去向老婆交代?”   吴导得被骂得脸上火辣辣的感觉,再也笑不出来。认真地算清三个农民工的工资,还欠三千块。   “等我回所里,工作买断的补贴钱再还清你们的工资。”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老家,提着那些叮儿郎当的东西回到原工作单位。机修工老王问:“吴导得在老家发什么财了吧。”   吴导得像泄了气的皮球,轻轻地:“嗯。”了一声。   刘帮林告诉他:“粮管所买断了,我们补助金都买了养老保险。你的补助金被市面粉加工厂的吴自刚扣掉了一万元,所剩不多了。”   周老头夫妇隔岸观火,心里偷着乐。从前你挤兑我,可我现在到了退休年龄,退休工资照拿。而你们年纪说轻不轻,说老不老,亏所长还特意关照让你做面条,没想到还是烂泥糊不上墙。   吴导得傻傻地看了他们一眼,心里很难受,只感到有无数双眼睛盯住他。他心里嘀咕:真他妈的不走运,刚刚有个金饭碗,拿了几年铁工资又下岗,现在居然一刀买断。   然而,有关吴导得的风流韵事没有不透风的墙,早已传到我的耳朵里。我的心像没有发生过一样,笑脸相迎。上次由于质问丈夫外遇,他拳脚相加,屡次殴打。这次回家我啥也不说,为了儿女有个完整的家,我总是将离婚的念头一次次往下压。   吴导得来食堂吃饭,我却像待客人一样招待,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吴导得,车子正招保安,月薪700元。比我日夜上班还多出两百元,工资过得硬,事又轻松,只要注意农民的耕牛过铁道。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说是不?”   “少废话,保安我不干,一点都不自由。”   “恶狗上轿——不识抬举。你咋像爆炒鹅卵石,油盐不进?”   吴导得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他大摇大摆地朝和平村走去。我的生活犹如攀登一座高山,如蚂蚁一样努力奋斗,跌倒了又爬起来。   这天,宜成、平乡车务段的干部会议,又在我们这个小火车站举行。我一个人从晚上零点忙到第二天中午,整整四桌饭菜全整齐了。慢车刚到,先吃饭后开会。餐厅里摆着四张圆桌,每张桌子坐十个人,餐具也摆齐了。大家进得食堂,便只听见人声嘈杂。餐具叮当响,站长四处奔忙,向市领导鞠躬。动作拘谨,态度和善。为市里的领导安排的位子是档头,整个餐桌处于大厅靠前。站长站在自己的椅子后面,向其他小火车站的同行介绍:“桌上有五粮液酒,还有自己浸泡的桂花谷酒。每桌都有酒,量好的不要客气,斯文不在饮食上哦。”   每个餐桌都是五菜一汤,有黄灿灿的扣肉,红烧鱼,红脸关公似的的螃蟹。还有泥鳅豆腐汤,汤汁像牛奶一样,清爽飘香,小白菜等绿油油的。还有一道特色菜:葱油核桃鱼卷。这是最香的一道菜:鱼香、猪油、核桃香,油炸与葱香等。五香凝集,香中藏香。这些鱼卷外壳脆爽,色泽金黄,入口娇嫩,十分好吃,是我很努力做的。只听得餐厅里大家啧啧称赞。想不到这些斯文人竟吃得狼吞虎咽似的,馋样真好搞笑。   我们车站的站长端起那被泡了桂花的谷酒,色泽如琥珀,橙黄而透明,散发出一种馥郁的独特香味:“来,在坐的各位,这个谷酒是柏花娘家宣杨的特产。我是最喜欢喝乡下人酿制的谷酒,既便宜又实惠。这股诱人的清香满溢客厅,比起那个几百块的酒还要更胜一筹啊。”   吴导得在门口转悠着,显然被食堂的香味已经勾引了来。等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他就进来了。自己坐在桌子上,盛了饭自己吃起来,还给自己倒了酒。我在厨房洗碗就猜到了这个败家子的举止,我探出头来一瞧:“哎!我辛辛苦苦日夜干活,你倒是甩手掌柜一样来吃吃喝喝。”寒冬腊月的冷水,点点滴滴在心头。   我说的话好像与他无关,我愤怒地想着心事。竟是如此该死的混账!我此时累极了,看着桌子上的菜竟然一点胃口都没有,只随便喝了一点汤。   吴导得吃饱喝足之后像个客人一样坐在梧桐树下,看车站的几个年轻人打篮球。他一面喝彩:“好球!”而我桌上地上到处是垃圾,活计不断,我一个人兼前顾后。   “柏花,把今天开会买菜的□□拿过来结账,顺便把这个月工资给发了。”   我刚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掂着钞票,心里正高兴,一份耕耘,一份收获。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抓住我的手腕:“又发钱了?”   我恨恨地看着他。   吴导得扬长而去。   我有点想哭,胸口郁闷。说时迟,那时快,刚走过铁路,火车风驰电掣地过来了,只有一个人影跑过来拉我。那个子是高的,动作是奋不顾身的。   我忍不住哭出来:“为什么要救我,让我死吧。”   男人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尚且还嫌短,你有什么冤屈,要自己给自己作对?”   我一味地哭着:“你叫我想死也死不了,我在这世上多活一天,就多遭罪一天。赌鬼丈夫天杀的畜生,竟然不顾自己的亲生儿女。如今活路没有,只有死路一条。”   男人接着粗声粗气地说:“你太傻,现在是孩子最需要你的时候,你死了孩子怎么办?他们不仅伤心欲绝,更没有书读了。”   他用眼睛直视我然后又说:“不要让亲人悲伤,旁人惋惜来草草结束生命,烦恼和不顺只是生命中的点缀。每个家庭都有不同的烦恼,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强求的公平是外在的表现,但逃避现实是软弱的表现。你应该去争取,更要在逆境中增进自己的实力,然后尽可能让这个世界对你公平一点。”   “在这个世界上,公平是存在的。得失恩怨之间,其实是一种规律,天行有常。一味强求公平是心胸狭窄的弊病之一,你不能投弃权的一票。必须争,抗议,努力进步,同时也要学会宽容。”他的一段肺腑之言,像一剂镇静剂,使我止住了哭声。擦干眼泪,抬起头,我傻傻地看着他,仿佛看到了他敏锐的目光,善良的心底。此时的我最需要的就是这种甘露一样的滋润,清泉般的洗涤。他说:“咱们往回走吧,今天是我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准备在这个小火车站走车皮。刚好谈完业务过来,就看见你一个人朝铁路奔过。人生道路是漫长的,人人都有坎坎坷坷的。要有勇气去面对,而不是放弃。面对孩子你放弃了,将来孩子误入歧途怎么办?”   他的一席话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当我听到孩子的将来,我才猛然醒悟。我这么没用,怎么能这么傻呢?早该对丈夫采取止血行动,我被这个陌生的男人点化。是他的耐心说服了我,他的品格征服了我,仿佛如梦初醒。是呀!这个家不能没有我,女儿正在读师范。儿子吴建初中还没毕业由于被父亲毒打,离家出走。吴导得的愚昧无知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他没想到他自己才是罪魁祸首。吴建曾是学校的优等生,初一数学还是第一名,后来吴导得用金钱去诱惑他。每天给他一块钱玩游戏机作为奖励,结果上网成了瘾,学习便一落千丈。养不教父之过,吴建挨了毒打以后离家出走。想起这些我再一次嚎啕大哭,再也克制不住。   “哭吧,把一切痛苦和悲伤都发泄出来吧,要不然你会病倒的。”时间一刻又一刻地过去了,可是我还在哇哇地哭着。后来天上飞来一群白鸽,用翅膀拍打着铁路边的玉米杆,翅膀拍打的声音把我吵醒了。我哭够了之后,才觉得心情平静了,眼睛有点肿。他把我带到了被谷场妆扮得五彩缤纷的田野上,天空中已经有一道很长的金色和红色的晚霞在照射着。我们沿着这条金光大道,回到了车站食堂,一切都和过去一样。   车站值班室电话响了,值班员小陈对着食堂叫:“柏花,电话,你儿子在广东某州打来的长途电话。”   我三步并作两步,心里呐喊我的孩子,若不是刚才那个男人救了我,恐怕你再也见不到你妈了。心里感慨冲击着我,再一次止不住眼泪往下流。值班员小陈还在笑呢:“真是可怜天下的母亲。”仅仅几十米之遥我都感觉到万水千山,真恨不得长了翅膀,儿子你在哪?心中不停地问,当我拿起电话筒时:“喂,儿子你现在在哪?”儿子的第一句话就是:“妈妈,你跟爸爸离婚吧,要不咱们就跟他分家。”儿子那头就已泣不成声。   “儿子呀,我们怎么跟他分,家早就被他败光了。你长大了凡事都应有自己的主见,好好保护自己,要不了多久我会来找你。”   “妈妈,我和同学来到惠阳陶瓷厂才知道,打工有多苦。每天工作十四个小时,吃不好,睡不好,还不给和外人联系。我是偷偷打电话给你,妈妈,我好想你。”   “儿子你真是,还不满十六岁,怎么进的厂?可见那是黑厂,现在知道吃苦了吧,没有文化就只有卖苦力。”   我从值班室出来,心情沉重,可怜的孩子,我该怎么办。我真的好恨吴导得,丈夫的残暴把我为奴隶,我心中真的萌生杀他的念头。但理智告诉我,杀人是难逃法律制裁的,杀人偿命,连累儿女。使儿女永远抬不起头,一个杀人犯的母亲,将来怎样能让儿女安身立命。面对丈夫总是产生激烈的斗争。   我面前昏暗的大地已在夜色中安息,暖风抚摸、扑打、折弯果树的枝条,橘子枝也在树上颤抖。一会儿消失了闷热,我像梦游似的在炭礁上走来走去。一会儿货场上被一阵:“嘀、嘀、嘀”的声音打破幻想。汽车驾驶室下来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上身穿着蓝色的衣服,下身穿着黑色的裤子,高高的鼻梁,慈祥的微笑,看上去40多岁的样子。他走过来微笑地问:“今天会下雨吗?”   一阵强烈的暖风吹来,我的心激情如潮,心里嘀咕:那天若不是他,早就去阎王爷那报到去了。我搭讪地说:“今晚不会下雨的,风吹云散。”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扫射了一下,像一道闪电。马路上汽车:“嘀、嘀、嘀……”打着喇叭:“刘老板,煤炭往哪个地方倒?”刘天明提着一盏雪亮的矿灯,指挥司机倒煤炭,一会儿货车开走了。   刘天明一手拿着矿灯,一手拿着笔记本朝我走来。虽然孤独的生活使我变得胆怯与幽静,但并没有使我的性格与诚挚的心情变孤僻,依然天真淳朴,谦虚谨慎,依靠自己,感觉深刻而强烈。娇弱、优雅的身姿似乎同时表现出成年女性美丽的气质,两者兼有的混合在一起,就像夏天来临的时候,春天还不愿离去,盛开的花朵与初绽的蓓蕾同时争妍媲美似的。   “今天晚上我进煤炭,打通宵,你可以早点回去睡觉,这里有我呢。”   “你初来乍到,货场那么大,有钢筋,有木材,有水泥。附近的村庄那么大,什么人都有,你是外来人,还不了解,恐怕还不行。”   他惊讶地问:“你一个女人守夜不怕?这都是男人们干的事情。”   “没办法,那都是生活所逼,你也看到了那一幕,那天若不是你,就没有我的今天了。”在我颤抖的声音中,在我平静的眼光中似乎有许多话要对他讲,我现在怎么就会轻易离去呢。我一想到这个家庭总是跟“墓石”的概念以及可怕的东西分不开,割不开地联系到一起。   “怎么?看上去你有些娇弱的,爱想心事。但实际上你更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他叹了一口气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挣钱犹如针挑土,花钱犹如浪淘沙。我老婆当年患病的时候,欠了一屁股债,直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她还是走了,而且丢下三个未成年孩子。”他说的是同一种语言,抱怨的是不一样的痛苦。   “嘟、嘟、嘟。”运煤的汽车又来了。   他执着的眼神毫不费力地抵达我的心底,直到那词句像酒精一样,溶解在我的身体里。不仅浸透了我的大脑和心灵,而且在我的血管中奔腾,冲着我的每一根血管的末梢。   他站在我面前,憔悴写在脸上,我真想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把所有的恩怨哭个分明。四目相对,我读懂了他的坚强,让他读懂了我眼里的感激。他几乎什么也没说便有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记住你是一个好女人,勤劳善良顾家的好妻子。早点回去休息,货场有我,你明天食堂还要做饭。”他面对那娉婷的身材曲线,却流畅得像一股山泉,自自然然倾泻下来,对面前的女人那种没有任何装饰和做作的美,他暗暗惊叹,反复体会。面前的女人那内在的沉静倔强的气质,外露的豁达开朗的风韵,他只有默默地看着。   “你干吗老盯着我看。”   “我真搞不懂你老公咋一点不懂得怜香惜玉。”   他正在摆脱天生的死气沉沉,比荣誉、美酒和智慧更宝贵的,和更使人幸福的东西是友谊。   深夜的天空星稀月明,货场上似汽车鱼贯而入,汽车“嗡嗡,嗡嗡”的响声使他提前过去指挥,司机探出头来注视。   “往前一点,好,倒!”   “咚、咚、咚……”汽车一辆接一辆又开走了。   一会儿,货场的煤炭堆成小山似的,我和刘天明所坐的位置像是被山岭锁住的深谷。我谛听他讲述他家里的琐事:他原本一家五口人,三个孩子。他当过兵转业后当过工人,下岗后去外地打过工,曾因妻子住院借了好多钱,家里也洗劫一空,连仅有的一套房子也变卖了 。但始终没有挽救妻子的生命,刘天明回忆心爱的妻子脸上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哀愁,8年了他们一往情深。   我望着他湿润的双眼肃然起敬,此时不知不觉两人就像多难不见的老朋友,酸甜苦辣都一个劲往外掏。虽然夜是那么漫长,可今天多了一个伙伴聊天,黑夜也就像点燃的香烟一样,在不经意地缩短了许多。几个星期过去,我和刘天明的友谊变得热烈而令人嫉妒。他教我掌握一点自由愉快的生活技巧,他从内心到外表都是美的快活的,看上去他似乎没有生活上的阴影。作为聪明而好动的人,他的言语和谐并且富有生活的价值,我确信从今以后我不再是个孤独的人。   很快三个月又过去了,生活依然很平静,也很自然,直到有一晚,货场上刮起了大风,在铁路的路灯下他说:“柏花,帮我看一下,我眼睛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钻进去了?”   我拿起手电抬眼望去,他的目光截住我的目光:“我什么也没看见。”   心想只觉得有一种无限的温柔的笑意,透过他那长长的睫毛,宛如早上的晨曦金灿灿照耀着我的脸。我尽力装作认真检查的样子,摇了摇头。   刘天明一把抓住我的手:“你这个骗子,你钻到我眼睛里去了还不承认?”他以诚实的语言去充实站在面前这个可怜的女人的心。   路灯下,夏夜的一轮温柔的光辉射得我有点头晕,他不容我申辩,我这个傻女人原认为自己很精明,赚了他一笔工资,还赚了一个专程保镖,惊回首,却怎么也没有想到。    ☆、情意已逝   自己稀里糊涂让心给他偷走了。   他勤劳善良,他承受的苦难不比我少,他为了开导我,每天给我讲一大堆荒诞不经的趣闻故事,特别细心。还会为我朗诵诗歌,情绪低落时给予安慰和鼓励。   虽然上帝也没有优待他,没有了稳定的工作,家里连蜗居都没有,妻子死后欠一屁股债。但他有一种轻松向上的快乐气氛,他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个日子,热爱生活中的每一个内容,从不跟别人过不去,也不跟自己过不去。他的心田是一片沃土,而对大自然的严寒酷暑,他能制造各种功能的空调。他善于改善自己的生存空间,他真令我心驰神往。   “柏花,人的人生哪能不经历酸甜苦辣,悲欢离合,要快乐就要学会交朋友。自己做自己的调剂师。”他总觉得身边的这个女人总把心思埋在深处,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进一步说:“当周围的人在某个方面超过了你,你千万不要小肚鸡肠地嫉妒人家。你有你的长处,你勤劳善良,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替代你,只要你开阔视野。”   我仿佛是在听老师讲课,抬头看天,今晚的月亮特别明亮。天上银河分明,几朵棉絮似的白云轻轻地飘着,使天地间的一切变得那样透明、纯净、不知不觉东方欲晓。我纵情欢饮这甜美的甘露,怡然自得地欢度了这些夜晚。   车站又要开会了,我骑着自行车买了许多菜回来。还有一只活蹦乱跳的鸡,一条鲜鱼。刘天明急忙替我解下菜篮,他把衣袖一挽,一把菜刀,抓起鸡的头别在翅膀下爪子用绳子捆好,就把刀伸向鸡脖子一割。血就一滴滴地流着,鸡的喉咙咕咕地响着,鸡挣扎了一阵不动了。用开水冲下去臭气直冲脑门,他用力揪着鸡毛,嘴里嘘嘘地吹着气,一下子整理得干干净净,一会儿又把鱼给破了。不到半小时,已是污水满身,不堪入目,他还笑着说:“你一个女人家真不容易,晚上守夜,白天搞食堂,我只是搭把手白天可以睡觉。”   我深受感动看着他的脏衣服,劝他脱下来让我洗:“天明,把脏衣服脱下来给我洗吧。”   “柏花,你做完饭好好回去睡觉,我自己能洗。都八年了,衣服裤子都是自己洗的。过去孩子还小,他们的衣服破了我自己缝,脏了我自己洗,无穷无尽的家务从来没放弃。”   我呆呆地看着这个貌不惊人的男人,他有一种内在美。他能够应付瞬息万变的能力,能承担着世界的苦难与责任。我恨不能把千头万绪变作一句话:“谢谢你!”   刘天明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傻妹妹,你又在想什么呢?今晚你好好休息,货场有我。”获得快乐不需要惊天动地的事情,他的这一拍,明白那一刻两人都已抵达孤独的彼岸。   午饭刚刚吃过,一个不高也不胖的少年,朝火车站走来,我和刘天明并排从食堂出来。   “爸爸,爸爸。”少年带着甜美的微笑冲刘天明喊。   “这是我儿子,在宜春学摄影,今年15岁。”刘天明简单地介绍说。   “阿姨好!”   “还没吃午饭吧,咱们进食堂去,阿姨给你炒点菜。”   他父子俩在客厅里等候,两人说起了悄悄话,刘天明拍着儿子的肩膀:“好好学习技术,不要耍贫嘴。”   “菜来咯,慢慢吃。”我盛了饭给少年。   刘天明在厨房覆着我的耳朵说:“我小儿子说,是不是好上了,他想有个妈。”少年一边吃饭,一边斜视着我,微微地笑了笑说:   “有妈的感觉真好!”   其实刘天明内心也渴望有个红颜知己,8年的孤独是个漫长的日子。他的努力,他的理想,能被我这样善通人意的女人所理解,他是可靠的,说话算话的。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一个活生生的男人,他打碎了笼罩在我身上的死亡阴影。向我伸出一双善良的温暖的手,突然又出现了那些与我有关而我不能怀着快活、开心、放松的心情想到的那些。一扇门打开了,生命穿过这扇大门向我走来!我大概又可以活下去了,大概又可以变作另外一个人,几乎冻僵的心灵又开始呼吸了,在睡意朦胧中展开柔弱的翅膀。   我默默地思量,我是看过很多书的人,韩信受漂母一饭之恩,尚且以千金相报。刘天明救我之恩,岂止是一饭之恩,如今明摆着他也喜欢我,我以终身相报不为过。现在又机缘巧合上帝安排在黑夜里守望,两人相携相守,互相照顾,两人心里都潜藏着深深的爱。仿佛谁也离不开谁,我内心有一种如饥似渴的欲望,内心有一种深沉的活力和渴望在暗暗上升,要去寻找理解的爱情。   刘天明提着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来食堂找我:“柏花,今天是中秋节,放你两天假,晚上我一个人守夜。”说完把东西递给了我,我打开一看是一只养好的鸡,一条破好了的草鱼,还有一包中秋月饼,苹果和香蕉。   “看看,你买这么多东西干吗?还是拿回去吧。”   “我走到哪,哪里就是我的家。”   “怎么好让老板亲自守夜?”   “柏花,你这就见外了不是。千万别叫我老板,羞得无地自容,你推车我抬轿,咱们都是劳动者。”   “我也没有功夫休息,车站食堂不停火,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照常营业。”   “食堂我来代班行不行?”   “那咋行,别人会笑话的。你的这些东西放在食堂里做,大家一起吃。”   我们就在食堂叮叮当当弄了一大桌子菜,车站的几个值班职工和我们一起进餐。大家一起喝着谷酒,说说笑笑笑话,很是热闹。忽然间,我有一种感动在心里丝丝缕缕漫起。酒过三巡,我脸上火辣辣的,我这个孤僻古怪的女人一下子变成了一个钟情女子,试图找到幸福的生活道路。   值班员老程说:“柏花,你老公中秋节不来吃饭呢?”   “他忙到快找不到家了,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郭卫东散步路过火车站食堂门口,他目醉神迷地注视了我很久,见我和刘天明在饭桌上碰杯饮酒。一种嫉妒心聚集,趁没人的时候说:“臭女人,在我面前装清纯,竟和别的男人亲亲我我,有说有笑。假正经。”   我当时没有心眼,没当一回事。   郭卫东回去后,越想越觉得这两个人很有可能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一个是货主,一个是守货的人,他觉得这是自然的事,也是最合乎逻辑的事。他这样一推理,他觉得他已经陷入到□□的疯狂之中,这种感觉在他身上不断扩大,并蔓延到他周围,征服了他周围的人。他在幻想之中,受欲望驱使他想找吴导得说明一切。   不一会儿郭卫东来到了麻将馆,装成看热闹。故意在吴导得身后看他打麻将。   “老吴,背时鬼,手气这么臭,霉运当头吧。中秋佳节,不在家好好陪老婆过节,让老婆跟别的男人去亲热去。”郭卫东企图用挑衅的语气去激怒吴导得,准备看一场好戏。   吴导得本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听了郭卫东的挑衅,顿时觉得耳热心跳,脸上火辣辣的。他想自己自从冷落了妻子之后,夫妻之间就没好好说过一句话了,更没有床笫之事。老婆真的会变心吗?于是他心里和脑海里浮现那赤身裸体的寡妇,和另一个矮个女人,都有可能和别的男人睡觉。在幻想之中,他把这些女人相提并论,她们同样寡廉鲜耻,同样受欲望驱使,想着想着,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差点摔了个跟头。他的心又凉了,他原来的想法是荒诞的,这是不可能的,我老婆绝对不可能和别的男人上床,绝不可能。   但又联想到老婆天天黑灯瞎火在煤堆旁,又偏又跟货主打交道,这种可能性还真是有可能。此时此刻,他又极度陷入了焦虑不安之中,过去他没有想过,今天郭卫东说的可能没错。可能是他太大意了,于是他怀着满腔怒火朝煤炭礁上走去。   天黑黑的,这天晚上没有星星和月亮,只有货场上的几个灰蒙蒙的灯泡亮着。火车站铁轨两边的路灯也是灰蒙蒙的,周围还围满了各种昆虫,还有小飞蛾。   这时刘天明拿了笔记本,准备登汽车牌号,我从雨棚里拖了一张长长的木板凳,叫着:“刘天明,这儿有凳子,请坐吧。”雨棚吊顶处有一个大灯泡,平时我经常坐在灯下看书,这时我和刘天明两人坐在一起聊天。   吴导得惴惴不安地走在离货场50米左右,那正是粮管所的外围边靠着马路。他沿着墙壁靠黑暗的边沿走着,步伐沉重,慢慢地走着琢磨着。鞋跟踏着水泥地上,“啪啪”作响,只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打转,远处是铁路上的路灯照着他。   他的影子一会儿变化着方向,一会儿拉长,他的注意力是机械的。他拖着脚步向货场极力张望,他情绪很激动,迎面一阵风刮过煤炭,灰扑扑地往他脸上吹。他执意呆在这里,内心极度哀伤,像被什么人出卖了似的,从此要孤零零地呆在黑暗之中。   他越想越害怕,我不能在这里呆下去,我要勇敢冲上去。他走在黑暗笼罩的侧道,只听见朦朦胧胧的说笑声,他心情沉重,真想哭出来。心想的是:郭卫东所说的野男人果然有。他好像抓住了把柄似的,不分青红皂白揪住我的头发就打:“臭□□,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竟跟野男人鬼混,今天老子打死你。”   当时我正听刘天明讲故事,谁也没料到他迎面冲上来,大眼睛像灯泡子:“吴导得你个挨千刀的,贼喊捉贼,货场你不守?”我据理力争,我心里没鬼根本不怕他胡说八道。刘天明一把拽住吴导得的手。   “请把嘴巴放干净点,打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就冲我来。”   “证据确凿,老婆你把真相说出来把,不然老子就打死你。”   “好哇,要证据呗,上帝呀拯救我吧!我真的不想跟这种野蛮丈夫过了。”   “老婆别胡说,我们不能死在敌人的手下,只要叫他赔我两万元现金就可以了,别的什么都好说。”吴导得心里害怕失去妻子,语缺词穷,首先想到的是钱。   “我要诈他的钱。”他知道对手的力气足够掀翻一匹马,而吴导得枉为自己壮得像头牛,竟搏不赢身边这匹瘦马,手都差点被他折断了筋骨。   我吃惊地抬起头说:“我可是一贯忠实于你……可是,你一开口就说一句话,他就是你的扶贫对象,如果你有这样的愿望,好,马上就可以付诸兑现。”   吴导得心里就想着钱的事,归根结底,就算别人强要他的人,他也无所谓。显而易见他惧怕对方,但是又想对方是做生意的人,不会在乎这两个钱的。他疲惫不堪,头脑处于迟钝状态,竟然忘记了自己是什么角色。   “天大的笑话,谁是你老婆!你老婆早被你害死了。你是一把无情剑,还好意思口口声声称老婆。”刘天明严厉地说。   “这是我的家事,外人无权干涉。”   我想该低头的时候低头,该弯腰的时候弯腰。在货场上我们不能吵下去,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外人听见也多不好。我拼命地拖着吴导得往回走:“走,咱们有话回去说。”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上到四楼家里。吴导得瞪起双牛眼,把他超常的野蛮行为发挥得淋漓尽致。一手抓着制作衣服挂边的机子往地上砸,又抓起缝纫机头往下砸。像中了邪一样,高喊无人能懂的话:“衣服不给我好好做,跑去车站做什么饭,还守什么货场。”转而他又气了一阵,又一想说道:“识相的话,让姓刘的男人拿两万元钱来解决这个事情,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否则你也难逃难看的下场。”   我心里诅咒这个恶魔,他说的是人话吗?好汉不吃眼前亏,我得忽悠过去,先稳住他说:“好吧,你得听我的话不许乱来。他现在身上没有钱,等从浙江结账过来才有,你慢慢等着。”我就装得比过去温柔。   他笑眯眯地感到流着一股暖流。   他并不埋怨自己的命运不好,丢了工作,做生意失败,他反而庆幸上天居然掉下馅饼,让他吃饱喝足满足欲望。   这天他比任何时候都回来得早,他就像森林里跑出来的一只野猪,缠着我胡乱作为。弄得我浑身凌乱,头发散乱。对他那副狼狈相,我对他产生了最后一丝怜悯之情。   我心想我总是忠实于你,你却屡屡次次背叛我,这笔账该算算了,有你后悔一辈子的时候。归根结底,是吴导得对不起我,还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我和刘天明其实也没什么。他能不能对我好,都还为知。   “他妈的,我受够了。”   吴导得吃惊地抬起头来:“老婆,怎么啦?以后我会改好,付诸行动。”   “你让我讨厌透了,去找那寡妇吧。”   “不,以后我只爱你一个人,寡妇是克夫命。”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干的缺德事还少吗?”   他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我:“老婆,以后我会改好的,钱财一切归你。只要早日让姓刘的弄两万块钱,我们去老家开个杂货店混日子还是没问题。”   其实我和吴导得的感情系带早已断了。我是一个典型的看重精神,并不在乎物质享受的女人。希望的是相互尊重的人生伴侣,面对丈夫的可恶德行,我像掉进了冰窟里,六月烈日都难融化。认识刘天明以来,相互学习,共同欢乐,我要冲破家庭牢笼,做回自己。也给自己留个小小遗憾,没有给儿女一个完整的家,只能顾此失彼。吴导得只知拳头底下出政权,让你去抱侥幸心理捡个金元宝。我抬头望着天空飞翔的小鸟,虽然它有时也有遇到电闪雷鸣、风吹雨打,但终会雨过天晴,我何尝不去做一只飞翔的小鸟呢。   “哎,今天他妈的真倒霉,才打几圈就输光了。”他的衣服还粘了一块显眼的大泥巴,脸色苍白,神态慌张,像在外面干了丑事。   “整天只知道搓麻将,哪个人不靠勤奋持家。”   “我怎么啦,我又不杀人放火。臭女人,赶快叫他把钱给我弄来。”   我皱着眉头使用祈求的眼光看他:“我让你一寸,你进我一尺,踩着鼻子就上脸,越来越不像话。”我感到周围的一切都土崩瓦解了,自己的前景一下子就看得清清楚楚了。我不要只做愚昧丈夫账单中的一员,而这一次只不过是平常的支出。我要扬帆远航,我要从婚姻的坟墓里爬出来。   十八年,丈夫只是麻将桌上的上宾,我要努力改变自己的境况,将麻将桌上的上宾变为前夫。生活的磨砺,使我逐步进入人生的成熟期,通过观察多数人的历程,虽然任何一种搭配都有不稳定的因素,但是两人的差距越小,其婚姻的稳定性就越好。   这天我在食堂又忙了一整天,刘天明去浙江送煤炭,还没回来。我真的好累,好多次是他帮了我。我站在食堂发愣,多想身边有个好帮手。不知啥时候,吴导得大摇大摆地往桌上一坐,自动又开始吃起属于我劳作而来的饭食。杯盘狼藉之后,饱嗝与喘气声并举,端的是一牙签在手,腆着肚子不知愁。他边剔着边从食堂走过来,一份口腹之乐后的惬意:“老婆,刘天明什么时候回来?记住钱一定要搞到手。”   我用扫帚把所有墙角都打扫得干干净净,心想这次会餐是我干的最后一次。吴导得跟在屁股后面等我回话,我轻轻地应了一声:“嗯,他去浙江送货,很快就会回来,你慢慢等着吧。”   吴导得满心欢喜:“哦!哦!这就好,老婆再给我点钱吧,我去打小一点的麻将,消磨消磨时光。”   惹不起在这节骨眼上就只有依了他。   他接过钱说:“老婆,你真伟大。”   我们夫妻之间的信任就像一张纸,皱了,即使抚平,也恢复不了原样。生活演奏给我听的音乐,让人无法挑选,但我可以闻鸡起舞,爱自己为自己做过的一切感到自豪。甚至包括犯错,因为即使错误也意味着努力。生命匆匆停止消失,停止拖延,从现在开始向往前方,跨出勇敢的一步。   车站值班室有人在叫:“柏花,接电话,你女儿打来的。”   我拿起话筒:“喂?妈妈,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拿到奖学金,每门功课94分。另外我还在学校附近做工,妈妈你不用守夜了,辞职吧,太辛苦了。”我半天没吭声,只是一边擦眼泪,一边拧鼻涕,对方感觉到了:“妈妈,你哭了吗?”   “孩子,妈妈高兴。”   “妈妈,是爸爸又欺负你啦?跟他分开过,以后有我们。”   “孩子,妈妈会把握分寸的,只是更多的是伤害了儿女。”   “妈妈,我们已经长大了。”   “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留下最小的遗憾。”   对方听出了话外之音:“妈妈,不管你做何选择,我们都支持你。”   暴风雨来临,我再不退缩了。   吴导得像一列火车撞过来,把我的心撞碎。这些年把一切都赌掉了,输得一塌糊涂。是上天可怜我吧,让我遇到了刘天明?他及时救了我的命,帮我疏通了痛楚。聆听我的诉说,孤独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并照顾我。刘天明忠厚老实很会体贴对方。   这天晚上,我想进一步了解刘天明。自己是过来人,不是妙龄少女,婚姻不是儿戏,决不能马虎,也不能太没品位。我觉得刘天明聪明又有文化,人又挺好,怎么可能饱受八年孤独呢?   “刘天明,八年当中有没有情人?”    ☆、深重抉择   他见我问起这突然的问题,感到有点吃惊。心想慎重起见,他点燃一支烟,在炭堆上走来走去。权衡利弊,然后说:“我告诉你吧,本来这次来这小型火车站之前,宜成某厂有个女人追了我三年。人也长得不错,而且也有工作。可是我考虑再三,她有地位,有身份,又是未婚。而我有三个孩子,家境又贫困,做做普通朋友还可以,一旦要组成家庭,将来就是为生活所累。谁愿意做三个孩子的后妈?”他又看了看我说:“爱情和金钱对这个女人都很重要,一旦断了经济来源,就会断送爱情。我深知自己没有这个能力,才逃避到这里。不料遇到了你,可你的情况与她完全不同。你是吃的苦中苦的女人,饱经风霜,面临困难勇于克服。”   我听完他的故事,若有所思。他若没有相好的人就奇怪了,再怎么与众不同也不该没有女人喜欢他,否则我就是太没品味的女人了。于是我笑着说:“她比我漂亮吗?”   他态度诚恳地说:“人长得漂亮并非是个好妻子!我要的是居家过日子的那种,很多年来拖延没有结婚,就是身边的女人,不是想象中的好妻子。”   “原来看不出,你还眼高于顶,内心隐藏着狩猎的心态。”   他说:“我特别喜欢你,知书达理,温柔贤惠,将来能同甘共苦,这样的结合才能经久不衰。”   我暗自庆幸自己认识了一个诚实的男人,即使不是最好的,甚至不是最合适我的,但却是我最珍贵的男人。   黑夜里,我不诅咒黑暗,因为没有在这黑暗中的守望,怎么能遇上他。他就像月亮和灯光一样,如果没有黑暗,月亮和灯光就不会那么明亮。刘天明的到来,测试着我的勇气,使我逐一反省,删除错误婚姻。好运眷顾我,抓住机遇,并不期望他是带着光环的神。也不要求他十全十美,从我心里最重要的是相互尊重。解体一个家庭并不难,要建立一个幸福的家庭,谈何容易。得靠两人共同努力,我是做好了努力的准备。   “我这一辈子最注重的是孩子,世上没有后悔药。”他说话表情凝重,没有一丝玩笑话。   我忽然觉得很感动,在这个货场,连月亮都无法穿透,使我看到一线温情。我不要求他让我感到切切思念,苦苦守候,或者缠缠绵绵,我要的是婚后云淡风轻,细水长流。同心同德,同甘共苦,一起度过生命中的每一样喜怒哀乐,一起相守到老。   这天,我忽然患了重感冒,没精打采,头昏眼花,感觉浑身冷飕飕的。他见状赶紧带我上医院打针,整个晚上他忙前忙后,又帮我搞宵夜。我一点都吃不下,他又哄小孩一样说:“柏花,吃一点吧,别枉费我一番好意。”   我看着他为我忙碌的份上,看他的眼圈都有点发黑,万般感动于他的体贴和细心。心想:如果跟了他,一定会使日后的婚姻充满温暖。刘天明端着热乎乎的面条笑眯眯地吹着气:“来吃上一口,两口也行。”我拗不过他,只好张开嘴让他喂着吃掉了。之后出了一身大汗,觉得整个身体都舒服多了。病房里很多人都羡慕地眼热。病很快就好了,第二天医生还要输液,被我拒绝了。   日子一天天飞快地过去,我觉得早晨和傍晚相隔那么近,恰如一条链子上相连的两个环节一样。白天,刘天明帮我把食堂的活计全包了,并催促我去休息。我只站在一边好好看着,他的神情如暖暖的春风,我心中如荡漾的春水。   我和刘天明很有默契,我让他觉得轻松,他乐意畅所欲言。又像大侠那样侠骨柔情,这天他着实露了一手,帮我把食堂的活干得干干净净。他的平和与笃定简直就是我的精神食粮,小小的暧昧贯穿在我们中间。有人听我倾诉,有人帮我擦眼泪,情感处于空白时,是他安慰我。但彼此都有忌讳,有时候借他的肩膀靠一靠,从他的眼神中感到他对我的十分器重。   我骑着自行车又从菜市场买回一大筐菜。他远远就跑过来:“柏花,你歇歇去,病刚好一点,需要多休息,我来吧,反正食堂的事务我熟悉了。”他解下自行车上的菜篮,有条不紊地摆好,该放冰箱的放冰箱,该放案板的放案板,自己系上围裙,仿若家庭主妇一般,在整体。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刘天明,还是我来吧,只不过一次重感冒,好了就没事。我有那么娇贵吗?能吃能睡,多做事多活动才好得更快。”   刘天明觉得能亲手为我露一手,是他的荣幸。他觉得要做好琐事,只有这么美丽的人,才配他动手为她干活。午饭在他的帮助下,我和他做了一桌子的菜,和车站值班的几个职工还有站长一起吃。站长似乎朦胧看出点什么,他对刘天明说:“你这个化腐朽为神奇的家伙,还真是什么都能干。柏花真是有眼力,事情到你手里又快又好又神奇,似变魔术一般吧。”   我从娘家带了几十斤谷酒,放了桂花泡着。趁大家热心说笑,我提议:“来,今天大家都来品尝我从家乡带来的谷酒吧,很甘醇的。”于是我挨个地给大家倒了一次酒杯的谷酒,满满的。有两个职工酒量很好,分别能喝上两三杯,大家兴致勃勃,正把我和刘天明当成了一对夫妻来敬。只有站长心中有数,他想:此时吴导得如果来了,会翻天覆地地狂暴吧。   这时,我激动得快要哭了。我觉得我已经和刘天明站在了一个新起点,屏气凝神,咀嚼它琢磨它感受它。今天刘天明有情有义,感染了我的嘴和肠胃,它浓郁香醇,告诉我生活是可以这样美。我痴痴地盯着他,又看着大家吃得欢快的样子。刘天明真诚的样子比我还成熟,比我见多识广多了。在他这个身体上,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啊。剖开方知玉,淘尽泥沙始见金。   我们两从一开始认识,从他救我,到现在。我由衷地感到欣慰,我要的就是这种盛在碗里的爱情,朴实、绵长、实实在在,色彩只是抢人眼目的西洋画。   我们在一起没有语言障碍,无需寒暄,也无需铺垫,彼此看着顺眼。刘天明从浙江送货回来,晚上照样上班,带着笔记本,一张靠背椅。腰间还夹了一包东西,他把椅子放下,打开那个包包,掏出一瓶小小的二锅头,还有一只烧鸡。他见我过来,毕恭毕敬:“柏花,请尝尝于饶烧鸡,可香呢。再喝点酒,别提多滋味。”   “天明,你喝吧,我更喜欢喝老家的谷酒。”   “我在火车上已经吃过了,这是特意买给你的。熬夜多辛苦。”他亲自打开酒瓶,硬塞给我,此时的我就像青橄榄一样的美好感觉。喝一口二锅头,吃一口烧鸡,简直比神仙还有味。我不一会儿,咕噜咕噜把一瓶二锅头喝光了,仰天长叹:   “昂昂独负青云志,下看金玉不如泥。”今天的我仍脑怀凌云壮志,金钱美玉在我眼里也云泥不如。   日则同望白云而相思,夜则共托明月而寄情,白云远隔千万里,彼此沦落天涯明,明月朗照前后溪,彼此感情近亲离。   黑夜一天天过去,刘天明一夜夜守候,而吴导得此时又在哪儿呢?修长城,捆死在麻将桌上。我咋不横向比较,纵向分析?谁是谁非,一个优秀,一个卑劣,反复对比,反复权衡。   百金买骏马,千金买美人,万金买高官,何处买青春。光阴无价宝,青春不再来,此时我最需要是足够养分与情感交流。   刘天明说:“我这人没有权利,没有地位,外加一个空钱袋,如果你嫁给我,唯有爱似海。”   他简单的几句话足够感动我一辈子,我的生活空间只有井口那么大,从来没有人关心我。原以为今生今世,在婚姻的坟墓里自生自灭,也许是冥冥之中要遇到他这个贵人。自从他来到我们这个小火车站以后,我的生活彻底改变,天地为媒,凑合我们这对苦命鸳鸯吧。   晚上月光透过斑驳的树枝丝丝缕缕地倾泻下来,在地面上铺了一层碎银,每一片绿叶都似乎静静地没在月光里。清风阵阵,给人送来了凉爽。周边的树叶发出“沙沙、沙沙”的声响,像是在窃窃私语,又像是为我编织着夏夜将来的美梦。池塘里草丛边,不知名的虫儿“咕咕、呱呱、叽叽、吱吱”地唱着歌儿。此起彼伏,组成了一首和谐的乐曲。我和刘天明坐在煤堆旁,似乎被这美妙的夜景深深陶醉。他靠近了我,轻轻地抚摸着我粗糙的双手,激动地说:“真想不到一个柔弱的女子,整夜整夜守在这货场上,不知怎么熬过这多少个夜晚。早点去睡吧,现在有我。”   他的话,亲切和蔼,真的像一位慈父。此时我正感受着慈父般的宠爱,我看着这个绅士,傻眼了。心里说:你真是热情的诗人,有火一般炽热的心,为我谱写人生的乐章。   我是一棵青青的小草破土而出,泛着淡淡的绿意,吐出深红的嫩叶,长着软软的小刺,但扎在手上一点也不痛。他再一次正儿八经地说:“柏花,你去睡吧,这里有我。明天火车站等你做饭,我反正白天可以睡觉。”   终于达成了共识。但是他为我熬夜,不久便染上了风寒,咳嗽不止,我看着心疼。我替他熬汤,替他洗衣服,他端着汤,用嘴巴轻轻吹着气,眼睛充满泪水:“生病的感觉真好,有人给我熬汤,有人给我洗衣服,我希望你能永远陪我慢慢变老!”   君子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威而不猛。   “感谢老天给了我这样的好运,使我成了一个真实的人,而且把我和另一个爱我的人结合到了一起。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不用一无所有了。”   久旱知雨贵,天黑显灯明。   一个男人背叛了我,一个男人追求了我。使我开始在两个男人中做出艰难选择和思考。最黑暗的日子会过去,新的未来会到来。为了尽早离开赌鬼丈夫,我偷偷行动,把家里的东西清理好。家里无非就是一些换洗衣物,房子是公家的,里面的床是老公和自己淘来的,一张写字台。自己只置办了一只皮箱,缝纫机,挂边机等都拿不动,而且被丈夫砸毁了。家里也被丈夫败光,我打算净身出户。   在人生的棋局上,我越挫越勇,使我敢爱敢恨,打破封闭多年的婚姻故局,僵化的思想。老旧的观念必须打破,女人也是人我要真正做回女人。   更深人静的夜晚,已是深秋,但货场上依然很多虫子。刘天明买来蚊香,四周点燃。我两坐在煤岭深锁的幽谷,蚊香的烟四处飘荡,我和刘天明像是和尚念经,在此修行。   火车拍打着铁轨为我们发出共鸣!我快乐地在货场蹦跳着,并轻轻地唱着老歌,恣意地向刘天明展示着。刘天明在我眼里就像个身经百战的老兵,在我觉得很有安全感。   翌日凌晨,吴导得从麻将馆回来,首先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老婆,刘天明拿钱来了没有?我们该早点离开这里,到吴府老家去,省得夜长梦多。咱们到老家去开个杂货铺,你当老板娘享福就是。”   “大白天说梦话。”我轻轻地回敬他。   吴导得美滋滋地想着这两万块钱,又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说:“你到底跟他说了没有?”   “我和他说了,这次去浙江送炭回来就给你两万块钱。”我装成十分顺从的样子,濒临绝境,走投无路才让我学会了撒谎。   他暗自嘀咕:“这次敲诈了他,我要真开店。”我看了他丑恶的嘴脸心里害怕,但为了让他相信,装成同意的样子,微笑着体贴。利欲熏心的丈夫,把刘天明当成了救世主。   晚上我回到家里,找到了一把水果刀。心想吴导得你如果不让我好过,我就不让你好过,大不了同归于尽。但我心太软,哪敢杀人。理智告诉我:“你不能杀他。”十八年都是为了儿女而活,现在同样要为儿女着想,我唯一能选择的就是逃走。   接连几个晚上,我反复思考,经过一番痛苦思索之后,我暗暗下定决心:要回到四楼。厨房,各种管道在外面,墙体也是砖的。我从阳台破烂里掏出一个塑料包,突然外面“咚”得一声东西撞击响,让我以为吴导得回来了,吓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我从塑料包里偷偷拿出藏在这里,唯一幸存的一千块钱。然后我又从衣柜里拿出几件衣服,叠起来和钱塞进一个装过米的塑料袋里,计划开始出走。家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我慢慢下楼把袋子放到楼下柴棚间。   路上遇到年迈的王婆婆,她关心地说:“柏花,看你天天熬夜,人又黑又瘦了不少。吴导得太没心肝了,赌失了心智呀,孩子上我家坐坐吧。”   我想这苦日子快要熬到头了,你不要为我担心,我想为你做点事。“王婆婆,我帮你把煤炭打了吧。”   “孩子,那怎么行呢?”   于是我白天把煤炭产好,有空了就帮她把煤球制作出来。我已经把全身弄得黑漆漆的时候,刘天明看到了过来说:“你这是在干啥?咋弄成这样?有什么力气活儿让我来。”   “我帮王婆婆打煤球来。”   “你真傻,赶紧回去洗澡吧,今天的菜我来整理。我正好睡够了,闲着也是闲着。”   “这……”   “赶紧回去。”   “好吧。”   洗完澡从家里出来,远远就听见厨房的响声。有男人疼的感觉真好!这时我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   饭后,刘天明又帮我整理干净了才停手。   刘天明还帮我捞流到池塘的煤炭送给邻居,王婆婆感动得流出了热泪。又是倒水,又是倒茶,还特意煮了三个鸡蛋给刘天明。   “是柏花从池塘里挖起来晒干的,感谢的人是她,不是我。”   “你们都是好人,真是难得,柏花一个人太苦了。”   吴导得听说了这事,一股火在心中嗤嗤地上涨,把带回家的饭菜从桌上拼命砸到地上:“砰、砰、砰”地砸了一地。三楼的邻居爬上四楼敲门,吴导得把门打开,邻居便问:“吴导得,你疯了吗?”   邻居从房间和厨房看了一遍,见没有其他人,又反问吴导得:“你这人是不是中邪了哇?一个人发什么火?吃饱喝足了撑的,老婆天天给你送牢饭,你还有什么不满足?身在福中不知福!”   吴导得气得哑口无言,坐在家里发呆。   邻居见没有答案,一会儿下得楼想:他也不是一次两次砸东西,砸得惊天动地。这人是不是没有教养。抱怨着回家对自己的老婆讲了。   晚上天很黑了,伸手不见五指,周围的一切都非常寂静,只有那条小河传来永无休止的潺潺流水声。有时猫头鹰在附近的一棵老樟树上乱叫,有时又传出狗的叫声——它们多么奇妙地传达出它们心中的纷繁杂乱的激情。刘天明租住的房子就靠近铁路和货场,那是一栋三层的红砖平顶小楼,大约两百平米是普遍近代农村的新建筑住宅。房东是个50岁左右的寡妇,她有三个儿子,都已成家而且都在外面打工,丢下三个孩子在家。寡妇聪明强悍,年轻的时候做了很多买卖小生意,身材高大,人们都称她男人婆。如今女主人守住一栋房子,看看小孩,啥也没干,倒也挺清闲。刘天明租住她家二楼。这时,刘天明从二楼窗口往外张望,我站在铁轨上踮起脚,轻轻地叫了一声:“刘天明。”他缩回去了,不见了,接着又出现了,倚着窗子往下看。我又向前走了几步,不小心撞在水泥坪里的椅子发出了响声。我屏住呼吸,屋里传出问话:“谁呀?”我装作没听见,男人婆也没再追问。   刘天明轻轻下楼,手里拿着雪亮的手电和一张靠背椅,把第一层门打开,他抓住我冷冰冰的手说:“晚上要多穿点衣服。”他火热的手指缠住我的手指,二楼的灯没有关,照射到他的脸上一副奇异的、迷茫的神情。接着房东的那只狗在后院叫了,房东女人拉亮了灯起来了,我松开他的手,但两人同时走了,来到煤堆旁边。   他叹了一口气,把椅子往地上放好。他说:“你知道吗?今天晚上房东女人请我吃晚饭,炒了几个好菜,有鱼有肉还有酒。硬拉我坐下,我死活不肯,她见了大失所望。感到恼火!她眼珠子转得快,蛇似的脖子扭动得更加灵活,她还哭诉着什么‘我好命苦哇,三十多岁就死了男人。’哭声悲戚戚的,我狠了狠心跑开了,躲在二楼房间里。可能她注意到我和你相好了。”   “可能吧,因为你天天守在货场,哪有当老板的自己守夜?”   “她直爽地告诉我,她死了丈夫好多年。自己吃了很多苦,做了这样一栋三层的楼,讨了三个媳妇,所以变成男人婆,自己不甘心守寡,想找个靠得住的男人做上门郎。”   “好哇,你做她上门郎多好,她天天侍候你,多幸福啊!”   “她不是我的菜。”   “你还蛮挑剔,不和心意不要。”   “我渴望的是爱情,不是合伙夫妻,柏花嫁给我吧。”   我没有说话,在路灯下假装看书,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他顿时冲动起来,用嘴唇吻我的额头,像恋人一样真正的亲吻。——陌生、奇妙,又带点无暇的雅气,谁的心房最纷乱呢?   我接受了他的爱情,也宣布了自己的爱情!他起身四处走走,看看有没有动静。我手上仍是书,埋头看书这回是认真的。    ☆、妻不如金   “柏花,你还是先睡吧,明天食堂要做饭,睡得太少了将来会生病的。”于是他把我的书合起来,一个劲地推我进了童话般的小木屋。他在外面的货场站岗放哨,然后他又上了值班室走走。   “来一根,程新宾?”   “谢谢,我不抽烟。柏花,真是百里挑一的好女人。”   “我看也是。”刘天明只说了一句话,收起香烟,自己也没抽。   他听一听,没有动静,只有附近那条河流水发出汩汩声响,像是低声欢笑,声音比白天大几倍。一只不知名的鸟:“噼噼,啪啪”地在夜空中飞,好不单调。又有一只猫头鹰在那栋高高的梧桐树上叫。刘天明挪动了一步,两步,又停了下来,在月光下他想:眼前这个女人真的不容易,在这么单调的货场孤单独守望了几年,真是不可思议,换上谁都受不了。黑暗中他摇了摇头:“不可思议,不可思议。”他像着了魔似的一个人蹦了起来,十分高兴。想到自己有了真正的伴侣,好像天空中飞来千百只闪动翅膀的蝴蝶,夹在天空和大地之间。没有香味,宁静美妙的时刻,他简直忘了自己是谁了,神话般地像牛郎织女似的,他又走近雨棚听一听。听着里面传来睡着的呼噜声,则像一支美妙的乐曲。她是自然美的化身,好比春夜,好比盛开的白莲。   此时刘天明感到她是上天赐给的,命运把她送到自己身边,她受了伤害,而且不轻。饱受婚姻的折磨:“我心爱的人儿,要早一天把你救出苦海。”她甜睡着,做着无边无际的美梦。他默默地想着,可是自己的压力太大,自己的三个孩子还小,她也有两个孩子,未成年。他心里发誓:我不会对你粗暴。他这一夜左思右想,想了很多。   天亮了,我睡过头了。我起来去食堂做饭,刘天明把椅子搬回房东那里。男人婆用迷惑的神情盯着刘天明,发现刘天明愉快的神情,于是她顿生嫉妒:“你去帮柏花守夜?”她对这个世界发生了怀疑,多少挫伤了她乐观的看法。原本听说刘天明是单身,愿意空出楼来出租给他,想不到对她毫无兴趣,自己空欢喜一场。   刘天明没睡多久,他就兴奋地起了床,来食堂吃了点东西,就坐11点的火车去了宜成。他走进一家女士服装店,他用奇异的目光看了一边陈列商品的橱窗,一想到要给心爱的女人买衣服,目光不停地打量着模特身上的衣服。女营业员苗条身材,但是脸上皱巴巴的,她略带迷惑不解的神情打量着他。   “先生,您买什么?”   “我要给一位年轻妇女买件衣服。”   营业员热情地接待他:“你要什么样式的,要时髦的吗?”   “不,一般的,简朴的。”   “请问,这位年轻的妇女长得什么样的身材?”   “该比你还高点。”   “你能告诉我,她的腰围有多大?”   他指着模特:“好像跟它差不多。”   女售货员从里面抱着几件衣服出来,他一件一件往模特身上套。最后有一件的颜色他喜欢,深红色,于是他付款让售货员包好。他兴致勃勃拿着包好的衣服又去买了一条黑色的大摆裙子。又去皮鞋店,挑了一双上等的高跟皮鞋。他心里泛起一种甜蜜的感触:他为爱情寻找出路,自己也四十多了,再不能错过这美好的机会。又想想自己是不是离经叛道。她现在还是有夫之妇,于是他犹豫着可又十分同情她的遭遇,一个赌鬼粗鲁狂暴的丈夫,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他想着自己是对还是错,他又陷入了深深的爱的漩涡不能自拔了。他除了为她买东西,什么地方也没去,就从宜成回去了。   他坐在租住的房间里,脑海里想着柏花穿上它们一定像天使一般气质,一头天使般的黑发。摇摆着身体,在这种女人面前,哪个男人不产生□□和信念呢?正想着想着,房东女人走进房间来了:“小刘,今天你去哪里了?到我那里吃饭去吧。”   他慌忙用自己的大衣遮住刚买回来的衣服,还有那双高跟鞋。然后说:“谢谢你的好意,我在宜成吃过午饭了。现在我要睡觉,你请回吧。”   房东女人自讨没趣,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刘天明赶紧把房门栓上。她心想:我这么优越的条件,为什么臭男人就是不上钩呢?她心里很懊恼,下来时她想我一定是残花败柳,于是她走进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躺在床里把头埋进枕头里,抑制不住一阵哭声。她想这么多年了,为了三个儿子,荒废了美好时光。现在孩子都大了,都离自己远去了,才倍感孤独。   她想起刘天明刚来时听别人介绍说他是单身,自己高兴劲儿像迎接新郎似的巴巴热情。洗洗刷刷,特意买了好酒好菜招待,没想到一切热切的期望都落空了,好像被今天的泪水扑灭了。   刘天明下午睡觉,他要为晚上失眠做准备。他睡得很香,很甜,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哪怕天塌下来也有高个盯着,他继续睡。他一觉醒来已是黄昏,穿好整洁的衣服,刷了牙,洗了脸,准备上火车站食堂吃饭。匆匆下楼,迎面碰上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头在和房东女人说悄悄话,他没招呼他们便擦肩而过。   我和刘天明在食堂一起吃饭,他悄悄说:“上午我去了一趟宜成,给你买了一套衣服,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等会我去拿给你。”   秋天的夜晚,金色的月亮像一盏不息的天灯一样,高悬在群星闪烁的天幕上。把那皎洁温柔的银辉洒向大地,使茫茫的夜空染上了融融的月色,使整个田野显得更加纯洁、幽静、恬然……   刘天明去自己租住的房间拿衣服,房东一楼的大门正开着,女主人的房门也是开着的。里面站着白天看见的那个胡子花白的老男人,正站在房间扣上衣服纽扣,一边用嘴亲女人的额头。刘天明轻轻地穿过厅堂上楼去了,当什么也没看见,急忙拿上衣服和鞋子,又匆匆下楼。   “柏花,去食堂试穿一下看合不合身,不行的话我可以去换。”   “看你!还买什么衣服,穿什么都是煤黑子。再说我有很多衣服都是别人送的,铁路制服穿得多舒服,旧衣服挺好的,何苦去破费。”我拿着衣服鞋子,去食堂洗了澡,换上它。我真怕往煤堆上踩,小心翼翼地站在月台上走了几步,我就想把它脱掉。   “傻瓜,你当是什么珍品?就一直穿着它,不许脱。买来就是给你穿的。”   “哎,我一个卖苦力的,穿那么好看又不去坐台,脱了它留着以后穿。”   “这身衣服简直就是给你量身定做的,只配你这天使般的女人,别人穿还真不行。”他急忙把我扯到炭礁上去走一圈:“现在不穿,冬天来了穿不了。别的女人想穿,还不像模像样呢。打扮起来像朵花,你枉费自己娘胎里带来的好气质。”   我兀自立在煤堆上,肩膀上像扛着几颗明亮的星星。深红色上衣,配上黑色的大裙子,还有脚上的高跟皮鞋,穿上它,我总是觉得不自在。   他却丝毫抑制不住自己的心情喜悦,他眼底的深处有着一团火。那是一股压制不住的燃烧的生命烈焰,奋力渴求。   我睁大眼睛凝视着天空:“哎,不知我那被丈夫赶走的儿子,此时该吃多少苦,他还不到十六岁,连身份证也没有。”我一心想着儿子。   “你放心,男儿志在四方,你是一位十全十美的好母亲。你是母亲中的典范。”刘天明不禁动起恻隐之心,升起男儿气概,不自觉地伸手抱紧了我。   “你别尽挑好听的说,我连儿子都保护不了,有什么用?”我轻轻地推开了他,他想用爱情拨动眼前这个封闭已久的女人心脑,胆小如鼠的女人的心弦,他早已坠入情网。可是我在逆境中养成了冷漠无情的性格,我能接受他却是他真诚所至,金石为开。我在他面前读懂了爱情,他是长着羽毛的天神,每天从天而降。长期受丈夫欺骗和冷漠,使我明白了老实人的下场,而刘天明那高大的身躯就是挡风的墙,给了我遮风挡雨的机会。多年来,我身居飓风的中心,听万籁俱寂的夜空中被月色惊醒的鸟儿骚动,微风拂动高高的树梢。孤独!何等的孤独。   对于名义丈夫,我的责任已尽,问心无愧,两个孩子即将成年,让命运去安排一切吧,我心中默许。   刘天明为了我彻夜不眠,仰望星空,在群星默默西移的夜晚,他觉得眼前这个女人是个奇迹,比男人还男人。他一个人在货场上走动,吸着温温的空气。   “柏花,本来可以享受幸福,可惜你却没有去享受。吴导得真不是男人。”他想要这个女人幸福,自己努力去帮助她,帮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他想哪怕自己的身体掉一斤肉野心甘情愿,他要细心呵护。   一缕阳光从石棉瓦逢照射下来,我一觉醒来真担心睡过头了。赶紧往外一瞧,发现刘天明正在整理煤堆。   我歉意地说道:“我真过意不去,你吃完面条赶紧睡觉去吧。”   吴导得也从麻将馆打通宵麻将回来,心中的怒潮像决了堤:“快,煮碗面条来吃,困死我了。”他的脸又痴又呆又凶恶,宛如随时要行凶的狂徒。   吴导得吃完早餐,接着又朝我过来:“你给我听好了,赶紧叫刘天明拿两万块钱来。”他红红的眼瞪得快要掉出来了,像一头野兽似的抓住我的衣领:“你听见没有。”此时我觉得危在旦夕,浑身哆嗦,身上直冒虚汗。此刻看吴导得的目光恐惧胜过怨恨。他一手提着我,一手拍打案板。“这里有什么好?不值得你留恋,起早贪黑,到我老家去,自己当老板,那才叫真好。”于是他把语气变得缓和了许多:“老婆,再给我三百块钱,我要去小城找找,看有什么适合我的工作。”   于是我苦笑了一下,心想:目前只有金钱来买断危机,让他挥霍我的钱来满足他荒诞的欲望。   吴导得从食堂出来喃喃自语,我竖起耳朵听了一下,还以为他是对我说话呢。路上吴导得碰到郭卫东:“老吴,昨晚输了多少?”吴导得此时走路都想睡觉,抬头看了是郭卫东,眼睛眯成一条线,笑了笑:“老样子。”   郭卫东通常在家买菜,洗衣做饭家务活包了,老婆是麻将专业,和吴导得本来是天生一对,只是月老牵错了线。其实郭卫东心里恨妻子,但表面装成惟命是从,表里不一。清早他去买菜,本来有三条通道通往菜场,其它两条都是直线,而他偏要舍近求远路过我的食堂这。也许是想多看我两眼?不管我有多讨厌他,他都装成察觉不到,无话找话搭讪,打着旗号:“柏花,柏花你熬夜赚钱,老公熬夜输钱,这么比着干什么?”郭卫东百思不得其解刘天明也是男人,怎么我就看上他。   郭卫东有点挑拨离间的恨意: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总是想办法在吴导得面前说难听的话,包括他和我。   这天晚上,刘天明脸上火辣辣的热情,一股激情在他血液里燃烧,不住地撩拨升腾翻越,他鼓起勇气跟我说:“柏花,我是真心爱你的。”   这是我没有防备却又渴望听见的一句话,我知道时光如流水,自己不是时光的对手。不能任意驰骋,不管青春未眠魅力依旧,我决定接受他的爱。两厢情愿,一拍即合。有了这种爱慕,倾心于月光下的斑驳,扑向含情脉脉的新爱萌芽。浑身不禁激起一阵快意的颤抖,我被蹉跎的岁月,磨砺得十分粗糙迟钝的女性感觉,现在全被刘天明那一脸生动无比纯洁给唤得敏锐起来。情不自禁将身体里积蓄的所有能量,都毫无保留地向刘天明辐射过去。   我该怎么做?是前进还是后退?上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种无言的愿望渐渐在身体里膨胀,哪怕平时两人都不说话,彼此的眼神却密不透风。   晚上,突然下雨,一声惊雷在货场滚过,闪电刺破了天空。刘天明穿着雨衣,拿着一大捆篷布冒雨盖上煤炭。雨水唱着,啸着,轰然倾泻而下。我奋不顾身帮他拉扯着篷布,盖上那山丘似的煤堆。他大声喊着:“柏花,别管我,千万别冻着。”我不能眼睁睁看见他在那里忙,而煤炭流下去池塘甚至各种地方,拼命帮他用砖块压住篷布。两人合着阵雨的旋律呼唤着对方,关照着对方。煤炭保住了,刘天明高兴得哈哈大笑:“到底是有了知音。”   “我是舍生取义,这雨来得太及时。”我们两个都在雨棚下躲雨。刘天明见我湿淋淋,他伸出一只手抚着我的脸说:“我爱你。”我的神经又一次被猛烈地敲击着,在暧昧的灯光下,我咬紧嘴皮没有松口,又暗自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心里充满了敬佩之情。   雨停了,上夜自习的学生,手电一闪一闪从货场经过,刘天明回去出租房换衣服去了。他离开了,我心里还在“噗通、噗通”直跳。想到:能结识这么优秀的男人,实在是三生有幸。他从八年孤独走来,今天和我在一起,都不是轻浮的人。他的眼睛像黑珍珠,清亮而又聪慧,我也渐渐感到心安。   我虽三十六岁,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能不再折腾一遍从头开始?这把身子骨算是被吴导得活活折腾得憔悴了。   女儿虽然出去了,可儿子呢?被丈夫赶走了,我真的感觉好失败,我想到这些不禁打起了寒颤。   次日回到家里,见丈夫正躺在床上,四仰八叉,酣睡正甜。自己上洗漱间梳洗了一番,然后“蹬蹬蹬”地下楼上车站做饭。这半辈子跟时间较劲,心志不遂,终日忧心流泪,不禁自己替自己悲哀。   丈夫一贯认为妻子捏得圆搓得扁,两个孩子又不用他操心,似乎万事大吉,自认为是福相。可就是不惜福,他不知好梦还能做多久。屡遭摧残的我,已下定决心离开他,敬仰刘天明的高尚品格,崇敬他的文才和修养。自己和吴导得之间需要快刀斩乱麻。   自命不凡的时期到了,我心里正在策划着各种行动,在我结束自己一生的时候,是刘天明救了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感谢上帝,我是个讲道德的人。我会诚心诚意地敬重你,柏花同志。”   “应该是这样,我可以无条件嫁给你。”   “当今世道女人的要求都是这么高,豪宅、车子、票子,可我什么都不要你的,只要你我相敬如宾,相互扶持。”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天,吴导得终于又开口逼我:“老婆,刘天明什么时候给我钱?你得用诀窍,不惜和他上床。”   “鬼迷心窍,你把我卖了,我还要帮你数钱?”   “别的什么也不说,只要有了钱,我们就远走高飞了。”   “嗯。”我得不断玩花招,编造着谎言。可是我愿意做你的妻子,但是你必须走正道,怀着对上帝的无限敬畏,一起走上圣坛。可是吴导得是已经不可能了,他高高在上,没有任何改过自新的迹象,甚至不走正道偷盗偏门。他认为自己的诡诈之计很高明,我为什么还要落入你的陷阱?   夜幕降临了,茫茫的雾霭把整个货场笼罩起来,清亮的蛙鸣,便弥漫在黑沉沉的池塘边。刘天明晚上又要进煤炭,马路上的汽车一辆接一辆鱼贯而入,汽车“呜呜、呜呜”地叫着。刘天明站在那里指挥着,口里喊着:“倒,往前一点,好。”货场灯火通明,清晰地看得见天空中灰尘满天,刘天明拿着笔记本在货场上走来走去,似乎命运之神向他降临。所有自由有个隐身之地,在这个神秘孤独的宇宙里,爱情则悄悄进入我们心中。货场就是他最理想的世外桃源,他乐意彻夜不眠地陪伴这个孤独的女人,他发现彼此有许多共同语言,彼此的缘分也就从这里开始。   吴导得大丈夫气息在家里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宁肯自己放火,也决不许妻子点灯。他知道自己不能去正面和刘天明动手,就对我说:“老婆,赶快叫刘天明把两万块钱拿来,不然我打你的话你就难看了。”   我和吴导得的婚姻就像无法治愈的脓包一样,他的动机显得悲惨,现在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我只有用援兵之计忽悠他:   “吴导得,你别猴急,越急便一分钱也拿不到,好歹让我编出个理由去说是不是?他的货款过几天才会打过来,等钱汇过来就有了。”这种人只有违心地骗他,躲过一关是一关,谁让他是灶门凶呢?   “老婆,那我就宽限他几天?”他姑且接受了我的动机,他心里乐开了花。我心里诅咒这个没良心的男人,十几年来把家里的一切败光了,到如今竟想卖老婆,真是扁担上睡觉——想得宽。我们夫妻之间的裂痕已经造成了,我站在裂痕的边缘,只有投身进去,才能冲出两个世界。   刘天明在货场上走来走去很是担心,吴导得的野蛮行为会对柏花不利,可怜这女人守望多年,做丈夫的不关心妻子的凄苦,反而怀疑妻子不忠:“柏花,吴导得对你怎样?”   “吴导得的话像一把利剑刺进了我的胸膛,他过于荒谬蛮横无理。我只有编个谎言:过几天给他两万。让他做黄粱美梦去吧。”   “他的话我都听到了,他侮辱你,又恫吓你,真是厚颜无耻之徒。柏花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会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你能忍耐和他生活下去,我就给他两万块钱。但是‘忍耐’也许是苍白无力和充满苦涩的选择,可是我要为你伸张正义,时间得你自己主宰。”    ☆、辞职谋划   “吴导得以为他加固了他的防御工事,现在正躺在床上想入非非。一边看电视一边吹口哨,心里乐得就像捡了个金元宝。他哪里把我当妻子,只不过是个佣人而已,别忘了我已经树立了信心和勇气。在我心里早就想好了如何脱身,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其实吴导得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他要打起来也不是我的对手。”   我听了刘天明的话,心里忧虑起来,吴导得没拿到钱会不会真的去找他堂弟,黑帮上的人来复仇。我突然为自己的想法害怕了,我扯了扯刘天明的衣服:   “我走了,吴导得找他堂弟和黑帮怎么办?”   “没关系,我是谁?不是被吓大的。”他憋了八年的孤独,现在这时候把感情放开,哪里收得回。只要一句话,要扫清障碍,给低劣的问题一个高尚的回答。   “吴导得半天云里吹唢呐,九州十府都闻名,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柏花你走吧,这不是你的错,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的。再说我也不打算呆多久,用不了几天货场清理完,我就立即来找你,无论是天涯海角。”   “好吧,现在是决定取舍的时候了,顺便到广州找我儿子去。”   爱情对于我两来说都是宝贵的,失而复得,必须抓住机会,决不让它从我们的指间流失。   站长办公室亮着灯,站长坐在办公室看文件,我走了进去。   “柏花,有事吗?”他知道平时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我要辞职,恕我唐突,账目我都已经写好了,请站长签字。”   我把和吴导得闹僵了详细情况告诉站长,站长感到有点无可奈何:“你老公的确是个粗暴野蛮的男人,可是食堂这摊子又要去请人,做得好好的,说走就走真是……”   “谢谢站长这几年的关照,小人没齿难忘。”   我从办公室出来,来到货场上,刘天明对吴导得的所作所为感到义愤填膺。但与此同时,他更热切地支持我行动计划,当一个人心中有两个男人不同的激情在同时呐喊时。任何人,即使是他本人,也不是能够清楚地分辨出来这两个声音的不同,也无法肯定地说,究竟是哪个声音在她心中占据的分量多。   此时我来不及多花时间计划,把翌日启程胜败未卜的重要使命亟待完成。所以我和刘天明而言,那个夜晚分外宝贵。一起商议当天晚上的行动计划,我们各自提出遇到困难及解决的办法,一起揣度万一可能发生的不幸意外,然后两人再次议了一遍,计划中的每一个步骤,好像在叙述某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一样。   我和刘天明一夜未眠,离别愁,剪不断,理还乱,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很快远处有鸡叫声,此时一弯明月在黎明前悄悄隐去了。星星眨了眨眼睛,深色的天空变得黑黝黝寂静,好像受到了极大的压抑,又像是处在死亡的威胁下。大地陷入了恐慌,沉没于黑暗。这时启明星作为光明的使者出现了,它闪动着小巧明亮的身躯,无畏地冲向黑暗,为了给人们带来信心和光明,在短短时间里迸发出生命的火花。   刘天明紧紧握着我的手想说什么,可是嗓子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他的手握得很紧,像拥抱火堆那样热。如同接触到他的身体,彼此心中透过门缝的光明,变成了仁慈,美丽和真理。纯洁的行动在沉静中发生,这样的爱被坦露着,四周静悄悄的唯有爱情的道路它是神奇的而重要的,我们处在暂时的黑暗之中,夜就要结束。   这里有最早的班车通往宜成,五点钟我就上了早班车,刘天明送我上了车之后返回他的货场。周边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我没有被无边的黑暗所吓倒。这时东方吐出了晨光,光明降临了人间,我已经越过了吴导得的封锁钱。次日平安地到达了广州东莞。   吴导得刚从麻将馆回来,双手揉揉双眼,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他直冲食堂,吃了一惊,食堂铁门紧锁:“人到哪里去了?”   球场上好多车站职工都在耻笑:“老吴,你老婆去哪里了?怎么不做饭了?”   吴导得呆立了半晌,竟像被人们泼了几盆冷水,从头上浇到脚下。激得浑身发抖,又像是打摆子一般,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老婆从来都是被自己驯得服服帖帖,今天怎么会背道而驰?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站长刚从值班室出来,看见吴导得在那发呆,早已明白几分。   “站长,我老婆怎么没有做饭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自己连个老婆都保护不了,干什么吃的?”   吴导得低下了头,腿一直在发抖,四周轻视的目光射得他睁不开双眼。自己酝酿的计策和满心的估算都落了空。   回到宿舍,他心中涌起了可怕的念头,他不敢去找刘天明理论,他想到的是妻子应该回娘家去了。于是他从王婆婆住的一楼楼梯间推出了自己的摩托车,一边推一边念叨:“他妈的,老子一定要炸掉她娘家人的房子,打断她的腿。”   王婆婆瞧见他自言自语知道大事不好了,于是拦着他的摩托车说:“吴导得呀,你年纪一大把,真是滚水拌面粉——老糊涂,平时你是怎样对老婆的。这时候才想起还有个妻子,赌博不是个好事,十个赌九个输,现在连老婆都输掉了。”   吴导得的脸唰地红了,像喝醉酒似的充血。鼻翼扇了扇,眼泪终于掉下来了:“我要去她娘家要人去。”   吴导得疯了似的骑着摩托车走了,他完全失去了理智,更忘了往日丈母娘对他的关照和教导。带着满腹的怒气,气冲冲到丈母娘家:“快把柏花交出来,否则我就用炸药炸掉你们家的房子。”   “是谁这么大的口气?谁招你惹你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从厨房里出来,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平时是最看重的工人阶级,今天咋成了这副嘴脸。   “柏花怎么啦?她不是在小火车站打两份工,怎么你向娘家要人,我还要向你要人呢。天哪!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哇?”老人听说女儿不见了,便呼天抢地嚎啕大哭:“我的儿,你极尽苦力地打两份工,如今你在哪呀,孩子呀你千万不能有事。”   “她与人私奔,快把人给我交出来。”   “你真是关公放屁——不知脸红。好心没好报,好柴烧烂灶。”   吴导得还是那一句话:   “把柏花交出来,否则我明天就带堂弟来炸掉你家的房子。”   “吴导得你知道疯狂乱吼乱叫,恐怕是你三天三夜在麻将桌上打瞌睡吧。”   “来吧!无法无天了,这十几年把你当上宾供着,你倒有脸向娘家要人?我妹妹有个好歹拿你试问。”哥哥、嫂嫂下班回来看见吴导得像疯狗一样咬人:   “吴导得绣花枕头,妹妹嫁给你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嫂嫂指着他的鼻子。   吴导得傻愣愣地蹲在地上,在这迟钝而若有所失的目光里,对我哥哥嫂嫂的一席话没有丝毫反应。他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只是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不安。曾经应该有着一种怎样的感情和情谊!而如今,却又成了这样。全都是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就好像瞅着一个从来都不认识的人,就像在盯着一个怪物!他双手反摸后脑:我究竟做了什么?那迟钝的眼睛突然睁大,像一只惊弓之鸟。没想到自己抱着木炭亲嘴——碰了一鼻子灰。   老人一边哭一边自责:“是我害了她,凄风苦雨十几年,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家里被你这个败家子消磨殆尽。让你做面条搞了五年还背一身债回来,又嫖又赌。你总是做梦当皇帝,快活一时是一时。可怜的女儿都是我造的孽呀,我好糊涂哇。”   围观的人们谈论着吴导得,都用冷冰冰的眼光看他。只有到这时候,他才隐隐约约地感到事情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人们似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使他浑身如落了一身麦芒一样难受。   没人给他解围,也没人给他写好忏悔的稿子照本宣科地念,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是他一个人,也只能由他一个人来解决。这是他自找的,挨了一顿臭骂之后灰溜溜地走了。大风吹倒梧桐树,自由旁人说短长。   吴导得回家后,又去刘天明租住的地方,像一个乞丐一样来到他的门前。两只眼睛鬼鬼祟祟地四下窥探,脸上的神色也给人一种说不清楚的神秘和恐惧感。几个小孩跑过来问他找谁?他支支吾吾地回答,在迈开双腿离开时,他又佯装走错了门,从一扇通向楼梯的房门入内,并匆匆地扫了一眼。几个小孩赶紧叫住他:“嗨!嗨!嗨!你上哪里去?出来,从这儿去。”出于不得已,他从小孩所指的房门退出来,装作顺从的样子,显然同他脸上冷酷的神情不相吻合。   他难道寻仇?可明知自己不是对手。哦,他莫非是想探个究竟,看是否刘天明还在这里。而结果什么也没看到,所以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叫自己堂弟来,他知道于事无补,但又害怕得要命。他自己的神情比往常更为阴沉,农夫们见他也不敢轻易跟他打招呼。转了大半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郭卫东略带不怀好意地嘲弄他:“老吴,搓麻将去吧?”   吴导得此时此刻只是觉得十分气恼,同时更为自己的软弱深感羞愧,好像是犯下了弥天大罪似的。   郭卫东看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嘴角上挂着一丝女干笑:“假如你敢娶寡妇的话,我愿意替你说媒。真见鬼,难道你改变了主意?”郭卫东一牵引,院子里的三姑六婆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开了。吴导得暂且忘却了内心的痛苦,甚至不敢在众人面前喊冤叫屈,因为自己有错在先。王婆婆八十多岁的人了,但精神抖擞,思路清晰,一点儿也不显老态龙钟。她说的话节奏不紧不慢,声调也不高不低,但话里有话,很有分量。   “吴导得,不是我说你,你总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整天爬围墙夜不归宿。过去我说过你,总是爆炒鹅卵石,油盐不进。一个这么贤惠的妻子,打着灯笼也难找。平时你野蛮粗暴,动不动拳脚相加。现在好了你老婆吃了秤砣铁了心,离开你了。呆子之患深于浪子,以致终无转机。”王婆婆说出了心里想说的话,摇摇头走开了。   “我真傻,原认为她给我弄两万块钱就离开这里,回老家开个杂货铺去。”吴导得蹲在草地上。   “你想钱想疯了?谁不是靠勤劳致富?郭卫东上班兼养猪,小何上班养螃蟹。小易上班兼养鸡。你倒好上班兼打牌,指望天上掉馅饼啊。荒唐!”老员工说。   “他娘的,老子见到了非打断她的腿不可。”吴导得说。   “你呀,真是先检讨一下自己吧,改邪归正才是最好的出路。”王婆婆回头耐心劝导他。   郭卫东笑着说:“吴导得把寡妇娶进门,还是去做上门女婿?”郭卫东不屑地挖苦他。   吴导得尽管自己穷困潦倒失魂落魄,他都无暇顾及外面的女人。他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他天天到刘天明租房的地方窥探起来,探清房屋格局,他叫来了堂弟等人等着抓人。他们几个私下埋伏起来,然而吴导得的行动无法躲过房东女人的全神贯注地观察,还有警惕的眼睛。她觉察到吴导得正在探寻什么,她凭借自己的警觉性,不时地探听消息,把了解的点点滴滴的情况积累起来,努力揣摩他们讲话的含义和隐晦字眼,终于弄明白了吴导得的妻子真的和刘天明两个人相约终生走了。   “你呀,活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愤愤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也懊恼吴导得怎么这么对妻子。   此时吴导得的堂弟带着一顶帽子,遮住了额头,手上摆弄着一根粗大的棍子,除此以外没有带别的武器,这家伙纹丝不动站在屋里拐弯处。紧贴另一边的是另一个人,也带着棍子。   吴导得跟着房东进去屋里,见屋里空无一人,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日用品。看起来很寒酸,不是什么大款。他想到如果抓到刘天明,要打断他几根骨头。但是看这个情况,很有可能他们两都已经走了。吴导得此时才有一种失去什么的感觉。   他们四个人等了很久都没等到。倒是周围的邻居知道了怎么回事:“打不如补救呀!”都是这么说。   堂弟他们忍不住呆在这里的乏味,吴导得终于放弃了行动计划。他说:“谢谢你们!刘天明不会回来了,算了,结束吧。这些钱你们拿去打车回去吧,要是有什么事再过来帮衬一下。好不。”   堂弟们都说:“好的。”   吴导得这次行动计划破坏了,反而使他平静下来,丢掉了几个冤枉钱打发那几个喽啰,自己听了别人的劝到附近乡下参加了农民组织的西乐队,后来全身心投入。   我刚离家的那天,拖着旅行包在宜成长途汽车站,买了上午11点的车票。候车时心里忐忑不安,担心吴导得连饭都没有吃,怎么办,可又怕得要命。不离开他,又没完没了地逼你。天上真的掉馅饼吗?我一上午焦虑不安,时不时朝外张望,又怕他追杀而来……   这时是十月天,看似天气很凉爽,但我由于内心恐慌,内衣早已汗湿,脑海里一幕幕酸甜苦辣的场景出现在我眼前,心头有一丝丝淡淡的失落感。耳边有个声音劝阻我,在拉我的手,扯我的衣角:别折腾了,何苦自讨苦吃?   吴导得平时也就是太缺乏沟通,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真的不愿意再见到了。想通了之后,我不慌了。我很情愿离开他去过其他生活,那声音也消失了。   长途汽车来到东莞,车上全是宜成人,刚一下车都分散了。我下车被拉到一辆中巴车,车上一个身材瘦削、皮肤黝黑,还长有一撮山羊胡子的男人,拿把刀在车厢里喊:“都把钱拿出来,一个人二百块钱。”   我觉得奇怪了,不问你去哪咋都一律交200块钱呢?这其中一定有诈。我轻轻问坐在身边的一个农民工:“请问你到哪里下车。”他说:“去高埗镇。”我说:“他们怎么能一律收200块钱呢?”那个农民工说:“我也不知道。”我:“哦”了一声。原来他们也是第一次来东莞,我心里想糟了,我们一定是上了黑车了。哎!出门半招难啊!   “顶嘴的不快点交钱的就不许下车。”   我看整个车厢的人没有反抗也没有吭声,我也沉默了。尽管不服,但还是不声不响地掏出了200块钱。当我把钱捏得紧紧的有点舍不得的样子,那个收钱的瘦个男人使劲从我手中一抽,差点扯掉了一只角。车上除了男人还有女人,甚至小孩。他们有四五个人,不知道什么来头。个个乘客眼巴巴地望着他们不敢吭声,但人人心知肚明是个圈套。   “朋友们,你们到这里下车,要去哪里自己找路找车吧。”   人们都乖乖地下了车,大家开始喧哗,有抱怨的,有挖苦的,也有大声骂人的。当时我准备一下车去看车牌号码,傻眼了,车子根本没有牌子。难道这地方官沦为摆设?也许是民不告,官不究吧。   这时天气还算不错,一个喘着粗气地乘客胡乱咒骂:   “我草他娘的祖宗八代,这些黑社会的人不得好死。”   “我们还是看看哪里有车坐吧,结伴一起好一点。”我的话像一道指令,于是大家开始观察。   我知道有个高埗这个地方有很多厂,于是我来到高埗。大家都说高埗有一个很大的鞋厂,叫红原,说正在招工呢。   我一边走,一边想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考虑着该采取什么样的适当行动。走了一段路看看广告栏贴的招工广告,正在此时迎面走来两个汉子,他们体格强壮,头上还烫着红红的头发,态度粗暴。看出来了他们就是黑社会的打手,他看见我望了他们一眼,便走过来威胁地说:“假如不想暴尸街头,就得知趣。”之后两个人骑着摩托车走了。   这一路我很紧张和焦虑,突然身后蹿出几个女人,声称是某职介所的:   “喂,大姐看你是找工作的吧。刚好我们所里有很多信息,有某公司招仓库保管员,就像你这样勤劳成熟的女性。月薪有3000元,包吃包住,还有工作服。”   “3000元?”这个数字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数字,我在西江火车站做饭和守夜都只有500块,这不是在做梦吧?   这几个女人看出了我的心事,就劝的劝,推的推:   “去看看吧,到了那就知道了,我们是亮牌经营的。”一会儿转过大街来到一个小巷,那里果然有个200多平米的办公室,墙上挂了几块各种执照。应该毫无疑问吧,那里还排了很多农民工呢。   “每人交500元介绍费,还有一份合同自己填好。”   一会儿临到我了,我也掏出500元现金交了,并拿了一张合同书。里面的人说:“等会叫摩的师傅送你去某公司。”   职介所的女人出来在门口叫了一辆摩托车,并在摩托司机耳边耳语一番。我坐上了出租摩托,心里一阵陶醉:啊,是老天看我可怜吧。我找到一份这么好的工作了。仓库保管员,公子有3000元。的确是白日做梦,梦还没醒,司机带我兜了几圈,他本想把我撇在荒郊野外。   “师傅,你带我去哪?这里怎么连厂都没有。”   摩托司机心软了,把车子停下来说:“大姐,你上当了,其实他们是皮包公司,根本没有什么地方招工。但你相信我,只是挣她们一点油钱,我也是卖苦力出身的,实在看你是个可怜的女人,不忍心再往无人烟的地方送。”    ☆、南下被骗   我紧紧咬住嘴唇,心底储存那种受骗感,努力遏制心中的冲动:“师傅,好人有好报,求求你把我带回原地。油钱我出,那500块钱不能就这么打水漂了。”   摩托一会儿返回,我走进职介所,傻眼了。里面七八个男人还都是混社会的,推推拉拉扯着几个农民工。还有正在搜他们的腰包,嘴里还念叨着:“你们的钱是自愿交的,我们没偷没抢你们的。”   几个女人哭着喊着:“你们是强盗,连路费都不给我留点。”   “天哪!这哪有说理的地方?”   我看到这一幕一直发呆。唉!这五百块钱权当交学费,买个教训吧。不是亲身体验,还以为世界很太平,好在我出门多了个心眼,把其它三千块本金缝在衣服的夹层里。无情的秋风吹打着我的脸,我真的命苦。天哪,再不要出啥事了。天快黑了,转了一天该想想如何安歇。早听说城里要查暂住证,我工作没找到,人生地不熟,还好刚刚我做摩托车的时候路过一座空地,干脆我去那里借宿总可以吧。   有人会问,你一个女人咋不怕鬼呢?我是谁?从小跟鬼打交道。嫁给吴导得那些年,吴府祠堂常常放死尸,放灵牌,我一个女人家守着个大祠堂天天熬夜,也从来没遇见过鬼。在小型火车站守了三年夜,有被火车撞死的人,我都不曾害怕过。这里空气真新鲜,晚上我枕着树叶,枕着青草,有一棵树带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香味,使我沉静在夜色里。   草地上像披着如水的轻纱,好像有各地的风精灵在夜色中婆娑起舞,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柔情,从脚跟飘然升起。清风阵阵,夜景是多么美好啊。月亮高高地悬挂在空中,树上的鸟儿唱起了甜蜜的歌声。我为了等刘天明的到来,宁愿在这里歇息。炽烈地爱着这个不起眼的男人,爱情是我心中没有意识的太阳。我和刘天明认识到相处沉浸在欢乐之中,今天是舍弃暂时的欢乐,将得到永久的幸福。   夜给我送来一丝凉意,树枝发出“沙沙沙”地响声,夜间不知未知的精灵在切切私语,它们给我编织着秋夜的梦。有点冷了,我随手打开旅行包,拿了一件厚一点的衣服盖在身上,想起了许多往事的点滴。赌鬼老公暴力行动,曾经多次想自杀未成,面对铁石心肠的丈夫,现在奇迹般遇上了刘天明。是他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的心,真是离奇幸运,今天暂时住在这里又有什么好怕呢。在这里我获得人身自由。   我白天去找工作,盲目地东逛逛、西逛逛,又不敢上介绍所,怕再一次遇到骗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袋子里的钞票一天比一天少,店里的白面包子吸引着我:“老板,给我买十个包子。”   “总共五块钱。”女老板用了一个白色的塑料袋给装好了。我想现在没找到工作,就省着点花。十个包子一瓶水,一天就解决温饱了,一连几天都是吃包子。这天早上8点钟的时候,菜市场来了一群穿制服的人,在挨着一个一个摊位收管理费。于是想,既然找不到工作,干脆做生意?我上前找到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问:   “同志,请问做生意该如何办营业执照?如何找摊位?”   “你是某省来的吧?听口音是某省人?我也是某省人,正在工商上班。这样吧,你想做生意算是找对人了,给你挑个好摊位。”   我怕失去这个好机会,随即就跟他去了所在地商议,听周围的人称呼他叫李和安。很快我就能在此地做生意了,还找到一个好摊位,心里很感动,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刘天明,于是在电话亭拨打了公用电话。   刘天明自然是很担心,眼看一个单身女人去一个陌生的城市,不知如何处事。他心急如焚,日日在家里等待消息。吃不好,睡不着,忐忑不安,正当他要去买火车票的时候,身上的手机响了。他紧张地问:“柏花,你在哪?”   听到电话里微弱的声音,刘天明很是担心:“你等着,我马上坐车过来。”   他简单的几句话,给了我很多安慰,似乎变成了动听的音符。像一首优美的曲子,款款流入了我的心田。我拿到经营许可,就在旁边不远的破民宅里租了一个临时住处。上天保佑一连几天都是晴天,晴朗的天空,让周围的环境不那么难以忍受。   闪烁的星星,一碧无垠的天空常给我带来一种爽快的心情,我比自己以前感觉像是找到了自己。终于和刘天明重逢了,他紧紧搂紧我。   “天明,我来的匆忙忘了带很多东西。”   “没事,我们以后可以去买。傻女人,假如我不来,你怎么办?”他开玩笑地说。   “天无绝人之路。”我爽快地说。   “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不怕吗?”他好奇地问我,一会儿拍拍我的肩膀,好像不无心疼。   “其实城里的草地还比乡下的老祠堂更干净。”   “柏花,历史再也回不去了,我们不去翻开它。”   “是呀,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我激动地说。   “喜是今夜团圆月,年年偏照有情人。”   夜幕垂下来了,街灯亮了。刘天明牵着我的手来到一家照相馆,照了一张大大的彩照。刘天明特意让摄影师写上:“天为媒,地为证,结婚照。”   为了真爱我们开始最真切的守护,在这里我们找到了生存的意义。我们在东莞高埗生活下来,简陋的房子,就像童话里的森林屋。用它狭小而无限的空间,来盛我们的爱情和希望。这个小房子像一个城堡,又像一个宫殿,只属于我们两个,只为我们两个而存在。从此那些厄运,那些孤独,那些灾难,都远远地离我们而去。我们就像在茫茫大海里捞到一块浮游的舢板,又像是在茫茫的大海里升起一座安全岛屿。   刘天明很快在东莞找到了活干,他不辞辛苦由老板变成小工,但那里的人都很热情。没过多久,刘天明又结识了一位河南泥工,并愿意收他为徒。   “老婆,我今天开始学泥工,搞建筑虽然苦点,但目前是最为吃香的行业。”   “是呀,纨绔子弟不愿学的职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说。   “我们五个八零后,都需要我们扶助,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说。   “现在对我来说是幸福的开端,我会珍惜来之不易的感情。”   我们开始奋斗,天没亮我进货摆好鱼摊,他上工地做泥水工。同心同德,再苦再累心里高兴。邻居们也投来羡慕的目光,我做生意的同时,人们吆喝声中能听到醇厚的乡土风情,在小街中像一支美妙的乐曲,旋律更和谐。我们有了充实的生活,生意一天比一天红火,我原来苍白的脸颊也出现了红润之色,暗淡无神的眼睛也变得闪闪发亮。   做生意不久,一个挺着肚子的胖得像肥猪的市场监管官,手里拎着一个篮子,蹒跚地摇摇晃晃地走着。东看看,西看看,一会儿去买肉的铺子看看,卖肉的会意切了几斤肉往他篮子里一放,笑着说:“欢迎下次再来。”随后他又光顾我这个鱼摊,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等会再来。他把菜篮子往我摊子上一放,走过几个位置去了个漂亮的女孩那,那女孩花枝招展,正替人理发,他走过去往女孩腰间摸去。还做了个鬼脸,陪着笑玩了一会儿。之后再过来,似乎要亲手挑一条鱼,他见我有点不愿意的样子也有点不高兴了。   我一个劲地忙哈腰赔笑道:“何所长今天你还亲自出来买鱼买菜?”   何所长拧了拧身穿的衣领,然后笑笑说:“啊,我那宝贝女儿今天要带男朋友回家吃饭,所以我就亲自买点菜弄一下。”他眼睛盯着水池中的大草鱼,说:“你这鱼……”   我理解他的意思,随即慷慨地说:“何所长你不必问价,用几条尽管说,挑几个大的我给你送去,算我一点心意。”   何所长脸上露出一丝喜色在嘴角一掠而过,假装正经地说:“这怎么行,干部不能随便拿群众的东西,想当初……”只见他说话有劲,肚子一挺一挺的,像只□□。当时我也只有像狗皮膏药的江湖郎中一样,喋喋不休:“你莫见外,鱼总是要吃的,再说你是市场管理的爷,往后麻烦你的地方多着呢。”   何所长装着摆摆手说:“我们当干部的为群众办事是应该的嘛。”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张大团结,往我跟前一举:“哈哈,没零钱。”   我顺手推舟:“好,刚开张没零钱,你先揣着,改天我找你要。”   何所长急忙收起钱往兜里塞,生怕别人抢去,我不禁从心里骂道:装什么算,瞧那德行,不知用这种手段吃了多少白食。只见何所长拼命抓起两条鱼,放进菜篮子里,又乐滋滋地走了。我巴望着那笨熊似的身影,狠狠地吐了口唾沫:“这混蛋今晚吃撑到。”   这世上还是好人多,李和安可从来没有向摊贩索取过任何东西。我的生意虽然越做越好,晚上回到家里我不动声色做起饭来,炒了平时爱吃的菜,盛上家乡带来的谷酒。   “老婆,嫁给我不后悔吗?”   “你说什么呀,我不干活,你想把我变成肥猪呗?”   “老婆,你真是劳碌命。”   “我要的是一颗善良待我的好心,咱们平起平坐,知冷知热。不是不劳而获坐享其成,你风里来雨里去也不容易。”   “上天对我不薄,让我捡到了一个容易满足的女人。”他握着我的手相互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暖。   我们在东莞过了第一个春节,刘天明的女儿刘丽丽回来了,受到了我的盛情款待和细心照顾。从小失去母爱的丽丽对我有了特别的好感,丽丽早先是因为送人抚养,饱尝了寄人篱下的心酸与凄苦。几乎没有享受过与父母生活在一起的幸福,她觉得如今无论如何在一起就是幸福,还有阿姨的出现也弥补了她幼时的遗憾,让她对父亲和家有了牵挂。   当她和我相处几天后,假期结束时她喊着泪说:“我真庆幸今生又有妈妈了。”我仿佛听到了白桦林中的鸟语,嗅到蝶恋蜂吻的花香。   刘天明下班后骑着自行车戴着安全帽,老远就乐哈哈地笑着,原来他的自行车后面坐着我那个淘气的儿子。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们是朋友,刘天明从不妄自尊大,他总是教导吴建要堂而皇之做人,拨开云雾见太阳。   他现身说教:“我八岁丧母,兄弟姐妹9个,生活比你们这些80后艰苦多了,一家人连饭都没有吃。老爸天天上山割野草充饥,我一边读书,一边砍柴。你们如今有饭吃,有衣穿,甚至还玩游戏,还说遭罪。想想看,其实你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父母不和谐的因素造成的。你是男子汉,应该努力从家庭的阴影走出来,摆脱痛苦,最起码你还有个勤劳善良的妈妈陪伴你。将心比心对不对,你妈吃了很多苦你知道不知道?”   吴建有时似乎明白点什么,但他依旧一声不吭,心里怨恨着。   我看着心里挺担心:“这孩子,都十六岁了,千万不能像赌鬼老爸。”   刘天明说:“老婆,对孩子要慢慢来教育,孩子需要时间去沟通。”   晚上我收摊后带回一条鱼,准备做饭。   “老婆,让我来做饭。你去把孩子找回来,看看又在哪个网吧,千万别让他吃快餐,现在正长身体的时候。”   “不管他,爱吃啥吃啥。”我正赌气,可刘天明耐心劝导推我出了门。我只好挨个网吧找,最后在一家转角网吧找到了。一个身穿迷彩服的男孩正两手不停地按着键盘,像是敲打什么东西似的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我嗓子眼在冒烟,上前生气地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又往网吧跑。走,回去吃饭,刘叔正等着我们吃饭呢。”   “妈,你们先吃吧,我还有一会儿。”吴建头也不抬地说。   “不行,现在就跟我走。”我很生气地说,他无奈地把键盘用力一按关掉了,跟在我身后不声不响地回来。   “菜来啰,菜来啰。”刘天明帮我端菜,又帮吴建盛饭。   又夹菜给他吃:“多吃点,多吃点,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身体最需要营养。”吴建低着头吃饭,动情地点了点头。似乎很满意:“家里的饭菜就是好吃,我在厂里的饭菜那叫猪食,想起妈妈的菜我就流泪。”   “孩子,以后下班后常回来吃。等我和你妈赚了点钱,让你再去读书,把荒废的学业补回来。以后少上网,人要有向上的朝气,积极进取,以后就会照亮你的人生了。”他的话像一副镇静剂使吴建听了很感动,吴建开始第一次收拾起碗筷并把碗筷洗干净了。过去吴建过着放任自流,抑郁单调的生活,没有欢乐随着岁月的增长,生活中从没有一种事情令他陶醉的回忆。父亲从来不关心他的成长,妈妈一天到晚周而复始的工作。家务和吵架、处理工作等占满了她全部的时间,他也很少关心他的成长,妈妈也关心不多。他的一切被父亲懒散和罪恶的嗜好所毁灭。吴建才觉得自己成长的道路暗淡无光,心里空虚凄凉,不知从哪个角度来观察人生。今天令他耳闻目睹刘天明的真情,他才开始思索对生活的热情。感谢他的赞赏和崇敬他。   天没大亮,月还没落,它那皎洁的银辉仿佛给严冬助威,也给地面上的人们增加几分寒意。刘天明早上5点就买好了早餐,我们同时吃完,又同时出发。去的时候特别冷,他披了件蓝棉袄,戴了一双白手套,我也穿得严严实实。我们推着三轮车,车厢里装满了鱼,鱼在上面跳着,蹦着。刘天明口里吹着气,发出“呼……呼……”的声音。他先帮我把鱼摊摆好,杀好好多鱼,然后自己再上工作的地方去。而他在工地上也是首先检查架板是否结实,然后做好自己所需的东西,差不多每天都比别人多做几道工序,常常受到甲方老板夸奖。他做工考究,质量可靠,领导常常会把他做榜样,当然这个时候也难免树敌。   这天,工头提着皮箱在工棚下发工资,当轮到老总点“刘天明”的时候,一个个同行瞪大眼睛,踮起脚跟,看老总手里的钞票。见刘天明跟他们一样多,就在一旁嘲笑:“刘天明,怎么老总没多给你几块钱?”   刘天明只是笑笑不去理会,凭自己的良心做事,城市里高楼大厦的建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几十年上百年,它靠的是牢固。   刘天明发了工资就去了服装店,精心为我挑选衣服。一进门就笑眯眯:“老婆,快试试衣服,以后买衣服就得买些颜色鲜艳的。”   “我一个做事的妇人,哪有什么讲究。”我试穿了一套粉红色的毛衣。   “老婆,你真是太漂亮了。人靠衣装,马靠鞍。”   在我心里他的善良将他的平凡瞬间变为伟大,虽是个草根平民,可是和吴导得比起来,刘天明具有至高无上的人性,发挥着耀目的光辉。   转眼又到了过年了,虽然严冬非常寒冷,但生意火了。紧张起来一点都不会觉得冷。税务局老李的妻子,提着篮子走过来。她一边挑鱼一边自报家门,我一边替人称鱼,一边听到女人话里的意思,于是我灵机一动,瞪大眼睛看着她说:“请问您是李局长的第几位夫人?今天已经有五个女人说是李局长夫人了。”   她站在那里呆若木鸡,心里在想这该死的老李,竟在外面养了那么多女人。老娘一定要去调查调查,只见她嘴巴动了动,又红着脸说:“我是税务局局长老李的正室,明媒正娶的老婆。”   我看她很不自在,顺手捡了两条大鱼说:“算了,您拿回去吧,就算我一视同仁。”   这位夫人面带羞色提着鱼走了,摆摊的同行都说:“唉,如今做生意也不容易,社会上的蛀虫太多了,叫人怎么立足?”   晚上我和刘天明一边喝酒,一边讲着外面的所见所闻。刘天明说:“老婆,我们还是打道回府吧,省得在这里生闷气。”   “没什么,人要学会变通,变则通嘛。”我笑着对他说。   “来,咱们干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我们两个对视着。   习惯性地借酒消愁。酒真是好东西,举起杯来就忘却了许多烦恼。   元宵节,刘天明又上工地了,天正下着毛毛细雨。可是工地管事的人催工地进度,加快速度完成只差一层的建筑,刘天明心里很不是滋味,甲方拖欠民工工资每人有一万多。春节讨薪,民工等着钱拿回去过年,可是直到除夕之日,每人只拿了十分之一的欠款,好多只够路费。好在我们一家没有离开这里,缩小了开支。   这天刘天明被雨淋得像落汤鸡,回到家里和我商议:“这是河北老板,平时很扣门,我决定把民工集结起来,去找劳动者协会。让他们评评理,工地马上要结束了,艰辛赚到的钱一定要拿到手。”刘天明所想就是我的所想,我从不反对。   “刘天明,你要和大家团结起来,去找当地政府,地方官不过是一个摆设。民不告,官不究。”   “我们这些民工太老实了,让他们当软柿子捏。”刘天明笑着说。   工地进度只差最后一层,这天在刘天明的带动下,准备罢工。甲方和工头在那里吵吵嚷嚷:“今天这是怎么啦,还开不开工?”   大家一齐说:“我们等工钱,结完了去年的账,才动工。”   管事的脖子伸得像长长的公鸡,脖子上青筋暴露着,像几条蚯蚓在爬。“先干活,到时候工资一分不少。”   这时,刘天明和几个有说服力的工匠一同请来了当地劳动者协会的干事。他们身穿制服,手拿公文包朝工地走来。先找甲方老板,说明来由,然后又找工地包头他们把劳动者协会的章程给他们看了。最后叫他们当时当地付清民工欠款。    ☆、艰辛谋生   “这世道,人怕强,鬼怕恶。我不挺身而去,恐怕等到工地完工连包工头的影子都找不到。到那时,你去告状,他们逃之夭夭。”   “来,干杯,我为有这样豪气的农民工而感到自豪。”   看着刘天明粗糙的双手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血管,饱经风霜的脸上皱纹纵横交错着。刻记着为这个家千辛万苦,但精神闪烁的人,满面红光。透过他这双手看到了他有一颗纯洁、美好的心灵。在我眼里,是一朵朵绽开的花朵。正是这双不寻常的手,不仅弹奏出一首“城市新貌”的美妙乐曲,而且还托起了我们的家庭……   “快点骑,快点骑!”一阵吆喝声突然从我身后传来,没顾得看,只见两个青年坐在一辆自行车向我冲来。车把头猛地撞了我的头,顿时头破血流。周围的人大喊:“站住,骑车的。”大家议论纷纷:“车骑得那么快,而且还是两个人,把人家撞得满脸流血,还不把人送医院。”   两个年轻人在众人的谴责下,无可奈何地把我送进了医院。可是医生清洗伤口之后,两个青年就溜了。医生摇着头说:“这两个青年,一肚子坏水。”   我说:“算了吧,只能自认倒霉。”   没过多久,还是这两个青年,又骑着两辆自行车朝我鱼摊走来,不分青红皂白,拿着池中的鱼就是一顿乱扔,嘴里还胡说:   “我叫你生意做不成,谁叫你老公多管闲事。”大家围过来看热闹,这时两个流氓撒起威风,一个嘴巴上留着两撇胡子的青年说:“大家不要买她的鱼,这个女人短斤缺两。”   他们找个可笑的理由无理取闹:“走,咱们到公称那里去称,看是谁少的。”我拿着自己的电子秤,刚起身,两个青年便无形无踪了。我叹口气说:“如今这世道,好人难当。”   刘天明晚上回来,我把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他,他惊讶地说:“那个小子是包工头的儿子,游手好闲。是他报复我,才伤害到了你。”   这时,吴建回来了:“妈,我辞工了,一天十四个小时实在吃不消。”看他那疲惫的样子,我实在心痛:“算了,辞了好,我和刘天明也不想干了。明天我们回平乡,我的娘家在那里。”   平乡是两省交界的小城市,我们的游击战转移到了地方上,租了两房一厅的民房。   我惊奇地发现刘天明布置居室的本领,他叮叮当当打着钉子,又把所有的生活用品搁置得整齐美观。哪儿搁筷子,哪儿搁肥皂,哪儿砌个台子,哪儿摆箱子。   案板和炉台接在一起,方便了切炒。锅碗瓢盆应该放什么地方,怎么放,都有布置。十分安全,又卫生又不占地方。   各种开关、插座都一一仔细研究有没有电,修不修的好。壁柜用一块布垫好,又放了一些樟脑丸防虫,把我随身带的几十本书摆好。他知道那是我唯一在乎的知识宝库,我们到处漂泊,今天终于有了一张书桌。他精心摆了一个小花瓶,特意从市场上买了一束塑料红玫瑰,□□花瓶。然后摆上我的擦脸用品与花露水等。   又买了一张餐桌,买了桌布罩上。他精心打造,终于显露出一个家庭该有的样子。   刘天明继续找他的泥水工匠活,今天领到了第一个月工资,当天就去了红尘大厦购物中心。挑了两款手机 ,一款是三星的手机准备给我儿子吴建,一款是摩托罗拉手机给我。   刘天明的灵气,他的气场,他的呼吸,他的气魄,都符合着他的魔力。生活就是这一点一滴,他所创造的生活紧紧包围着我。我把过去全砍掉了,删除了。从他加入我的生活以后,我两的心化为一体了。   夜幕降临,他靠窗坐着。脱掉了外套,长裤,说:“睡吧,亲爱的,柏花妹妹还不困吗?你像我的小妹。”我把书合起来,放在桌子上,像他期待地那样依偎到他怀里。   我的两只眼里流露出渴望。那空间像有许多美妙的图画,乌黑的颜色里饱含着向往,还有明天的期待。   男人对女人的体贴和温顺,女人才会感到幸福,我的心都被刘天明塞的满满的。   吴建自从刘天明买了手机给他,就很少去上网了。但又开始一天到晚玩手机游戏,我说的话就像春风刮驴耳,一句都听不进。   刘天明下班回家,他就微微笑,平时对我就板着脸,今天看到吴建就笑,我真不知为啥。吴建轻轻地在刘天明耳边一阵耳语,好像是怕我听见。   刘天明毫不犹豫地说:“学电脑好哇,我刚发工资,要多少?”   吴建像蚊子叫似的:“六千块钱就行。”   我开始埋怨刘天明:“你咋说拿六千就六千,这不是小数目,这倒好,这么久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学电脑是高科技,我们两个都不懂,看他的样子废寝忘食,也够累的。”刘天明觉得我总是不安,他要帮我消除顾虑。总是凭着自己的勤劳和良好的生活习惯,来安慰我、开导我。   一晃半年过去,我便疑心孩子,总是看他忙碌的样子,究竟忙些啥呢?   “吴建,你究竟学了什么?刘天明赚钱也不容易,你知道吗?千万不能置身游戏里,像赌鬼老爸就完了。”   他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匆匆把房门“咚”一声关了。恐怕这话被我说中了,该如何是好?怎对得起刘天明,他工作那么辛苦,你把钱往老虎口里送。   刘天明下班回来见我犯愁:“老婆,怎么啦?”   “不好啦,吴建又玩游戏了。”   他丢下工具扭头就往街上走,蹿过几天街,终于在一个游戏厅发现一身迷彩服的青年站在游戏机旁专心地“咚、咚、咚”。刘天明轻轻走过去,站在旁边说:“吴建,这就是老虎机吧,看上去只有一只拉杆,但它却像土匪一样抢金抢银,钱有进不出。它的玩法也简单,你不需要了解,像投资赌博那样简单。更不会像玩扑克牌那样新手与高手对决,必定输个精光。无需与发牌者交流,也无需费心去记哪把牌最大。”温和地和吴建说。   吴建抬起头看着刘天明,然后微笑着说:“刘叔,你咋啥都懂呢?”   刘天明见吴建虽在一边玩,但总算听进去了,他接着说:“虽然我从不玩这个东西,但不等于什么都不懂。我身边的同事也有玩这个的,我听他们讲的。”   吴建说:“我赢过几次。”   刘天明说:“就是因为开初会让你赢,吸引你。但时间久了,绝大部分钱就会被吞掉,只会给你一个极为渺茫的赚钱机会。”   吴建很感动,点着头微笑:“刘叔,你真聪明,啥都懂。”   刘天明又说:“为什么叫老虎机,其实是人为的。到了一定时间,老板便在机器上做手脚,他开店也是为了赚钱呀。”   路上两人像一对老朋友一样说着笑着。吴建想自己真惭愧把刘叔的六千块钱全输光了。刘天明抚摸着他的头,轻言细语地说:“老虎机是鼓励人们输光身上的钱,我最讨厌这一无是处的发明。”   吴建低头走着,也不知是刘天明的话感动了他,还是刘天明的主动再次赢得吴建的信任。吴建抬起头默默盯着眼前这个高而瘦的刘叔。   刘天明的眼睛顿时又湿润了,他突然想起了当初答应柏花的事情:一定要全心全意为她们谋福利,永远不辜负柏花对自己的期望。说实话,做实事。   刘天明不得不语重心长地对吴建说:“孩子,赌博的游戏不要玩了。虽然社会有的大人也玩这个,但是你要体量你妈妈,她也是为了让你学技术才从东莞搬回平乡。她多不容易,想让你早日成才。”   吴建听懂了刘天明的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很快两人到家了。   我气呼呼地从厨房出来:“你这孩子,我不知是哪世欠你的债。看你不成葫芦不成瓢的样子,六千块钱打水漂了?”   刘天明走过来推了推我:“吃饭了,不谈钱的事。吴建多吃点鸡肉汤,看你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哪像年轻人,都是熬夜的原因。”   但是,我怎么也忍不住唠叨:“我听别人说老虎机是个无底洞,有进无出,我们辛辛苦苦赚的钱,你却往虎口送。”   吴建此时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跳,腾地从凳子上蹿起身,碗扔在桌子上,转身往房间里走,把门关上反锁了。   我不服气地说:“为了你们姐弟两个,我做了吴导得十八年的奴隶。你倒好,呆在游戏室天天往那里扔钱。”   “哎,老婆,你唠叨起来没完没了。他又不是小孩子,玩一次两次以后就不会玩了。凡事都得循序渐进,讲道理。”   不一会儿,吴建在房里抽抽搭搭地哭了,而且声音还是很大很响。   “孩子,孩子,你可千万别哭,没事的,就会没事的。”   刘天明在外面恳求道。焦躁地在客厅走来走去:“吴建,好好休息,我想办法让你去学点什么。”   这时,刘天明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吴建心中燃起了一线希望,他反复权衡,他不会说话,更说不清自己应该去做什么?他轻轻走出来,然后双手抱着头又走回去了。我估摸着他想说什么,刘天明见房门打开了,于是就走进去说:“孩子,还没睡吗?我和你妈并不完全责怪什么,都是为你好。”吴建点了点头,立即沉静了下来。   “那我怎么办?”他可怜巴巴地问。   “等我打个电话问问宜成那边的熟人,请他们帮忙留意一下,看学点什么?”   吴建仔细观察刘天明的眼神,从中揣测出他对他的态度,吴建还是满面愁容,他知道刘叔和妈妈在小城生活租房和各种开支都不容易。加上自己丢掉六千块钱,他想自己先出去找工作,否则现在也无法集中思想学习。   “刘叔,我还是先找份工作做做。”   “孩子,慢慢来,我一定会想办法。”刘天明笑着摸摸吴建的手,又一次不费吹灰之力,变戏法似的把事说好了。而我呢,只是唠叨却无济于事。我总以为吴建还是个孩子,缺乏自信,只是看起来身材魁梧。过去在父母的打斗声中长大,多少无情折磨着他,把孩子的心揉皱,撕碎,才落得这个局面。我有什么理由去责备他呢?每当回忆往事,心头就有些失落感。   尽管刘天明那么温和,可在孩子心里却还是“砰砰砰”地跳着。嘴里勉强和刘天明谈话,肚里还得打主意,所以总是头上直冒汗,脸总是涨得通红通红的。他两只又粗又大的手,他的高大的身体,总觉得没地方放。   “哦,我给你买了一双鞋子,试试看!”刘天明一进门就对吴建说。   “噫,给我……”吴建吃了一惊:“刘叔,还买什么鞋,我这双不是挺好的吗?”   “都穿了两年了,破了。也该换换朝代了。”他说完就蹲下去帮吴建试穿。   我凑过去一看:“哟!这颜色,这款式还蛮可爱。”   晚上我们三人进餐,我打趣地说:“刘天明是属牛的,牛是人类的忠实朋友。它辛勤地耕地劳作,而不知索取。我们要学习他这种默默奉献的精神,而斗牛的那种顽强拼搏和勇于向强者挑战的精神更值得我们学习。人不论什么事都要有牛的那股拼劲、韧劲……”   吴建他不做声,但脸上的表情变化得很快。这表示他的内心斗争是如何的激烈,他皱紧眉头,然后微微地张开嘴巴,加重语气地自言自语道:“我是青年?”又领悟似的说:“我是青年。”最后用坚决的声音说:“我是青年,不错,我是青年。”   经我这么一说,刘天明的劲头又来了:“人要有吃苦的精神才对。”   刘天明惊奇地发现:“老婆,你的手怎么了?”   “嘘——”我说:“晚上煎鸡蛋,我见锅底有蛋壳,就急忙用手去捡……”   “看你!”刘天明嗔怪地说:“油锅烫手还不知道?”   听着他的问话,我一时无话可说,可我的心却如浪涛一样汹涌澎湃着……   他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对我母子的关切之情,总是脸上笑吟吟的,令人感到亲和和温暖。吃完饭后,刘天明建议去秋意广场看那些男女老少跳舞。我们找了一张石凳坐下,刘天明抓着我的手说:“老婆我隔了好久没有讲故事给你听,想不想听故事。”   这时我还正像一个小孩似的兴奋着,拍打着他的手:“还记得当初守夜场,你每天晚上都要绞尽脑汁讲故事,现在偷懒了,快讲吧。”   他说:“我今天讲的是‘溺爱’的故事。有一对夫妻结婚很久很久没有孩子,直到晚年才得了一个儿子,夫妇两人对儿子十分宠爱,有求必应。一天,一个神仙经过他们家,夫妻两盛情款待,那神仙就是罗汉。罗汉满面笑容问夫妻二人:‘你们有什么愿望?我可以为你们实现。’夫妻二人想了想说:‘我们也没有别的什么特别的愿望,只是希望到了晚年能够幸福。’听了夫妻二人的话,罗汉冲进内屋,一把抓起他们的儿子走出来,欲将儿子投入湍急的河流中。夫妻二人吓坏了,连忙冲上前阻止罗汉,惊慌地喊着:‘你这是做什么?’罗汉说:‘你们一直溺爱这个孩子,担忧孩子,吃饭时怕他噎着,喝水怕他呛着,走路怕他摔着……。天长日久,担心的事太多太多。只要有他在,注定你们二人无法过上幸福的日子。只要淹死他,从此你们不再担心,便可以自由幸福地生活了。’夫妻二人听了罗汉的话,相视许久,说道:‘罗汉说的有道理,是我们太不懂得让孩子自己去谋幸福。’罗汉听罢,放下孩子笑道:‘能放下,自然就能心宽。如此一来也就不必溺死他,而你们夫妻也能幸福过日子。’孩子原本是上天赐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但是对孩子过分担忧,这份美好礼物反而会变成人生的包袱。久而久之,原本应该让我们感到幸福的家人,成了我们苦恼的源泉。所以我们的任务是怎样去教育孩子啊!”   听完故事我恍然大悟,我这个当母亲的十分不称职,没有一点方法。我紧紧握着刘天明的手:“你就是罗汉,我们的幸福仰仗你,吴建也全靠你指导。”   他诚恳地说:“我决无二心,一定给你母子幸福。”   要知道一个人的成长首先是家庭,从家庭成员之间互相尊重,才能建立起发自内心的自信。吴建为什么自卑,都是因为家庭不和谐的因素造成的,从中总结经验教训,所以这些年来我和刘天明从不吵嘴,连一句重话都不曾说过。刘天明是个个性格开朗的男人,不管工作多烦多累,从不把愁脸带回家。每次回家总是先打电话给吴建,今天也是如此,这时候吴建就进来了,他和刘天明就像老朋友一样,乐呵呵。在桌子上吃饭,礼让像上宾一样:“来,吴建喝一口,男子汉要学会喝酒,酒壮英雄胆。”   吴建倒了一点点酒表示了一下,此时抿了一小口酒,脸上带笑容说:“好苦。”说着皱了眉头。   刘天明笑着说:“我和你妈天天晚上回家喝一点酒,所以我和你妈天天都在吃苦!”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吃完饭后,又陪吴建讲人生道理:“人生道路上人人都在和‘输’、‘赢’二字过招。赢字拆开来先看到的是‘亡’字。‘亡’代表死亡,你想赢就得有不怕死的精神,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有了这种拼命三郎的气魄和精神,还有什么事做不成?再次就是‘口’字,两层含义。一是想赢,必须有个好口碑;二是想赢,必须要有好口才,太老实沉默下去没有用。再往下看‘月’‘贝’‘凡’这三个字,财宝是靠日积月累,不是异想天开的事。人若要赢,关键的因素就是对金钱的态度,我们不能小看金钱的能力,也不能太在意它,要把握个适当的态度最重要。最后是个‘凡’字,千万要牢记,只有不甘心平凡的人,才能赢得一切。”   吴建听着刘天明讲拆字的故事,不禁陷入了沉思。刘天明见吴建完全被他的话所镇住,不由得拍着吴建的肩膀继续说:“孩子,这‘赢’字和‘输’字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双胞胎。在人生道路上,它们如影随形。”   吴建起身双手递了一根烟给刘天明:“刘叔抽支烟。”然后又催促他再解释解释。“‘输’的特殊含义呢?”   刘天明莞尔一笑,点燃香烟,缓缓地吸了一口,用手弹着烟灰对吴建说:“这‘输’字,我们把它拆开,首先是个‘车’字,是前车之鉴的意思。不注重前人的失败经验,也一定会重蹈覆辙。其次我们看到‘人’字是代表人际关系,俗话说,做事先做人。如果你不领悟其中的道理,做事必定会一败涂地。人字下面‘一’字是指什么事都要一心一意。最后是‘月’和‘刂’,月是指夜晚,夜幕降临的时候,只有月亮,没有太阳,人如果没有积极向上的心,只有阴暗,那做什么事都会失败。这‘刂’更重要,它是一把刀,人的心里如果始终备着这把防人之刀,最终会伤人伤己,有了它遇事必输。”   吴建点头称是。从刘天明对输赢二字的解释,让吴建领悟到汉子的魅力,也深刻领悟到人生的道理。   我在一旁看着孩子的反应,我支持刘天明说的透彻。最起码他见多识广,虽然我也读了高中,但女人哪有那么广的见识。而且常年围着灶台转,早让我忘了学问是何物。    ☆、人生职责   过去我往往站在倾斜度的世界去心疼儿子,就是缺少方式和方法,于是我静静地看着刘天明审视着他的真心。   他总是劝我:“督子十过,不如奖子一长。”对下一代的教育,宜从鼓励的地方出发,坚持正面教育。批评子女十处过失,还不如奖励子女的一个长处。我看见坐在一旁的儿子,正坐在一边沉思。我便轻轻地走过去,告诉他:“孩子,妈妈离家出走,不是为了金钱和财富,而是你刘叔那种豁达向上的生活勇气。敢于挑战自我,这是我们处在逆境中的真正指南针。”   吴建似乎明白了许多,过去他心里认为妈妈只是为了钱才离开父亲。他心里一直有个结。   我说:“一切都是妈妈的错,你父亲在三大暗礁中失去婚姻家庭,‘自满’‘自高自大’‘轻信’。头脑简单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而我自私缺乏耐心,没有好好与他沟通,他才一落千丈。而刘天明自信、谦虚、谨慎、发愤图强,我选择了后者。”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虽然吴建还不是完全懂得这些人生道理,但是他开始慢慢思考。为了改变孩子吃快餐的习惯,我们现在租房起了炉火。白天我和刘天明要干活,早晚把饭做好,有时把饭菜放在锅内保温。娘待儿没的说,儿待娘很渺茫。   心态决定一切,如果有良好的心态,即使是面对汪洋大海也不会感到绝望。短不可护,护则终短;长不可矜,矜则不长。   刘天明经常在我耳边念叨:“爱人要分外珍惜,婚姻就像一个精美的杯子,开始的时候觉得光怪陆离,要审慎去遴选。但生活对待它的态度就非常重要,一个结实的杯子,是呵护出来的。要用爱去细细擦拭,它就会释放出永久的光辉。”   爱人也是如此,要关怀对方,包容和理解,尊重,交流……。随便一个“不”字,都有可能让精美的杯子变成一堆扎手的碎片。   “恩恩爱爱,长长久久也许注定平平淡淡。”我对刘天明的爱,没有半点杂质。   “我会靠自己勤劳的双手,造福于我的爱人和我的亲人,不负此生。”刘天明深情地说。从来没有因为孩子起风波,站在我面前的这位男人风雨时如伞,黑夜时如灯。   人生是一场长跑,由一段段有目标,有意义的短跑组成的拉力赛。当我看到眼前这个男人柔中带着刚,他从来不打骂孩子,更不暗地里抱怨,但说话有分量,批评的话让你一辈子不忘。   他见吴建情绪低落时就劝他:“人生在世,谁都有春风得意的时候,但得意不要张狂。谁都会有倒霉的时候,不走运的时候,但跌倒了就要勇于爬起来。越是有人看笑话,越是不能草率了事。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   吴建被刘天明温情融化了,刘天明的话看来都是真理,对吴建受益匪浅。我站在一边微笑着说:“富贵多忧,贫贱自在。”日子虽然苦点,但体味到了温情的滋味。我开始懂得憧憬未来,我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完美的家。我和刘天明有5个80后,对面他们要成家立业,只有靠我们勤劳的双手卖苦力。换做别的太太大概不知道要在自己男人面前聒噪多少回,但我沉得住气,在刘天明面前只字不提经济危机。让他觉得身后有人支撑,有后盾的感觉让他腰杆挺直。他勇往直前,努力达到事业的顶峰。   值得庆幸的是刘天明会珍惜劳动果实,从不乱花一分钱。从低收入阶层在财富增长和中层收入的诱惑中一步一步成长,有着自己的坚持,打造一个小小的甜蜜的家庭生活,拥有安逸的小窝。   2006年春节,我和刘天明从购物广场回来。我们两个各自推着一辆自行车,快到出租屋门口时,迎面来了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他拖了个漂亮的皮箱,笑眯眯地叫了一声:“爸爸,阿姨。”   刘天明说:“这就是我常提到的大儿子,刘建成。”   我们把年货卸了下来,自行车锁在下面。刘建成跟着,提着皮箱上楼进了屋。天冷得出奇,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我的手冻麻木了。刘天明把木炭放在炉子里引着火,火星满天飞,不一会儿木炭烧着了,发出“啪啪啪”的声音。我把热水端来,刘建成洗了脸和手,我也就着洗了下手。刘天明弄好了火,就端来一起烤。我洗了水果端上各种点心给大儿子张罗着,让他们吃。他几年没有回家了。刘天明在大儿子耳边耳语一番,刘建成便起身进厨房,我急忙拦着他:   “干嘛去啊,到火炉边暖和暖和去,多年不见,好好跟你爸爸说说话。”   “阿姨,你去烤火,我来做饭。”他执意在厨房开始忙活起来。   “老婆,别争了,我的孩子我知道,从小就养成了会做饭的好习惯。我常年不在家,他们都是自力更生。”   “孩子好不容易回趟家。”   “他炒的菜,比你炒的好吃。”   我把所有的主菜配菜都洗好切好,刘建成自告奋勇当起了厨师。炒菜的时候,他先用大火把黄黄的油烧热,当油锅里飘起一缕青烟,油微微滚动时,他把肉片倒进去锅内。锅里立刻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炸声,深红色的肉变成了淡色,他又用锅铲把肉片铲到一边,向锅里倒进了笋片。锅中的爆炒声“噼噼啪啪”,一股香味扑鼻而来,馋的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刘建成冲我笑笑,挥动着锅铲把笋和肉拌到一块,厨房的香气更浓了。刘建成熟练地挥动着锅铲,清脆的铁器撞击声真像是美妙的乐曲。这时,刘建成又开始炒新的菜了。接着又烧了红烧鲤鱼,继续他的非凡技巧进行烹饪。他那灵巧的动作丝毫不比正牌厨师逊色哟。   午饭终于做好了,刘建成真心诚意闪着满脸红光。大家高高兴兴地喝起了酒,我特意调好了一杯谷酒,放在刘建成面前。他感受到了自己受到欢迎与厚待,红润的鼻子竟有点鼻音。   刘天明悠闲自得地坐在吃饭桌上抽着烟,眼睛凝视着我,用一种难以形容、喜气洋洋地眼神看着我,还有大家。烟不停地燃烧着,他不停地抽着。姿态显得文雅。   房东太太年年春节要给我们租房的客户和他们家都贴上对联,她探过头来瞧见了刘建成,她猜想出来说:“柏花,这是你的大儿子吧?长得真像你,太帅了,高高大大。”   “嗯。”我感觉幸福极了。不是工作上的满足,也不是金钱上的满足,而是刘天明和他的儿女们的真心相待。   刘建成去了很多城市打工,在外流浪了几年,只因没有一个家。现在刘天明告诉他们我们在平乡落了脚,我和他是初次相识,为自己谨慎而为,我只是痴痴地笑笑,绝不妄加批判。   但刘天明则有着沉重的心事,因大儿子年龄不小了,刘天明埋怨地说:“三个孩子没一个有出息,都是月光族,来去赤条条。”   我没有跟着起哄,便安慰他:“老公,不要看别人赚钱,孩子们都能自食其力,就已经是一种安慰。做长辈的没有付出,光指责有什么用?”   刘天明心里担心妻子有看法,不得不把丑话说在前头,可是这些我早有心理准备。生活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给我的个性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我是受过较高的文化教育,有自己的思想见解。会做家务会理财,有生活情趣,会将生活的重心放在家庭上。我用我最温柔的方法付出,争取最合理的待遇与最合适的位置。   刘建成在外结识了一个白领女孩,她个子高挑,长发垂至腰际,没有丝毫瑕疵的肌肤散发着一种淡然的光泽。刘建成把她领回家,在刘天明心里第一印象是:“没背的椅子,靠不住的主。”他暗中提醒儿子要量体裁衣。可刘建成色迷心窍,不到几天功夫,就把刘建成三年打工的汗水钱付诸一次相见。   没过几天,刘建成要返回打工岗位,再次约女孩时,女孩突然变了一个人。出奇的冷淡,开口第一句话是:“你有车吗?你有房吗?”刘建成愣住了:“唧唧呜呜”了几句。那女孩说:“那好吧,我们关系缓缓吧。”刘建成发现自己因为虚荣心,上当受骗。他回来时脸色苍白,情绪十分激动,甚至流了眼泪。他似乎失去了说话的能力,直到走到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手捂着脸,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刘天明心里明白儿子被他说中了,虽不计较个人得失,但总是免不了要埋怨几句:“在外混了几年,仍是来去空空。”   我看见孩子在偷偷流泪,便阻止刘天明埋怨。并宽慰刘建成几句:“孩子别灰心,只要众人一心,其力断金。等我和你爸多赚点钱,到时让你去学开挖掘机。男孩子应该学点技术。”   刘天明看见孩子受挫的样子,心里很难受,于是他和儿子开起玩笑:“儿子,可能是你还缺乏魅力,没有女人缘。臭小子学着点,老爸我的心过去一直是个荒岛,现在终于有了你阿姨住了。一没车,二没房,三还加一个空钱袋,不是照样把个美女娶回家吗。但有一点,人要有骨气,有担当,肯努力,什么样的女人都会有的。”   刘建成摇摇头说:“现在的女孩都很现实,宁肯当二奶抱大款,而我没有老爸这么好的运气。时光也不会倒流,你是啥年代出生的人,我又是啥年代出生的人?现实是经济时代,有几个女人不朝着钱看?”   刘天明这时用巧妙的手指进行温存的、同情的抚摸,用来减轻儿子的痛苦和悲哀。而他粗糙、坚硬的手是由心灵进行教育、指导,并能在片刻间变得温柔起来。不再是个严父倒像慈母,他做了双面人。   我端了水果点心送进他房间里,然后轻轻地说:“建成,别灰心,只要大家齐心,要不了多久就会改变现实。只要肯努力,世上可爱的女孩也不只她一个。”   刘天明和儿子两个一边抽烟,一边聊外面的情况。   “这也难怪,是老爸没有好好关心你们,培养你们是我的责任。这八年来,我一直是还债,总算彻底粉碎了账单。”   “爸,我们不怪你,现在长大了什么都知道。是妈妈生了病,遗留下来的后顾之忧。”   刘天明平时心里都很疼孩子,只是表面上很严肃:“孩子,以后少交些酒肉朋友,没好处。干就干点正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是一个非常清新美丽的早晨,太阳刚刚跳出地平线,把柔和的阳光均匀地洒在绿树上,草地上。空气是清冷而甜蜜的。   吃完早餐刘建成接到同学的一个电话,从宜成骑摩托车来平乡玩。一会儿刘建成招呼一声,便一溜烟走了。   这天傍晚冷得出奇,凛冽的寒风刀割一样,路旁的树叶凋零地被寒风一吹在空中狂舞。门前那干巴巴的树杈,不住地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我和刘天明向外张望了很多次,总是不见刘建成和同学们到来。   过了好一阵,才听到门外一阵“轰隆”声,刘天明知道是儿子回来了。打开门一看惊呆了,他的同学推着一辆破摩托车,还沾上许多烂泥巴。刘天明急得两个眼珠往外突,眼睛闪着火光,天气虽然很冷,他黑脸红得变成紫铜色。大条的血管在他太阳穴跳个不停,一下子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来,好像顺着两腮一直流淌到下巴。像清水流过水槽一样,他的两只又长又大的手忽而拖着儿子左看右看,一边问:“你看看你连颗门牙都掉了,还伤着哪呀?赶紧上医院。”   刘建成的那位同学把摩托车丢在外面,男孩显得有点胖。个子高高的,一双耗子眼,蒜头鼻,方口,让人感到非诚亲切。还没等刘天明反应过来问他伤得怎么样,他便禁不住放声大笑,然后说:“正当我们玩得有趣时,不知道刹车失灵,还好我们两同时跳下来了。刘建成不小心碰在水泥地上摔了个嘴啃泥,我还好呐,也没伤着。”   刘建成一边腆着肚子,一边用双手使劲地在头上乱搓,湿淋淋的头发顿时一根根竖了起来,成了个乱鸡窝。他得意地展示这最新的潮发型,双眼眯成了一条缝,脸红得像刚出炉的炭。嘴巴皮向上翻起,这次碎掉了一颗门牙,看上去格外滑稽。   刘天明经过一阵子紧张焦虑之后,又看见儿子别无他恙,又看着儿子缺掉的那颗门牙,于是开起玩笑来:“儿子,赶紧找牙医补牙去,否则哪个女孩看得上你呀,都老掉牙了!”嘿嘿地笑了。   晚上的菜是准备好了,全热在锅内,只等刘建成和他的同学的到来。刘天明父子俩端菜的端菜,摆碗筷的摆碗筷。一会儿菜和碗筷都齐了,大家一同进餐。刘建成的同学深有感触地说:“瞧你这一家人真幸福。”他又看着刘天明夹菜往我嘴里送,我觉得有点脸红。   晚上刘建成和同学和吴建三人挤一张床,那男孩说:“老同学,你爸和你阿姨对你真好,看不出来你不是她亲生的。”   “是呀!我在外打工几年,都是月光族,可每次阿姨还给我路费,从不抱怨。我做梦都没有想过还能有个妈,我老爸独守八年孤独,算是上天可怜他吧。”   胖男孩说:“你阿姨真漂亮,一点都看不出她的年龄。”   刘建成说:“我妈自从得病死得早,我从小就跟外婆长大,我爸爸在外面跑生意。好不容易还掉债,阿姨不嫌弃我爸,所以我爸就把她当手心里的宝。这就是天生一对,哎,现在怎么就没有像阿姨这样好的女人呢?”   胖男孩说:“我们打着灯笼去找,不信没有第二个像阿姨这样的女性。”   两个人又是一阵狂笑。   第二天起来,向远眺望,树枝上一团团,一簇簇缀满了雪花。比花丛还繁茂,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到处雪光映辉。   刘建成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住几天,我不是特别了解,也不可能短短几天里获得了解。好在平时刘天明天天打电话和儿女们聊天,多少在特殊的环境下能听见只字片言。生活气氛而言,他就很快适应。正常的日子安排得条理清晰而又周到,只要顺应他们驱使,就会很快跑上轨道,也就感觉轻松了。   刘天明也不拉架子,他在儿子面前依然说着俏皮话:“老爸我白手起家,你阿姨爱我一无所有,但我发誓要给她永远快快乐乐。”   可在一瞬间,刘建成瞥见床上的吴建,对他那奇特的眼神也只是淡淡地笑一笑,就用双手托着后脑勺走进了厅堂。   “他是你们的小弟,差不多十七岁,也是和你们一样,月光族,可你是大哥要树个榜样。”刘天明对着大儿子说。   吴建生性矜持,多方面像女孩。现在和继父生活在一起,大体上感到满足。吴建伸长脖子看着他们,只有进餐时才说一两句话,刘建成介绍同学给他认识。吴建微微一笑便是,耳朵背后挂着夹鼻眼镜,一看就知道是个近视,他又爱上网玩游戏了。   5个80后就是刘建成最大,这时候他显得虔诚,样子看起来挺喜欢这个小弟弟。他说:“吴建太老实,这恐怕去外面要吃亏。”   刘建成穿着皮外套,里面穿着白衬衣和羊毛衫,姿态英挺。在厅堂里亮亮相,然后脚步轻轻地走近他爸面前,把自己的衣服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意思是说自己没钱了,还怎么去见外公外婆。刘天明心知肚明,但又不想惯着他:“你多大了,都二十几岁的人了。进了多少个工厂,赚了多少钱?我和你一样是个打工的,可我不能总是掏钱出来让你挥霍,我容易吗?”   刘建成目光忧郁地凝视着他爸,然后往板凳上一坐,双手抱膝。我立马走进房间,从刚买回来的皮箱里翻了翻,掏出了伍佰元钱塞给刘建成:“孩子,去看看外公外婆,他们一定很想你的。”   “谢谢,阿姨!”   “臭小子,再不努力,就不许进这个门。老婆你也别惯着他。”   刘建成带着朋友“咣当”一声关住了门,朝宜成老家方向走了。   “老婆,以后千万别惯着他。他回家无非是啃我们这几根老骨头,这几个都一样,不回来还好。我们还能省几个钱,都一回来折腾,我们半年工资都会没影了。”   “现在的孩子没经历磨难,不晓得艰苦。再说他身边的朋友,有的是官二代,有的是富二代。在外面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可怜我们的孩子,因为父辈穷,他们穷要面子,为了在社会上立足,只有成了月光族。说不定他们心里也苦。”   “老婆,照你这么一说,我们倒是成了罪人。”   “是呀,现在的人不喜欢按日历行事,我们只能当旁观者。他们愿意回来呆几天,然后走自己的路,我们只要他们给我们的某种满足感就行了,你还好讲什么条件呢!我们还有好多债要还呢。”   “老婆,你说的有理,多亏你是文化人,会把他们当成一项任务的一部分。”   “我们有了共同语言,我们心灵变得崇高。”   “感谢上天让我找到了你这么贤惠的妻子,不然这么复杂的家庭哪有安宁。”   我阐明自己的本质,无疑是合乎道德的因素,是上天赋予我的肚量,我只求安宁。安于奴隶式的家庭也行,只要有宁静,有刘天明的精神支柱,我不觉得疲惫。   “老婆,拿酒来,我们只要有美酒和爱情,更值得夸耀的是老婆的德行。”   他还开始轻轻地哼:“美酒啊飘香……啊……唉……”很快他就放开喉咙“啊啊啊”地唱。他望着我微笑,他干脆就随心所欲地幻想起来,而且还一边唱一边像歌剧演员般挥动手臂。    ☆、爱获重生   我用眼睛盯着他,也许应该是钦佩他,他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是无人能比的。我倾向于相信,我和他的生活其中的状态和环境是无限绵长的,我们更加珍惜。   “哦哟,都几点了,吴建怎么还没回来吃晚饭,又是去上网去了。”   “老婆,别着急,我找他去。”   “网吧这么多,上哪儿去找去?”   “挨个儿找,我不信找不到。”   “算了,不管他,打他电话总是关机。”   “老婆嘴上说不管他,实际上又操白了头。”他边走边回头朝我笑,他从出租房旁边开始找起。“平水乡网吧”,扫描式观望,穿过去,里面全是年轻人。一个个观摩而去,不放过一个长得相像的人。又从梦影网吧穿越扫描,沿途找了七八家网吧。由于鼓足劲儿,一股脑又往环城西路赶去。他轻手轻脚走进差不多是关着的玻璃门,上面写着惜缘网吧。只见网吧里面一排排桌凳,都坐满了男男女女,烟雾弥漫,气味难闻。他张望了很久,不放过任何一张电脑桌,最后又走进里面一间窄小的房子,也摆着两张电脑桌。里面有两个年轻人,刘天明走进去靠近一个穿迷彩服的小伙子,轻轻地叫了一声:“吴建,回家吃饭,现在都几点了。这里面的空气一点都不新鲜,满是烟味,对你身体不好。”   吴建把电脑关掉了,站起来看着刘天明,泪水涌进了眼眶。脸上却带着微微笑:“刘叔,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是从楼下挨个儿找来的,到这里已是七八家了,我不信找不到你。我担心的是你妈操白了头。”刘天明幽默地说。   天下可没有中途变心的母亲,过去前夫野蛮行为实施家庭暴力,两个孩子小,她忍耐、维护孩子的幸福,宁可吃尽苦头。   但是我相信孩子将来一定会懂得世界上最深奥的最伟大的母爱。我时时心问口,口问心,自己打量着,觉得一个女人可以不惜一切放弃一个丈夫,却不能放弃半个孩子。孩子是我的呀,我要把他们抚养长大到成家。   刘天明配合得很默契,他似乎每时每刻都能洞察到我在想什么。他除了拼命赚钱,还要负责教育孩子。有时还要替我烦恼,替孩子担忧,干了一天的活常常回家吃晚饭,首先要留心孩子在哪,没在家时必须先问明原因。他很喜欢孩子,我起初还以为他怕我伤心难过,故意献这方面的殷勤。后来时间长了,他一点都没变,他是一个光明人物,他有一种慈爱的天性。他自己的三个孩子,虽然没有在他身边,但他每天晚上都要跟三个孩子通一次电话。内容很简单,每一次都是:   “光靠你一个人的工资只不过温饱而已,不遗余力怎么行。”面对这五个孩子都没有正当长期职业,也没有成家,我们的负担还很重。   我们散步从东街走到西街,走着走着突然从后面有人大喊一声:“柏花姐,好久不见,一点没变。”   她看上去很抑郁,身材苗条,脸型也可以。但美中不足的就是长了一口难看的牙齿凹凸不平事小,还特别又黄又黑。年龄只比我小一天,她还习惯叫我姐。小时候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后来咱们两都在同一年结婚。她是自由恋爱,父母极力反对,两人私奔走了。来到了小城里男孩的姑姑家,从此在小城安身立命。   “姐,你是有所不知,我老公后来变了。变得和吴导得差不多,当年他又穷又是一个后妈养,我不顾家里反对,和他私奔。来到他姑姑家,由一个小木匠家庭变成了百万富翁。继承了他姑姑的遗产当上了总管,生活水平提高了,我们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大学毕业了。如今我是笑给别人看,哭给自己听。有钱有有钱的烦恼,丈夫同床异梦不着家啊。”   “妹妹,你的婚姻也许还有救。别怪我太直,你既然不缺钱,你呀就是要彻彻底底改变自己,包装自己,让丈夫刮目相看。”我把她拖到牙科大夫面前。牙科大夫给她套牙平整,磨光,分几次换药。   女人活着就是这么难,她默默地想。   “你说的是实情,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   “过去你老公穷,活动范围小变化不大,现在是高层主管,周围的美女像蜜蜂一样,他能不动心。”   “姐姐你说的是实情,为什么男人总是认为老婆是别人的好,因为人家老婆都是打扮好了给你看。一样的腔调!在外注意身体,注意安全。”   刘天明不仅在患难的时候救助过我,而且结合以后一直都是尊重我,使我知道向上努力的重要。我忽然起了宗教的虔诚,心中茫然只想跪在它脚下做祷告,愿我的孩子们永远幸福。   我对他百般依恋,他也仿佛义不容辞。我这人是很容易满足的,也没有什么奢望,只要衣食无忧,全家人和和睦睦过日子就够了。不贪大富大贵,小富即安。   那天,房东太太来我家串门:“柏花,去我楼上搓麻将吧,三缺一。”楼上还有两个女人在喊房东太太:“来了么?”   “我不会搓麻将。”我回答房东太太。   房东太太上楼去了,他们便开始讥笑:“现在哪有连麻将都不会搓的女人呢。”   其实我什么都会,而且一学就会。什么牌呀,麻将呀,没有我不会的。可我恨的就是这一类,前夫把一个好端端的家给全毁了。月光浓浓的洒下来,像霜雪纷飞,楼上麻将和太太们的喧扰,我讨厌那些没有灵魂的人们,真想远离他们。   她们只热衷于麻将,灌注全心全力于灯红酒绿筹码之间。现在社会对她们来说是如此安逸,像寂寂的水,没有浪花溅起。刘天明瞧见我脸上并不愉快,吃过晚饭后就拉我去外面走走。他说:   “现在生活既然安定了,还是在家当全职太太吧,我工作累了也好进门就有水喝,有热饭菜吃。还有人陪我喝酒。”   “你也打扮打扮出门。老孙自己漂漂亮亮的,老婆却是邋邋遢遢的样子,就没有想过打扮给自己老公看呢。”   我获得的一切归功于现任丈夫,我从他口中得知男人的审美观,他有时偶尔会评价某个女人总是穿着睡衣去买菜,真是难看。   妹妹终于把牙整好了:“姐,今天若不是你打死我也不会去整牙。”她心里很害怕,大小病从来没进过医院。我们离开了那种浓烈的药水味的医院。   本想宽慰她几句,然而清冷冷的几句安慰话有什么用呢?只要她牙齿彻底变白了,我相信她一定会幸福的,只差个迟早的事。   半年之后,她来我家玩,我亲自下楼去接她。一眼就看见她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身材苗条,长发飘飘,满口白牙,今天一见比往日年轻十岁。她性格豪爽,有点男人婆的味道,她说:“姐姐,我是来感谢你的,真令丈夫刮目相看。而且他还带我参加社会各种活动和应酬,连亲戚朋友都另眼相看。这次真亏了你,使我们夫妻关系一下子改变了许多。”她说完从包里拿出两套衣服送给我。   “柏花姐,你也是有福之人,刘天明对你多好,多体贴。”   “是呀,金钱不需车载斗量,重重叠叠,只要平平淡淡过一生。”   “姐,多亏你的提醒。过去因为忙忙碌碌,对于身边的男人没有什么感觉。现在空闲了,不禁感到了孤寂,茫然。慢慢觉得丈夫之间有一道闸门留在身后,断了我的归宿。显然这是一种精神作用,若不是你的帮助,使我彻底醒悟。女人也要懂得珍惜,我丈夫本来就特好面子,过去总是那种遮遮掩掩的态度。”   “是吧,世上没有什么丑女人,只有懒女人。你信了我没错。”   “姐,你不仅仅机敏过人,而且带有些预言的成分。”   一会儿那妹妹的手机响了:“喂?好。”   “你看看,才多久,就有人惦记了。”我拍着妹妹的肩膀:“去吧,好好享受生活。”   现在看来她以后可以舒心适意地生活了,用家庭的温暖来补偿二十年来的艰辛历程中所受到的创伤。现在我也心满意足,刘天明用勤劳的双手鼓起了扬帆之风。   他在建筑工地干得很出色,每个月都能拿到一份可观的工资,一家所有开支是没问题。但是我对他也身怀敬意地虔诚地恪守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刘天明找到正确的道路,适得其所,我也被他所创造的生活、无微不至的关怀感染着。附着他的魔力,我们将逐渐被幸福包围着。   晚上我和刘天明聊天有关穷与富的话题:   “我总觉得穷人比富人活得更快活。穷快活,穷快活,乞丐讨饭更快活,他不用辛苦。”我哈哈大笑。   “太穷和特富是有区别的。如果你穷到日愁米来,夜愁柴是没有快乐可言。特富不沾花惹草,小姐会自动粘着你,到处播种,处处有争风吃醋的女人,因为几个钱受制于人。”刘天明乐观看人生。   我轻声地笑了起来:“我们草根阶层的人好,得快活且快活。”   城市的花园楼房正飞快的速度增加,大街小巷铺天盖地以各种面貌的出现按摩室,美容美发室。无处没有青春貌美的女人,但城市中的男人对种种名目的按摩充满了浓厚的兴趣。特别是桑拿浴,更是男人的天堂。无论是肥胖的男人还是瘦的男人围着白色的浴巾或干蒸或湿蒸,或躺在休息的床上吸烟喝茶。男人身体疲倦消除了,心理上的疲倦也消除了。不过也有很多地方出现□□场所之嫌,桑拿浴场大多是装修豪华,服务周到。同时按摩工的女孩聊天也是男人的一大乐趣。而在此的女孩小费往往比工资都多,女孩们温馨的话语给男人的思想像充电一样的活跃。有时会认为是属于自己的黑夜里的灯光,黑夜里如果没有灯光多寂寞呀。这些灯火辉煌的建筑物,在黑夜里散发着他们所喜欢的糜烂气氛。一个个有钱有闲的人,一边吹着口哨,一边享受美妙的蒸气浴。所以有人说:“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   刘天明对女人的鉴赏力特别高,他特别喜欢的是女人的温柔体贴。守得住寂寞,爱家爱孩子,不和老公吵架,不和婆婆怄气。邻里和睦,受人尊敬。这样的女人他才珍惜,我是他挑了八年的女人。也许是奇迹,最终会出现在他面前,所以他在乎的是天长地久。我很庆幸在原始森林里找到了一个原始男人,一个钟情的男人,这种男人如今不多见。我珍惜他,互敬互爱,我们好比从一条曲曲折折的隧洞里走,如今总算看到前头有一点亮光。生活是艰辛的,我们重组的家庭是复杂的,经受商品经济的刺激而获得活力,像浪潮一样,一下子冲开传统生活的堤岸,向新的天地奔腾而去。从此认识到了自己的存在和人生价值,一个从婚姻坟墓里爬出来的女人。   刘天明太阳落山后才回家,他从事建筑行业,时间没有一个准时。风霜刀剑在他脸上刻下了许多皱纹,但眼睛里闪着坦然而坚毅的光辉。一件衬衫对襟没有系纽扣,裸着的胸脯丰坚古铜色,胳膊上肩头上以及脚部的肌腱都鼓得高高的,一副久经沙场的“老兵”模样。从他脸上看不出疲劳的情形,回到家总是纵情玩笑,开怀畅饮,浅斟徐酌。倒像是悠闲自得,脸上总是流露喜悦之情,洋溢着酒逢知己千杯少之感。   因我在家会陪他喝酒,他的脸上带着微笑,黑漆漆的浓眉,大力士般的健壮身躯靠着我。他还用温暖的大手牵着我的手,说:“老婆,嫁给我后悔吗?到处流浪,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连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我还整天做工地呢。”   我看着他那双令人激动的手,粗糙又长,指节关凸出,像凹凸不平的小丘。手掌布满老茧,掌纹又粗又深,像干裂的老树皮,枝枝叉叉不知伸向何方。我握着他这双满是老茧的手说:“老公,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是这双不寻常的手,弹奏了一首城市新貌的乐曲。我不去欣赏拨动这人们的心灵琴音,我还欣赏什么。你就是老当益壮的将军,我还愁啥呢。”   “老婆,我是不是太自私了,这辈子真是苦了你。要面对这个五个八零后的家庭。”   “老公,我一辈子不后悔,有劳动就有幸福。”我倚着他身旁,低着头,像一个需要人安慰的小草。但心率是欢快的,活泼的。他又讲着我爱听的陈年故事,他能说会道,是个健谈的人。总让我听得捧腹大笑。   这时有人敲门了,我打开门一看,是邻居黄阿姨:“柏花,听你笑得多开心哪,有啥高兴事呢?你不是想找工作吗?去不去做保姆?”   “我去,只要能赚钱。”   “老婆,不去吧,我养得起你。”   “坐吃山空的道理我懂,这人不干活倒容易生病。再说做保姆好着呢,又包吃包住。”他拗不过我,当天我就跟着黄阿姨到了一个郊区。   在院子临马路的那边有一扇大铁门,侧边的小门开着。黄阿姨带我从小门进去,她又赶紧把门栓上。悄悄地走进别墅大门,又把别墅大门嗖嗖地关上,尽可能不让它发出大声。叫道:   “婶婶,婶婶,我把保姆给你请来了。”黄阿姨大喊是因为老人耳背。   “侄女,帮我请来了?谢谢你啊,到这里吃午饭吧。”   “不了,我还得回去。她是我邻居,人老实,又有文化,有素质有修养。”   黄阿姨说完就走了。老婆婆把我领进一间宽敞的房间:“你叫啥?今年多大了?以前做过保姆吗?”她带着怀疑的口气问。   “我叫柏花,今年38岁,以前没做过保姆。不过家务活难不倒我,我干过几年厨师。”   “这就好,这就好!平时我们家有些客人,只要会炒菜就好。”   整个别墅就像皇宫一样,大门是红木雕花装饰,我用抹布轻轻地抹了抹,老太太笑眯眯地说:“光这扇大门就花了五万块,还有这厅屋里的沙发都是好几万块,我们这幢房子装修就花了两百多万块呢。”她自豪地介绍说。   我认真地抹桌子和沙发,还有红木门。墙壁光华照得出人影,大电视旁边摆放了一个地球仪,这个小地球仪让我把世界尽收眼底。它把七大洲、四大洋全部展现在我眼前。看着地球仪上的海洋,陆地,就像亲身浏览世界一样。这个光彩夺目的地球仪下面有一个银白色的底层,这个底座好像一个小喇叭,上面刻着许多阿拉伯数字。纬度标的中间还穿过一根轴,使地球仪可以自由转动。这座房子温馨宜人,后有一个大花园,有各种花草树木,还养了一群鸡鸭鹅。   老太太说:“今天只有我们两个人的饭菜,随便点,你想咋整就咋整。别看我年纪大,但我不挑食,啥都吃。煎炒酸辣样样都行。”   “阿姨平时你们家几口人哪,都干啥工作。”   “我儿子和媳妇在小镇办了一个什么公司,可是从去年以来公司突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银行把存款给冻结了,最近讨债的老是打上门来。你是新来的,什么也别问,大门不能随便去开,记住了吗?”   “好!没有您吱声,我不会去开门。”看她神神秘秘,我心里纳闷,这家人看来是没有宁日了。   没过多久,老太太的手机响了:“怎么啦?”   “公司有人来闹事,我们都说了黄总去上海了去了。”   “你们找保安呗。”   “两个小赖皮还把保安都打了,公司的门窗都被砸坏了,乱成一锅粥。”   “刘会计,请你把他们稳住,我儿子媳妇明天就回。”   这时一片死寂,老婆婆不吭声了。公司倒闭濒临破产,老太太真没想到讨债的闹出了动静。   没过几天,黄庆余开着小车到了大门口,打着喇叭:“嘀嘀嘀嘀……”   我赶紧把大门打开,车子开进了院子里,然后一前二后下来三个人。   那位陌生男人说:“乡下建栋别墅真好,处处生机映然,什么菜呀,花呀,都长出来了。”此时正值春暖花开,别墅前院后院都栽种了花呀草呀的,还有各种树。有的花蕾正待开放,太阳光照射散发出香气。陌生男人快活得跟天使似的,又吸烟又幻想,四处眺望。此时一只雌鹅迈着庄严稳重的步子,后跟着六只黄脖子,灰背毛的小鹅子跑到了他的脚边。在青草叶片上磨它们的小嘴,一副不知道主人是谁的样子。   陌生男人在院子里欣赏:“这环境真的不错!卫生又搞得好!不像当年我们下放的农村。现在真是城市乡村处处争光辉。”   黄庆余说:“李行长,到这里多住几天。我老婆做的菜很好吃,再说都是自己喂养的土鸡土鹅,没有任何添加剂和三聚氰胺,都是放心食品。你在大城市里吃多了海鲜,不如多吃点农副产品,吃出健康。”   黄庆余做了个握拳的姿势,结实肌肉,青筋突然突出的样子说:“平时我连感冒都不曾有过。”他们两个在院子里的石凳坐下,我递了两杯热茶上去。   陌生男人嘴里赞道:“面如满月,发若乌云,虽不施胭脂却有容颜。不学妖娆,自然风韵,农村甚是稀罕。”   黄庆余说:“我家保姆知书达理,她也高中毕业,还会写字计算,是个人才。”   李行长很滑稽,而且又很聪慧地说:“哎!假若我还是三十多岁,一定会追她。”说完用眼睛斜视着我。   黄庆余笑着说:“你不怕有失身份?凭你的地位在上海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李行长皱着眉头说:“这你就搞不懂了吧,什么样的女人最可爱,她腼腆羞涩,有修养有责任,独具特色和特有的风情。风韵和风采也是不错的,再说从她脸上看不出她的年龄,这种女人青春永驻。”    ☆、驻颜有术   黄庆余饶有兴趣地说:“她很会养生,我们家的食谱都是她调理。”   李行长说:“我要挖你的墙脚,把她带到上海去怎么样?”   黄庆余笑着说:“好哇,我忍痛割爱就是,这个爱是大爱,我们全家人都喜欢她。”   老板娘亲自下厨,杀了自家的土鸡,她自告奋勇当起了厨娘。她正用锅铲把锅中的鸡肉翻动了几下。老板娘一边用电磁炉炒其它菜。我帮打下手,切菜洗菜。不敢随意说话,她说什么,我做什么,有时只是点头微笑。   很快一桌丰盛的菜齐了,客人正在桌上喝着酒,老板年解下围裙拍了拍衣袖似乎怕沾了灰尘。摸着她那水桶般的腰身然后把湿漉漉的手往身上擦,此时在厨房的油烟热气熏陶下,她那浮肿的脸红彤彤的。客人客客气气地请她喝酒,她则急忙盛了一碗饭,好像很饿的样子。   “李行长对不起,我不能陪你喝酒,我有高血压、糖尿病,都是肥胖惹的祸。”   于是李行长觉得很无聊,一没夹菜,二没喝酒,他老是抬头望着厨房。聪明的老板心知肚明,对坐在身边的妻子说:“你把柏花也叫来吃饭,卫生等吃完饭再搞。”   于是桌上精明的老夫人开口叫了:“柏花,过来先吃饭,等会菜冷了不好吃。”其实他们的盛情无非是怕得罪了客人。   黄庆余和那位尊贵的客人都站起来让座,老板娘亲自添加了酒杯餐具,原本我想等他们吃饱了再上桌。人家是客,我再不让位怎么行。   李行长站起来给我斟酒:“辛苦啦,做了这么多菜,我敬你一杯。”   我羞涩地说:“这都是老板娘的功劳,我只是打打下手,惭愧惭愧。你远道而来我们又是素昧平生,要敬也是我借花献佛来敬。”于是我从容地举起酒杯:“先干为敬。”一杯国玺白酒下了肚。   “好酒量,真人不露相。”李行长服装整齐,棕色的皮带,脚上穿着土黄色的高筒皮靴。配上蓝色的衬衫,红润的脸,亚麻色的头发,姿态一副俊气的绅士派头。情绪热烈地说:“我是50后,你应该叫我大哥。”   我脸上火辣辣的,心想我心眼再高,也无法同你们这些官商打交道啊。我不卑不吭地说:“承蒙大哥不嫌弃,再敬你一杯,我是60后,也是苦难年代出生的人,苦水里泡大的女人。”   李行长笑着说:“彼此彼此,我吃的苦不比你少。”他已喝得有七八分醉了,借着酒话说:“黄庆余是我的同学,他是个体。在小城借了很多贷款,借鸡生蛋,搞了收藏。可是有些失手,最近小城银行追债,公司倒闭,我是他的老同学,不得不出手相助。”   黄庆余脸有难色怕这老同学揭他的老底,于是举起酒杯制止:“来,桌上不谈公司,咱们喝酒。”   李行长喝得东倒西歪嘴里念叨:“小妹,真是个美人儿。而且有学问,哪怕只有会读会写的水平,你是天生的一位高贵的女人。咱们不分贵贱,地位高低,来再喝一杯。”   老板娘强装笑脸,心想自己竟比不过一个保姆,吃饭期间有点难为情。   我喝了几杯白酒,但一点没醉:“唉!我是生不逢时,与成功无缘,写写画画只是宣泄下心中的苦闷,谈不上真的出息。”   李行长把凳子挪近了许多,企图用手拿着我的手捏一捏。我敏感到把手缩回来了,他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说:“其实从前我也吃了不少苦,拼命读书后来才考上北大,又经过不停的努力,才有今天的一点点成绩。”   这时,他借酒力硬拽着我的手,看得出他很想放在嘴边吻吻。   黄庆余看他有点心血来潮:“李行长,我送你去五星级大酒店休息,那里什么样的服务都有。”   李行长咕噜着说:“吧女是胭脂花粉涂抹而成,百姓家女人从不擦脂抹粉,那才叫纯天然。”歪歪扭扭地跟着黄庆余上了车。   他们走后老板娘坐在客厅里,一副似笑非笑的似讽非讽的样子,其实做有钱人的太太内心是苦不堪言。表面上衣着华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际上她早已心碎肠断,在有客人来的时候才得意洋洋地露齿一笑。客人一走立即又是一副可怜相,夫妻两个也都善于伪装,演戏逼真。只有我们做保姆的人,时间长了才知道里面的□□。过去黄庆余残酷地欺骗了她,她曾经孤独了很多年,于是她也狠下心来把丈夫银行的资金转走,自己跑上海、新疆、云南、搞起了收藏。挪用公司资金上亿元,她实施自己的冒险行动。   这天,老太太突然生病了。   “柏花,请你去三楼拜观音菩萨,给我泡杯神茶,求求观音开点药给我。”   “好,我马上就去。”   我端着托盘泡好茶:“咚咚咚”上到三楼,将近一年我还从没上过二楼和三楼。因为楼上全部是钟点工搞卫生,所以我为了避嫌,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上得楼来大开眼界,二楼全是老板娘的收藏,金碧辉煌的牌匾跃入眼帘。牌坊上面飞金涌碧,异彩流光。画栋飞檐在灯光的映衬下更是绚丽夺目。那精心镌刻的花草虫鸟,飞禽走兽无不惟妙惟肖。二楼中间有一张6米长,3米宽,1.2米高的大桌子,堆放着各种古瓷。有宋代的五大名窑,汝、官、哥、钧、定以及青花瓷,始于元代的“斗彩”和粉彩。还有瓶、盘、洗、罐、瓷器发着深沉的乌光。   还有一个圆罐上写着元代。还有汝窑的,是瓷中珍品。还有一个显眼的是蓝田白玉圆罐,据说专家估价至少几千万,尽管这些宝贝价值非凡,但我无心查看。   我更感兴趣的是三楼的藏书阁,不知不觉像是游览五彩缤纷的世界。“哇!”早听说她家藏书万册,但我一个人总不敢冒然去看。果然三楼几个房间全是标明的古代和现代的书。伟人的,名人的,上万本书不多但有半个新华书店那个样子。   突然侧门的一股香烟味冲来,这时,我才想起来手中端的茶杯,于是我急匆匆走进一间偏房。一尊尊佛像,弥勒佛祖捧着圆鼓鼓的大肚皮朝我嘻嘻哈哈的呢,还有提着龙头拐杖的老寿星,还有威风凛凛的古代战将。有的是体态轻盈的观世音。我走进去脚步轻轻,放下茶杯,并整理衣服,怀着崇敬的心情,点燃香烛,并跪在铺垫上进行三扣拜。嘴里念念有词:“菩萨保佑,保佑老太太平安,请菩萨给老太太下药,望药到病除,感恩菩萨。”拜佛的这一套,小时候经常听我外婆念叨过,有时自己有难的时候也念叨念叨。   我把茶端给了老太太,她喝完之后躺下睡了一觉。第二天,她高兴地对我说:“菩萨真灵,今天下午我又可以去搓麻将了。”   初冬的早晨是那么神秘和奇特,乳白色的浓雾罩着大地,看上去仿佛空中的白云飘到了地面。眼前的一切都埋没在一层飘渺的轻纱里,树枝和电线都是毛茸茸的,院子里的四季常青树和柏树,挂满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儿。大街小巷的人们都穿得暖暖和和的,老太太穿上了厚厚的棉大衣,戴着手套,还打着哆嗦呢。可是,我早上六点就起床了,当然也穿了一件破的棉衣,可是脸上冻得通红,手拿着塑料水管冲洗鸡窝,鹅窝。   还要切冰冷的白菜叶子给它们喂食呢。大院外面天天清洗地面,整个别墅外面少说也有500平米,自来水每天都要4、5吨水洗地面。这时候,老板和老板娘还在做着美梦呢。待我把外面全打扫完毕,清晨的阵阵清风吹进了老板和老板娘的窗隙,最终唤醒熟睡的人。   远处响起了清脆的钟声,告诉早起的人们,时间不早了。附近学校里传来了琳琅的读书声,渐渐地汽车的喇叭声多起来了,摩托车呼声也多起来了。人们纷纷奔向梦想的远方,以及自己的岗位。   我在厨房做早餐,不久厨房变成片片袅袅的轻烟阵,锅内冒出水蒸气像滚动着的条条丝巾。又是煮稀饭,又是蒸包子,又是凉拌黑木耳,又是大蒜辣椒酱。早餐可丰盛了,还有茶叶蛋和熟地瓜。   老板娘夫妻两个还在客厅里伸懒腰,一会儿闻到了香味走过来进餐。老太太也漫步进来,她的胃口真好,每天能吃一个蛋一个包子,一小碗稀饭,还能吃一块地瓜。老板满脸不高兴,但不是桌上的饮食,而是心事。他平时很严肃,从不在桌面上言语。里里外外的事都从来不在桌面上讲。   他吃东西非常快,一个包子,一个蛋,一碗稀饭,在他手中不需半刻钟,吃完就走人。   老板娘恰恰相反,漫爵细咽,吃得好又吃得多,所以会雍容华贵的体魄。她见我做事一年来从不过问她的家事,也不去外面串门,很安分守己。于是,她憋不住心里话,想立马说出来才痛快。   许是能让人分担她的忧虑,她想了想终于说出口了:“柏花姐,我把你当作自己的亲姐姐。虽然你比我大两岁,但别人看你还认为你比我小很多。你养生得当无烦无恼,所以你青春永驻。唉!我就不同了,外面看起来挺光彩,实际上苦不堪言,也许是我自己的错,不该跟丈夫怄气,如今犯下滔天大罪,恐怕还要涉嫌诈骗罪,我真的好糊涂……”   我看着她没有打岔,让她说个究竟。她从厨房又添了一小碗稀饭,走近我轻轻说:“我们过去都是天天在外面吃饭,从没有在家里吃过。家里也请了保姆,就是她和老太太两人的饭菜。偶尔回家吃一顿,那些个保姆做的饭菜可难吃了,那些女人没文化,不过卫生还是搞得好。不过你在我家,倒是全家人都高兴。你放心做下去,工资不会少你的,欠谁的也不能欠保姆的工资,你说不是吗?”   我迎合着她说:“那是,那是,九牛一毛而已。”   她好像做贼一样偷偷跟我说:“其实我们公司欠了很多债,都因为我挪用资金搞收藏,楼上的那些古玩花了上亿的资金。现在公司倒闭,收藏卖不出去。”   我说:“你们的智商就是高嘛,借鸡生蛋,抓着了时机就是一夜暴富。”   她哈哈大笑:“你真是文化人,就是不一样。但有一点千万不要说给别人或记下来。不要透出我出去,我实在欠人家很多钱,外人都骂我是诈骗犯,我也不想这样。”   我心想这种人真是能做白日梦,胆大包天,竟能借上亿资金。半梦半醒住着这皇宫一样的宫殿,办着皮包公司。   她沾沾自喜地说:“你是不知道,过去我每天走南闯北,使公司搞出一片欢乐的乐园,和他们跳没心没肺的舞蹈。公司也红红火火过,依稀感觉到漂浮并非是那么轻松。悬殊状态原来也是雷人,得意的时候个个趋炎附势,造化弄人。”她说完坐在沙发上把手背靠到背后,又顺势延展到身体的两侧,做了个卸下辎重的动作。她然后轻轻地捶打着僵直不肯打弯的双腿,艰难地坐了起来,吐了一口气。眯着双眼,看见门前几只喜鹊惊叫扑哧扑哧在门前树上飞起,激起了她无限的忧思,一个人自言自语道:“早叫是非,夜叫财,中午叫得有祸来。”她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刚刚上午八点钟,此时她大汗淋漓地感觉,遇上不住痛苦的狂喊:“我草她娘的,古玩在我手里怎么就这么难兜售出去呢?我是下了血本的,柏花我中午不在家吃饭,我得走了。”而后她迅速起身,重整衣冠,迈着全新的而富有弹性的步伐快速离开,开着她的宝马小轿车消失在胡同里。   黄庆余也憋闷得喘不过气来,身上的手机响个不停,讨债的人像汽车追尾似的沾上了,焦灼和烦躁都写在他脸上。过去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心理学家,而这回他错了,一回到公司就能看到许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乱蓬蓬的脑袋乱窜。他感到恹恹倦倦但又不能发脾气,是自己欠人家的太多太多,可借鸡生蛋是要还鸡的。   黄庆余处心积虑修饰出来的外部包装,内心确实惭愧不已,自己空担个混世魔王的虚名。懵懵懂懂由着妻子挪用公司资金,现在人家告到法院去了。黄庆余想,过去自己从80年代起,开货车跑广州,自己还红红火火每年能赚十几万元,90年代已成了百万富翁。没想到如今本想从银行贷七千万搞一个公司,被老婆这样一搞,竟欠上一个亿的债款。表面上看似风平浪静,背后波浪滔天。老婆收的古玩竟一半是仿制品,如今个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黄庆余和妻子有过一段同床异梦的往事,黄庆余开车时曾恋着一个外乡女子。此人生来体态端庄,风姿绰约,自不必说。却又聪慧异常,虽然那女子不曾读得诗书,但她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聪明,见景生情。所以两人偷偷相好过几年,所以妻子伺机报复把所有的钱挪为收藏。   老板娘生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从前因只顾照顾一老二小,却失去了和丈夫的联系。时间长了纸是包不住火的,久别的丈夫老是不回家,打他的电话和手机总是关机。老板娘因为经常见不到丈夫,老太太也从不过问儿子的事。老板娘需要某种安慰,想透一透气,她就跑去收藏了。此时她跑到厨房对我说:“我实在忍受不了,才做起了古董生意。想不到这些古董也挺棘手,本来我想手中也抓住了两个亿。”   我一听:“哇,我的天,两个忆真是个天文数字。”我当时只是用一种细心倾听的目光看着她。又怜悯这位变成了金钱奴隶的女神一眼,这种无言的同情使她感到了舒畅。但过一会儿她离开了厨房,她便拿着手机拨打丈夫的电话,这次通了,她便勃然大怒又马上皱起眉头:“如今法院已发了传票,银行贷款催还,那七千万怎么办?”说完把桌上的一只精美茶杯往地上一摔。刚好老夫人从大门口进来:“这是咋了?”然后老太太弯腰小心地一一去捡那些细片。   “都是你儿子干的好事,千金买笑。金尽笑无声,如今变作犬声如豹。那妖精弄得倾家荡产,你也不管一管。如今把个家弄得四分五裂,公司欠上两亿债款,人们都骂咱们是骗子,皮包公司。”   老太太在这阴森可怖的吵闹声中,一跃而起,把门啪嚓一撞走了出去。   “我真是受够了。”老板娘怒气冲冲冲着老夫人背后喊着,震得每间房子的玻璃窗都颤颤巍巍。铮铮回响的声音还在房子里,老板娘还在盛怒未消,满脸涨得通红,又拿手机拨打电话:“小罗,马上把东西拿来,我要去上海一个星期,在这个活地狱里,就是魔鬼也一天都忍受不了,非得彻底完蛋不可。”   老板娘匆匆忙忙从楼上捎上一箱子古董放在小车里,但她想找我说一句话,对我热心照料她表示感谢:“谢谢你柏花。”   我悄悄地对她说:“你一路保重,家里放心,我会料理好的。”   黄庆余此时才知道消费美色的恶果,自己的产业顾不住,银行天天打电话催款。他偷偷溜进杨秀莲后花园里,过去两人相好度过的地方,迈过楼阁,两人睡过的房间。往日两人好不欢喜,欢歌笑语,如今却冷冷冰冰的,毫不知趣。杨秀莲怎奈变脸比翻书还快,真是□□无情,心中很不服气,真想一把火把它烧了。爽口物多终作病,快心事过必为殃。   他站在这里,紧闭的门前望了一眼,又怯怯地把目光收了回去。有一种思想在他心中不停地痛苦地翻腾着,他想理出个头绪来,但这些都是空乏的、充满敌意的言语弄得他精神无法集中。像挨了一记闷棍似的浑身打颤,头痛腿软。   黄庆余回到家里,那时一进屋,家里已坐了十几个不知名的年轻人,家里已杯盘狼藉。而自己一进门被他们缠住,有的拿了刀,有的拿了棍。刀已架在脖子上了,黄庆余自觉神思散乱,招架不住一时吓得脸色铁青:“各位老弟,有话好好说,请你们高抬贵手,切莫弄得两败俱伤对大家都没好处。我上有九十岁的老母亲,下有妻子儿女。”   那些年轻人是黑道上的,他们拿了张总的委托书来讨账的:“今天就是要钱,别的免谈。”原来张总是放高利贷,半年过去,金额是五百万。黄庆余战战兢兢地说:“有话好说,容缓一个月。”   这帮人一阵威胁之后,照着黄庆余的话回复张总:“张总,黄庆余死活没钱,容缓一个月。”   黄庆余无奈面对讨账的每天上门逼,该当的当了,该抵的抵押了,一时半会想不出更好的招数。此时面临刀架在脖子上了,急得脸上直冒冷汗,手也抖个不停。一阵阵恐慌向他袭来,他感到他的颈项好像被螺栓固定在他们的刀口上僵直着。同时感到皮肤上有一股颤动不停的冷气从太阳穴一直流到膝盖。   这时,从他身后传来了说话的声音,那语调十分镇定。讲的是最不动听最枯燥的话题:“我只想问一问,黄老板是在家里还是到外面去吃饭。”有个三十来岁的青年拄着拐杖说。   黄庆余抖得越来越凶,现在那股寒气已经进入他的胸腔。他匆匆忙忙张了张嘴,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不,我现在什么也不吃。”于是那脚步声便踢踢踏踏地离开了他身边。他猛地一转身,像鬼一样拄着拐杖坐在沙发上。   黄庆余为了摆脱这帮人,他说了一些好话,并从自己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算是请他们下馆子:“你们辛苦了,随便去吃点东西吧。”    ☆、持枪盗画   这帮人望眼欲穿地等待着,接着一千元便打破了这一潭死水。他们都走了,黄庆余一声不响地坐在沙发上,他的脸变得更严峻,更憔悴了,他的动作像木头墩子一样笨重了。   到了秋天,有一些事他非办不可,他在亲朋好友那里度过了两个月的时光,几乎有许多事他都忘却了。但现在当他又要亲身迎着讨债的纠缠,外面铁门砸得冒出火花来:“黄庆余出来,欠债还钱,给我滚出来。”外面是个40多岁的男人骂道;“欠债还钱,我的老父亲病故,给你公司几年的工资都没拿到,你还是人吗?”   黄庆余无话可说,他感到喉咙里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向他抓来。最后,他只好拿出最大的毅力来强制自己,他跪在老母亲面前求她,把她的棺材本拿四万出来还给已故的守门人。老太条再是铁石心肠,也奈何不了儿子这一声下跪。于是老太太这才悉悉索索走进房间里,掏出红布取出四万元。   黄庆余给了守门老人的儿子工钱后,又对其他讨债人承诺:“大家放心,人不死,账不烂。不光是你们的,还有银行贷款几千万我都会想办法还上。”众人半信半疑,最后大家还是放开他。   当天黄庆余开着轿车离开了别墅,过了很长时间也不见人影。后来又一□□上门:“黄总,黄总。”叫喊声、敲打铁门的声,声声刺耳。老太太也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这如何是好呢,也不是个小数目,我也无能为力啊,阿弥陀佛。”   老太太仔细一想,还得老身去演一演戏,众人方能离开。没过多久,老太太自己搬一张凳子,从后门出去,绕到前门去。然后就说:“我的儿呀,你好糊涂呀,一不赌钱,二不打牌,三不买马。只因为鬼迷心窍搞什么收藏,但是东西在不愁钱,只愁一个机遇,机会一来,还你们的债是多多有余。请你们宽限些时日,让他们夫妻两个去深圳,去香港卖出去,钱就回笼了。”   “我的天,我平生最怕欠债,人无外债穷也得,天不刮风冷也得。”一阵嚎啕大哭之后,铁门外的人也不喊了,门也不敲了。   “老太太,我们也是没办法,也要吃饭要生活是吗?你转告你儿子媳妇,赶紧把钱弄回来。”也有的窃窃私语:“听说古董好多假的。”   讨账的人也无奈地离开了。他们走后,老太太擦干净眼泪,自己搬凳子进来,去了一趟洗手间洗了一把脸。换了一身干干净净的漂亮衣服,跟我说:“我这身衣服一千多块,是媳妇从上海买回来的。你看好看吗?”   我心想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穿着打扮,真是白骨精的老娘:“好看。”   “柏花,我打牌去了,你在家任何人敲门都不要开。”说完无牵挂地走了。   挡箭牌真会演戏,说哭则哭,说笑则笑,真是老戏骨。她大跨步出门了,她暗自笑:怕啥,家里有那么多古董,不愁没钱,什么账也不在话下。   这天晚上,九十岁的老太太梦中被人摇醒。睡眼惺忪,只见一个蒙面汉子站在床边,拿着一个油光黑亮的□□指着她。她大吃一惊,睡意全消。呼救吧房门都装有隔音装置,儿子媳妇又不在家,保姆累了一天早已睡了。有谁会救她呢?没奈何,只好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   蒙面人喝道:“把保险柜打开。”   “我,我,我……”老太太披衣坐起,死盯着蒙面人手里的家伙,那是一把枪。   “别磨磨蹭蹭。”蒙面人摆弄□□。   老太太穿衣服下了床,嘟嘟嚷嚷:“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蒙面人和老太太同时移开屏风露出墙上的铁门,她扭动机关,铁门徐徐开启。保险柜里各种名贵珍藏,还有一副价值连城的画,是上次老板娘拿去北京请专家鉴定的字画,当时估价两个亿。   蒙面人眼花缭乱,心急如火,一把推开老太太说:“好啦,我只要这幅画。”说完他把老太太绑在椅子上,扬长而去。   次日清晨,我煮好了面条,来请老太太吃早饭,才把老太太的绳子解开。把她嘴里的毛巾拿掉,并打电话报了警。   闻讯赶来的警官问老太太:“蒙面人拿武器?”   “是的,一把□□。”   “是用□□逼着你打开保险柜的?”   “没错。”   “都拿走了什么?”   “一幅字画,专家估价两个亿。”   “哇。”警官瞪大了眼睛:这可是个天文数字。老太太看见警察吃惊的表情,笑笑说:“不过,如果那东西是真货的话。”   “真货?此话怎讲?”   “蒙面人拿走的是假画,仿制品。”   警官的脸色平和了:“就是说,你用仿制品骗了他。可是你想过没有,假若他是个行家,发现你用假的骗他,说不准一气之下会开枪打死你。”   老太太微笑一下:“那我倒不担心。”   警官又一次瞪大眼睛:“为什么?”   老太太狡黠地说:“他那把枪也是仿制品,不瞒你们说,我快90的人了,眼不花,耳不聋。鉴别真假是我最拿手,他那把枪岂能逃过我的眼睛呢。”   警官窃窃私语:“这个老太太,实在是太厉害了。”   过了片刻,老太太送客。   左邻右舍天天看笑话。人都是这样,别人到了倒霉的时候都落井下石,世人有几个能雪中送炭。到了晚上,经过了昨天那场生离死别,对我格外亲切,她说:“我都90的人了,还是第一次遇上你这么个称心的保姆。从前少说也请了四十个保姆,不是行为不检点,就是去外说是非。不是好吃懒做,就是出外串门打麻将。气得我常跟她们闹,就落下左邻右舍说笑话的下场。你是个文化人,真的有素质有修养。又是那么勤劳善良,我儿子媳妇都夸你。今生我与你有缘,就当是我的小女儿好了。”   “阿姨,是你好厚道,人都是两好搁一好是吧。但是我做人有自己的原则,既然拿了工资,总觉得对得起这份工资才行,总不能白拿。”   吃完饭的时候,老太太低头扒饭,扒了几口说:“胃痛。”   我说:“老太太小病小灾从来不说,这次是真的疼极了吧?我赶紧叫医生去吧?”   老太太说:“不要,不要,我自己房间里有药,我的病自己知道,吃点药就会没事。贱命、贱骨头,你知道吗?我小时候讨过饭,什么苦都吃过,小病小灾对我来说根本没什么。”   “啊!我妈以前也吃过不少苦,她若是现在还活着的话,我一定要孝敬她。”   “柏花,你为人厚道,又知道处处礼让。其实很多保姆说我古怪难和人相处,可现在你和我却像母女。我脾气古怪,凡事你都担待点,我想好了,家里所有的钥匙都给你。”   她边说,边把一串钥匙递过来,塞在我手里。用信任的目光看着我,嘴里说:“好孩子,我把你当女儿了。”   我本不想接她的钥匙,反正我一天到晚不出门,但看着她执着的眼神,我什么也不说,手里握着那一串冰凉坚硬的金属。面对着冰凉坚硬的一切无话可说。   秋天,树叶飘零的日子,有一个女人走进黄家大院,轻轻地敲了一下大门。当时我在厨房里做饭,老太太正在房间里换衣服,黄庆余夫妻都不在家。因此只有我听到那一声门响。但是我没有去开门,而是趴着窗户外看了看,她穿着一身春秋衫,头发梳成破浪式披肩长发,脸上居然化了妆。看上去不到三十岁,十分美丽,她呆了好久时间,老太太换好衣服准备出门:“是你?你来干什么?狐狸精,你害得我儿子还不够惨吗?杨秀莲我告诉你,当年若不是你勾引我儿子,我家不至于败成现在这样。滚,赶紧给我滚,没人愿看到你。”老太太伸出铁门推了她一下。   那女人眼睛在一瞬间暗淡了,但还是向老太太鞠了一躬,嘴里说:“伯母,我是来看看你们的。”   老太太返身进来,哼都没哼一声:“咚。”一声把门关了。   午饭,我和老太太两个人,炒了一碗高笋炒肉,一盆排骨汤,一碗小白菜。虽说不及过去,但还是比邻居家吃的强多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尽管欠了上亿的债,但基本上生活依然过得很好。   寒冷的冬天降临了,凛冽的北风经常狂怒地哼叫着。肆虐地推摇着大树,光秃秃的树也不禁颤栗。狂乱的摇摆着身体的树,紧跟在北风后面,飞来了大片大片的树叶,草儿也枯黄了。   黄家大院那高筑的围墙外面每天都有川流不息的讨债人,那声音一声比一声高。我拉开窗帘,悄悄地看了看,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少的:“啊,怎么这么多人?”   老太太很镇定,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   “别开门,柏花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开了门也无济于事。真是的,儿子被那狐狸精给害死了。媳妇为了抓钱,搞起了收藏,而这些收藏大多是假的,现在没法子还这些人的债。”她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脸色煞白。满脸的皱纹丝毫无规则地流淌着,不知是苦还是笑。她说:“我老伴死了快四十年,我抓住了这个家,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嫁在城里一个好归宿,儿子媳妇80年结婚,前十几年开车也赚了很多钱,我们的日子过得很好。近几年儿子媳妇非要办个皮包公司,两个人正糊里糊涂过日子,借了银行贷款七千万,还有私人集资几千万。我看他们真是糊涂,现在别人告上法庭说是诈骗,这恐怕要遭报应。”   “啊,他们真是胆大包天,借鸡生蛋,怪不得会先富起来。可这一切来匆匆也会去匆匆啊。”   老太太是信佛的人,她郑重其事地念经。“往生咒”为儿子媳妇祈祷。客厅里电话响了,我拿起电话听了起来,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哭声:“喂,是老板娘吗?”   我说:“不是。他们都不在家,我是他家佣人。”   她带着哭腔说:“请你转告他们,我是某某司机的老婆,他家欠了我丈夫的运费6万元。为此我丈夫出了车祸,住院费都花了十几万元,如今他还不能站起来。”   我听了吃了一惊,是呀,人家出了车祸竟然不顾是没有道理,我说:“好吧,你的情况我会转告他们的。”   老太太在旁边听了无动于衷,我便讲了焦点访谈里的故事给她听:“有位70岁的老母亲为了给儿子还债,把自己的房子卖掉不够,自己捡破烂为儿子还债。儿子炒股欠了别人几十万元,儿子失去了能力,而且神经失常。这位伟大的母亲白天捡垃圾,晚上去歌舞厅卖花替儿子还债……”   老太太轻轻地说:“我是不会拿出自己的棺材本给儿子还债,我留下的钱谁都不给。”她又看了我一眼说:“我虽有几十万元存款,但这是我一生的积蓄,我要留给自己风光大葬。我生活了一辈子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又被他们折腾到了原位,我不想放弃。”   我哈哈大笑了一会儿:“你可能要活120岁,如今儿子媳妇欠了账,连家都归不得,你真是铁石心肠。”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硬挺的母亲,在这个时候还想着自己的棺材本和百年之后的风光大葬。林子大了,觉得什么样的鸟都有。   这时候我才想起她媳妇曾透露过一点点,老太太的手段是何等的可怕。   老太太穿的是媳妇买的上等衣料,夏天穿着黄缎袍。上面绣着大朵的红牡丹,脖子上挂着上等的珠宝,绣袍外面是披肩。我从没见过那么华贵的披肩,它是渔网形的,全是珍珠颗粒组成,颜色光泽都一模一样。可惜这么美丽的珠宝裹着是个瘦干的老太太,两只手枯瘦枯瘦的,只剩下骨头的白骨夫人。指甲也好长,十个指头戴了36枚金戒指,还有手链。就凭她一身的穿戴足足可以还掉那个出车祸的司机的运费钱,不就是六万块嘛。我看着老太太默默地想着:“这个老婆婆,有钱没心肝呀!”   现在看来传闻都是真的,人们都说老太太没有一点人情味,一点不假。但她常常对我还是一脸笑容,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吧,我和她相安无事。凡事我便顺着她,她觉得称心如意。我也经常哄她开心,好吃好喝地让给她。我不怕吃亏,我牢记吃亏是福的名言。   晚风吹得黄家大院微凉,老太太一个人慢慢踱步,夕阳的余晖倒映着一个孤独的身影。   她年近90高龄,仿佛命中注定她是孤独的。本来她是乐天派,性格极其倔强。过去全家她一个人说了算,她可以指鹿为马,但没有想到儿子媳妇风光的十几年里竟开了一个这样的国际玩笑,欠债上亿元资金。曾经一家人有名有钱有地位,各方面条件便利。家庭幸福,可以得到个人想要的一切,没想到到头来竟变成南柯一梦。   夜深了,我独自一个人站在阳台上,观赏夜景。对面的立交桥上灯火通明,汽车穿梭来来往往。一排排新建的住宅楼,耸立于道路两旁。路旁的两排高大的路灯,放射着橘黄色的光芒,把那立交桥照得金灿灿的。一个个商店的牌匾,霓虹灯闪亮,变换着各种各样的美丽景色。乡下的小街也如此美丽。   黄庆余原来是种田的人,后来小街扩建,土地收走,他就办起了公司。借了银行七千万资金,后来越办越红火,但没有想到还欠起账来。各项资金只进不出,连职工的工资也拖欠不还,人的野心越来越大了。   外面的大铁门急促地敲打,还有的人在哭,听得实在让人受不了,于是我大着胆子把大门打开。进来了一男一女两个人,男的有60多岁,还有点弯腰驼背。女人看上去30多岁,脸色憔悴。进门就大喊:“黄老板可怜可怜我们吧,如今老的老,小的小,我丈夫得了绝症。你们行行好,把我丈夫三万多块的工资领回去。那是他一年的工资,现在正等钱治病。”   老太太装成咳嗽的样子,不停地:“哼哼!咳咳!……孩子,如今我儿戏媳妇都不在家,实在没办法还呐,他们的事我一个老太婆没法插手,也没能力帮,你们还是请回吧。等他们回来了我转告就是。”冷若冰霜的脸拉长了许多,再一次催他们:“你们请回吧,天这么晚了,我也身体不好要睡了。柏花,送客。”老太太又捂着嘴巴轻轻地干咳几声。   父女两个听了老太太的话,心里一震。女的想丈夫的病指望不上,没有从这里取走一分钱工资,含着眼泪离开了黄家。   客人走后,老太太横着脸说:“柏花,以后遇上谁都不要开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跟我说实话,是你该怎么做?”   “是我,有一块就垫一块,总不能见死不救,况且是你家欠她丈夫的,以后还怕你儿子不还给你吗?”再复杂的事到我这里就变成简单的了。   老太太虽然不满意我的回答,但是没有生气再一次说:“我私房钱任何人也不能拿。我知道你是个大气的人,做不惯小女人姿态,你也不想想我儿子欠的不是小数目,不是几十万元那么简单,是一个无底洞。我几十万元钱不能丢入黑河。”   “这是关键时刻,垫一点是一点。”没想到我的话感动不了她,她是个固执的人。遇到讨债的人,沉着冷静,要哭的时候则哭天抹地。要笑的时候则笑得开心透彻,演戏信手拈来。怪不得整个小镇都说她是“双面人”。   老太太是属虎的,每天离不开吃肉,比谁都会养生,一天三餐两点心。上午9点人参天麻灵芝汤;下午3点莲子、燕窝、银耳汤。晚上或者有时吃核桃和牛奶。90的人没缺一颗牙,耳不聋,眼不花。   我跟老太太相处很融洽。基本原因是我懂得老人的心理,只要你处处让着她,尊重她,满足她,好吃好喝让给她吃,自己吃点亏毫不在乎就行。只要不受人菲薄,我和老人相处总是相安无事。我待她生活上热情周到,嘘寒问暖,做事有分寸。   我认真做好保姆的工作。快乐的源泉还有一个,就是看书不花钱。为了看书不花钱,于是我努力做好保姆的工作,卫生搞得干干净净,衣服叠得整整齐齐,饭菜做得挑不出一点刺。花草树木修剪得像苗圃,花枝招展的鸡鸭鹅油光水滑。为了看书,我是早起晚睡,白天一般不看书,就算你把所有事都做好了也不能看,这是我做人的原则,要不然人家心里不高兴。说你几句吧,又觉得过分,不说你吧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所有这一点我很自觉,只有待天黑以后。   为什么我总是喜欢黑夜呢,仿佛黑夜就是属于我的,晚上我可以在书里面摸爬滚打。有时老太太想让我陪她看电视,当解说员,我总是借故推脱了。黑夜对我来说,就是黄金时间,我得好好珍惜看书时间。   晚上我孜孜不悔地读书,词汇、名人、各种佳句妙句飞进我的大脑,供养着我大脑的贫瘠。这块沃土,贪婪地吸收着从书本上看来的资料,犹如草地吸收着当空而降的甘霖。仅此一点,足以使我感到满足和快乐,在书里面看大千世界,多数人一无所知,主人家也只当这些书是摆设。藏书有中国的,外国的,古代的,现代的。这些对我来说,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的古董。   白天做保姆所做的工作,对周围的变化豪无所觉的我,其余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喧嚣。很像流水从我身边流过,我内心产生了一种不顾一切看书的渴望。高尚地偏执和神圣的礼拜是狂热的劲儿。    ☆、名利财色   晚上我的房间的灯亮着,老太太起夜发现深夜保姆的房间还亮着灯,于是她轻手轻脚地站在房间外边偷听。不知所云,然后又推门进来,惊讶地问:“柏花,这么晚了看书,怎么还不睡?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学问。”老太太又回自己房间去了,只听得哼哧哼哧直喘气,动作不像过去那样敏捷灵活了,眼睛也是昏昏然,无精打采的。   黄庆余和妻子带着古董去了上海,找到他朋友李行长,李行长领着商谈小姐,把黄庆余的古董进行展销。   他们的古董接受一双双“商人眼睛”无情地检验,一双双眼睛紧紧地观察着和冷峻地研究着。几十种不同样式的古董有些被专家认为是现代艺术品,也有被商人的眼睛突然放射出惊喜的光芒看着。有一个圆罐上面写着元代的乃是瓷器中的珍品,这件宝贝的确非凡。商人们估价只是最低的市场价,无法标出艺术品本来价格,这些人神情变得近似残忍地严峻。因为他们知道黄庆余急需钱,那样他们可以哪怕折半价也能收得藏品。而这独一无二的珍品,超过两个相似商品的利润,为了现款交易,黄庆余无奈地签了字,抱回了七千万现金回来交差。   黄庆余夫妇口含黄柏,有苦自家知。颠沛流离的日子催人老,转眼夫妻两个头发都白了许多。正是腊月二十八面临讨债的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走了一帮又一帮,七千万能抵上一部分债。   他夫妻两走向窗口,挺身肃立,向着窗外的人群,神色严肃地鞠躬致敬,拭去了涌出眼眶的热泪。眼看风添雪冷,纷纷柳絮狂舞,他们夫妻两个东奔西走忙起。平日里酒杯往来的朋友,如今遇风浪不见人,现在蛟龙困岸,无人能帮。   他觉得自己屈辱,心中怀着无用的愤怒,在这种狂热的情绪中,黄庆余心头的恐慌完全主宰了他。他已达到了这种程度,听了门外那些人说话,使他胆战心惊。但他本来可以在短暂的惊慌中过去,硬着头皮去跟他们解释,接受自己犯下的罪行。然而他埋的地雷正在自己身上炸开,他高傲的夫人,原以为自己报复他,可是她自己却像爬虫一样,陷入了自己的圈套。并嘲弄他,责骂他,践踏他,他想要欺骗别人,别人没有上当,他自己反倒受了骗。他的狐狸皮已经被剥掉了,如今他感到羞愧,感到屈辱,心中害怕,偷偷溜走半夜让我打开大门,并吩咐:“柏花,任何人问起,都不能说出我的行踪哈。”   “好,走吧,我会按照你的意思去做的。”   他蹑手蹑脚地去把车门打开,开着车走了。与这被人追赶的恐怖绝不相同的是另一种恐怖,突然像电流一样袭击着他。他突然成了孤独的一个人,他好怕那些讨债的人暗杀他,或是打断他的腿。由于罪过与恐惧,他产生反复无常的行为。这是因为他所有的计划全部遭到失败,无论如何他都有家回不了,他只得东躲西藏,过着流浪的日子。   他抱怨妻子说到:刘爱兰!同时紧握着拳头,他在高大的房屋阴影下偷偷地向前走去,咬牙切齿,向她发出可怕的诅咒,同时又左顾右盼,仿佛寻找妻子刘爱兰的人影,他就这样偷偷住在一个旅馆里。   刘爱兰嘴里诅咒丈夫,但心里又担心丈夫的安全,夜晚来临之际,又吩咐自己的弟弟开车过来接她,并吩咐我做好一些饭菜。   我在厨房里炖了排骨天麻给她盛好,用瓷盆装着,晚上刘爱兰提着饭菜悄悄离开。周围的风景仍是一片黑暗,又像天遥远的边缘一样朦胧不清。刘爱兰找住在外面的丈夫去了。   深沉的夜色没有闪过一个人影,没有喧闹的声音。刘爱兰出去了好久,我没有睡静静地等她回来开大铁门,她娘家弟弟开着车会送她。我把书本打开一页一页翻着,这样等人就不觉很久,半夜时分,车灯在大门外发射出微光。没有警示,我预感到车子到了,就去打开大门,把她们迎了进来。   刘爱兰下车后,她娘家弟弟开走了车子,她从下车出来,呈现出奇怪的幻影。那些过去说过的话现在不断重复说着,时间与地点的错乱也混乱了,昨夜好像是一个月前,一个月以前又好像昨夜的事。她一会儿远在天边,一会儿又近在眼前,动荡、纷争、慌忙、黑暗,她心中与她现在全是一片混乱。   她坐在屋里沙发上发呆,我上前劝她:“老板娘,早点安歇吧,时间不早了。”   她呆了好一阵,才挪开身体,慢慢上楼去。她上楼时从老太太的房门口附近经过,听到从里面传来的呼噜声,她不知道想什么。   我也睡得晚较平常,都午夜时分了,我把书合上。静静地躺在床上,想想那位使她陷入圈套,为自己报仇雪恨的女人,她老公对她的愤怒一直暗暗压在心头。   现在看来她的这些思想全都是急匆匆的,相互矛盾的,其实刘爱兰也是被人狡猾地愚弄了。她搞的这些收藏大部分是仿制品,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像现在一样做个有钱人,那样自由自在。可现在却像做一个贼一样,每天东躲西藏。   黄庆余的公司本来自己实施诈骗计划,却反而成了另一个人手中的可怜工具。想到这些他就像脑瘫一样浑身无力,他恨刘爱兰,但他更恨自己,可是他还是在逃,不能做任何事情。   这天,老板娘睡过头了,都大中天了还没起床,我爬上三楼,敲开了房门。她并没有睡,躺在床上看电视。   我说:“早上想吃点什么?”   她说:“什么也不想吃。”   她忧郁不乐的样子,像蜷缩的一只宠物,把那些恩怨放下,才能开心起来吧。我劝她:“不在事情结束后争执这件事谁对谁错,不争执这事带来的好与坏,不管得与失,不管别人如何评价与议论,生活随遇而安,不要再强求攀比,就会好过了。”   老板娘很好奇,她说:“人不可貌相,你这人还真深藏不露,表面上默默无闻,却内心有如此高的见解。我真是惭愧,也许是读书少的原因。只是近些年来在外面闯荡许多年,却远远不如你的见识。”   我又劝她:“名过伤肺,色过伤肾,财过伤肝,食过伤脾。”   刘爱兰脸色蜡黄,心神不宁,整天忧心忡忡,说话有气无力。她说:“你有所不知,这些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表面上看似风光。过去有钱吧,丈夫瞒着我在外花天酒地,保养二奶,我真恨不得倒回从前没钱的日子受苦。男人兜里有了钱,就不知天高地厚,这些年因为怨气难消,使我积累出周身毛病。听你这么一说,我茅塞顿开了,没钱反而自在,有钱有烦恼,人生真是自相矛盾。”   我劝她说:“一个人思虑劳神过度就容易生病,要扫除一切思想杂念,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要像没事人一样恐怕很难做到,首先你要做到抛弃一切恩恩怨怨,做精神清净宁神的人。真气自然从文,真气存内病气逐消。渐渐减轻,人无病亦强体。”   “说起容易,做起来难。”她羞涩、失望与失败折磨着她的心,她不敢出门,不断地担心被人追赶或被人发现。毫无根据的躲避,就连路人都朝她走来也会害怕,就好像有人骂她开皮包公司,骂她骗子。因此她的心情十分沉重,夜间,感受到难以忍受的寂寞、忧愁,白天又毫无减弱地重新包围。周而复始的害怕,懊悔与痛苦。   借鸡生蛋便成了她的一个梦幻,在这梦幻中有一条漫长的道路,它伸向地平线。而地平线一直向后退,永远也到不达目的地。这梦幻中看到的是路面铺得很坏很坏的城镇,在丘陵上面和下面都有;人们从黑暗的门户与没有擦亮的窗子中露出脸来;身上溅满污泥的母牛和公牛在乡下的小路走着,“哞哞”地叫着。梦幻中有桥梁,有小路,有山村,有墓地。有新坟上有枯萎的花圈,梦幻中漫长的道路延伸到山上和山下,又一直向着那变幻莫测的地平线。   早晨她起来了,匆匆忙忙吃了点东西,喝了几口水,它却不能使她快活起来。十几年的叱咤经济史,无疑使她精神疲倦,现在她想明白了,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想出国,以避风头。   “柏花,家里的婆婆交给你照顾,拜托了。多吃点苦,我会感激你一辈子。”   “不用说什么客套话,这都是我分内的事,我会照顾好的,等你们早日回来!”   濒临惨境他们无法扭转,黄庆余和妻子刘爱兰一同出国,他们委托我继续留在他们家照顾90岁的老母的生活起居。走的那天黄庆余夫妻忍受和老母分别之痛,不由得潸然泪下。   他们又在漫长的道路上飞快地奔驰。等待他们的是蜷缩在小车角落里,同时望着后面家的方向,以及有没有追债的人跟来。在这个狂热的梦想里,过去的事物与当前的事物乱七八糟地混合在一起,他们的生活目的在逃亡。   其实我在他们家到现在都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欠上那么多债。只是外面讨债的人经常不停地咒骂皮包公司,骗子之类的话。可平时黄庆余夫妻确实挺老实的人,他的老母亲每次都上演一曲:“我儿子一不赌,二不嫖。”等等开场白。   这个90高龄的老太太饮食生活起居有常,看起来心情毫无影响,照样按她的老规矩生活,一天三餐有荤有素。上午串门找她的老朋友聊聊天,下午还能搓三个小时麻将,耳不聋,眼不花。说起话来如撞钟,走起路来赛小伙,你说奇迹不奇迹。我经常羡慕老太太怎么保养得那么好?她回答她们这辈人不知道什么叫保养,也许是小时候吃糠菜粥,挖野菜的缘故。先苦后甜,心里滋润,知足常乐,而使她延年益寿。   每天我和老太太两人在家吃饭,两菜一汤,有荤有素。老太太丝毫没减少饭量,让人丝毫感觉不到她有什么失落。她见上门来讨债的人,反而会骂这伙魔鬼。   “我儿子不会少你们的,还债只是迟早的事。我媳妇那些古董,最少也有两三个亿。”   老太太下午打麻将回来喜不自胜:“柏花,今天下午我又赢了十几块钱。”   “阿姨,你真是好手气。”   她脸上露出鬼灵精怪的笑容,然后走进自己房间里,重新搜出她身上所有的小钞,叠一叠。   可见老太太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她的人生什么风浪都经过,现在儿子媳妇去国外不过就是去避难而已。他们手中的古董一出手就是厚厚的钞票,蓄力待时,不发则已,一发鸣人。   老太太儿子媳妇走后半年,谁都从她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落寞,但她心中颇为特殊的不安。天天面对讨债的人敲门喊打喊杀的声音,她老人家说话也变得十分急促,因此常常说话会语无伦次。每天吃完饭之后,就是把手一甩,表示无可奈何。   真想不到他们划时代的创举,搞收藏会挪用公司资金,甚至贷款上亿元。   时间长了老太太脸上出现了沉痛的表情,儿子媳妇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处理这些债务呢?只有老天知道,一晃又是一年,这真够呛,老太太觉得回来这事挺玄乎。   这天,老太太叫我抬出她那个陈旧的大木箱子。翻出一件件崭新的细绸女衣,各种各样的金银首饰在箱子里闪着亮光。这些东西跟随老太太几十年,这些东西承担过往日风光。为主人增添过瑶光彩色,出尽风头,可喜的是它们仍然保持着新鲜的样子。老婆婆自言自语说:这些衣服质料细腻软滑,可等她两腿一伸的时候火化随她而去。   她把这些珍藏多年的衣服重新又折叠了一番,手不停地颤抖。不知道是由于快乐还是悲伤。   樟木箱子不会发生蛀虫,东西保藏依然完好。老太太自言自语说:“这些我要留着它,我要把它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把它夺去。”   “谁稀罕。”   老太太回想,这些衣服全是媳妇出差买回来的,有上海的,广州的,还有青岛,北京的,还有香港的。她眼里流露着忧伤,过去虽然不怎么看好自己的媳妇,但媳妇总是言听计从,还那么孝顺。她关上箱子盖子,然后又打开箱子看了又看。不论什么样的新衣服,好衣服,每次儿媳妇回来都会捎一两件。   “以后……”她又自言自语。   她充满期待和期望,温情脉脉地等待着儿子和儿媳妇早日回来。她不在嗟叹着自己的命运,她的生活虽然坎坷,但儿子却大致没有受过什么委屈,从小让他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给了他足够的爱,足够的玩具和书本,使他从小就爱书,看书,和买书。从不让他接触那些咬齿大人的愁苦,她50岁以后就得到了应有的报答。儿子当兵以后回来就学开解放牌货车,然后就学会了跑生意,从那时开始年薪就有一万多元,她心里充满了燃烧的光明和温暖。90年代儿子便有了自己的小轿车,她没有什么遗憾,更用不着羡慕别人的命运。她的儿子和媳妇都很孝顺,她骄傲和幸福,吃住有常,动作灵活,感谢了天地。   她还一点病没有,每天能搓三个小时的麻将,这挺棒嘛。不管是身体上或是心理上全不需要担心。可如今我们这代50后60后都往往是高血压、糖尿病等等等等的都不断折磨。   老太太早上能吃一碗鸡蛋肉丝面,她看起来似乎什么烦恼也没有。上午没事走走街,串串巷子。中午11点准时回家,午饭有荤素搭配的南方米饭和菜。她吃得津津有味,从不挑食,酸甜苦辣都吃得。   隔年春天,老太太在风很大的巷口盼望着儿子媳妇早点回家。孙子在南京读研究生过年也没回来,孙女在云南读财经大学,过年也没回家。家里一两年都是这个九十岁的老太太坐阵,她衷心喜爱着自己的家人,她心里知道他们有家不能归,但又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度过这些日子的。   没过多久,老太儿子突然患了由神经炎引起的血管堵塞,现代医学上称之为血栓,使他的心脏立刻麻痹之类的风险。果然他不治而亡,时年58岁。   老太太这时候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她呆呆地看着儿子的尸体说:“太不可思议了,儿子是个十分坚强的男子汉,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老太太从这天开始精神受到了刺激,从此郁郁终日,再也没有去搓麻将了。不出半年,她也跟着儿子走了,老太太母子被藏进了家族祖上墓地。   黄庆余原本是一棵深深扎根在生活中的大树,突然一下子倒了。剩下老板娘和一双生长在蜜罐里的儿女,大学刚毕业,涉世未深,要面临亿元债款,无奈宣告破产,公司房子车子等等值钱的东西统统用来抵债了。   这栋乡下的豪华建筑,古典样式,刷着深红色的油漆,大门两棵圆圆的大柱子。要先登十级台阶才能走进的宅第,整整三层的别墅,都不属于他们家的了。   整栋楼折人民币一千万抵债。   真没想到外债让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来,应了中国一句老话:“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老板娘再次遭到致命的打击,眼神凝视,嘴巴微微张开,既像在沉思默想,又像在白日做梦,魂不守舍。对她的收藏的东西产生了奇妙的影响,她呼吸到了某种藏品夹着的霉味臭味的冷森森的气息,甚至听到了这样一些回音很重的地方与世隔绝似的宁静和幽寂。死亡的神秘,历史的古老,她此时全都能感受到,如此种种。她没有哭,一下子静悄悄的,她喃喃自语:“老头子你为啥这么快就见上帝去喽,本来是先轮到我自己。”   她恰似在重温早已逝去的时光,这当儿,一种已多次体验过的感觉突然向她袭来。如此奇异,既恍惚如梦中,又令人忧心忡忡。好像同时让她感觉到了流逝和窒息,感觉到了变幻和无定的感觉。这存在就是周而复始和令人晕眩的千篇一律,她又上楼看了看那些宝物。   她毫无疑问是一位真正有个性的女人,值得画家的彩笔细细描绘,一直抱着发财梦进行冒险。本来公司众所周知他们借鸡生蛋,老头子在生前和死后,给小市民的心目中留下的印象就是如此。刘爱兰自己反问自己,为什么当时不知刹车,知道现在越走越远,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我想办法去她住的地方开导她,让她尽快走出阴影,可是岁月压得她弯腰曲背,她早有严重的糖尿病,她嘴里的牙被蛀虫吃掉了,只在吃东西的时候戴上假牙。她可能是因长期跑外面,饮食没规律造成病情加重。现在她总是不愿下楼,哪怕在房间也不愿走动,生命在于运动,她不运动更促使病情加重。   我记得她曾经跟我说:“柏花,你知道吗?年轻的时候我很漂亮,就是跟油画上的西施那样迷人。”现在看来刘爱兰真的离谱和可惊人之处。   我做好了营养汤端上楼去,带了一些她天天吃的降糖降压药,才几个月又变了样。简直让人认不出来,她太不爱活动了。   她也永远离开了,因为茶饭不进,又吃了某种药。儿女围在她身边,虽说在实际生活中,她看起来只是个善于迁就妥协的人,眼下却固执得很啊。   谁也不知道她是个胜利者,还是个失败者,眼前只有白布盖着。   她生前总想一劳永逸,现在复归了她本来的面目。   留下了一双儿女,还好儿子研究生毕业,女儿也大学毕业,将来都是有希望的,都可以自己走向社会。尽管自然地流露出悲伤,但却挺过来了。丝毫没有表现出神经混乱的样子,这次他们挺住了,而且显得更加坚强。由于不了解这一串事情对自己一生的实际意义,或者也有幼稚的漫不经心确信世界总会这样那样地给他们以关照,这些年没有一丝难受过。   送走了几位老一辈后,他们两个孤儿搬到了早先买好的一处安置宅。在这里他们什么也不缺,对他们两个人眼前成长肯定不缺物质。最后我尽心竭力地帮他们把生活的用品搬进他们的新家,给他们做了一顿家常饭。尽力地充当一个母亲的角色,他们感到心里满足。   我为了替他们着想,争取减轻他们的负担,我提出辞职,让他们自己去生活接受锻炼。    ☆、爱人同心   “这年头不再轻松愉快,过去你们已经过惯了富裕的生活,现在得老老实实挣钱才能买自己想买的和想要的。这点你们要记住啊,孩子!”   我把所有家务事都安排稳妥,带上平时自己的生活用品和衣服,坐上了叫来的车,回到了自己的小家。临走之前,他们恋恋不舍:“再见!阿姨。”   我看见他们愣愣地样子很难过:小伙子一定要努力!“努力!再见!”   刘天明看见我辞职回家像小孩似的高兴得快蹦起来:“你回来了!我真高兴,这三年真是天天替你担心。”   “那倒不必,讨账的人再野蛮也不会把保姆怎么样的。”   “我听别人说,讨债的人要炸别墅。”   “其实都难怪,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放账的想盈利。这次借鸡生蛋所付出的代价也实在太大了,鸡飞蛋打一场空。”   “老婆,你真挺不错,守住他们这个家,以你平和的天性而言,你真是把他们家当自己家了,换别人早辞职走了。”   “我可不能落井下石,况且过去他们一家也把我当自己人一般。”   “我在他们家几年和主人一家如亲人一般,一切情况都使我保姆工作做得很认真。坚守原则,不容错失。黄庆余夫妇对我也从不苛刻,在他们家行动自如,轻轻松松打发了光阴。舒服地过日子,并且能从他们家的藏书学习一点知识。”   “我在他们家做事也总是能干灵活,穿得干干净净,讲究搭配,在别人眼里根本看不出我是一个保姆呢。”   “呵呵。”   在小城那里做生意的人,见了我都不敢贸然打扰,都暗暗问自己,这位阿姨在黄庆余家扮演什么角色呢?都把我的得体表现看做是他们家重要的一份子,使我不禁讶然。   但相反的情况也同样有,有些保姆也可能成为绊脚石,甚至偷听主人与客商谈话。听得商机,行为又莽撞,肆无忌惮,目无长幼,不肯谨慎地行事也是不行的。急于轻率的泄密,感到好奇就去追根究底,不明白自己的工作项目。最主要的原因是学问,很多保姆都没有这么多学问。我不光懂得学问,还看书,对于他们生活上需要的文化知识我也一一做来。   随着新的一天到来,使人感到神清气爽。   刘天明正在阳台上刮胡须,脸上泛起微笑,心中油然生出一个理性阳光中刮脸的男人的所有的优越感。我顺便从旅行箱中取出和整理书稿,不知哪儿正演奏音乐,好像就在昨天晚上也开过音乐会似的。刘天明拿起毛巾准备洗脸:“老婆,今天我陪你逛公园去?还是想去哪?”   “随便。”我准备一罐果酱和蜂蜜,冲好了两碗奶粥和燕麦糊糊,一碟炒鸡蛋,桌上中央放着一盆新鲜水果。   昔日总是衣食所累,今日也该放松放松身心,逛逛公园也是我们夫妻之乐事。而富人不知足,贪恋女色,寻愁之多。我们夫妻利用闲暇之日逛逛公园,也省了口舌是非之害。再也可尝尝新鲜空气,换换新的眼光,我从来不为功名利禄,有闲只以观花养竹、斟酒吟诗为乐。自觉现在倒似神仙一般潇洒自在,自古道:知足常乐。   我们爬上虎形公园的最高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我对刘天明说:“老公,我去开个快餐店吧,自己当老板。”我们幻想着一个又一个饭店的场景。“饭馆。”   刘天明反对:“开快餐店又脏又累,又是油烟味,再说如今的饭馆也太多了。有的亏本,有的赚也说不准,反正我是不去冒险。我宁肯做我的泥水工踏踏实实做一天有一天工资,一个月纯利润也有几千,省得操心。老婆你当全职太太我也养得起。”   “是呀,你从来就没有冒险精神,安于现状。说的也是,饭店太多有的生意萧条,门面要好,人口要密集的地点才行。”是呀,还是稳稳赚钱的行业才实在啊。   “老婆,我会通过自己的艰苦努力来创造财富的,将来让你过上好日子。”刘天明总是发下铮铮誓言,我也非常信服他,他是个很精心的男人,直觉地回答我就是:他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我们的老刘同志就是个保守党。”我双目含情,默默地看着他,支持他,甚至赞美他。使他感到温暖,使他明确我是一个真正优良的女人,传统的女人。中国人的三从四德再现,我愿意为他许诺并信守诺言。现在我会感到自己就像在掷钱币一样碰运气,找到了一个真心爱我的男人。   有劳动就有幸福,刘天明每天认认真真地付诸行动,我也会成为骄傲的妻子。   美丽幽静的平乡城市,宛若世外桃源,对我们来说是这样。在这里有属于我们的日子,从容地流逝自己的时光,并且仍旧宁静和祥和。刘天明为了赚更多的钱忙碌着,似乎因为这段时间闲下来我才去用心关心他,他总是有甜蜜的负担。我告诉他,他是我的骄傲,我的自豪。在这个和睦的大家庭里,他就像一只勤劳的小蜜蜂。大凡有志之士,不论年龄大小,只要心里一旦有了远大的目标,就会有永不枯竭的动力之源为之行动。   “做人必须有骨气,有骨气的人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人不怕穷,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天下。做一个失意时不能灰心,得意时不可忘形的人。”这是我和刘天明聊天的话题。   我们的辛苦就是为了脱贫,创造财富让孩子们早日实现自己的梦想,成就大业的目标。现在我和刘天明幸运地获得了相对的宁静,和得天独厚的经济发展的黄金时间。城市建设需要大量的人力,随着城市的发展,经济的迅猛发展,这或许会给刘天明带来新的希望,促使他热爱建筑这一行。   而我在大户人家做保姆细心谨慎,表面上看似平静,但内心深处仍十分强烈地萌动着求学的渴望。一直刻苦学习,晚上看书写字。   刘天明表现得非常沉着和有干劲,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   “我前妻因为病痛去世,三个孩子都没有上过高中,十五六岁就开始面对社会,就背井离乡去了外地打工。当时家里非常苦,吃饭都吃不太起,读书的机会一点没有。因此要负担他们一点生活责任。”   现在他所以要全力以赴地做工作,他笑意融融地回来看着我。然后又补充了一句:“现在又多了一儿一女。”刘天明意有所指地说。许多保守思想,他也流露出来,我也赞同。即使再多的钱,他也不去冒险,生活的贫困,创业的艰辛,他逐渐养成了这种沉稳的性格。   我告诉自己现实一点,这就是生活。我们必须经过努力和时刻准备着,勤奋地劳作。从各个角度全方位了解对方,从每一个细节去观察他。以求进入取得彼此的信任。   刘天明每天早上去晚上归,虽然很累,但他心里很高兴。回到家他还把外面的情况添油加醋地演说一遍,见我总是像个小学生似的倾听,脸上一副津津有味的表情。他似乎忙了一天的疲劳都不知不觉地荡然无存。   我看着他那种惊人的吃苦耐劳的能力,每天加班加点地干活,有时总想劝他休息一两天。他则摇晃着头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他决定稳扎稳打,全力进取。这方式就是我垂青,懂得怎样去追求他的原因之一,绝不凭一时冲动仓促行事。   刘天明始终锲而不舍,默默耕耘。我庆幸自己没有看错人,我也乐意齐心苦干,以诚相待,所以必定得到刘天明的真诚回报。   充实人生,勿使虚度。   春夏之际,雨下个没完没了。空气好像水做的一样,将大地泡成豆腐渣渣,毁坏了筋骨。   吴导得满怀喜悦的心情打着雨伞朝宜成师范学校走,库管边上沾了很多泥巴。他照旧站在操场上,打了吴娟的电话:“喂,吴娟听我说,把你妈妈的电话号码告诉我。现在我有钱了,吴府老家拆迁,国家补助了钱,我想叫她回来。如今我改过自新,不赌不嫖了。”   吴娟接到她爸爸的电话就感到一阵不舒服,但她还是从教室里走出来,到操场上来看他:“恐怕你再多的钱,她也不会回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啊。”   吴导得央求着说:“你帮我拨通她的号码再说,哪有不回家跑外面去的道理。”   吴娟反驳地他说:“还不是被你欺负的,她回来,你不是还要和她打架?”   当初我一看号码以为是吴娟打来的:“喂,娟娟有事吗?”   “老婆,是我,我痛改前非。现在国家搞开发,这里都拆了做经济区。国家补了八万块钱给我,你带着儿子回来吧。咱们重新开始,一切都听你的行么?”   “老吴,真正的幸福并非用金钱就能买来,你一辈子也想不明白。”   “你真是傻女人,现在有钱你不要,你不回来,以后老了你上哪去,赖着儿子吗?我可是有钱要女人有的是。”   “老吴,我们的缘分已尽,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靠自己的双手去创造财富,不受你管制了。”   没过多久,吴导得从婚姻介绍所找了个离婚的女人,叫杨甜甜,年龄和吴导得一样大。女方带了一个儿子过来,瘦得像猴子,是个无业游民。外号叫吸毒猴,年方二十四。吴导得这下好了,耷拉鬼碰上了母夜叉——找对头了。   理想是固执的,现实也是固执的。谁向谁做了妥协?谁又战胜了谁?似乎还无从知道。   吴导得急着和杨甜甜结婚,催我回去办离婚手续,我从平乡赶回宜成。吴导得脸上像喝醉了酒似的,蹲在火车站旅客出口处的围墙边,低着头看来还是极度地感到痛苦。过去那种狂妄自大不见了,如今却显得脆弱不堪的狼狈相,离婚对于他来说绝不是件轻松事。   “啊,这么快就下车了。”他抬头微微笑了一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那茫然的仓惶,犹如从另一个世界回来,再次阴惨惨地笑了笑。又皱起眉头,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似的,古怪地盯着我瞧。   “你越来越年轻了,脸也白了许多。老婆,你回到我身边吧,我们重新开始,按你说的那样去生活,一切都听你的。”   我毛发直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起来。我摇摇头:“放了我吧,你的一切我不要。”对他这样的人只能直接简单,不能拖泥带水。从他那双睁大的眼睛深处,看见了那个折磨了十八年的恶魔。我静静地躲过他的眼神,舔舐自己的伤口。   “我不会相信你了,豺狼戴僧帽——装善人。”   “好了,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我已经找了一个女人。”他的声音又变得冷峻严酷。   宜成市民政局,结婚和离婚的队伍好像成正比。一个40岁左右的女人,瓜子脸,柳叶眉,眼睛和嘴巴总是带着笑意,坐在办公桌后面说:“现在这些人不知怎么搞的,结婚离婚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我拍着队从那女人那手里拿了两张表格。   “去隔壁排队照相去。”她冷冷地说。   我呐呐地回:“还以为离婚要花好多时间,跟他们领结婚证一样,省时省钱。过去听说最少要500块钱,现在只收工本费。”也许因为我们没有财产纠纷所以省去不少麻烦。谁做女人的不为钱财闹僵呢,而我的确与众不同,钱乃身外之物,何故看得那么重呢?此时好多夫妻还在民政局大打出手,为钱争得面红耳赤。   吴导得不识字,两张表格都是我填的,他得财产,我得儿女,我们没有半点纷争。完后我则哈哈大笑:“彻底挣脱了婚姻枷锁,我从婚姻坟墓里爬出来了。”   我捏着那盖有红印的离婚证,木然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这个红印离婚证耗费了二十年的心血(注解:分居后不算),神经从那抽剥去了。转身我去了吴娟的学校,东方天际出现了鱼肚白,是那么柔和,又是那么光洁,它不断扩大,仿佛淹没群山似的。东方天空又发红了,好像正烧着的大火,而且在蔓延开来。就在这一刹那间,那红绸似的帷幕从天边拉开了一角,出现了太阳的一条弧形的边,并且努力上升着。   “吴娟,我和你爸的婚姻枷锁总算彻底砸烂了,他的条件就是财产归他,孩子归我。我很痛快,钱财归他,人才是万能的,只要有了人什么奇迹也可以创造出来。”   “妈妈是明智的,我们姐弟两个对爸爸来说就像是外星人。”   “今天我们要好好庆祝庆祝!”   吴娟念着菜名来了一个精神会餐。终于将苦难和忧愁淘尽出去,如今盛满了自己寻来的快乐。   第二天清早,太阳就像刚从铁炉里夹出来的通红炽热的铁,而且放出强烈的光,把周围的红绸帷幕撕得粉碎。我的眼睛被这强光刺激着,微微感到疼痛,可我仍然盯住它,就像怕它跑掉似的。那半圆形不断上升,越来越圆,像一个火球在天边跳动,最后终于挣脱了地面。   吴娟正在做眼部保健操。做完正面,做反面。   她欢喜又感慨:“妈,我终于师范毕业了。想想当初老爸凶神恶煞抢我的学费钱,还打伤了弟弟,现在想起来都可怕。”   “我女儿真行,没有人察觉你心里的秘密。无论酸甜苦辣忧愁快活,通通承受品尝。”   “妈妈,更不容易!我现在通过自己努力准备考师大。”   “孩子,加油!”   “今天是星期天,我们去街上走走。”   “鼓雨路?一切都变了。85年你在这里出生,这里是地区检查院,市政府,还有军分区。每年都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军人,又帅气,又神气。当年你是个毛毛虫,后来还在检查院食堂墙上和澡堂墙上到处画鸭子。”   我们走近那片废墟:“都拆迁了。”那里围了一个很大的围墙,周边的人来来往往。突然一双柔软的大手楼主吴娟,在她脸上“吧唧”地亲了一口。吴娟脸刷地通红,惊叫道:“婶婶!”   那女人身材高大,声音洪亮,喜欢耸肩然后哈哈大笑。她与我从没见过面,就是吴导得的堂弟,经常在社会上混的,近两年才结婚的,那女人见了我大为惊讶:   “吴娟,这是你妈?真年轻漂亮。”   “现在你们吴府都发了,国家到处搞开发。”   “可不是,吴娟你爸爸给了你多少枚袁大头?”   “婶婶,什么袁大头?”   “你还不知道哇?该死的吴导得一定又是被吸毒猴给吸掉了。那猴子有什么好,会送终还是会养老?我就不明白了,放着自己亲生的儿女不要。”   “其实钱不钱不重要,从生下到如今我不是照样长大了吗?”   女人咬着牙说:“那他也太偏心了,不是个小数目,都280枚。过去是全村人照顾了他,村里分了一半,另一半给了吴导得。值现金都十几万,他连吱一声都没有,太可恶了。”   “没事,前面那五十万我和妈妈还有弟弟都没动心过,是败家子有钱也撑不了多久。”(补助现金加分土地地盘,市郊区要地)   “你们真想的开,吴导得被那个杨甜甜驯得服服帖帖。”   “弟妹,那感情好!”   婶婶歪着头撇着嘴,又咬咬牙,咽下一口唾沫,然后低下头。一会儿却晃晃她的一头黑发,哈哈大笑起来:“嘿嘿,这算个什么事儿?”   “婶婶,到我学校去玩玩么?”   “不啦哇!再见!”   婶婶又反转身抬头看看吴娟,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点点头,默认了。   “吴娟,这人就是命!从前苦日子有我这个属牛的女人操持,现在有国家帮扶他。吴导得天生属猪,是享福之命,天上真的掉馅饼。”   吴娟轻轻地摇着脑袋,侧倚在床栏上,胳膊拖着下巴,睁大了眼睛,好像一个专心听讲的女学生。我的话勾起了她对自己的人生经历的回顾和沉思。她也是属牛的,她凭借自己的本能和内心的痛苦经验,自己认真学习,晚上去饭店洗碗做钟点工,才完成学业。   “妈,我想清楚了,我从小到大,没有依赖老爸,日子照样过,有老妈做我的坚强后盾。现在长大了,更不指望他什么,只要他少来纠缠我就万幸。”   “我今天下午回平乡,你好好工作。”   “妈,你多呆些时日吧,我有时间陪你。”   “我还得继续找工作,再说你弟弟又经常玩游戏,我得盯住他。”   “唉,弟弟都是爸爸给害的。”   “吴娟,有空就回平乡,我们租了一套房子。”   “妈妈,你喜欢看书,以后有空教你上网。”   “好,有空你得好好帮我看看我写的书。”   回到家里,我把我收藏的书,又拿出来重新翻看了看。我和刘天明的日子好过了,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努力赚钱的事还是要加油才行。   “老婆,又在忙什么呀?”   “你回来了,我做饭去。”我赶紧把书往抽屉里放。   “老婆,你最好是到外面多走走,散散步,不要呆在家里。”   “嗯,我知道,我还想去找工作。”   “不急,不急,我能养活你。”   我看他目光和悦,但一年一度的春风刮走了他黑发中的精华,风吹日晒,把他英俊的脸上刻上了好多深深的皱纹。他,老了!   我眼眶突然涌满了泪水:“老刘同志,辛苦啦!”   他把那只厚而大的手伸了过来:“老婆,看你又激动啥?我习惯了,一点都不觉得累。干一天活有两百多块钱,到哪能找这么赚钱的活儿?”然后意味深长地说:“干泥水工挺吃香。来,喝一杯,疲劳一扫光。”他吃完饭又亲切和悦地微笑:   “老婆,我陪你散步去,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晚上,我和刘天明手牵着手来到秋收广场喷泉边和草坪上,那里有许多人在自由自在地散游。有的人跳舞,有的人吟诵,有的人在树下饮酒,还有人在花丛里拥抱密语。纯净的空气在月光下颤动,微风送来浓郁的花香。树木和草地如翡翠绿得柔润,乳白色的圆柱在云雾烟里若隐若现,人们的首饰闪闪发光……    ☆、前夫种种   秋风广场的音乐四处飞扬,真像人家天堂,如此令人陶醉。此时我感到无比的幸福,生活就该是这样,它不是金钱买来的幸福,它是和谐。   我和刘天明找了一张长长的石凳坐下,聊起了吴导得的老屋:“过去是村里的老祠堂,也许有两百年的历史,可是许多年谁都不知道它的秘密。吴导得父母生前因家里的土坯房倒了,没钱翻新,求村长帮忙住进了老祠堂的一个偏房。后来吴导得父母去世,11岁的吴导得成了孤儿,吴导得便长期住在老祠堂的偏房。18岁时村委会决定送他去当兵,当兵5年的军属贷款买下了这个祠堂偏房。我和吴导得结婚就住在这个偏房里,刚开始总觉得房屋闹鬼,楼上出现了一条惊人的大蛇。我一个人住了两年,那房子真是挺吓人的。”   “恶人自有恶人磨,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说得也是,假如当初没有那个铁饭碗也好。今天天上掉馅饼了,砸着了吴导得。国家拆迁房,补贴了八万不算,还竟挖出了两百多枚袁大头,还有另外安置的一块地皮,卖了也有四十多万。可是吴导得又偏偏讨了个扫帚星的女人,带了个吸毒的儿子,卖了土地几十万也不够被吸毒猴吸掉了。”   “老婆,可能是你侍候他太好啦!”   “为此,我再也不能像狗一样守着那个窝了。”   “事情到了这步田地,选择离开是正确的,老婆不后悔吧?”   “钱多钱少够花就好,人只要勤劳不赌不嫖,就是女人的心愿。”   “老婆太谢谢你了,跟着我过苦日子还无怨无悔。”   “苦中有乐!”我们散完步回来,两人乐陶陶地说笑。   在满满的冬夜,在这亲切、温暖的房间睡上一觉,做一个甜甜的梦。夫妻两个不厌其烦、老调重弹,谈够了,我们以一种自安自调的心情熄灭了灯,钻进被窝睡觉。刘天明总是把我捂得严严实实,还用毛巾毯护着肩膀。   早晨,我们坐在冰冷的前厅里,在吃着热腾腾的面条。厨房的热气从窗户顶端的玻璃上变成水流下来,透过窗户上层的晨曦,歪歪扭扭的树枝上残留着一些退了色的树叶。   “喂,吴娟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爸爸,又出车祸了,在宜成人民医院,这次是他自己骑摩托车摔到土沟里去了。他的后老婆在广州打工联系不上,吸毒猴也没踪影。几十万元早打水漂了,如今住院费都交不起,医院直接打电话找到我,现在还昏迷不醒,我给他办了住院手续。”   “这算怎么回事?”我对吴导得对我的坏处仍然耿耿于怀。   刘天明同情地说:“他也太可怜了,老婆去看看他吧。”   “活该他倒霉。”我隔岸观火:“不去,有吴娟在他身边算他走运。”吴导得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冷漠地微微一笑:“遭报应了,大概是袁大头作怪了!”   不过,刘天明脸上并没有露出不友好的神色,他不慌不忙地穿工作服准备上班去。   吴娟在医院照顾受伤的父亲,吴娟想起了令人苦恼的往事,支离破碎的家。立即止住脚步,一动不动站在人行道。   “吴导得的家属请交药费。”护士小姐大声喊道。   她朦胧中闪过一个念头:“刚交过住院费,又要交医药费。”   吴导得从死神手中回来,嘴角动了动,眼睛流着泪。随即门“嘭”地一声,走进一个人来了。   “老吴,你怎么啦,我们乐队等你半天,不知你出事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吴导得的一只眼睛和大半头脸都缠了绷带,醒来之后他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是啊,老天并不喜欢虚幻的东西。咳,自己倒像个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的人。杨甜甜你在哪?还不至于背弃我吧。”他心里喃喃自语,怀着苦楚的心情面对乐队的同事说:   “我的摩托车翻下了国道旁的泥沟,都怪前面的小汽车远灯太耀眼了,大灯没关。我看不清直接骑到沟里去了,眼睛被石头什么的直接刺爆了,一会儿不省人事。后来醒了报了警,然后一直等被救来医院。”   男同事说:“你命大死不了。”   吴娟刚交完医药费,见有人陪着吴导得说话。   “住院费刚交完五千块,又要医药费,我都是在同事那里借的。”   男同事问:“老吴,你的袁大头给了女儿多少?”   吴导得哭哭啼啼地自怨自艾:“老吴挖出的280枚袁大头,村里一半我一半,结果都被猴子偷去吸毒了。”   “老吴,你真没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过的啥日子,就是做杨甜甜的免费保姆。”男同事同情又气愤。   “病人不能激动,影响治疗。”护士进病房打针。   吴导得颓丧地长叹一声:“唉!”   吴娟打开窗户,夜间凉爽的空气透进了屋里来,从河对岸明净的天边,升起了一钩皎洁的月牙儿。   这时候吴导得又在想什么呢?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吴娟的脸!他看见她那双富于表情的眼睛,就想起了她的母亲。就好像听到这双眼睛在缄默地陈诉,向他提出了比语言更为严肃的责备。他继续看着她那洁白的前额,垂落的头发和忙碌的双手,他心想:她太像她妈妈了。   他自始至终都很后悔不该离婚,不该放她走,就算是用捆绑也要绑在一起。   他开始认识到自己过去残酷的不公道,最终使他醒悟过来。虽然他时常把内心的秘密保守的严严实实,但在他的生活中也有柔顺片刻的时候。他已经娶了一个女人,可这个女人恰恰可能只给了他名义夫妻。他现在才觉得痛心疾首,过去自己顽固不化妄自尊大,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他看着吴娟的眼睛在娓娓地诉说苦难的童年,她丝毫没有记恨他的意思,真是血浓于水。   失败固然给人带来痛苦,自负的人往往伴随狂妄自大,听不进任何意见。就像《三国演义》里的马X,结果只会害自己,有害事业。他现在摸摸自己的脸,真的好后悔。他突然在医院狂呼:“我真的有眼无珠。报应!”自卑,只会使人失去信心,停止脚步。自负,只会使人孤立无援,目空一切,甚至跌入失败的深渊。   过了几天,吴娟接他出院。吴娟温存、关切地亲手收拾好他的衣物,一身服装参加乐队时穿的。领着他送他回吴府老家,他脸色苍白,但面带笑容。   “爸,咱们走。瞧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完全变样了,衰老多了。”   起初,他心里挺高兴,回家了,他本想安安静静地躺上一阵子。可是吴娟要去学校教书,她得工作。她心里恨他,可眼前又可怜他,迫不得已,血浓于水:“爸,我要走了,还得上班,你好好安心养病。”   吴导得开始一连几个晚上都开始失眠,每到夜间,便感到纳闷。猴子偷走这么多袁大头,竟一个不剩,也太可恶了。吴导得由于心里烦这个猴子,杨甜甜又连一句问候语都没有,她还是不是我的妻子。   渐渐地他虚弱消瘦,是死神在慢慢向他袭来的时候了。   猴子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一声不响地躺在床上,双脚搁在床沿上。嘴里叼着高级香烟,吐着浓浓的烟雾,床上都是针头。   “没什么了不得,打年轻时起我就没有什么积攒,两手空空,来去匆匆。好不容易国家开发房屋拆迁,这么多袁大头也不给我留一点。”   猴子惊讶地瞥了他一眼:“我妈为什么会嫁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偷鸡摸狗的事我向来是不赞成,我爹从小就教我不偷东西,要是偷东西,我怎么会两手空空,一无所有。上天不给,恐怕我连这点家当也没有。”   猴子明白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鬼话,他知道继父说他偷袁大头的事情,量他也无可奈何。两人针锋相对,没有一点父子情,谁都没给谁好脸色,吃饭也是各吃各的,都叫外卖。   吴娟从她老爸家回来路上下了一场大雨,一群姑娘用衣服蒙着头,嘻嘻哈哈地打闹着从街上拥来。站在公交站台的雨棚下躲雨,这伙年轻人有说有笑。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男孩,他眯着眼睛悠然自得地望着站在对面的吴娟,看着她白皙的脸蛋,有着两瓣绯红逗人喜爱的嘴唇,浓黑的睫毛底下闪烁着一双迷人的眸子。她微微歪着头,如痴如醉地盯着他。他们互相用目光交流着饱含爱慕之光的眼神,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周围的人久久地注视着他俩温情脉脉的无声凝视。   过了一阵子男孩主动出击,带着温和的嗓子问着她名字电话,女孩拖着长音含含糊糊地回答他,后来他们成为一对好朋友。   “妈,你在家吗?”   “我在家。”   “你猜,我老爸伤成啥样?现在那副狼狈相怪吓人的,成了独眼龙了。”   “报应,我有预感他迟早会死在吸毒猴手里。”   吴娟很快明白过来,于是一种冷漠之感重又涌上心头。   吴导得打从医院回来,他就常常试图回顾自己的前半生。在他看来,有必要把自己的前半生加以整理,他所回忆的都是微不足道、贫乏单调的东西。他回想的也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画面模糊不清。   吴导得年轻时成了败絮,老了才有所改之。没想到身边这个干儿子比自己年轻时还败絮,吸毒是个无底洞,他拿他也没辙,恶人自有恶人磨。   他像一个受了重创的人一样痛哭流涕,发现自己累成了这样一副臭皮囊。当意志、欲望、激情都消失了,这副皮肉竟显得如此颓败,衰老和丑陋。脸上除了摘去一只右眼,还突然长出了许多黑斑。自己住院杨甜甜连句问候的电话都没有,干儿子吸毒竟把钱都偷去吸毒吸掉了。   “报应。”他现在才知道自己这么倒霉!   但是,他是个坚强的人,他没有被身体的残缺所打倒。他还是继续去参加农村西乐队,他还要拯救自己的激情。   吴娟从那天躲雨遇上的那个男孩,在学校总像无忧无虑的样子,整个夏天又无缘无故地感到格外幸福养的。每次傍晚,她都要到人民公园去散步,身穿五彩缤纷的连衣裙。深深得意地昂着头,不住地哼着歌儿。在所有爱慕她的人当中,她只喜欢躲雨时遇到的那个男孩。但她害怕他,他那无言的恋情,黑眼睛的爱火,青春的头发都使她胆怯。她的目光每次和他相遇,总要激动得满脸通红,但要装出一副没有看见他似的傲慢样子。   男孩是城里的一个KTV的小老板,但他待吴娟比谁都殷勤,而且总是把吴娟的女友逗得笑口常开。他机智、俏皮、善于随机应变,中等身材,看上去瘦弱,但让人总觉得精明可爱。不像那些身体粗壮,穷得叮当响的年轻人。   他的自尊心很强,他知道那个幸福的夏天是他非常依恋的,可是他的家庭即将要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的母亲说他父亲得了鼻癌,住进了医院。他是独生子,他父亲虽然有退休工资,可对一个多发性的病人来说只是杯水车薪,医生说他父亲有糖尿病,这些都是并发症。   吴娟和彭坚为回避相遇,彼此之间几乎没有见面,但谁都忘不了谁。吴娟才华出众,严守教规,学识渊博又考上了研究生,如今又成了某学校的一名优秀教师。   彭坚为了得到她 ,自己拼命打拼,自己花钱买下了一套房子。天冷的时候太阳照在窗户上,屋里暖洋洋的;夏天庭院里虽说酷热,屋子里却很凉爽,而且有股提神消暑的樟脑味。他和吴娟认识有一年多了,这次他决定带她来自己的新房。   他是一个老板,他自己的头发也是整的那么奇妙,脸上的肤色也是那样白皙娇嫩。腼腆的红晕是那样炽热,一些长着大眼睛的姑娘们简直迷死他了,她们一看见他雄鹰般锐利的黑眼睛,闻到他身上散发的各种洗发水。还有他身上散发出柔和的神秘体味和烟草味,她们就无法平静。都要借机多接触接触他,或者请他为自己介绍店里特色。为了和他搭讪,拼命找各种理由。他对客人应对机智,对自由思想则出言简练,不拖泥带水留下后患。态度慎重,从事诚实,KTV开在市里,小地繁华,生意红火。他15岁闯荡社会,20岁就开始独立经营,如今他快30岁了,他觉得现在成熟了,在他生活中有一种强烈爱要发生了。而他把这种爱情掩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他想去年夏天里所遇到的天真烂漫的女孩以及那时的生活。可是面临父亲卧病在床,家中只有母亲一人日夜照顾,是否女孩听到这可怕的事又会怎么想?他犹豫不决,是不是还要继续交往,还是继续隐瞒。   “喂,彭坚你在干吗?店里找不到你。”   “今天是星期天?那你上我家来玩玩吗?我骑摩托车来接你。”他高兴得蹦了起来:“妈,我女朋友要来我家啦!你在家里料理一下,医院让姨妈去照顾一下。”   彭坚母亲从超市买了几种新鲜水果,听说儿子带女朋友上门,激动得手忙脚乱,把新房收拾得漂漂亮亮,还特意买了几束鲜花装饰。   吴娟是个单纯的女孩,她别无他求,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男方有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只要有房子,不管住哪。哪怕是在郊区工人住宅区,什么样的房子都行。——每个市民,都有着这种朝思幕想的愿望。   彭坚的母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忙碌着,又高兴地叫喊:   “臭小子,长能耐了不是,有女朋友也不早点告诉我。”   “阿姨好,不好意思打扰了。”   “你看,这女孩多懂事,你爸看了,说不定病都会好掉一半。”   彭坚洗好水果端放在茶几上:“吃吧,不用客气。”   彭坚母亲走过来轻轻地说:“他爸爸是糖尿病人,几种并发症,鼻癌、胃癌,病了五年。不知还能挺多久,他很想儿子早点成家。”   当天,彭坚和吴娟这对一见钟情的恋人朝医院走去,病魔缠身的神色忧郁的彭老正躺在病床上,紧蹙着刺猬般的眉毛凝视着地面,好像在深思。他身穿一件浆洗过的硬翻领白衬衫,外罩医院发的病号服,手上还戴着一块手表。虽然眼睛看不大清楚时间,但他能听到手表滴滴答答的声音。   “爸爸,今天我带了女朋友来看你,快点好起来吧。”   老彭做了鼻癌手术,说话的声音也不清楚,此时由于激动更是说不清了,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正在彭老身边护理的护士说:“听说你儿子的女朋友还是研究生呢,现在又是学校的老师。这女孩懂礼貌,有德性,比你儿子都强多了。我们也是熟人了,我说话就心直口快了哈。”   吴娟亲热地叫了一声:“叔叔,好好养病,有空我会过来看您。”吴娟回家的路上想的只是一件事:怎样当好一个儿媳妇。   “老彭,你命真好!看来这女孩要的。比你们儿子还懂事,大姐你说呢?”   “是呀,女孩文质彬彬的,人又长得好,他们还是自由恋爱的。”   医院外面有几棵老树,树梢上落了一只白嘴乌鸦,哇哇地叫,把人吵得心烦意乱。彭坚妈妈探出头来望了望,心想这叫声暗示着不祥的语言……   “老彭,你醒醒,你怎么啦?”   彭坚妈妈抓住衣襟,磕磕绊绊地急匆匆跑去叫医生。   “医生,医生,不好啦,老彭发高烧了。”   医务人员忙活了半夜,才缓过来,一个个呵欠连天,转身一个个在凳子上打盹。   星期天,吴娟清早熬了点粥给病人,给未来的婆婆买了一碗热腾腾的炒粉,用保温桶盛着。来到医院一边倒茶,一边微微笑着说:   “叔叔,早上喝点粥,阿姨你赶紧吃炒粉可香呢,这里有一杯热茶。白天阿姨你回去睡觉,这里有我,今天礼拜天。”她说完亲手一勺一勺挑给公公吃。   她看见自己的未过门的媳妇这般孝顺,她那颗衰弱的心渴望着这一滴蜜酒,现在由衷的欣慰和甜蜜。   “吴娟,我多么希望能永远享有你这只细嫩的小手啊!”   “阿姨你早点回家休息吧,这里有我。”   吴娟亲手给彭老洗脸,擦手,倒尿壶。病房的病友无不感动,这是一个80后的青年,竟有这般高尚的品格,还没过门的媳妇,对未来公公照顾得无微不至,连他儿子都从来没做过的事情,她做到了。   “老彭,你真有福气。”病友羡慕地说。   探病的人也川流不息,窗外烈日当空,欢乐的阳光照射到窗子上,吴娟扶着她未来的公公坐起来晒晒太阳。一会儿吴娟的手机响了:   “喂,妈?对不起,学校挺忙,今天要补课我没空。”吴娟善意的谎言把自己的亲妈给打发了,病房的人都笑了,个个都竖起大拇指。   端午节的傍晚,天上淅淅沥沥下着小雨。一列火车奔驰在平乡火车站的铁路线上。在昏暗的车厢里坐着形形□□的乘客,他们正海阔天空地闲聊。有的问谁往哪儿去;有的谈国家改革开放的成果。车厢隆隆作响,晃得很厉害。车厢通风器一阵一阵发出吼声,可以听到雨点敲打在风扇上的哒哒声。一会儿宜成火车站到了。   吴娟宿舍的门紧闭,里面的灯亮着。   “咚咚咚”我敲了几声门。   “谁呀?”   “我是你妈。”   “妈,你咋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到车站接你。”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你猜我给你带什么来啦?”   “哇,粽子,还有皮蛋!”吴娟高兴地跳了起来,嘴里哼起了歌儿: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进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你从小爱吃外婆自己做的皮蛋,可这些是市场上买的,可不能多吃哟,含铅。粽子也是买的,里面有肉馅。”   “妈,你什么时候回平乡,住几天还是?”   “我刚来,你就下逐客令呀?”    ☆、女大成人   “哪能呀,我是好准备买点好吃的孝敬您。”吴娟还要去彭坚家里做义工,所以她巴不得母亲早点离开。   “放心,我呆不了多久,明天清早就回去,刘叔他还在上班呢。”我深信自己完全有权利休息、玩乐,做一次各方面都极其舒服愉快的旅行。第一是女儿有了工作不用我操心,其次是刘天明的工资足够养活我。我虽然还不到四十,可是还刚刚尝到生活的乐趣。过去并不曾生活过,只不过是生存而已,虽说日子也是一天天地过,可是过得十分抑郁、痛苦。但是把全部希望寄托于未来,我从不怕懈怠工作,努力积敛一些财富,便决定歇一口气,舒坦舒坦,享受人生乐趣报偿一下自己多年的辛苦劳动。   “老婆,你不在吴娟那多呆几天?”   “本来是这么想的,可是怕你老是吃快餐对身体不好,我也就不想呆在那。再说趁现在没找工作,做几顿好饭菜犒劳犒劳你,你那么辛苦。”   “吴娟找男朋友了吗?”   “不知道,她也没跟我说。”   “都二十五了,该恋爱了。”   “她自费读了大学,勤工俭学,还好挣了气,总算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多少她心中有些怨言,加上吴导得不是省油的灯,经常打扰她,使她生活不得安宁。我不忍心提及什么,她也就不多说,反正婚姻讲的是缘。我不给她压力,乐意选谁就选谁,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吴建却无忧无虑地把脚搁在沙发的把手上,抿着啤酒,在烟雾缭绕中玩手机游戏。他完全不在乎姐姐干什么,也从不关心。模样宽脸盘,大眼睛,眉缝中有一颗黑痣,嘴角下方也有一颗痔。小的时候担心父母离婚母亲不要他,经常哭着喊着:“我的模样像妈妈,眉缝藏珠,嘴角下方也有一颗痔。”   的确他不失一个温良、质朴、谦逊的人。他更像女人说话,总是文质彬彬有礼貌,这一点刘天明特别喜欢,也特别能够理解他。刘天明总是袒护他,他的身材脸型肤色同旁人站在一起,他就像个孩子。   吴建是一个相当慷慨的人,他在外打工自己的工资不够请客吃饭,又被外地民工借了不还。甚至连自己的车费都没有,他处世未深不知人心不古,他穿着讲究特别爱整洁,其中蕴藏着一种难以解释的魔力。他的心被一股愁绪揪紧,尽管母亲陪伴身边,都无法打开心结。   他总是偷偷溜进游戏室,整夜不归,回来时萎靡不振,两眼布满血丝。   我真拿他没辙!   这天,突然有一个骑着摩托车戴着安全帽,气喘吁吁的人跑上楼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我的看书,我打开门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上身穿着带有水泥沙浆的衣服的人,脚下穿着一双沾满水泥的解放鞋。   “请问你是刘天明的妻子吗?”   “是。”我一副惊呆了的表情看着这个陌生人,心里一阵砰砰直跳。   “快跟我去医院,刘天明在工地不小心受伤了!”   我一下子懵了:“天哪,千万不能有事。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啊!”   一会儿到了医院,见刘天明已躺在床上,左脚包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色纱布。他的脸色苍白,额头直冒汗。   “老刘,你这是怎么啦?”   “没事,你不用那么紧张,都是皮外伤。”   虽然他为了安慰我才说得那么轻松,他还忍着痛,咧开那张大嘴巴笑,透出一股可笑的孩子气的傻劲。你可别觉得委屈,我爱的正因为你是这种笑法,还有你的两只大眼睛。   “我去给你弄点蛇鱼汤来,长肉快。”   “不必了,你在这里陪陪我就够了。”   “我会很快就来的。”我用讨好的神态盯着他的眼睛,接着用缓慢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老公,你现在躺在床上好好休息,我用最营养的东西帮你调养。”   他觉得自己年轻了,悄悄地踏入童话般的爱情天地。这么多年来柏花一直没变,依然爱得那么真切,他自己觉得真是难得。还是那样一见倾心,一往情深。他此时觉得脚一点都不痛,满心都感到爱的甜蜜。   “汤来了,蛇鱼汤来了。”   “你真行,说道做到,一会儿就弄好了。受伤的感觉还真好,有人侍候!”   我把蛇鱼汤一勺一勺喂给他吃,看他高兴的样子,心里真踏实。他涨红了脸,满心颤抖着,像年轻人似的拿着我的手,以慈父般的温情连连吻了我的手!   “刘天明,你的伤不见好转,反而加重了。你看看都肿成哪样了,我们得赶紧转院,到宜成人民医院去。”   我急着去办了出院手续,顺便叫了一辆的士车。我扶着他上车,眼看他的腿都肿了。   中午,赶到了宜成人民医院,办好了入住手续,他挂上了吊瓶。   第二天,天空开始落雨,四下阴气沉沉,外面车水马龙。早晨我在食堂排队,突然发现前排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吴娟吗?她怎么会在这里排队呢?难道她生病了吗?于是我大喊:   “吴娟,你怎么在这里排队买早点?”   “妈,你怎么也在这?”   两个不同年龄的女人,问同一个问题,双方都觉得好奇怪。   “你刘叔住院,他在工地受伤了。”   “妈,我男朋友的爸爸在住院,得了癌症。”   “男朋友的爸爸在这里住院?原来你忙乎他家的事,怪不得电话打不通。”   “妈妈,你生气了?对不起。”   “我才懒得生气,自己的女儿自己知。”   “妈妈,我跟你看刘叔去。”   刘天明惊讶地看到吴娟,还以为我通知她了,他是一个很宽厚的男人,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吴娟,你要上班怎么还能过来看我,我只是一点皮外伤。”刘天明望着自己受伤的脚,稍稍移动了一下。   “刘叔,好一点了吗?还痛吗?要好好休息。”   “她男朋友的父亲是在这个医院住院,刚才在食堂碰上,要不然有那么巧,我也懒得打她电话。”   “哦,有男朋友了好哇,省得你妈妈老惦记。”   “天明快点吃早餐,冷掉了。”   “哪来的肉片汤。”   “食堂加工,特意做的补充营养。”   “老婆,你真关心我,随便吃点,多麻烦。”   “不麻烦,现在好在都是私人承包,想做什么菜就有什么菜。”   “吴娟将来也一定是个贤内助,聪明贤惠,哪个男孩娶了真是福气,遗传了母亲的基因。”   一会儿吴娟陪未来婆婆过来认亲,手里提着一篮水果,吴娟早已把家里的详细情况都说了。   “这是我妈妈,这是刘叔在工地上受了点伤。”吴娟站在婆婆身边介绍。   “你们培养的好女儿,懂事又乖巧,这段时间多亏她的帮忙。现在医院的病友都一致称赞,这样好的女孩不多见,好种生好苗。”她潸然泪下,令人感动,更令人感受到女儿的爱是那么纯真。她的光辉形象也给我带来了欢乐,我有什么不满呢?   晚上,吴娟把她的男朋友带过来了,男孩瘦高个,但挺帅气。嘴巴还能说会道,不愧是吃生意饭的人。两人手牵着手,看似无限激情甜蜜,男孩脸上喜气洋洋很是得意。我一看心里很是担心,自己的女儿挺单纯,又从无外交经验,有时候受家庭的影响,孩子心中难免留下一丝阴影。太滑头的男孩,吴娟容易吃亏。   “你多大了,家里都有一些什么人?什么职业?”   “我比吴娟大五岁,家里只有我一根独苗。我15岁开始闯社会,如今自己独挡一面,开了一家KTV。父母退休工人,爸爸这几年一直生病,又是鼻癌,又是胃癌,糖尿病等并发症。”   “我看你的家庭情况也够呛。”我心里有点不舒服,吴娟没有眼力劲儿,可能是被他甜言蜜语所打动。可我又不好反对,看她很着迷他!   刘天明觉得好得差不多了,想急着出院,他告诉吴娟他们明天回平乡。工地有任务催进度,不能耽搁太久,欢迎吴娟带男朋友来平乡玩。   男孩在楼下买了一条中华香烟,一箱牛奶:   “叔叔,阿姨保重身体,以后有空来家里玩。”吴娟和彭坚目送我们上了车。   回到家中,刘天明在大厅的镜子前站了片刻。本来就是瘦削的脸,这会儿折腾得更瘦了,真像一匹老马。刘天明身后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他转过身来:   “吴建!”   “刘叔,不知道你受伤住哪家医院,我没来看您。”他说完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叠钞票:“不好意思,这点钱给您买点营养品!”   “你的好意我领了,钱留给你自己用。”   我惊讶地问:“吴建,你哪来的钱!”他没有吭声就走进自己的房间里,刘天明非常感动,这件事恐怕要记一辈子。无论遇到什么人情礼仪上的事总要拿吴建说事,总是念道:“别看吴建年纪小,他挺有孝心!不知从哪赚的钱。一千块呀,不是小数目,我那三个孩子都没有他孝道。”   “你也别把他捧上天。”后来我仔细打听,吴建听说刘天明受伤住院了,我们两个不在家,他去了或火车站一边的工地搞搬运。没日没日没夜地工作了十几天,赚到了一千多块钱。那小小年纪,可是肩膀上的肉都压烂了,他也不吭一声,只是一个劲地擦酒。平时我关心他太少了,老是怪他没用,这回真的是妈妈错了!   “你找我吗?妈妈?”   “哦不,是想看看你的肩膀!”   “没什么,过几天就好了。”他窘迫地喃喃地说道。   刘天明早晨起来,好像第一眼看到了喜洋洋的太阳,第一次听到了火车站的钟声。然而他一想到吴建,他就会由于惊喜而骤然疼痛难受,朝阳辉耀着孩子的青春异彩,钟声表示奏出的一切欢快。他打开写字台的抽屉,拿出银行存折,陷入了茫然不知所以的状态中:“才3000多块钱。”   “吴建,你想去读书吗?还想学点什么?”   吴建顿时满面绯红,带着憨厚和困窘的微笑答道:“暂时还不知道学啥好,我自己也想挣点钱,不想给你们添麻烦!”   刘天明激动得流出了眼泪:“孩子,谈不上麻烦,都是一家人。”   “刘叔,我知道你们也不容易,等以后再说吧。”   “孩子,我不会舍不得钱的,只要你事情办得聪明可靠。”   我瞅着儿子经常闷闷不乐!我想刘天明不会不管的,他一直是把他放在心上的,只是能力有限。我们三个人在一起都有几个年头了,刘天明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不好听的话。换上别的男人早就不知道怎么样了,而他总是推心置腹的语调,和吴建交谈。吴建也似乎很喜欢听他讲理,我处处不如刘天明,说不到几句心里就烦。   女大不由娘,吴娟也自作主张,我没干涉。只是看到她还没过门就要侍候床上的公公,那婆婆的为人又是怎样的呢,真叫人忐忑不安。我一个人不喜欢溜达,就是坐在书房里,浏览书柜里的搁置了一二十年泛黄的和枯燥了的老书。只有书这种东西才能够借以得到支持,它直接或是间接能联想到自己的爱情,有时挥笔写下一篇故事。有时双目紧闭回想过去和现在,过去沉湎于痛苦,现在想想全身都发冷,借着现在的爱情的力量又渴慕着自己的胜利和幸福的结局。可是我还是担心着女儿,会不会是走进了爱情的沼泽地,越陷越深。不行!我得打电话问问。   “喂,是妈妈呀,我很好。”   “孩子,你可千万别一时冲动,你了解多少?婚姻可不是儿戏,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妈,我和彭坚认识都有一年多了。”   “你的保密工作也做得太好了吧,你看看现在就去他家当保姆了。”   “你和刘叔都在外地打工,平时他妈妈对我特别好,还常常送吃的送喝的来学校。”   “啊!糖衣炮弹!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心软!表面功夫他们做得太好啦。”   “妈,我要上班了,你的话我会慎重考虑。”   外面有人敲门了,我把手机挂了,打开门。刘天明一身汗湿的衣服,脸上还挂着水泥沙浆,笑眯眯地问我说:   “刚才又给吴娟打电话了,我看你头上长白头发了。你真是瞎操心,孩子大了由她自己去选择,是好是坏将来不会怨你。”   我不加掩饰地瞟了他一眼,并故意放肆和笑嘻嘻地说:“是,刘叔!”日复一日,我和刘天明的爱情依然是缠缠绵绵,含情脉脉。我没有出去打工,我就会主动帮他拿好换洗的衣服,准备热水。做好香喷喷的饭菜,陪他喝一口家乡的谷酒。   “吴娟找的男朋友不错嘛,小伙子是KTV老板,现在来讲是一个不错的生意。”   “好是好,时间长了难保男人不花心,经常跟各种人打交道。再说吴娟也太单纯,脑子里少根弦。”   “嗯,你是过来人社会经验丰富了,就说人家少根弦。当初你不也是,现在好了吴娟有工作有文化你就少操点心。”   “是呀,还甭说,我年轻时比她还缺根弦呢,要不咋会被吴导得欺负。”我们俩哈哈大笑过后,他挑衅地说道:“但是你最后自卫逃了出来。”由于他暗暗爱上了我而似乎有了这种权利,他笨拙地咧着嘴笑,手里夹着一块红烧肉往我嘴里塞。   太阳绕过宅子落到了西天,明镜般照进被松树和玉兰树的枝丫阴影覆盖了阳台。桌上还留了才,香味还停留在客厅里,吴建去金都大酒店打工,通常都要很晚才回来,我怕他饿通常都要留点饭菜。   我们的租房有两个房间一个客厅,还有阳台。两个房间都摆满了家具,小衣柜、桌椅。两个房间各一张大床,都是刘天明去家具店挑选的,他很精明这一点我不用操心。阳台上有神龛,神龛前照例燃着香油,这一套是我供奉的,表示对宗教的特殊信仰。敞着的窗子往外面看,是喜洋洋的白绿相间的绚丽的花园。我已四十多了的妇女,无心眺望这早已熟悉的景色,而是垂下戴着眼镜的双眼,坐在窗旁回忆着往事,顺带看看书。   “你在叫我吗?亲爱的老刘同志。”   “嗯,又在乱涂乱画?八十岁读大学,走,散步去。”他故作生气的样子。   “唉!你干了一天活累不累?”   “就是因为累,才要走走,放松放松。”他笑吟吟,拖着我就往外走。   他没晚都要拖着我去散步,不管有多累。是呀!外面月夜无与伦比地迷人,夜晚乳白色的花朵飘在树上,散着香气。夜莺沉于安乐窝,小心翼翼地唱着歌,在歌声的甜美、细柔、清晰和细腻动听上竞相争鸣。恬静、温柔、银白的皓月低悬在花园上空,朵朵美妙的云朵,坚贞不渝地与皓月依傍结伴。他牵着我的手,想永远不放开吧,他开怀地笑:   “我们永远在一起慢慢变老。”   我的手机响了:“妈妈在睡觉吗?”   “我是想睡觉,刚刚散步回来。那边情况怎么样?”   “彭坚的父亲越来越严重了,他开过两次刀加这次,一点不能自理了。”   “你怎么摊上这么个公公呢!现在你又没到谈婚论嫁的时候,怎么就那么认真呢,是不是有点缺心眼?”我又怕伤及她的自尊,尽量把语气放到温柔一点。   “妈,我的事不要你管了。”电话挂了。   “你看看她还生气了,说不得两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陷入了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中。刘天明伸手拉了我一把,眼神却神秘地带着愉快的心情打破了缄默,闪出了光辉:   “老婆,早点睡吧,不要多想,儿孙自有儿孙福。”   “人真是奇怪,小时候盼望长大,长大了盼望读书创事业。现在有了事业,做母亲的仍然没完没了要想着他们,真是没完没了……”   “你呀,就是个操心的命。”他抚摸着我的头:“早点睡吧。”我躺在床上眼睁睁望着天花板出神。眼前的景象像少年时代,一切美妙的如此鲜明,我相信上天是仁慈的,也许我和刘天明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他就像仁慈的父亲。   “傻瓜,没事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是做梦了吧。”   “是,一个真的梦,不告诉你。”   夜间,大雨突然而降,敲打着窗户和房顶。不时地哗啦啦作响,外面不时闪电闪现,然后是大片、神奇的光亮。黎明时分,天气却格外清朗,一切恢复正常,平安无事。   心在颤动,一个百思不解的问题在脑际回旋,吴娟的婚事是同意还是反对。眼下有空要不要去一次确定一下,是不是去了徒增烦恼?   我走出卧室,在门槛边上又停下,茫然无措。   “喂?吴娟你和彭坚进展如何?有没有进一步考虑,考虑过后以后的事情吗?”   “关于这个问题妈你不用担心。他父亲生病住院都是公费医疗,全报,不会给家里太多压力。”她故意把事情说得那么轻松,以便减轻阻力。我也听得出话外之意,在吴娟脑海里爱情是美好的,现在我还能说什么呢。我把电话给挂了,回到房间里继续看我的书。不管她,只怕是苦娘生苦女,苦竹生苦笋。   吴娟也恰似被彭坚在这个时候施了魔法和念了咒语,把她迷住了。她白天在学校教书,晚上要上医院替换未来的婆婆,看护未来的公公。医院那些难闻的气味,她也毫不在乎,她全心投入。她撩起黑色的短裙下摆,从头顶上把头发盘了一下,这时彭坚看到了她那微笑的面容,看着她穿着套装裙子,一件普通的白上衣,衬衣下两个少女的□□耸着,开得很敞的领子使她的勃项和一部分锁骨□□着,衣袖卷到了胳膊肘上面,露出了浑圆的手臂。她的全身既像是女人又像是孩子那么俊秀,那么匀称,那么迷人。彭坚好像才第一次看到她这个整个的朴素的美,使他不由从内心深处发出了惊叹,并且呆呆地看着吴娟。    ☆、女儿良人   “喂,快点儿,把你父亲扶起来换换裤子。”她诡秘地悄声说,他孩子气地挪了半天没能好好穿好,好在吴娟的耐心搀扶等待下,他才慢慢穿好。病人虽然病了很久,但骨架依然很笨重。彭坚换好裤子,轮到吴娟扶他躺好,为老彭盖好被子,为彭坚减轻了很多重量。   彭坚很受感动,搂住她的脖子,不知如何是好——要不要吻她呢?她的头发散发出幽香,她整个人都有一种百合花香味。这一切都令人销魂,目眩神迷,吴娟也懂得感受到这一点。   “阿姨,您来啦。”吴娟关切地叫未来的婆婆,婆婆从门外面进来了。   “你们回去吧,都十二点啦,明天你们都要上班。这儿有我,不能把你们拖垮。”婆婆感激地对吴娟说。   他们离开了医院,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在阴阴的林荫道上阔步走着,有时是不顾一切地踩着林间的落叶,有时踩着青青的杂草,不时磕磕碰碰灰绿色的苔藓和曲曲弯弯的树枝。   彭坚把吴娟送回学校,自己一个人回到家里,仰面躺在床上,一只腿搭在另一只腿上面,两手枕在头下。疯狂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黑乎乎的,闪烁着微光的房顶,眉头皱起来了,贪婪地想着:“亲爱的吴娟,我们结婚吧,我不想再孤零零下去了,你是个好姑娘。你聪明,你善良,我爸爸妈妈都喜欢你,我也已经决定了!”   说到这里他又疯狂地咬牙切齿,失声痛哭起来:我爸爸病成这样,唉,我还有心思想这些。不想了,睡吧,他霎时坠入麻木昏睡状态。   医院里的病房里彭坚的母亲,还有一屋子彭坚的亲戚,都正议论着彭坚的婚事。彭坚的亲戚说:“赶紧让坚儿结婚吧,他爸怕是等不了多久了。吴娟这孩子人不错,心好,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姑娘,而且不拜金实在。”   彭坚的亲叔叔也说:“嫂子,赶紧操办一下他们的婚事,有困难尽管说,我会尽力的。这女孩的确不错,现在有几个女孩像她,都是要豪宅、豪车、要权位。而坚儿只不过是个KTV老板而已,小时候淘气又没念多少书,现在还不错。”   彭坚母亲有口难言,家里哪有钱娶媳妇,虽说丈夫住院公费医疗,可生活费营养费及各种开支,收不抵支。病的时间也忒长了,都把家里折腾光了。还好坚儿抓紧买了一套房,要不然栖身之所都没有,她心中有苦衷。   病房里时而散发着药味,时而散发着一种消毒水味,令人感到烦躁。   彭坚的母亲想,这么多年夫妻两的工资都花在医院里和吃吃喝喝、营养费上面,儿子赚的钱也只不过买了一套简单的房而已。根本没有积蓄,哪还有钱娶媳妇,有哪个姑娘结婚会不收彩礼呢。再说自己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也该办得风风光光才是,别委屈了人家。   一个身穿一件白T恤,一条灰色时髦裤子,脚穿一双亮锃锃的皮鞋,头发油光闪亮,眼睛炯炯有神的青年,朝病房里走来:“你们在说什么?”   “瞧你,快三十的人了,将来会变老的,快成小老头了。”   “笑话,何等的愚蠢,我就不会那么快变老,还早着呢。”   “那你想不想结婚?”   “当然想结婚,可是结婚乃是两个人的事,必须男女双方。”   “今晚你在医院护理,我们轮换。”   “这跟结婚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你要先做个有良心的、有孝心的男人。”   “爸爸把你从小到大拉扯大不容易。小时候总是驮着你当犬马,你还记得吗?”他母亲忍不住用自己的衣袖摸着泪。   彭坚挤在父亲的小床上,整夜地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半明半暗,到处是一片令人不可思议的寂静。——只有讨厌的蚊子转来转去,蝙蝠四处飞着,壁虎在天棚上爬着,伺机吃着蚊子。他从来没想过小飞虫竟会整夜不停地飞,为什么呢?那情景令人可怖。一个个病房里传出痛苦的□□——真是度日如年。   彭坚想起女朋友为什么能坚持伺候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病人,她的行为太令人感动,这就是爱情的魔力。平时看她一副贫寒装束,可她就是一幅完美的图画,简直是一尊圣像。长长的黑色头发束在脑后,粉红色的脸蛋,高高的鼻子,黑眼睛,黑黑的浓眉,穿着那套白衬衫配黑裙子及,实在是太美啦!   “她和她的母亲十分相像,那天见面时不知情还当时姐妹,温悦和气。”   “她的父亲呢?”彭坚自言自语地躺在床上自己与自己对话:“嗨,怎么样?你很爱她?”   “当然,我太爱她了,她就是我心中的女神。”   是不是梦游,他轻轻用自己的手打自己的脸:“嘿,我根本没睡。”他都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他抽着烟,思绪又回到了那次躲雨:   开始的那些日子,她常打量他,他与她说话,她不自觉地脸红羞羞答答。可用一些可笑的,含混不清的话回答。吃饭时,她常常有意挑逗他,平时她忙于学校的功课,她得干完家务活,又没空吃早餐,常常不吃早餐饿着肚子。后来彭坚告诉自己的母亲,母亲就像接到了指令,就天天给她送好吃的,又是炒粉,又是面条,见她喜欢什么就送什么。慢慢地她们倒像亲生母女,吴娟深受感动,正是她填补了心里的空缺。彭坚父亲病情加重后,吴娟主动来照顾,不厌其烦,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彭坚母亲教训自己的儿子:“这么好的女孩,你得向我保证永远不辜负她,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你。”   有一天彭坚邀请吴娟到湖上去划船:“吴娟,你为了我爸牺牲了好多周末和业余时间,今天让我陪你去散散心,我们去郊游。”   天气闷热得很,岸边的草开着各种颜色的花。有黄的;有红的;有粉的。花草上面盘旋着无数的小虫子,一群青蛙被他们突如其来吓得噗通噗通跳进了水中。   她刚走进草丛突然高声尖叫起来:“蛇!蛇!”   他微笑着看了一眼她那绯红的脸蛋,从船头操起桨来,把正在草丛游玩的蛇打死,远远地扔进水中。   她这时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的肌肉还在跳:“太可怕的蛇啊,蛇的名字听起来就令人毛骨悚然。这炎热的天肯定到处有蛇,看你还敢把它抓到手中。”   “别怕,有我在就不会让它伤到你。本来我还想剥掉它的皮带回去煮着吃呢,又怕你看见心里害怕,只好扔掉,多可惜。”   “你真行,打得那么准!”   一会儿她恢复了常态,愉快地笑着,她拿起桨优哉游哉地划着。她在惊慌失措的娇羞,使他案子吃惊。他怯生生地想啊想,她还是个小姑娘呢!比自己小五岁,我应该保护她,但他装出漠然的样子。手拉桨儿划呀划,船开进绿色的盛开的睡莲中去,前面便是密密麻麻的,粗大的圆叶子。他两一左一右地划了起来:“多美的地方,真好玩。”她用手泼水,把水泼到了他的脸上和身上。   “好极了。”他回答,然后对着她的脸亲了一下,他的心满满柔情地又跳动了一下,然后用力把桨划了一下,水中波光闪闪。四周是一片温暖的阳光和正在蒸发的水蒸气,摇曳的太阳光线,在天空和睡莲之间的水面上柔和地闪着卷曲的白云。她从船尾伸出手,揪住一根莲花茎,用力过猛,所以连人带船都倾斜了,他好不容易才扶住了她。两人相视而笑,她则哈哈大笑。然后相吻。   以后彭坚每日去学校接她,她好几次问他:   “你是真心喜欢我吗?”   他忆起船上的亲吻,热烈地回答:“从那次躲雨,我就爱上你了。”   “我妈妈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外,怕我上当受骗,天天打电话问我。”   “不会的,我敢对天发誓。”   吴娟一路跟着彭坚,去了他家。   “这里是二人世界,来喝杯水吧。”   他们情到浓处相拥。   第二日,吴娟和彭坚说:“现在我们是丈夫和妻子的关系了,你要有担当,有责任。”   “我永远不会让你失望。”他再次吻了吻她的纤细的小手。   两个月后她觉得自己浑身没劲,吃什么吐什么,她上医院一查,医生说怀孕了。她急忙告诉了他,他说:“我真高兴,要当爸爸了。”   吴娟喃喃地说:“阿姨,你回来啦。”   “我的好媳妇,妈妈求你了,好好注意身体哈。我昨天和他叔叔和姨妈们都商量好了,准备给你们办结婚酒席。这不,正好双喜临门,上天保佑,我们有孙子了。”   彭坚走近吴娟:“亲爱的,我妈的话你听见了吗?我们马上准备婚礼,我要当爸爸了。”一双愉快明亮的像镜子一样的眼睛向她闪烁着光芒,他说:   “我们深深地相爱,无论什么时候。”她想立即告诉自己的母亲。   “什么?要我们拿礼金,可是我们治病用完了钱……”彭坚和母亲邀请了吴娟的父亲吴导得去家里商量婚事。   “对啊,爸,能不能不要,一样可以办婚礼啊?”   “我把你养这么大,你不会不要爸爸拿钱吧?”可是对吴导得来说,他就是来卖女儿的,收钱怎么能这么明目张胆。坐在未来亲家母的饭桌前,他想着该拿女儿多少礼金钱合适:“对,要给多少钱呢?”看着彭坚和彭坚母亲。   “我们家为治病花了好多万,家里的钱额拿不出了。吴娟爸爸,你看能不能为了孩子就以后给了?我们会对孩子好的。”   “以后给?是不是就不给了?”   吴娟看着这个有血缘关系的父亲,心里很伤心:不问我过得幸福不幸福,就只想等女儿出嫁拿一笔聘金,这样的爸爸怎么是爸爸。   “主要是因为你拿了这笔钱,你也不知道为我们做什么?光拿去花光了,还不如帮帮未来女儿和女婿家。你分土地还有工作买断的钱,土地买断的钱,都没有给我一分呢。还有我读师范的学费,你也没给过我一分呢!”吴娟的想法很单纯,彭坚家里为了治病都已经那么家徒四壁了,他怎么还不帮帮他们。   “爸,我不允许,你拿几万,你又不去做正经营销,只拿去赌是不行的。我不同意。”吴娟单方面认为她爸爸不会善待这笔钱。   “我的事,不要你管,你拿钱来我才能为你办婚宴,不拿你就别想结婚了。”吴导得把筷子放下,饭也没吃就走了。   “妈……”彭坚为难地看着母亲。   彭坚妈妈默默地看着吴娟流泪……   吴娟想起以前和眼前的伤心事,哭了……   “我们会想办法的。”彭坚和彭坚母亲说。   吴娟才稍稍感觉安慰。   “喂,妈妈,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傻女儿,妈妈没在你身边,真担心你那么单纯、幼稚。现在彭坚连门都还没上,考虑问题会有所欠缺。你总是把事情想得那么简单,你忽悠妈妈是没的说。”   “妈,我经过深思熟虑地请妈妈放心,我们恋爱有一年多了!”   “我还只是那次在医院简单见了一面而已,你就跟他私定终身。可怕以后步妈妈的后尘。”   “妈,我怀孕了都两个月了。”   “是吧,我就知道你会先斩后奏,我是不计较你什么。你把贴身小棉袄送给了你的婆婆,撇下母亲不管了。人家养女嫁豪门,要车、要房、要钞票,我要了你什么。说多了你不爱听,现在我也不指望你啥,只要你以后结婚能幸福,能快乐不后悔,我也就没的说。”   “妈,对不起,我知道自己错了,可是我和彭坚是真心相爱。他爸爸妈妈也怪可怜的,但是我看得出她是个好母亲,一个好婆婆。”   “你是书读得太多了,跌进了文字深渊,我不会为难你,你自作主张。”   因为我和刘天明为了生活到处漂泊,女儿读书很多年单身在外,现在又在宜成教书。她长期住学校,得到的母爱太少了,后来有彭坚母亲的温暖填补了空缺,她又是个感恩的姑娘。我内心自责,无可奈何,她的婚事我又能说什么呢?往日我和刘天明也只有自叹惭愧罢了,对自己的女儿关照得实在太少了。我们挣的钱还要寄钱养老,刘天明还有一个90岁的老父亲,虽然他有六个兄弟,可是都在乡下。所以我们出钱,乡下人出力,也算公平。我和刘天明也真的挺不容易,重组家庭五个儿女,照顾到这个,又照顾不到那个,一碗水就是端不平。   “妈,爸爸来过了。他说他办酒席要我们拿聘金。”   “知道了,他拿了钱又能干嘛,你们以后过日子还需要花钱。我会找他说的。”我听了吴娟这么说,很恼火。他除了敲诈女儿钱财,他还能有其他的事?   天上,怒吼的雷声滚滚而过,像古战场的战鼓敲响,像战车碾过一样浑厚、雄壮。上午10点左右,天色忽然变了,远方的天空吐出了一片耀眼的惨白的光,空气也变得森凉。西北的天空平地生出一片铁青色的云,万道电光在云端疾走、交锋、搏斗、又激起了一片震天动地的雷声,仿佛要把那座火山炸碎。   我约好了吴导得在公园里谈谈,他看起来早已到了目的地,站在那里,把手搁在一张石凳上。身子还挺得笔直,脸色十分呆板。   “你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是的,我要和你好好谈谈。”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除非婚姻。”他回答的声音十分刺耳,头转得十分猛烈,态度拒人千里之外。眉毛阴阴地皱着,站在那里望着我,仿佛他无法动弹。   “是关于吴娟的事,她丈夫因为你鲁莽行事,三番五次去骚扰她。咱们离婚协议上写得明明白白,你得家产,我得孩子。你一个身败名裂的人,屡次出现在她老公家里敲诈,闹得她们夫妻不和你就满意了吗?做人不要光顾自己,首先要替别人考虑。”   “老婆我后悔咱们不该离婚,我们复婚吧,我可以把杨甜甜休掉。她没有把我当丈夫,还丢了个吸毒猴,我现在真的很后悔。”   “你这人怎么就不知足呢?房子有了,钱也有了,杨甜甜也给你带了个儿子,你就知足吧。”   吴导得生来就是这样说不了两句就语缺词穷,他把坚定的不屈的眼光转移到别处,他把我说的话像警报引起的突然爆炸惊恐而征服了他。他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星来了:   “我已经把我的声望和名誉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已经决定忍受将落到我头上的耻辱。我不该和杨甜甜结婚,是我瞎了眼,她当初只是看见我的房屋、地皮和国家的补贴款,根本不是爱我这个人。”他心里知道自己被吸毒猴给害的,但又不能明说,更不能让前妻知道这一切,哪怕不做任何表白地死去。   “好好地回去过你的好日子。”我气愤极了:“最后,请听一下我的警告!千万别再去祸害自己的亲生女儿。”我看到他发生了变化,认为他要走过来,我准备从他身边闪过去。我对他那种不能熄灭的憎恨不会在什么地方停止住,他的眼光跟着我,看到我怀着粗暴无情,毫不迁就的决心,他看到我身上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和从前那柔弱的女人判若两人,在我的咒符召唤下,他转过脸来,这时他的脸色发白了。   “柏花,过去是我错了,错的一塌糊涂,我无时无刻不在忏悔,可是知道已经太晚了。”他像一个在陌生的地方行走的人一样,迈着迟疑不决的步子,害怕环视着四周。   远处,铃声敲响了,他的心感到像铅一样沉重,他已辜负了那个信任自己的人,奸诈地欺骗了她。现在站在面前的那个人,摘下他的假面具,在这里寻到他,向他挑战——所有这一切使他感到恐慌。   晚上,我和刘天明饮着苦酒,说着笑话:   “吴娟要和彭坚结婚了,小鸟的翅膀长硬了,终于要飞出去了。”   “好哇,我们祝福他们百年好合,吴娟找到了如意郎君,老婆身上的担子也轻了哇。”   “可是我们是不是亏大了,没收半分彩礼,可是吴导得怕是不会轻易放过。”   “老婆,我们不要去计较个人得失,不要往钱眼里钻,马上我又发工资了,我就赠她六千块钱做嫁妆,六六大顺是个吉利数字。本来是想让吴建去学点东西,吴娟要结婚只好先给吴娟,以后我再努力赚就是。”   “都要有你这么慷慨就好了,我真的没看走眼。”   “没什么,女儿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可不能让人瞧不起。”   “吴娟没有想到自己有人关心她吧,她自己爸爸都不会这么想。”   “只要孩子幸福。”   “说的也是,彭坚家里借着结婚来为他父亲了却一庄心愿,他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他想有生之年看到自己的儿子成家立业,是人之常情。”   “老婆,到时候你去参加婚礼,我们工作忙,赶进度,老板不允许我走。请代我转告祝福就是。”   吴娟结婚是终身大事,我对她没什么要求,还好我有空趁早赶到。早已宾朋满座,正进入热闹的场面。吴娟一身洁白的婚纱,彭坚穿了一身整齐的黑色西服,胸前佩戴大红花。新郎过来了,新娘也迎过来:“妈妈,辛苦啦!快请坐,我们正等您。”   主持人开始拿着话筒进入角色,非常抒情地朗读典礼仪式:   “新郎,新娘就位啦。鸣炮!”只见鞭炮声中亲家母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亲家公。男方的父母非常激动,他们唯一的儿子今天成家了,他们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男方的父母手里正拿着红包准备给自己的儿子、媳妇。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他们正在交换戒指……   亲家母脸上有点自卑地拿着我的手说:“实在对不起,事情办得匆忙,但相信以后一定会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她说话的时候,我相信看到了她面具后的眼泪和微笑。   我说:“刘天明听说女儿婚礼非常大度,把他这个月的工资六千都作为贺礼给女儿,二话没说交给了我。真不知世上竟有吴导得这样的父亲,一天到晚只知道钱、钱、钱,还口口声声说现在改好了,女儿婚礼也不参加不办。”    ☆、回家探母   彭坚和吴娟向大家介绍说:“妈妈才是最伟大的母亲,有妈的孩子像块宝。”人生就是这样,要一页一页地品读,翻到这浸满泪水的那几页,不用怕,不要消沉,这才是书中的精华。我离开秀林大酒店时,给彭坚和吴娟的赠言是:   “人生如月,要学会正视世界,学会脚踏实地,用努力为自己在天空中升起一轮最美的圆月。我不拜金,只要你们相亲相爱就好。”   吴娟的眼睛在阴影里闪耀着光彩,她很快要当妈妈了,她将很快体味做母亲的感受。   三月的一天,蒙蒙细雨,漫天柔和的斜织下来,天地间笼罩了一层薄薄的水帘。如烟,如雾,如尘,簌簌的声音轻轻地响着,细密的雨丝轻柔地落在大地上,路面湿润了。细雨中的新柳,狭长的叶子,柔软的枝条,随风轻轻飘动着,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新钻出土的小草,更是不甘示弱,顽强地直立着,在这个充满生机的季节里,有一个生命诞生了。   亲家母很自豪地让我看她的小孙子:   “亲家母,我的孙子很漂亮吧。”她用悦耳的声音对我说。   她拿起孩子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嘴巴上,然后又把玫瑰色的小手指送过来说:“让外婆亲一下,外婆的心肠好,惦记我家的小宝宝。”亲家母告诉我,再也看不到他爷爷了,在许多人不知情的情况下,爷爷过世草草地火化了,送回老家安葬,从此不再为他痛苦。有了这新生命,她便从痛苦中解脱出来。亲家母全心全意地照看孙子,她把孙子递给我手里:“今天中午我们要吃一只味道地道喷香的乡下人家养的土鸡。这种值钱的家禽要做得仔细一点,我媳妇和您就可以一起吃了。”   亲家母中午让我饱餐一顿之后,她对我讲了许多许多使她受害的不公道的往事。她尤其抱怨的是她父亲,她说媳妇就是她年轻时的化身,她的父亲就像吴娟的父亲,一个不顾家的男人,是个无赖和窝囊废。她恨的要命,所以如今她非常关心媳妇,生怕她受委屈。   看到了她这个人就应该看到了她这种母爱不亚于亲生母亲,亲家母从早到晚为了孙子唱着逗玩的曲子,看来我女儿的选择是对的。没嫁豪门,没住豪宅,没车没钞票,但依然很快乐,主要是婆媳关系融洽。   我为自己的发现而兴奋,需要向刘天明一吐为快。   “老公,几天去宜成不虚此行,过去的忧虑是多余的,内心全是美丽的形象了。小外孙活泼可爱,有亲家母的悉心照料,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我可是安心地去找工作。”   “老婆,你着什么急,又没少你穿又没少你吃,何苦找工作。”   “我们要积谷防饥,有钱要思无钱时,不能满足于现状。”虽然这种足不出户的生活很快乐,也能从书中学到很多东西,丈夫也特别喜欢有文化的人,他不管干活有多累,从不言语,这种单纯热情使我为之感动。从中发现他的天真和稚气,有了他我从来没有失眠过,总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神圣的阳光!是幸福的日子的眼睛,刘天明不仅给了我面包和米油,还给了我思想、情感和信仰。   突然有一天女儿吴娟回来了,没有带孩子,她脸上愁容满面诉说着她丈夫最近的状况。   “妈,彭坚听到许多关于爸爸的传闻,什么独吞房屋拆迁款,又是挖出几百枚袁大头给吸毒猴偷了,还曾要我们聘金的事。彭坚真的很生气,把气往我身上撒,真是的。”   “孩子该忍的就忍忍,夫妻间说两句就过去了。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加上吴导得上次车祸住院的事,我掏出五千块,本来是我的工资,彭坚也要指责我。以为我不为难不难过吗?假使我有自由决定的能力,我一定不出生的,在这个世界上做人又有啥意思呢?我恨!我自幼就恨!我真痛苦,没有先天决定自己应否出世的权利。”   父母不和谐的婚姻危害下一代,我永远也躲避不了怨言。   我也恨我自己,为什么要生她呢,生出来又无法保护她,却要让她受伤。光同情有啥用,我又起不到□□的作用,我的存在实际上难以让她开怀,实际上是不利的,啊!这真是莫名其妙的事情,不知道考虑这爱与赐的,究竟是应不应当。或者说是值不值得,我孤寂地望着天,我看着女儿愁眉苦脸的样子,我连望都不敢望她。我憎恨自己的命运,心目中只有一个残忍的想法,吴导得咋不摔死呢,又害人又害己。他最终还要害人到什么程度?当初我为什么不杀了他,斩草除根。   吴娟反复看着我,看见我跟着她伤心难过又于心不忍,心想不该告诉母亲,自己该承受的痛苦自己承受,她又反过来劝我:“妈,请放心我不会太自卑的,我有工作,有文化。彭坚没有那么容易欺负我,我才不会重蹈覆辙的,他妹资格欺负我,我大不了可以自立。不是婆婆同情我,我才不会忍气吞声,婆婆从不说半句坏话,否则那个家我才不管了,也不会呆下去。”   “是呀,我女儿有文化,人又长得不赖,这是我十分骄傲的。他彭坚算得了什么?要不是他母亲通情达理,不然的话……”   我知道彭坚是独子,她妈没了丈夫,本就是痛不欲生。好在吴娟给她生了个孙子,她的伤口才慢慢愈合,她看起来很善良,我也就不掺合她夫妻两个的矛盾。但话又说回来,吴娟比我命好,值得骄傲,虽然与丈夫有一点摩擦,假使被另一个女人抢了去,她也不会善罢甘休,不是我过去总是忍辱负重,受尽折磨,现在的年轻人她才不怕什么家丑不可外扬。   第二天亲家母果然亲自登门拜访,进门就说:“亲家母,大人不计小人过,我儿子犯浑不懂事,我狠狠地批评了他,他悔过,觉得理亏了没脸见您。但他逼着我来说情,自个儿在家带孩子。我把媳妇当亲闺女看待,她才是我唯一的可以依靠的人,儿子靠不住没吴娟懂事。”   我送别她们,告诉她:“吴娟是斯文人,我怕她太本分了,将来吃亏的是女人。”我装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心情打量她,看她是否是真心,彭坚是她唯一的儿子,希望她的儿子不要走上歧途,希望不害人害己。   亲家母当时没有说话,只是望了我一眼,立刻回过头来看着吴娟:   “孩子,相信妈妈,如果彭坚对你不好,欺负你,我会打断他的腿。”   很快亲家母带着吴娟走了。我自然玉成其事,只要他们过得好,我情愿不惜一切代价。做母亲的人从孩子的生命突然产生那刻起,一声一息都牵动着母亲的心。   其实彭坚在这个年代娶到了这么贤惠的女性是他的福气,相夫教子,只怪该死的父亲不好,让她不得心静。   彭坚虽不是纨绔子弟,但是贫穷子弟又怎样呢?时间长了难预料会厌弃患难的糟糠之妻。唉,我总去想那么多干什么,女人总是有很多人不幸,连从前的皇后娘娘还不是只能博个贤德美名罢了。眼睁睁地看着皇帝丈夫荒淫无度下去吗?虽说那时是封建社会的不平现象,到了如今现在社会,男女问题仍旧不得合理的解决。这是永远也没有彻底解决的办法,女人只能认命。   女人最大的弱点是离不开孩子,假如我和吴导得没有孩子,我也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天生女人要生养小孩,女人就得永远吃亏一招,所以女人容易为孩子操劳。此时我埋怨起前夫,为过去的婚姻无限悲哀,主要是害了下一代。   吴娟和婆婆真的亲如母女,在回家的路上买了荔枝和葡萄。回到家全家人很开心,先是婆孙二人一人一颗轮流吃着荔枝,然后小孩子拿着荔枝跑来送给妈妈吃,又拖着他爸爸摘颗葡萄给吴娟吃。彭坚、婆婆、吴娟、小孩,四人又交叉地进行吃荔枝和葡萄。吴娟只有婆婆热情牵动着他们绷得紧紧的弦,她晚年能有一个孝顺的媳妇,觉得是人生第一乐事。   婆婆对眼前的一切很满意,甚至晚上做梦都笑醒,她抢着孙子在房间看电视,还轻轻地哼着歌。   “妈妈,吃晚饭了。”吴娟在房门口恭敬地大声说。   小娃娃从婆婆身上一跃而起,祖孙一起到饭厅,婆婆皱着眉问:“彭坚咋还没回呢。”话音刚落,彭坚走进来,笑盈盈的一张脸,只是下巴过于尖削,好像绷不住那笑容似的:“老婆,别生我的气,以后我每天晚上早点回家,天天晚上都陪你。”于是他抱着儿子举过头顶,看儿子比我还高呢!父与子的爱,血缘的亲密,超过丈夫与妻子的爱。   “给我正经一点儿。”吴娟不情愿地说。   “坚儿,你不学好妈妈第一个不饶你。”   小娃娃转着乌黑的眼睛把全家人看了一遍,他才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他倚着婆婆一口一口地吃着喂饭。   吃过饭之后,彭坚一时想不出哄老婆开心的招,只有把儿子举得高高的,他在家只有这样一个动作可以化解内部矛盾:“儿子咱们出去玩吧。”其实是说给老婆听的。   “妈妈,我们出去玩吧。”小娃娃传话似的叫着。   婆婆高兴地叮嘱:“吴娟,你们出去玩吧,厨房我来收拾。”他们家门外有一条河,河水十分清澈,两岸长满树,对岸是一所中学。吴娟就在这所学校教书,彭坚为了把吴娟追到手,特意在此买了这套房。这时,夕阳沉没在楼后,楼顶显出一片红光。彭坚抱着孩子和吴娟一块在老地方坐下来,那是桥头人们乘凉的石凳。长长的可以睡一个大人的石凳,他们谈恋爱的时候,经常来的地方,他们三个坐了下来。远天霞光渐暗,暮色垂到树木之间。   草丛有一点亮光从这边忽地掠过来,一会儿这边一点亮光轻盈地飘过去,彭坚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来一只矿泉水瓶子,起身抓起好多萤火虫装进矿泉水瓶子里。一闪一闪地,他沉浸在萤火虫的幻想世界了,小娃娃把它抓住,“咯咯咯咯”地笑了。   “好了,我们回家了。”彭坚抱着孩子,三人一起往回走,虽然他们没有说很多话,但吴娟心里升起模糊的希望。吴娟因为正值暑假,有更多时间和丈夫孩子一起培养感情。   三人一进屋,婆婆就接过孩子洗澡去了。吴娟自己梳洗一番,换上了一件白衣服,领口袖边都是荷叶皱纹的,秀美的头发披散着,真像一朵挺美的花。脚下是红白相间的薄皮编织的凉鞋,眉儿弯弯,眼睛充满笑意。不用擦脂抹粉自然粉嫩的美脸,头发很顺滑很黑,全批在肩上。彭坚洗完澡进来,眼睛一亮,轻轻地抚着妻子的头发,望着妻子笑了。   “老婆,你真美,简直像个电影明星,假如你穿旗袍的话,可能更加好看。”   “我就算及格了吧。”她正拿着吹风机在吹头发,不停地扭来扭去,把头发吹干。   “老婆,我爱你,请你相信我。”   “我其实是个懦弱的女人,从不敢信任任何人,总希望自己有益于家庭,社会。虽然我不一定做到,我永远不能洒脱。”她哽咽地说。   “我以后再也不提你的父亲了,他是他,你是你,再也不往你伤口上撒盐了。一切都是我的错,相信我,原谅我的糊涂。”   “以后会怎样,谁也难以预料。”她轻轻地说。她兴奋但又有些忐忑不安,她不知道正常的生活能过多久,但是她想尽力维持。   小孩取名叫彭庆玮,婆婆特别喜欢和心痛。所以吴娟也就母凭子贵,婆婆待她当自己的亲闺女,好吃好喝全让给媳妇。吴娟渐渐恢复正常,平时自己温习功课,也安排了与孩子玩耍的时间。   吴娟用手机发短信:“妈妈,我和彭坚恢复了平静,他妈妈也狠狠地教训了他。您放心吧,不用惦记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傻孩子,妈妈没闲工夫□□这份心。我得工作,有劳动就有幸福。走自己的路,寻觅在上天的心中自己合适的位置。挖掘自己的所具备的潜能!”   其实我表面上装得很平静,但内心忧愁围绕着我,每天都在为孩子祈祷。总想他们过得比我好,比我开心。   “妈妈,是女儿不孝,还让您这样操劳。”   “傻孩子,劳动可以治病,读书可以治愚。”   “妈妈,是个有智慧的母亲,独具慧眼,您的话句句都是动力,继续加油。”   “虽然我的一生总是碌碌无为,但是人的一生自大的价值是在于奉献!一个人的价值不是以日历和年岁来计算。有的人活得一百岁,他无所事事,那种结果与草木同枯!”   “妈妈对事情持有精辟的分析和独到的见解。”   其实我往往与孩子沟通方面还不及刘天明,但我深深知道,我这种感情的分量所赋予她的则是义不容辞的责任。   这天晚上,我和刘天明聊天的时候我有一种预感,似乎知道吴娟后来的可能和不可能。而心里想也许是我老了,老了表现的预感就会失灵。我总担心吴娟这孩子心里难免受影响,老实说女人有时不在乎漂亮不漂亮,在于各种因素的障碍,有时还因为生活环境所逼。   刘天明从我脸上看到了心理状态,他总是好言好语地安慰:“做人总是要拿得起,放得下。别一天到晚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天空有时有乌云,也有时有大晴,有时突然下雨。夫妻吵架也就成了自然现象,谁也干涉不了。”他停了一会而又说:“世界上哪个女人有你这样专替别人着想,所以我也就找不到想骂的机会。那就是你的肚量太大。”他巧妙地撩拨起我的虚荣心。   我们结合以后还真的从没斗嘴,我笑笑说:“也许是你处处让我的缘故,好男不跟女斗。”   他的心好像一个平静的湖泊,尽管湖泊的深处有漩涡,有波动,甚至有火山的爆发。然而湖面仍是愈来愈平静,平静的湖面是很美丽的,使人可恶意看到湖面上的倒影。而且,倒影更有魅力。   我在外流浪的日子就是很多年,母亲念叨着要我带刘天明回去见见她。我趁现在还没找工作,于是这天,我找了一件紫色的大衣,里面穿了一套深色套裙,脚上穿了一双皮靴。站在镜子前把刘天明给我买的金子首饰给戴好,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金黄色的耳环。金项链戴在脖子上,为了这套首饰,刘天明没少吃苦,我说不要吧,他说什么也不依,他说:   “柏花这是你的人生第二春。”   他自己也站在我旁边打理着西装革履。   我们从平乡打的来到了亭山站荷花塘。一下车他们的眼睛亮亮地逼视我们,仿佛认为不是我本人回来了,我也开始感到有一点不安。   母亲看起来很固执,但思想很民主。她对我的再婚男人没有干涉,她用最沉重的语气告诉我:“孩子,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命运。2001年的时候,你刚离家出走,吴导得像疯狗般要炸我们家的房子,激起了大家的愤怒。大家都批评他,后来他自己打自己的脸,灰溜溜地走了。”   听到母亲说话时的态度,我的喉咙一阵阻塞,眼泪不禁上涌。母亲用平和的沉重语气说:“孩子,为了安全起见,永远不要靠近他。这种没文化的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妈,吴导得其实是只纸老虎,过了两年分居是他主动提出离婚的。当着宜成民政局同志的面,自己亲口承认,使用家庭暴力,和好赌博,似乎是自己低头认罪。”   “还是离远一点好,反正两个孩子随了你,那边再无任何牵挂。”   “他后来又去骚扰吴娟,我去警告了他。”   母亲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剧烈地跳动着,头上的银发自然卷曲。她还是穿着蓝色的布衣,黑色的成套的裤子。慈祥的眼神总是笑眯眯的,说起话来清脆又好听。母亲又买肉,又买鱼,又从鸡窝里抓了一只鸡,捆起来准备杀了。真是欢天喜地!刘天明和我在城里呆了几年,也学会了把丈母娘叫妈,他笑盈盈地说:   “吗,今天我来帮你洗菜切菜吧,您和柏花多年不见,好好聊聊天。”   “妈,现在乡下的变化真大。早已把过去的瓦房都拆完了哇。到处都是平顶小洋楼,外面都贴上了雪白的瓷砖。”我站在厅里,装修光滑地喜人。墙上还挂起了精美的图画,还有十字绣:家和万事兴以及前程似锦。中间还摆放了大彩电,连吃饭的桌子也换成了大理石转盘的桌子。十张红木凳子,这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母亲笑着说:“你的侄子在浙江开了一家公司,把你哥嫂都接去当管理了。本来要我一起去,我不愿意啊,就留下来看房子了。”   她瞥见我:“唉!……悔当初不该轻易相信姨妈的话,真把你往火坑里推。”她眼泪直流,心里酸痛万分又接着说:“你哥常念叨:妹妹日子咋过。直到现在他才没在我面前唠叨。我看这姓刘的人,挺不错,一看就知道是疼你爱你的,这就好。”母亲揩着眼泪:“这两个孩子呢?”   “当年吴导得离婚时,正赶上政府拆迁吴府老屋补助钱和地皮。在离婚协议上他要钱,不要孩子,我依了他就签了协议。”   “这就好,两个孩子从小就没有白疼他们,有空叫他们过来玩。”   “吴娟大学毕业后结婚了,还生了一个男孩,夫妻两都住宜成。吴建长期和我们住在一起,也二十一岁了,刘天明准备让他去学点技术。”   母亲点点头:“这下好了,总算可以放心了。”    ☆、务工赖家   “妈妈,女儿不孝害你跟着操心。”   妈妈又往厨房那边张望,欣喜地说:“好花还需绿叶扶。”   刘天明抬头说:“妈,是我们不好,还您担心了。现在好了,我们的日子一切都上轨道了。”   “这人的一生有很多奇遇,柏花和吴导得注定要分手。小刘不是你的错!”   饭菜好了之后。妈妈说:“小刘,你干什么工作啊?”   “做泥水匠,卖苦力。刚认识柏花的时候,正坐煤炭生意,功不成名不就。”   “人只要肯吃苦,七十二行,行行出状元。”母亲虽然没文化但她的顺口溜很拿手。   “人与人的聚散都有定数,一切都是老天安排。”我把如何与刘天明相识相知的经过所有都告诉了她。   “是呀,人生就是这样奇特,随时都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刘天明一边吃菜一边给我妈妈敬酒,我默默地仰起头,看着妈妈满头白发,知道她为我操碎了心。   这一夜,我和母亲都没有合眼,诉说这一段曲曲折折的经历。我不止一次想用笔描叙母爱,可每次都因笔力不足而搁置。今天再反思,才蓦然醒悟:母爱是无法描写的,只能用心去感受。   母亲拿着我的手说:“看得出来刘天明真的很爱你。”她又看看我如今的外貌,穿戴。感慨地说:“我不是做梦吧,孩子。你真是变了一个人,显得更年轻漂亮。”   刘天明清早醒来听到我们在说话:“怎么昨晚你们一宿没睡呀?我们早上回平乡吧,工地上的老板可不让我多休息。把你妈接到平乡去住吧。”   妈妈面带笑容:“以后去吧,待你们稳定了再说。我并不羡慕别人家有的,但总需要金钱改善生活环境的。”妈妈捎好一袋我最喜欢吃的东西,还有一些用柴火烤出来的腊肉。一再嘱咐:“在外面注意身体。”   妈妈又轻轻地对我说:“刘天明看起来很老实,但不要太相信外表。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无论社会怎么进步,女人还是被看轻。”   我望着妈妈略带微笑,带着激动的心情说:“妈妈,我们提倡男女平等。”   临走时,我还是重复那句话:“妈妈为什么不去?”   妈妈总是重复一遍:“家里走不开。”为由。   刘天明礼貌地鞠躬离别:“天下的父母都是爱护儿女的,儿女应该孝顺父母。我天天为别人建房,自己都没有房子。面对母亲,我深感惭愧。我要加倍努力才对得起你们。”   “说哪里话,我知足,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夫妻和美比什么都重要。我选择了你,就接受你的清贫。”   平乡晚上是很美丽的,我生活的许多美丽画面就是这样在脑海里升起:冬天丈夫会把我的脚揣在怀里,暖在胸窝;夏天丈夫宁肯自己少睡,也要为我打扇驱蚊;发了工资不会乱花一分钱。现在爱神奇迹般地开在了我的荒漠,过去我是那么空虚,可怜和孤寂地度过一个又一个黑夜。我和刘天明相遇充满传奇色彩,我把这偶然性看作是命运,把生活的瓦砾看作是神灵的碎片,感受到自己的生活精神闪闪发光。   吃过早饭,刘天明上工地,他推着自行车总是回头叮咛:“老婆,白天到外面走走,别老是呆在家里看看写写,注意身体。”   他的叮咛还在楼道里回响。邻里女人投来羡慕和嫉妒的眼光,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行动起来,出门去。我可不想成为男人的负担,来到平乡职业介绍所,那里川流不息的人群,请人的和被请的,谁是老板有时候很难辨认。当然包括我,我外表也很光鲜。   “喂,婆娘你是请人的还是被请的人?请登记一下好吗?”十号窗口谢艳是个机灵鬼,又热情。我不吭声,只是向她微微一笑。   她笑起来脸上有两个深深的酒窝,身材苗条,说话和气。而且他们都是亮牌经营,介绍工作也效率高,也不打马虎眼。我为上次东莞一行耿耿于怀,丢掉伍佰元介绍费而坑苦了。后来买了教训,无论哪我都得小心谨慎,没有真正可心的工作我才不交介绍费呢,尽管她们喊叫:“交费预定。”   劳动职介所设在二楼,这时楼梯口走来了两个穿西装的男人。一位是40多岁的高个男人,头发上涂了香脂,闪闪发亮,戴了副有色眼镜。腰间夹了个公文包,手上戴着山羊皮手套。身上散发出隆隆的香水味道,身边跟了个随从,显然是专车司机。司机年龄不大,也很机灵。   职介所的工作人员像接见国家最高领导人似的,一个个点头哈腰:“赖书记好,要挑什么样的人,我这有。”说同样的话有几个窗口同时传出声音来。   西装男人根本没有理采他们,自顾自地瞟了我一眼,十号窗口的谢艳反应灵敏,她迫不及待地向我招手:“柏花,过来,老板看准你了。”   我慢腾腾地走过去,谢艳急匆匆走过来,推了我一把,然后添油加醋地说:“去当官的人家做事好,工资高,小费多。过年过节还有奖金,打着灯笼也难找。”   我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是让我做保姆,我有点犹豫,谢艳说:“柏花,我看你都是熟人,才把这好事先让给你,还犹豫什么呢?”   赖书记用手扶了扶眼镜,用和蔼的语气说:“去我家做保姆好,三个人的饭。父母能够自理,而且都是文化人,我的小女儿两岁也挺乖巧。我们夫妻没有和老人住一起,另外在别的地方有房子,很少回家,我们工作忙。”   “做保姆不太好!”   “没事,今天就坐我们的车子去看看呗。”   谢艳两头鼓励:“太好啦!柏花姐,如今小城的工作保姆公子不低,包吃包住有小费、有奖金。其他行业也不定行,别犹豫了柏花姐,把介绍费交了吧,每人50元。”   赖书记毫不含糊地从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   “不用找了,连保姆的一起交。”   我心想这赖书记还真大方,随后跟着他上了小轿车,来到了市区一角的一个小区。走进小区,一位老人在阳台上观望,看到我们来了赶紧打开了大门。   “啊,保姆请来了,这下好。”   “这是我的父亲,退休教师,身体硬朗,今年七十八岁。”   这时候正在地上玩耍的小女孩一扭一扭地走过来:“阿姨。”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我看见她天真活泼的样子很是喜爱。   “我叫赖童,今年两岁。”然后咯咯地笑着。   站在旁边的爷爷说:“你与她很投缘,还主动叫你和你搭话,以前请过几个保姆她都不理她们。没办法,所以儿子自己亲自去请保姆。”   赖书记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他走过来附在我耳边轻轻地说:“只要你会哄孩子,工资不是问题,当着两位老人的面计工资一千五百元,背后我另加一千,你看行不行?”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知道他父母不是省油的灯,但为了人民币,我决定留下来,钱在黄连树下。我把身份证递给赖书记看了:“高中生,今天总算没有白跑,凡事都得自己亲力亲为。柏花明天就过来,你的年龄和我一样大,看来也是缘分。”   晚上刘天明回到家,我已炒好了几个菜,拿了酒杯盛满了酒。   “老婆,今天啥事这么高兴?”   “你猜?”   “我猜不出来,你这么神神秘秘。”刘天明喝了一口酒。   “我找到工作了,而且工资很高。有2500元。”   “那一定很辛苦!”   “某小区,某书记家,他说了只要会哄孩子就行。”   “工资是挺高的,店里的营业员也才一千二一个月还吃自己的。不过工作肯定很辛苦,老婆你真是属牛的。”   “老公放心,家务活累不死人的。我不能等坐吃山空,光你一个人拼命咋行,齐心协力,其利断金。我们要为五个80后打基础,不付出点代价怎么行?”   早上准点到赖家,赖老爷出来开门:“你真准时。”   “我这人最有时间观念了。”   “先把储存室50桶油搬下去,放到楼下,等会司机会来拖。”   我一次四桶,“咚咚咚咚”提到楼下,来回十几次累得面红耳赤。   “你做事蛮利索,是把好手。你自己看着做自己喜欢吃的,冰箱里什么都有,我从来不在家吃早餐,我和司机去外面吃。”   “赖老爷,你家有茶山?哪来那么多茶油?”   他得意忘形了:“我家是干什么的?这些茶油是人家送的,自己吃不完,我把它卖给机关食堂500斤单价50块钱,总共能卖两万五千元钱,留给打麻将用。”   做了整整一天,累得够呛。又要带孩子,又要整理零零碎碎的东西,真有点腰酸背痛。下班回来脚蹬自行车真累啊,路旁的树林被风刮得摇摇摆摆,不时地发出“呜呜”地声音。大街上尘土飞扬,散落在地上的碎纸片也被风卷上了天空。各种颜色的塑料袋在天空飘起,活像蝴蝶了。路上行人几乎都是闭着嘴眯着眼,吃力地走着。   我顶风骑着自行车就像运动员比赛时一样,弓着身子,双脚吃力地蹬着自行车。   只见天空一股急速飘来的云浪,很快天空黑下来了,雨冲刷而下,不住地打在我的脸上。   把自行车往停车处一放,“咚咚咚”跑上六楼。刘天明听到脚步声就判断是妻子回来了,已经打开门用温情的话语问候:   “老婆,先把湿衣服脱掉,小心着凉。”然而他把干净的衣服往我身上披上,而他自己身上还正冒着热气,显然他也是刚从外面回来。   我埋怨说:“你呀,浑身都湿透了还不赶紧洗澡去。不要管我,我只不过淋了一点点雨。里面的衣服根本没湿。”我打开煤气灶赶紧给他做饭。他是出力活,晚餐一定要做点下酒菜。我打开火把油倒进锅里,把赖家送的新鲜鱼倒进锅里炸熟。这时,一股香气直往刘天明鼻孔里钻。他洗完澡,深吸了一口气:   “哇,真香啊。”   晚饭开始了。   “尝尝,又香又辣,又脆又酥。”我夹了一块给刘天明碗里。   我一边品味着自己的劳动果实,一边对刘天明说:“如今当官的比从前地主老财主更横行了,给他们送礼的人真是络绎不绝。不过我也沾了点便宜,这鱼是东家送我的。”   “你累了一天,回家又给我做饭,我真是心痛。”   “咱们彼此彼此,这样才能体味。我们是积谷防饥,5个80后还要靠我们扶持啊。”我们夫妻两个,你看透了我的心,我猜透了你的心。相知相惜,白天同劳,晚上同归。   星期天是我最忙的时候,门铃又响了。我抱着小女孩去开门,来人手拿着两条和天下的香烟,一盒精装灵芝的礼盒。赖老爷坐在沙发上,正看着体育频道。   “小卢,来就来呗,还拿什么东西。”   来人大腹便便,带着点某南口音:“没啥子,意思意思嘛。这千年灵芝是我托人买的,听说吃了长生不老。”然后又从腰包里掏出五千块钱,耳语一番:“这点小意思给你搓麻将,等会我叫两个人过来陪你玩玩。”   “柏花,把东西放进储物室去。”   赖老爷和小卢谈着他们的秘密工作,声音小的像蚊子。我拿着灵芝看了看,都是些哄鬼的东西。未做官说千般,做了官都一般。什么义形于色,发扬韬举,说得堂而皇之。求官如鼠,得官如虎。四人上了麻将桌,那两人在小卢的指挥下,故意输给老头,老爷子频频自摸,桌上的钞票越来越多,一叠一叠往口袋里塞,眉开眼笑。   “小卢,你的情况我会跟我儿子讲的。不过你村里还有一个竞争对手,也正在拉选票,他是实力派。”   小卢会心地笑了:“赖老爷提醒得极是,那个养殖专业户请人吃饭都花了十万元,为了拉选票。我没请客,但为村里修路,做好事理该靠谱些是吧。”   赖老爷子习惯性地捋捋胡须:“靠谱。”然而赖老爷的手机又响了,送礼的又到大门口了,小卢会意地走了。   我正在杀鸡,用背带把童童捆在背上防止她给我带来诸多麻烦,但她还是一个劲喊着我要“下来,下来”。我杀完鸡又破鱼,不顾她的吵烦,直到把事情收拾干净,才让小女孩下来。   赖老爷又迎来了一位客人:“小徐,来就来呗,还带什么东西。”   小徐腋下夹着两条软中华香烟,然后递一个鼓鼓的信封:“老爷子给你搓麻将玩玩。”   赖老爷子接着鼓鼓的信封往胸口塞,赖童吵着要下来。我把她放下来之后,她一溜烟跑到爷爷身边。   “爷爷,爷爷。”叫着赖老爷,然后她小手伸进爷爷胸口拼命抠那信封,钱哗啦一声掉出来了洒了一地,赖童一把抓了几张百元大钞,朝我一扭一扭地跑来:“阿姨,给你钱。”   “赖童乖,把钱还给爷爷,阿姨不要钱。”   她仰着头不解地问:“阿姨为什么不要钱?”   “不是我的,所以阿姨不要,去还给爷爷。”   赖童不情愿地往回走,赖老爷子接过孙女手里的钱笑着说:“人小鬼大,吃里扒外。”然后又转身对小徐说:“当兵的问题我会跟家里人讲的,虽然有8个人体检合格,名额只有6个,那边我说了算放心吧。”   小徐告辞走了。赖老爷很有成就感笑眯眯地说:“他妈的,看谁大方,谁就够格。”   我瞥了他一眼:“吃午饭啰,下午你又好搓麻将。”   “我家以前每年都要请几个保姆,但是都是死脑筋,不会哄孩子,乡下人没文化。”   “太苛刻了吧,现在的孩子个个都是刁钻古怪,没文化还真不行。”   “我曾经教过书,当过多年校长,也当过地方官,但就是没法哄孩子。你做得好,我家不会亏待你。鸡鸭鱼随便拿,反正我家也吃不完,冰箱也放不下。水果要什么拿什么,放在家里也会烂掉,还有很多补品,你可以拿去送你的父母。”   饭后,他把我领进储物室说:“下午帮我清理一下,不要的统统扔掉。”   储存室里琳琅满目,还真是多东西。   赖老爷子坐在沙发上说:“今天下班回去带些水果回去,反正烂了也可惜。喜欢吃什么就拿什么不必客气,星期天一到又有人会送。”他脸上容光焕发,修的是三七发型。穿着中山装,身材瘦小。身体体重不超过90斤,因长期躺在沙发上,背有些驼了。每天看体育频道,别看瘦骨伶仃的样子,可精神了。脑子也特别好使,各村各部门、各承包商,各工程处那些电话号码不存档也记得上百多个,每天手机不停地响。我有时故意问他:“赖老爷,你的退休工资是多少?”   他喋喋不休地说:“退休工资顶个屁用,还不够我抽烟。”   我说:“你就吹牛吧。”   他说:“人就是这样,有力的吃力,有智的吃智。无智无力,肩棍乞吃。我就是托了儿子的下属的福。”   “赖老爷您说的都是大实话,溜须拍马的人太多了,真是您一个电话够我做一年。”   赖老爷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喂,小陈……”又进行着他的得钱大业。   第二天小陈急急忙忙开着小车来到了赖老爷家里,肩扛着一个沉沉的纸箱,纸箱里还染了血迹。然而小陈的腋窝下面还夹了两条烟,累得气喘吁吁。   “柏花,你下去接一下吧。你看看是我管用吧。”   赖童童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我把驴肉切成四四方方的一块一块地准备放进冰箱。她跟着我拿进拿出,饶有兴趣。她跟我在厨房里成长,我给她树立信心,增进家庭生活情趣。渐渐地不满足于碗柜旁玩,试图向我的切菜的主战场挺进。   我背着她边做事边念唐诗:“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阿姨,我要下来,我要下来,我也要炒菜。”   “童童乖,家里有客人,你千万别捣乱。”   门铃又响了,小陈起身告辞。小陈走后,赖老爷满脸不悦:“啧啧,你看看,送些笨重的东西多麻烦,柏花受累了,下午下班回去的时候带几斤回去,市场价可不便宜。”   我说:“驴肉比牛肉贵几块钱一斤,市场价突飞猛进。”   赖老爷子顺手用红色塑料袋装了几斤驴肉对我说:“今天辛苦了,下班记得把它带回去给你的家人吃。”   一天:   “婆老,这次旅游还舒服吧?一去就是半年,想死我了,老伴。”   我接过她的行礼,瞟了她一眼。只见她戴着一头假发,耳朵边还露出了本身的白发。脸上还描着眉,抹着深红色的口红。从她阴沉的眼睛里发出一种可怕的光芒,怪不得老头站在门边恭恭敬敬像迎接上宾一样欢迎。   赖夫人一进门就用阴沉的眼睛打量客厅四周,并带有几分鼻音的声调讲起来:“这次,我住妹妹家里可舒服了。半年的时间把北京看了个够,特别是那□□,焕然一新。光亮耀眼的琉璃瓦,朱红的宫墙,汉白玉的金水桥。秀丽挺拔的华表,光彩夺目。”   她身上的珠光宝气穿着华丽的衣服,配上假发看上去比老头要年轻二十岁,赖老爷子此时用他最善解人意地语气对她说:“玩得开心就好。”   他又仔细看了看夫人的脸,又说她变化很大,如果在外面都会认不出来。   我给她沏了杯茶:“阿姨,请喝茶。”她接过茶杯严肃地审视着我:“看你的模样真不像是做卖力事的人。”   赖老爷子担心妻子锋芒毕露赶紧上前补充道:“这是儿子亲自去请来的,高中文化,是下岗工人。骑自行车早来晚归,时候不早了,她该回去了。家里老公还等她回去做晚饭,住平乡新明街那边。”   “啊,那你先回去吧。”她接着跟老头讲:“我们去壮丽的□□,在观礼台前向南远眺,在太阳初升的时候,朝霞荡起的时候,映得□□纪念堂光辉明丽。巨大的玉雕在广场矗立,那红的琉璃瓦,如横跨的彩虹啊。”    ☆、东家门风   赖老爷子只是坐在身边点头哈腰:“只要你玩得开心就好,我老了,哪也去不了。”   赖夫人顺便斜视了我一眼,然后接着说:“人的爱好各有不同,有人喜欢在雨夜点一盏灯,沏一壶茶,在二胡的幽怨、琵琶的缓急中听风吹杨柳,雨打芭蕉;有人喜欢在夕阳里听听老唱片,在吉他的弹唱中牵扯出怀旧的思绪;而我就是喜欢旅游,看看世界,人间有何等的风景我不尽知。时间在跑,地球在转,人的这一生春夏秋冬眨眼就过去了。”   赖老爷子不停地抽烟:“我老了,哪也去不了。罗淑兰你趁年轻还得多走几个地方,这一生就不会遗憾了。”   “比你大的男人好几个,老林、老彭、老黄都八十好几了,照样去。你舍不得那些和天下香烟和软中华,要忙你的应酬。”   夕阳的余晖透过浓密的树林撒在这房舍上,几只燕子在空中飞来飞去。当最后一缕晚霞隐去时,已经万家灯火了。微微闪烁,我再一次向罗淑兰打招呼:“罗阿姨,天黑了我回家了,明天再来整理您的东西。”   她:“嗯。”了一声。模样阴沉地看了我一眼。   看样子观察她的生活,就像念一本卑劣的书一样。   第二天我仍旧早上准点到赖家,我进门赖老爷子出门。他天天都是坐轿车去店里吃早餐,他说:“我照旧去吃大肉面,那姐妹排挡的口味地道。”   罗淑兰清早散步回来:“等等,我回来了别关门。”   “老婆,我们一起去吃大肉面吧,小徐开车来接我了。”   “不去,我才走半年,家里成了什么样子了?卫生也太差了吧。”   我在厨房把面条做好了,心里盘算,将面对什么样的女人。只见人家眉毛短,不见自己头发长。她板着一张阴沉的脸,威逼我顺从,轻蔑的嘴唇变成紫色,她的胸脯上下起伏。   黑黑的眼睫毛很不高兴地低垂下来,掩盖住眼睛的亮光,已到了异乎寻常的程度。看来是要起风波。   罗淑兰吃完面条站在厅里呆了一会儿,然后把一扇扇门摔得噼啪直响,像一阵穿堂风无情地从各个房间疾驰而过。她那呆滞无表情的脸上一阵剧烈地抖动,好像有什么天大的怨气从心中涌来:   “我家的白地板一向是雪亮的,以前的保姆都是用洗洁净擦洗地板,缝隙都要刷白。”然后她从阳台的纸箱倒出了一大堆牙刷说:“这都是我旅游从各个宾馆里捡回来的旧牙刷,就是专门用来擦洗地板缝的。还有淋浴间、厕所、窗户都要这么擦。”   她的话像一声声致命的枪声。罗淑兰扭曲的面孔同时出现恶狠狠,阴森森的决绝的神情。我当时吓得一哆嗦,不由得惊诧地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踩着正在地上玩耍的赖童。   接着她又斜视了一下我的身段和长相,这更是对她致命般的不合一样。她开始抽风般地气哼哼地示范用牙刷死命地擦地板缝,又命令我用地上其它牙刷刷地板缝。   “柏花,使点力气,不能像没吃饭的样子。”她用这些招数是骇人听闻的,也是荒谬绝伦的。不就是仗着自己儿子当了官吗,自己贪得无厌手中有几个钱,怎么能这么对人。   但我想反抗是没有用的,怪不得保姆走了一个又一个。我不怕苦,不就是用牙刷刷地板的缝隙吗?这有什么难的,所以我非常投入。我想到了她儿子多给我一倍的钱,也不好说走就走。做什么工作不是要努力?我咬咬牙,发疯似的努力完成,按她的指示去做。一切都做完了,接近做午饭的时间,她又来检查工作。当我满怀信心地以为她会满意,她打开窗户,用食指在凹槽里一抠,那儿积了点脏水,她立即吼叫起来:“你这叫打扫卫生吗?吃完午饭后给我重新洗。”   然后她把柜子里的衣服统统扔了出来:“这些下午统统给我叠过叠好,还有这些柜子都用那些干毛巾给我擦干净。”   赖童拖着我的衣袖不依不饶地:“阿姨,不要搞卫生,我要讲故事嘛。”   她揪着赖童的衣领:“滚一边去。”她那阴险狡诈的样子,就像是那半人半兽的怪兽。   赖童被吓哭了,哇哇大叫:“我要阿姨,我要阿姨。”   罗淑兰无奈地又去哄赖童:“去,奶奶给你拿好吃的,阿姨要做午饭了。”   罗淑兰的指令,我服从了,没有任何反驳。吃完午饭,我把赖童哄睡着后,偷偷溜出去干活。把一件一件详细地做好,我学会用智慧来化解最糟糕的事,内心保持着平静。不就是多干活嘛,又累不死人。   事过几天,她站在客厅里瞧着落地窗帘滔滔不绝地说:“我家死老头子天天抽烟,窗帘上到处都是尼古丁,窗帘每个月要洗一次。”   说完之后又从阳台上把那一箱旧牙刷“咣当”一声倒在客厅的地板上,指着白地板:“这些缝隙又全黑了,用牙刷把它刷白。”   我没吭声,照她说去做。她自己也死命地刷,一边倒洗洁净,一边刷,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儿。这时,赖童可高兴了:“嘻嘻,哈哈。”把牙刷丢了一地,把洗洁净都按出来了。罗淑兰这时对地板比对带孩子兴趣大,谁知赖童走几步就仰天摔了一跤,我看着这致命的创伤也无力抢救。赖童“哇哇”大哭,罗淑兰则说:“小孩子摔跤没什么事。”她的思想像有形的枷锁,不论是侮辱别人,还是欺凌自己人。   此时门外有人敲门,我起身开门只见赖书记夫妇回来了。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的样子,显得很尴尬。又不好怪母亲,只有偷偷安慰我:“柏花,对不起我妈就是这个样子,过段时间她了解你了,就不会这样了。”   “怪不得保姆走了一个又一个,谁都得哭啊。”我倔强地耸耸肩,像木头似的站在那里。   赖书记趁他妈妈抱童童下楼去了,从自己公文包里掏出一千块人民币:“留下来吧,柏花同志,我们的孩子需要像你这样有文化的人照顾。以后我们会多给你小费。”他觉得保姆需要某种安慰,只有用钱来化解矛盾。   我告诫自己忍忍吧,为了人民币,我得好好干下去。嫁个屠夫翻肠子,嫁个官人当娘子。我用一种特有的目光把淤积在心中的全部愤怒都向着那个无知的老女人背后发泄。我还需要多赚钱给我的儿子去学点技术,他二十岁了是我的一块心病。   赖先生夫妇走后,赖老爷子和司机小彭进来了。赖老爷子见地上乱七八糟,面子上挂不住:“死老太婆,就是太爱干净,真是拿她没办法。”   小彭是赖书记的专车司机,其实是他父亲的专车司机。干了几年他家的老底是了如指掌,一转眼偷偷地对我说:“这个太后为人苛刻,你可要受得了。保姆换了一个又一个,最近她还要我为她去请保姆,我才不干。”小彭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人,他妻子是个摆摊的小贩。   我笑着说:“暗礁海上自古有之,可从古到今海上没有停止航行。没关系,只要行的正,坐得端,她迟早会对我好的。”人之谤我,与其辩解,不如能容。人之辱我也与其能防,不如能比。   小彭认真地打量我说:“可以啊,不愧是赖书记亲自找来的。”   后来小彭说:“赖老爷子自己当过几个中学的校长这一点不假。”   赖老爷子怕小彭把所有的老底都兜出去了,喊:“小彭,快打电话叫几个人过来搓麻将,闲得无聊。”   小彭一边:“嗯。”一边答应,一边和我又说:“太后更难侍候,去买衣服,去抓药,去逛庙会都会要叫我开车过来。”   “是呀,干你这行看起来轻松,其实也疏忽不得是吧。”我抱着赖童轻轻地说。   拍着她的后背,讲故事哄她睡。我有些带着厌倦的神情扬起眉毛轻轻说:“你这淘气的女孩,好不容易让你睡着了。”片刻沉默之后,我心里特别清楚罗淑兰的为人。她轻蔑的表情和那张高傲的面孔,对我来说已习以为常了,而且似乎和她分不开。但是当她暗示,要求对她的财富表示赞美、尊敬或重视,被自尊自大所蒙蔽,自夸也是她的强项。不论她的财富有多大,它即使比现在增大一万倍,那也不过由于财富本身。她从她丈夫那里赢不到一次温柔和感激的眼光,因为她跟他结合,但整个心灵都在反对他。她可以从他匆匆的眼光中可以理解到,正因为财富在她心中曾经引起那些贪图利益的肮脏算计,当他们收到礼金的钱财时,夫妻两个就开始平分财产,有时还争得面红耳赤大打出手,都六七十多的人了。作为她从事一笔交易所应得到的权利,那是别人送的礼,她不在家去了一趟北京旅行。她凭本人傲慢的雷电去打击对方,说老头独吞礼金。但对他的财富独吞做出恶意暗示,她感到很屈辱,内心中受到摧残与伤害。她为了金钱斤斤计较,她就是这样。   她坐在家里就像一尊雕像一样,从不和丈夫交头接耳。她总是高傲而冷淡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表现热情和欢乐。所以慢慢使她产生了一种洁癖,只要她在家她就指使人一天到晚搞卫生,重复搞,反复搞。经过这一年余我仔细观察她是一种洁癖,因她退休在家没有任何爱好,时间一长我顺着她,从不忤逆她。平时我总是诚诚恳恳地干工作,从不矫揉造作、献媚取悦,反而恭恭敬敬履行自己的职责。   这天,只有罗淑兰和赖天康夫妻两个坐在客厅里,下午很肃静。老头子实在坐不住了,拿起了手机拨打专车司机小彭的电话:   “小彭,过来一趟。”对方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楼下。   “柏花,童童睡着了搓一把吧?我们三缺一。”赖天康叫着。   “我人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有食来又思衣,没闲钱打麻将。”我不紧不慢地说。   “柏花,你白读了高中,还是没出息。”赖天康不服气地说。   “成功是分两半,一半是在上天手上,是宿命;一半是自己手上,是拼命,我生不逢时。反过来没有我们这些人,你有再多的钱也不管用,照样要亲力亲为吗?所有人的命运各有不同。”   一会儿赖天康敲了邻居的门,找邻居老黄来凑脚。   四个人一起玩起了麻将,邻居老黄打一个六条,赖天康和老伴对面坐着。赖天康见桌上来了六条,高兴地喊:“碰。”   罗淑兰刚伸手抓到了一个三万,喊出了口:“自摸。”看到老公碰没了,气得脸上肌肉直跳:“好你个死鬼,碰!碰!碰!碰火车啊你。”   老头也不甘示弱:“谁叫你抓那么快没一点规矩。”   罗淑兰骂道:“你瞎了眼,早不说,晚不说,我刚自摸你就说。”罗淑兰立刻站起来把麻将一推:“克星!”   赖天康站起来眼一瞪:“死老太婆,没见过钱?吵!吵!吵!输几个钱又不是输不起。”老头说完就要伸手打她,夫妻互不退让:   “老不死的,外面养女人所以欺负我。”弄得老黄和小彭两人很尴尬,一会儿拖这个,一会儿又劝那个。   “儿子是我生的,能耐是我的,不是我儿子当了官,你能夸海口?”罗淑兰说。   “儿子从小受我的教育,我不好好教他,能有出息?”赖天康眼瞪着妻子。   罗淑兰进了自己的房间:“咚!”把门关了。   赖天康和老黄还有小彭三人坐下来看了一会儿打球的电视,弄得大家不欢而散。   赖童被爷爷奶奶吵醒了,我给她穿衣服出来,她抢着遥控器乱按一通。当按到了少儿节目,她就不动了,蹲在爷爷身边看电视。   赖天康捋捋胡须说:“其实从前我受的苦比你多得多。小时候担担子卖苦力,半夜起床,冰天雪地担炭卖。一天赚得几毛钱,我和哥哥同时读书,我读小三,他小学升初。我的成绩比他好,我跳级超过了他,后来我又考进了师范。我和罗淑兰是同学,她家条件好,我做了上门女婿。可她脾气不好,我们经常吵架结果离婚了。”   “那你又为什么复婚了呢?”   “我一个大男人带着四个孩子,没少吃苦吧。结果大儿子有出息了,当了官,她死皮赖脸吵着要复婚,我又同意了。”   “不完全是她的错,你自己也该检讨。可能是你使用家庭暴力,我都看得出来,都七十多的人,真会动粗!”   罗淑兰见赖天康鬼点子多,耍小聪明,那钞票就像七月鬼节的纸钱,大把大把地捞回来。罗淑兰能不动心吗?   “赖老爷,你是福星高照。我们风里来雨里去,望山跑死马,望鱼馋死人。”   过了几天,罗淑兰像往常那样,穿着一件圆领衫,和一条蓝底碎花裤子。赤脚上阵,把纸箱的旧牙刷又倒在客厅里。自己装模作样在地板上刷。赖童看着这些牙刷挺高兴,又开始玩起来,乱扔一通,把湿漉漉的地板当成家里的乐园。把脚提起来,又让脚板高高地拍下去,把水泡溅到老太太脸上,而赖童又仰天摔一跤。她因为年纪小并没有因此长记性,不过这一次不一样,她的所作所为让罗淑兰空前绝后地抽了她一顿。怪她烦人,一边抽,一边骂,把一只塑料苍蝇拍生生打断了。罗淑兰挺恨,无一落空,像抽敌人一样,赖童的屁股渐渐变红了,最后变成一片紫色,这片紫色便成了例证。   赖童跑到我身边,她不断地张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直到她觉得嗓子眼里像被刀割似的,声音才像一只受了过度惊吓的鸟儿一样抖动着冲出来了:“哇……”大哭了出来,倒在我怀里。她的后脑的伤原比屁股上的伤重得多,但当时我们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的事情。这将是潜伏着地厄运。尽管医学上不是这么说,但我觉得有这方面的原因。   那个夏天的一个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我做饭,她带孙女去广场散步。许多人都看见一个小女孩疯狂地跑着,后面露出又红又紫的屁股。小孩一边跑,一边喊着含糊不清的话,没有谁听得懂。像一匹布正在迎风撕裂,或是一幢房子正在坍塌。   她的父母根本就不知道这其中的一切,赖天康天天忙应酬。现在又不知道在哪钓鱼去了,他每天花天酒地,而罗淑兰得了糖尿病,那些大鱼大肉不能吃,又不能天天跟在老爷子身边。她心里怨气无意中撒在孩子身上了。   罗淑兰整天无所事事,她又不合群,与对面邻居都素无来往,她在这个夏天又胖了一圈。这年她刚满七十,做了十桌酒席,没有几个亲戚全是她儿子的下属和各村的村长。赖天康很有成就感,为人奸诈,千方百计为他人设计障碍。儿子官在位,情深深,热腾腾,闹哄哄,全家人和客人都在大酒店吃饭。   下午回家,老夫妻两个把收礼的那个黑沉沉的包抬放在茶几上,数钞票和金银首饰及贵重的礼物。足足折腾两个小时,老两口乐得合不拢嘴。   虽然经过大半年的考察,罗淑兰对我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再没有搬出那箱从宾馆捡回来的旧牙刷,让我擦地板了。但其它事情还是依然很苛刻,地板每天至少要拖三遍,再用长毛巾收复一遍,如果毛巾还是白的方可。窗户缝用牙刷刷后,用纱布收水。窗帘有脏没脏一个月一次,多加一条每天下午教她唱□□。从她喉咙里飞出鸭公般的声音……   冬天来临之际,又有活动开始需要走关系。清早一个英俊的青年敲开了门,虽然两手空空,但他穿的一条大简裤,两个裤兜往下沉,差点使他的裤子掉屁股下面了。赖天康和罗淑兰两人同时从房间出来异口同声:   “小胡,早啊。”   “爷爷,婆婆早上好!”年轻人使命扣裤兜里的钞票,掏了好久才把钞票都拿出来,耳语一番之后就起身告辞。   我刚在厅屋里拖地,便拉长声音唱老歌:“天地之间有杆秤,那秤砣是老百姓……”   赖天康警惕很高一听明白了,他用眼睛瞥了我一眼。罗淑兰实质很笨,只知道吃醋,整整人,别的心机根本不如老头,老头才称得上老奸巨猾。赖天康贴着罗淑兰的耳朵耳语一番之后,并撇撇嘴。罗淑兰从五叠百元大钞中抽出五张,一扭一扭走过来:   “柏花,辛苦了,这五百元给你买件衣服穿吧,是我们一点小意思。”   “阿姨,我不要。”表面上不要,但我心里想:哼!不要白不要,这五百是封口费。   “拿着吧,随便买件衣服什么的,你人老实不错。”能讨她人的客套已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蹲在地上玩的赖童,刚才还好好地在地上玩机器猫,一会儿也跑去爷爷奶奶那抢钱去了。死命抓了一把:“咯咯咯”地笑着朝我走来。   “阿姨,给你钱。”   “童童,阿姨不要,去,快送给奶奶。”   “为什么不要?”在这个小小的女孩心里想:我给你行贿,你为什么不要。而爷爷奶奶,别人行贿,他们却求之不得。她侧着头,天真地看着我。   “这钱不是我的,所以不能要。”这孩子人小鬼大,我还真的特别喜欢她。   中秋节后,小区的清洁工在楼下埋怨:“现在有钱人比过去的南霸天、座山雕还霸道,吃多了作孽。”其实她们八卦是有意说给我听的,好让我给她们传话,我其实只是向她们微微一笑。   “柏花,刚才她们跟你说了什么来着?”罗淑兰做贼心虚。   “阿姨,她们没说什么,就是说垃圾就是你家最多。”   罗淑兰很不服气:“你先上楼做早餐,我去物业找主管,等会就回来。”   她怒不可歇,歇斯底里边走边说:“这帮臭三八,卫生搞不好,挑衅是非。”    ☆、赖老夫妻   不知情的人还当这个女人得了精神病,她走路的姿势就像是去救火,两手不停地摆动。她找到物业管理说:“这几个清洁工不负责任,就非开出不可。”物业管理也很无奈,谁叫她儿子是当官的呢,只有讨好地说:   “罗阿姨,您放心,业主是上帝。上帝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马上辞掉她们。”物业管理后来就把这边的清洁工换到那边去了。   我刚进门,赖天康准备出门:“柏花,看见我老婆了吗?”   我说:“刚刚阿姨去了物业管理那边去了,说她要告状。”   赖天康心里暗明白几分:“愚蠢之极,芝麻绿豆的小事也要掺合进去,弄得鸡犬不宁。”赖天康知道妻子跑到物业管理去折腾,是自家理亏,赖天康也只好在妻子背后发牢骚。   赖天康在客厅里沉思。他想了想,给儿子打电话:“徐某表现很不错嘛,给他提个科长吧。”他给儿子发号施令,不管对方是什么条件,什么学历,在谁也闹不明白的情况下,一下子就提个科长、处长什么的。   市场经济就是好,全让你们赶上了。   但我总是半开玩笑地说:“其实你是养了一个败家子,他后面又跟了一群败家子,那个家不败光才是活见鬼。”我在他家诚诚恳恳做了两年,开个玩笑斗个嘴他们不会生气的。   “你一个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   “你是当今世上的座山雕翻身忘本,亏你们是教书出来的,贪得无厌。”   “你只会钻牛角尖,无官不贪,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他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是呀,人各有天命。还是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无论你在哪一个岗位,你都无法改变生活的本质和它的基本内容。这才是关键所在。   早上,我决定做蛋炒饭吃,改变一下天天吃面条的口味。我准备了饭、鸡蛋、和昨天剩下的火腿。先把火点着,放上锅,倒上油。过了一会儿,油锅热了,我把预先打好的鸡蛋放进油锅,等鸡蛋熟了,再把火腿和米饭倒进去和鸡蛋拌匀。最后把饭撒上点酱油等调料,就起锅了,我关上火。   按照罗阿姨昨天的吩咐,把昨晚泡好的粽叶和糯米端在桌边。一会儿抓一把糯米看看,一会儿拿起像皮带一样的粽叶洗好放在板凳上。罗阿姨敲门进来:“先吃饭,等会儿再包。我一进来就闻到了蛋炒饭的味道。”   “阿姨,我不会抱粽子!以前我们家也从没包过粽子,要吃的话也就是在街上买一个或几个就是。”   “等会儿我教你,一学就会。本来我也不包,可人家又送这么些东西,丢掉又可惜。”   我用脸盆装好糯米,搬了两个凳子并排摆着。罗淑兰把粽叶折了个三角形像个漏斗似的,然后把糯米装在里面,再把剩下的一部分封住。包好以后,她一手拿着粽子,一手拿着一根像绳子一样的东西,她告诉我说:“这是马莲,是系粽子用的。”她把马莲系在粽子中间,绕几圈这样粽子就包好啦。我看了觉得挺好包的,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两片粽叶学着罗淑兰的样子折了个三角形,装上糯米。咦?这是什么东西?好咯手呀!哎呀!糯米像水滴一样争先恐后地顺着粽叶的缝隙挤出来。真气死人,顿时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俗话说“看花容易,绣花难”,我才真正体会到这句话说得一点不假。过去,我从没包过粽子,只是母亲一个人忙里忙外,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现在想想很惭愧,从来没有帮过母亲,养这么大真不容易。   我认真看了罗淑兰包,这次我把容易漏的地方捏的紧紧的,手里拿着一根马莲,小心翼翼地系在粽子上。这样,一个小巧玲珑的粽子就在我手中诞生了,罗淑兰满意地说:“这回包得不错,不过多练练,熟能生巧嘛。”   我接着包了一个又一个,越包越顺手。   罗淑兰要去外面散步,她很会养生:“等晚上我亲手蒸。”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我打开门进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个女人。老的满脸皱纹,头发全白了。身体看上去不是很好,无精打采的样子,年龄有七十多岁的样子。少女模样的女人,又矮又胖,圆圆滚滚像皮球,老女人一双悲凉的眼睛环视四周,手里拿了个塑料袋。   我出手礼貌性地去接她手中的塑料袋,她还不松手,捏得紧紧的。怕别人独吞似的,她凳子也不坐,亲自伸手向躺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赖天康:“赖校长,多年不见,您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身体硬朗?我特地从超市买来基围虾给您补钙,女儿从山里捎回20个土鸡蛋,我舍不得吃特意给您留着。”   赖天康半天不吱声爱理不理的样子,死命地抽着烟,目光看着天花板。老女人进一步说:“您是知道的,我老公走得早。如今我一个孤老婆子住在城里,身体不好有三高。女儿快三十岁了,在山区教书。如今都三十岁,在那呆了五年,连找个对象都挺难的。想请您帮忙叫您儿子把她调回城里行不?就是幼儿园也行。”   女孩坐在旁边像个哑巴,我在一边都替她捏一把汗,这女孩哪一点像个教书的人。简直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我见过求职的女孩多呢。人家女孩嘴巴像抹了蜜,爷爷长爷爷短的,她倒好,这样木纳,我看十有□□不成。   赖童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了:“阿姨,我要起床。”   我推开房门把她抱起来穿好衣服,天真活泼的赖童一扭一扭走近老女人看了看。认定是叫奶奶,侧着头叫着:“奶奶。”   老女人眉开眼笑:“这孩子真聪明,这么小不用教晓得叫奶奶。”   赖童转过身来看看木纳的女孩,在她小小的心里开始判断这女孩呆呆的样子该叫什么呢?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叫:“阿姨。”   女孩慢吞吞地“嗯”了一声,没有一点朝气,赖天康斜视了一眼很不满。   赖夫人刚从外面散步回来,一见到这个老女人,脸色就突然变了。顿时醋意大发:“真是冤家路窄,把你的东西给我拿走,谁稀罕什么土鸡蛋,龙虾我家有的是。”气呼呼地把塑料袋往彭婆婆手里塞:“走,我家不欢迎你这种货色。”   赖天康瞪了老婆一眼,心里骂道:亏你还是教书出身,没有一点修养。和她还是同事却是那样绝情:“罗淑兰,你去把储存室的水果拿点给她们,母女俩也怪可怜的。”   罗淑兰不敢违拗丈夫的指令,但她走进储存室捎了一袋准备扔掉的烂水果,还不服气地说:“你们走吧,这里不欢迎。”   赖天康惋惜地说:“老彭你带女儿先回去,以后我再想办法。”   彭婆婆带着女儿离开了赖家,待门一关,赖天康和罗淑兰就吵了起来。   “你这个老不死的,背着我又去勾引她了是不是?都是风前烛、瓦上霜,黄土盖额头的人了,还敢去风流?害得老娘我还不够?”   “都是七十多的人了,还胡说些啥?也不怕外人笑话,她出个这样木纳的女儿,甭想进城,就让她在山里呆着,还不如我家孙女乖巧。”   “死老头,当年就是你偷到她,才害得我流离失所,一个好端端的家被她给拆散了,贼心不改。”   “死老太婆真是缺心眼,胡说八道。我咋看得上她,快入黄土的人了,要玩就玩酒店那些黄花大闺女。才十七八岁,只要有钞票,年轻姑娘有的是。”   “好哇你这个死老头,老牛吃嫩草!儿子是我生的,以后那些卖烟卖酒的钱还有红包全归我。”   “罗淑兰你这个傻女人,闹够了没有,丢人现眼。也不怕外人笑话,陈芝麻烂谷子总搬出来闹腾。”   “92年你和彭明华母女害得我离婚,使我苦苦熬了十年才求得复合。如今我决不答应。”   赖天康拨打小彭的电话,准备避难:“小彭,开车过来,我要去刮胡须。”他根本不把罗淑兰放在眼里,智商比妻子高一筹。他心想罗淑兰你哭吧、闹吧,在家翻江倒海也白搭。   “小彭,带我上上次那个泡吧,那些个美女真是美艳绝伦。那个风骚劲,真是销魂。”   小彭手握方向盘,缓缓地在马路上行驶着,赖天康用眼睛扫视着过往美女,嘴里不停地赞叹:“好世界,钱真是好东西,只可惜自己老了不中用了。要是年轻十岁,都是我的天下。”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一间豪华泡吧。美女亲热地上前扶着老头,亲昵地叫:“叔叔。”   赖天康咂咂嘴,咽了一口唾沫,身子飘飘欲仙:“小彭,放心玩玩,一切算我的。只要开心,钱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想怎么开心就怎么开心。”泡吧里美女打开了音响,歌声激越,女孩给老头点烟,老头美滋滋地躺在摇床上。几个美女一齐而上,上下抚摸,使用浑身解数。赖天康艳遇开始了,心里念道:真是个好世界!妙龄少女,美哉美哉。赖天康为了显示绅士风度,从腰间掏出个鼓鼓的腰包,随便一抽就是两千:   “美女,你们拿去买点心吃,给我弄一碗人参莲子汤。还有小彭一块吃,小彭的花销都包在我身上。”赖天康一边欣赏美女,一边抚摸与搭讪:   “你家住哪里?”   “我家某南某阳的。”女孩亲热得像父女。   “哎,我老了不经用了。”   “叔叔不老,是男人中的极品。”   赖天康正和按摩小姐做游戏,并且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店里白天都是关上窗拉上门帘,里面的灯亮着照在美女洁白的皮肤上和□□上,她们的脸闪着红光。赖天康的手机响个不停,老头不接。后来小彭的手机又响了:“喂?罗阿姨,慢慢说,童童怎么啦?”   “快叫老头回来哟,不得了了,赖童突然不能走路了。你去把我儿子媳妇都接回来。”小彭知道是出大事了,要不然罗淑兰不会哭。   “叔叔,不好了我们赶紧接书记和你媳妇回去,赖童生病了。”   赖天康一边穿上衣服,一边使劲穿上裤子拉上拉链从女人身边走过。内心感到非常复杂!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要不然不会去接儿子媳妇。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强烈地笼罩了他。   赖先生夫妇和老头都回到了家里:“怎么回事?”   罗淑兰说:“我一直带在身边看电视,突然她仰天倒下去,也不哭也不闹。我把她扶起来,她又站不稳依然倒下去,问她哪不舒服她也不知道。”   当时我和他们坐在越野车来到人民医院检查,医生说:“可能是脑部出了问题,建议你们还是赶紧去某医院检查。”   于是我抱着赖童又和他们一起朝某省方向奔去。   幸运的人最终经不起不幸的打击,赖先生夫妇眼泪汪汪看着自己的女儿突如其来的变故。赖先生不停地找某省某医院的熟人先挂号,寻求专家会诊。专家一致认为是脑部问题,晚上做磁共振。   这天晚上,天气有点冷,我抱着孩子坐在那排队,等到晚上零点。此时我感到惶惶不安,医院里显得那样灰暗,那样死气沉沉。做完磁共振我们住在一家四星级酒店,尽管里面什么也不缺,房间里有夜宵,但是我吃不下,睡不着。孩子这么小,得的是啥病?我想这恐怕是罗淑兰种的恶果,半年前用旧牙刷刷地缝,赖童仰天摔倒的创伤,会不会是这个原因。这是报应,可这事关重大,我可不能胡言断定,但又可怜小女孩是多么聪明,她比大人能善解人意。当她看到我累得不行,会去求爷爷奶奶,不要杀鸡、不要破鱼。平日里我拖地她也抢着拖地,有一天我患重感冒,她会发现我没精神,会问:“阿姨,你怎么啦?”当我告诉她:“阿姨生病了。”她会去求爷爷奶奶拿钱给阿姨看病。小女孩的善心打动着我,平时不管有多累,我都会一边干活,一边念唐诗,直到今日她能背二十几首唐诗了。想到这里我无法入睡,只想去从她父母那里抱过来:“我的天哪,赖童,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这天晚上,我失眠了,眼睛红了。第二天早上我又抱着她吃早饭,她用小手摸我的脸:“阿姨,你哭了吗?”   我说:“阿姨没哭。”   她说:“你没哭就好,要坚强点。”早餐我一口都咽不下,弄不明白小女孩得的是啥病?上午十点才有结果单据。   好不容易熬到上午十点,我们几个都坐在那里眼巴巴望着结果出来,有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走了出来拿着结果单据:“小孩得的是脑癌,而且是后脑三叉神经里面,无法做手术。你们还是请回吧,而且是全国年龄最小的患者,这是第一例。”   当一个人做出了超人的坏事,受惩罚的不是当事人,而是他们的后人。   没想到恶有恶报,我穷穷得有骨气,再穷也不会去跟主家老头勾三搭四。再说上天是不会看走眼的,罗淑兰为了折磨别人,整天吃饱了没事干想法折磨人。   虽然她是落寞忧伤,和怨妇情怀,那天她叫孙女小心一点,可是她越是小心越是出错,孙女头痛病一发作,她就心惊肉跳,自言自语:“我是不是碰到了鬼!”当天晚上她就请了法师,在十字路口烧纸钱,画了符咒,做了鸡、鱼、肉端去十字路口敬鬼。我在想是不是因为那时候看护不周,小女孩摔倒有关。后来查了信息,又问了人才知道科技能分辨这个病。   我对赖童感到非常难受,这个聪明的孩子,说话很乖,却活不了多久。赖先生夫妇只是在床上摊开图片、□□和片子。他们的目光和图片粘在一起了,要把图片看破,好像根本不相信这是真的,或是医疗器械出了故障。   小女孩医院里的医生没留她住院,也没开药,然而只是小彭开着越野车来回地跑。   这天,傍晚罗淑兰在自己房间里咚咚咚地跪在地上磕头。门上的血珠子和灰屑粘在一起,眼泪鼻涕稀稀拉拉地流着。阳光从窗户里射进来,照着罗淑兰的手不停地抖,嘴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她现在只能发出这种声音了,并且还要做出相当努力:“咿咿呃呃!”不是唱老歌,当然她过去特别喜欢让我教她唱老歌,可是现在她开始右脸麻木不仁,所有的表情都堆砌在左脸上。   罗淑兰的两个女儿回来了,她们担心的是自己的母亲,因有严重的糖尿病,还有并发症。两个女儿围在她身边,可罗淑兰心里憋得慌,又不知咋说起,她便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她说自己真贱,为什么不装糊涂,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她的两个女儿都不知道她的心事,罗淑兰整天沉默在伤感之中,显得日益神情萎靡无精打采。   赖天康看起来尖嘴猴腮,但精神不减,真是一个狗头军师。他照样打电话,指挥着那些后辈,关于形势变化等情况。躺在沙发上,背后塞了被子和枕头,他仍吸鸦片一样精神,“和天下”的香烟一根一根接着抽,目光一扫以往的灰浊。深深吸一口和天下的香烟。拿起手机打电话:“喂,小卢,不好了,我孙女病重,恐怕不行了。得的是脑癌,真见鬼,她才四岁,怎么会得脑癌呢?”   “老爷子,如今科学发达应该没事的,我马上过来陪陪您。”   赖天康拼命抽烟,头上一团烟雾罩着他。他知道吸烟有害,可是如果戒烟,就没有那么方便捞油水了,烟的价值可不比其它东西。   小卢接到电话,要来陪赖老爷少不了两条和天下香烟,又从腰包里掏了一万元现金看他的孙女。小卢走后,罗淑兰这次让人匪夷所思,她没有要分钱的意思,而是那么温柔而忧郁地浮着一张潮红的脸,脸上暗褐色的晕斑和松弛的皱纹,但用一种干涩却充满感情的声音说:“老头子,祝你健康长寿。”斗了一辈子的夫妻突然客套起来,赖天康心里有点发毛。   罗淑兰打开大门准备出去:“我出去走一走。”   赖天康淡淡一笑:“不怕感冒你就走吧。”   罗淑兰也七十岁一把年纪了,而且有糖尿病,高血压。她的所作所为我不戳穿她,那时我想,她迟早会遭报应。大概那时她的日子过得太舒服了,日子过得太舒服,反而使她心里没底气。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没想过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你关键要看对方是谁。   从赖童生病以后,罗淑兰再也没有和老头争论了,因为她过于疲惫。罗淑兰躺在床上不停地磨牙,声音很恐怖很瘆人。   赖先生夫妇为女儿病痛而苦恼,从医院确诊脑癌,短短几天时间病变。她挣扎着用眼睛望着我,耳朵认真地听我讲故事。可能是疼痛难忍,在我身上一会儿爬起来,一会儿躺下去,一会儿死命用手抓着后脑。我流泪地唱着歌儿给她听:“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扇儿破。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哪有不平,哪有我,哪有不平哪有我。”小女孩坚强地听着歌,坚强地咬着牙,牙齿咬得咯咯地响。当我唱累了,她又燥的不行。最后她坚持不住了,她开始哭,再后来,哭声永远听不见了……   发现时才几天,可是医生毕竟清楚一点,从发现到现在,对我来说好似有一年之久。喉咙唱哑了,眼泪也流干了,小女孩不领情,就连她的父母也不要了,更何况我是一个保姆。   刘天明几天没见我,一直很担心。那天我回去,他拖着我上下打量:“老婆,看看你才几天功夫,瘦了一圈。我炖了莲子汤给你吃,好好养养心才是。不要去了,辞掉算了。”   “那怎么行,我总不能落井下石,罗淑兰也精神不佳。”   “你真是,总是心太软。”刘天明心痛地看着我,希望我静下来歇歇。   可是话还没说完,主人家就打电话过来了。我拿起手机按了按:   “柏花,以后就不用来了吧,家里有姐姐们还有我们夫妻,也就自己照看着吧。”   “好的。”得,我想去也没机会了。    ☆、天道报应   当他们慢慢回复平静之后,罗淑兰又去她妹妹家常住去了。他们两父子就又把我请去了。   窗外,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如飘落的梨花。覆盖了大地,覆盖了楼房,覆盖了田野,天地间一片银白,浑然成了冰雕玉砌的世界。   都是因果报应。罗淑兰仗着母凭子贵,那些求官的鼠辈,紧利以利来。赖天康近色以色至。当官的儿子虽然不欲如此,但由于父母受人于柄,迫不得已受人要挟和控制。他们儿子当官的声誉受到了极大的玷污,怎能不让老百姓议论纷纷。   可见赖天康的儿子祸患马上就要来临了,他再也无法应付别人的求职,人们眼中的好差事,不容易办理了。别人怂恿,垂涎于眼前的各种有利营生。   然而肥了父母的腰包,而儿子办不了事实,天理难容,害了子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是古往今来的人们共同感叹的深刻道理。曾经赖先生提醒过父母不要乱收别人的钱财,可事与愿违。老子则想,儿子官在位,当官五年一换,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可是“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夕阳柔弱地悬挂在树梢上,天边抹上了绚丽的色彩。没有风四周异常宁静,空气凉爽宜人。河边的野花吐着艳,散着香味,阵阵沁人心脾的香味随着我骑自行车伴随着我。在秋风广场的三岔路口刚好遇到了刚从建筑工地回来的刘天明,他戴着安全帽。穿着工作服,骑着自行车老远就按着铃铛:“叮铃铃,叮铃铃。”   “老婆,别干了,辞掉这工作,太辛苦了。”   “老公,没什么,到哪能找份这么高薪的工作。钱在黄连下,你的工作也不轻松啊。”   晚上,刘天明给我盖过几次被子,迷迷糊糊听他说:“一个孩子似的,不会睡。”于是他便轻轻地伸进一只手从我肩下伸过来搂着我睡。在他单薄的胸口,我感到了一种舒适和温暖,他还轻轻念叨:“我的傻妹妹,有休息不晓得休息,偏要去给人当佣人。”   我总是和时间赛跑,平常在跑,节假日也在跑。日历上的红色标记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我跑过所有的日子,主人家怕我休假,哪怕一个月一天也不想我休。就是碰上过年,他们也巴不得你不回去,他们宁肯多出钱。当然过年我是要歇两天的,不管你答不答应,钱是赚不完的,该干什么,不干什么,我要和儿女们团聚。   三十晚上是除夕,我在赖家杀鸡破鱼弄得很晚才回家。我骑着自行车往家赶,路并不短,又是顶头风。刺骨的冷风像刀子般割着我的双手,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奇特的思念,特别思念家里窗口的那盏温馨的暖灯。快到了吧,咦?一个瘦高的身影在风中挥动着一只大手……   啊!是刘天明。我跳下车,扑进他怀里。   “冷不冷,快上楼,家里的饭菜我们早做好啦,等你干杯!”他的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那双手很凉,说明他不知站了多久。   “天明,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吧。”他只是微笑,没有回答。   当我们推开门,香喷喷的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新年快乐!新年快乐!”孩子们跟我们祝福新年。   “新年好!新年快乐!”赖天康把门打开,大家互道新年好。   “阿姨过年还不回来吗?”我忍不住询问道他家的情况,自从赖童走了,大家多少有点低沉沉的。罗淑兰在家里更是时不时的神神道道,简直有点进入神经病的行列。   “她不回来还好,省心省烦!”接着又说:“等你过完年回来,我们又能吃到你做美味菜肴了,都想死你的菜了。”   “那行,我这就去做。”   不一会儿我十分准确地熟练地完成了他的任务,一碗一碗把新做的早点端上桌。他们吃得很欢快。   正月初六日上午,一个承包商登门,送了一条十来斤的大草鱼。鱼肚子鼓鼓的,我从心里骂:该死的马屁精,送什么不好,干嘛要弄条鱼来,真累人。   “杀鱼的时候,把鱼的内脏送给赖老爷子!”   我一听这话:嘿!还是个地下工作者,那么神秘?如今别人送礼都是公开的。过去我见过把钱藏在烟盒里的,没见过把钱藏在鱼肚子里的。可能是有寓意——年年有余?   “给,这就是鱼的内脏。”沉沉的一大包钞票少说也有十万。   “小张,你真是蛮有创意,年年有余。”   罗淑兰再没机会跟老头分财产了。   “殊不知很多人用金钱掩盖自我,以物贵重衡量做官标准。”   “小张不是买官,他想承包某个工地。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啥?”   “我是观潮者,旁观者清,看看那些弄潮儿。在生活的漩涡之中,把成功寄托在东风之上,东风一到吹散彩云,进入美梦之中。”   “牢骚太多防断肠,风扬长宜放眼量。”赖天康教书出身绝不认输。   又过了半年,我依旧整点准时到赖家上班,可是赖天康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脸色沮丧。好像反复思考事情,却又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敲门,这使坐在沙发上的赖天康顿时惊恐地哆嗦了一下。在这之前,他的大眼睛还一直聚精会神地注视着墙上的一幅百寿图。心中千百次地想起了那次寿宴,那些人阿谀奉承,自己收了一百万的红包。   他的儿子和媳妇脸上露出羞愧和有罪的神色,然后气冲冲地对他说:“中央巡视组来了,要掀起反腐风,怕是官场要引起一场大地震。”   赖天康坐在沙发上骂:“胆小鬼,我们只是礼尚往来,一点吃的喝的又算的了什么?”赖天康想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这么多年人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爸,求你不要再给我捅娄子了好吗?谁的礼物也不收。”无奈地开着车子走了。   赖天康把司机小彭叫了过来,吃午饭的时候小彭为了逗赖天康开心,自己以茶代酒:“祝赖老爷子身体健康,长命百岁,干杯!”赖天康举起了酒杯,而他的是高度数白酒。他仰头一喝,就把酒杯里的酒喝得一滴不剩,过程就像倒进了一个酒桶里似的。然后露出一副张皇失措的神情,严肃地说:“小彭,最近开了什么会没有?”   “是呀,这些天,天天开会。”   “因为——”赖天康正处于十分焦虑不安的神情。   “这无关紧要。”小彭为了缓解他紧张的情绪。   “对了,小彭你是一个好心人,你和我儿子就像兄弟一样。”   有高椅者怕失高椅,没高椅者想高椅,有人为这高椅折腾得昏天黑地。高椅这东西如此深入人心,阴魂不散。(注解:高椅指权位。)   赖天康开始担心起来,官在殷勤在,官丢奚落来。花开即有花谢日,上场必有下场时。官场上都是你倾我轧,人家留有清单,怀里揣个炸药包,你腿栓在他腿上。   不贪谁给我买烟,那我以后就没有这么好的烟抽了,我自己是舍不得买这么好的烟抽。胆小鬼,当官五年一换,迟早要下来,那个时候谁给我送礼。可是不贪,我怎么过额?怎么让儿子顺利工作?不要担心上面来巡查。   中央巡视组来到平城以来,我也乐得清闲,大快民心。从前我这个佣人从早忙到晚,灶前走过长征路,杀鸡杀鱼手上都留下多少伤疤!如今果然是好,逍遥自在,我也就有时间休息做做操的时间了。   自那以后,赖老爷子的手机也不响了,他闷闷不乐。我沏了一壶茶,打开音响,让他听听老唱片。他倚在沙发上让灵魂彻底放松,让心灵自由呼吸。   这个小区就算赖家出奇的平静,过去他家里星期天就是过年,院子里停车场,送礼的川流不息。   “他妈的,过去天天有车来,今天想出去办点事就这么难。”他不停地朝门前那条马路张望。想自己亲自去探听,儿子立身处世自然不易,老子不能扯儿子的后腿。儿子仕途通达,位极人臣,自己是不该受贿,可是明白得太晚了。   “其实你儿子是个好官,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湿鞋。”   “今天你倒没有那么锋芒。”赖天康松了一口气。   “我是就事论事。贪官只要不是那种过分,也不会一棍子就打死。”   “看不出来,你还挺懂正治。”   “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为你们做家务。”   “我看未必,你是一个文化人,我可不能小视。”   正当我们聊天时又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是一个不知情的送礼人,他一进门号称自己是罗淑兰的娘家侄子,说起话来轻声细语:   “姑父,姑姑最近好吗?”   赖天康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你是谁?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你?”   “我是姑妈养父的兄弟的儿子,我在山区林场工作。最近听说要裁员,我想请表哥帮帮忙调回平乡某某单位。”   赖天康想:唉!人就是这样,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今天又冒出一个亲戚来。赖天康耳边响起了儿子的话:“你千万别给我捅娄子。”   他考虑再三,然后婉转地说:“孩子,姑父帮不了你的忙,这些东西你自己拿回去。我老毛病犯了不能抽烟,你留着自己抽。孩子你也真不容易,有能力自然会帮你。”   小罗呆了一阵以为自己的礼太轻了,然后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又溜进卫生间。悉悉索索从自己口袋里掏出荷包数了数,把身上所有的几张大团结叠起来还不到一千块,还是担心少了。然后又轻轻靠近赖天康坐下,腼腆地握着赖天康的手:“姑父,这点钱您一定要收下,等事情办妥了,我还会来填谢的。”   小罗紧张得眼皮跳个不停,一双手也抖得厉害,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姑父,心里想:行行好吧,我是你们的侄子,这时候您得帮帮我。我一家三口住山里面都十几年了,再不帮我就下岗了。回去老婆又要和我吵离婚,我真没用,怎么办?礼太轻了吗?   赖天康此时真不知怎样来搪塞:“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我们什么都不要,也不缺钱。”   两人推推拉拉完后,小罗不知内情却是有点委屈地离开了。心里定是抱怨:枉费沾亲带故都不帮忙。“唉!是我真的没用,只有面对老婆的吵翻天了。”   赖天康躺在沙发上发呆,整天把电视机开得震天响:“啊!好球。”一天到晚厅屋里只有电视机里响起打球比赛。也没人换台,再也听不到老太太唱□□,那鸭公嗓音消失了。   过去她家总是常常换佣人,虽说佣人在她家里做事,吃着都好,外快小费也多,但是不长久。因为她根本不把人家当做人,开口就是:“乡下人真笨。”闭口就是:“混账没良心。”不是佣人不拿衷心来报答他们,须知人总是感情的动物,你待她们凶,又叫她们哪里能够衷心于你呢?   唯有我在她家里做得长久,每当过了年之后来上班,小区里的人都会好奇:“柏花,又来她家做呀?”   “是呀,有什么不对吗?”   她们就会做鬼脸,打手势,甚至说些难听的话,有的说:“要他们家给你长工资呗,反正是拿国家的钱。”   我便一笑而过。   赖先生本人是挺不错,他从来不带客人来家,他家请人也是按劳多给,从不亏欠,也从不多言。我在她家之所以做的久,是不忤逆,不惹是非,做好本职工作。明白自己的身份,谈吐得体,不卑不吭,使他们全家器重。   又一年过去,彭婆婆又带着她那个宝贝女儿上门来求情,女孩仍是那样木纳呆板,而且长得一身肥肉。可能在山区教书挺有好处,据说她爸爸曾经是个小商人,而且早已过世,家里只剩这个带病的彭老妈,别无其他兄弟姐妹。彭婆婆原本是罗淑兰、赖天康的同事,赖天康当校长经常接济她家。罗淑兰心胸狭窄,嫉妒,闹过一场大风波。去年上门来求情,赖天康本无心顾及她们母女,那时官在位还轰轰烈烈的。如今反腐高*潮更是对她母女冷若冰霜。甚至茶都不招呼,这种人本来就是势利眼,彭婆婆也太不识趣,我看着都可怜。   于是彭婆婆起身上厕所,我趁机跟她搭话:“彭姨,你何不跟着女儿住乡下去,多好哇。而且乡下空气好,干嘛非得往城里跑。”   她欲哭无泪,无可奈何地说:“只有照你说的办。”她知道再也打动不了赖天康了。   一会儿母女俩起身告辞了。他们走后,赖天康故意念叨:“她们错过了机会。”   我瞪他一眼:“是你没给她们机会,去年你嫌礼轻。这对母女真可怜。不过话又说回来,在乡下教书没什么不好,现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多好哇,为什么非要钻进城里受人排斥。”   赖天康嘲笑地说:“都有你聪明就好。”   我觉得听着更不入耳,转身走开。老实告诉你吧,我是看空一切的。告诉你人心都是差不多,你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高尚的,别人是卑微的。或者说自己是清高的,而别人都是庸俗之类,人心都是差不多的。再说上帝是公平的,人最终会有生老病死。你赖天康再多钱,也没有一个知心妻子常伴在左右。   所以人不要对现实不满,你住得好,吃得好,穿得好,有什么不满意。我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靠自己的能力吃饭,每月也有较优沃的薪水,省吃俭用也有一些积蓄,以备急需所用。   又过了半年,他们两也老得哪也去不了,有钱又有什么用?   我在他们家做了四年,最近我突然想辞职,试着向赖天康提出来。   他抬着头看着我说:“你真是个怪人,现在我家没事忙了,你倒不干了。从前我老板对你那么苛刻,你都忍受过来了。好不容易做了四年,现在就这么一个家里,我们都不愿意你走,你说怎么办。”   赖天康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还想走了。   我怀着一颗火热的心,但不愿看到老人一分钟的沮丧,于是我又软下来,还是继续做下去。   他破涕为笑:“我就说嘛,失去了你,我就像失去了女儿一样。你就像生机勃勃的孩子,不知道疲倦和不灰心。而且你有一颗善良的心,关爱老人,而却一点都不关心自己。”   我呆立不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说:“虽然我很富裕,不知底细的人以为我很幸福。可实际上我却十分不幸福,年轻时妻子和我离婚,我一个人带着四个孩子,后来快成家妻子才复婚,但复婚还是不幸福,妻子仍性格多疑而且嫉妒。”   “你是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一个深通世故的人。”这时,我摆了一副轻松愉快的坦率态度,他这种人阅历太多,凡事不直接涉及他本人利益的过错,他都能若无其事,毫不慌张。但是你要耍心计,他不难探测到。——不论是哪一个。   “我深深自责,这几年是我太贪,拉了儿子的后腿。我成了金钱的奴隶。”赖天康真的很后悔,现在他真的默默沉寂。他在被人遗忘的情况下进行赎罪,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阳台上张望,很久很久没有客人跨进他们家的门槛。   早晨的天空,原先是明亮与晴朗的,现在逐渐遮满了乌云。刺骨的寒风刮进来,雨点沉重的落下,黑沉沉的迷雾笼罩着远方的城市,使它看不见了。   每逢这个时候,他总是站在窗前,时常怜悯地望着旁边那条公路,恐惧地望着前面宏伟的城市,仿佛世界将把他抛弃。   终于有一天,他们的儿子媳妇回来看他们了,他们兴奋地流出了眼泪。听说儿媳妇怀的第二个孩子生出来已经没气息了,他又不知多伤心。他儿子对他耳语一番,他点了点头,决定把家里所有存的几百万全交给组织交给国家。他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是党的一贯方针。这时候赖天康姿态中显露出一种满不在乎,毫无顾忌地把他所有存折全给了儿子媳妇,包括他自己几十年退休金全搭进去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是个罪人。我是在罪犯流放的地方,你们都拿去吧。愿老天宽恕你,同时也宽恕和帮助我。”赖天康终于彻底放下了,他伸开胳膊,仿佛放下的姿势。   “没有什么我们不能补救的事情,改正错误是从来不会太晚的。”他笑着对儿子说。   “爸爸,你已经后悔了。”儿子笑着说。   “你是不是跟我一样,也喝一点酒,我的孩子?”   “不,谢谢爸爸,我们要走了。还要回原单位办移交,我要调走了,回某某报到。”   “也许你不在区里上班,过去那些部下最近怎么啦?”赖天康心里还惦记过去的那些事。   “爸,以后你再也不要管那些事。我一切都好,这就是我要的一切。”   我准备了晚饭,炒了赖天康最喜欢吃的红烧肉,准备了白酒。   “吃饭咯。”   他好像根本没听见,其实他嘴巴上说钱乃身外之物,实际上心里真的一时半会放不下,钱都不是小数目。   “喂,赖老爷吃饭啰,发什么愣。还舍不得那些存款?那只是一只金鹅,金鹅你还能吃多少啊。”我努力逗他开心:“说不定金鹅去了,你反而还能活到120岁呢。”其实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仕宦之家,底气十足。   “我看得出来,你是一个有智慧的女人。你与任何保姆都不一样。你诚实,善解人意,不落井下石,这一点我儿女他们都很佩服你。”   “你如果不把我当外人,那么我在好多小事情上对你们是会有点用处的,我也高兴这样做。”   “谢谢你。”   “不客气。”   他沉默而严肃地注视着我,细心观察了好一段时间之后,逐渐把凳子往后拉开,然后退到客厅墙壁挡住他的退路时,他再浮想起心事来,又把目光转到天花板上。   显然他儿子因他的原因失去高椅,他悔恨与自责心中苦恼不安。现在想他所造成的害处已大于益处,他决心跟所有的熟人不再来往。心甘情愿过隐居生活,每天除了打哈欠和打瞌睡,就是看打球的电视。过去因为一出门就是坐车,现在没有小车接送,他便干脆不出门,与世隔绝。    ☆、丈夫疼宠   这天,我请了假在家休息,因为丈夫也休息,我便向赖天康告了假。他太太去女儿家住了好长时间,另一个女儿打算在我告假的时候来照顾他,所以他同意了。   我在阳台上整理书,刘天明过来:“夫人,学习到此结束,请移步。”然后他硬把我的书本合起来,然后做了个绅士派头,潇洒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不好意思,我忘记做饭了。”   “不要紧,正巧我徒弟会做。夫人,这是你授予我的无上光荣。来来来,倒酒,我乐意为您服务,这是我对您的爱与尊重。”   “叫人家看笑话了。”我歉意地看了一眼小王。   小王说:“没关系。”   “我接受你的爱意。”我也接受了他的酒。   我们神魂颠倒,彼此感到很快乐幸福。多么愉快的假日,我们平静的心灵是多么和谐一致。使四周的空气都变得多么圣洁!令人愉快!   我像被催眠的孩子一样,恋恋不舍地躺在刘天明的胸脯上睡着了。他是那么抚慰我,庄严地笼罩着我。   啊!爱情与信任的负担是多么轻松地躺在那里。是的,刘天明怀着自豪与温柔的感情。   “啊!我的小妹妹,你一点也不显老!”他老抚摸着我的脸,我迷迷糊糊地听着他赞美我的话睡着。他好像一个庄严的父亲,一个开心逗乐的源泉,因为他怀着难以形容的高兴望着我。他一次又一次地小声重复说道:“我的小妹妹,把你送到我身边,我是最幸福的。但愿我们的爱情天长地久!”   他好像由于这句话打趣的要喘不过气来似的,用衣服袖子擦着他容光焕发的脸,又不时用手擦了擦额头。   又一天,我在赖家做饭。突然,我的手机响了:“妈妈,你辞职吧,我和老公都想您过来帮忙两个月。我婆婆不小心摔折了一条腿,孩子没人管。”   我来不及多想:“好吧,你别着急,妈妈明天就过来。”   赖天康听到辞职二字,脸上的肌肉直跳:“怎么辞职?”   “我女儿的电话。我要从我亲生女儿那里得到尊敬与孝顺,我明天就要去宜成,对不起。我帮你打个电话请过一个保姆吧,就是上次你家里去请人的那个介绍所。”   两人保持沉默,我早已准备好。暮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深,最后发黑的墙壁几乎已隐没在一片幽暗之中。   “好的。”   “我的孩子,最终要离开了。哦嗬!哦嗬!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柏花,希望你今后还能来看我。”   “好好保重,祝您长寿,有空我会来看您的。”   他带着阴沉的眼光把我送到门口,我清楚地记得他的脸色十分苍白。   所以我也急急地下了楼,踏上自行车急促地离开了。毫无疑问,我本人也是十分难过的。在他家做了五年了,所有佣人中算我做了最久,人是有感情的,说走就走,我也是迫不得已。想想他们,我真不敢回头多看,觉得自己太残忍了。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告别。   我坐火车来到宜成。女儿吴娟接我过去,直接去医院探望亲家母。亲家母对她自己的家族,有种不吉祥的感觉,她自己感到厌恶。觉得她自己的血液里有什么诅咒和邪恶的东西,她有理由这样想。她恨她的生身父亲恶劣行为却惩罚到她这一代身上,她用手捂住脸,但不久,当我走近她时,她却允许我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我知道,她在经过丈夫糖尿病,鼻癌,胃癌等病痛的折磨几年,这件事使她伤心。   吴娟说:“孩子爷爷的原因对我们全家来说都是可怕的,总算过去那么久了。可是我们必须生活下去,现在集齐了婆婆的医药费,没什么了不得的。不用灰心丧气,婆婆很快就会好的。孩子快过来叫婆婆坚强点,你看到孙子应该感到自豪,而不应该苦恼。”   “是,亲家母坚强点,我女儿说得对,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都怪我不好,那么不小心,又给媳妇添麻烦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家里的事你放心,我来料理。”   她的孙子叫彭庆玮已经四岁,圆圆的脸庞,亮亮的眼睛,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在病房里玩他的一只玩具狗,那小狗的脖子上用红色的绸带拴着一个黄色的小铜铃,毛茸茸的尾巴微微向上翘起。四条腿有力地在地上奔跑着,眼睛闪着绿光在迈开腿努力跑动:“汪、汪、汪。”   小玮听他妈妈说要叫奶奶,他正用小手去关开关,然后侧着头喊:“奶奶。”这家伙很机灵他自动地又对着我喊:“外婆、外婆。”他晓得谁也不得罪。   我给小玮买了一部小电脑,他一按按钮,里面就发出声音来了。   “哒、哒、哒。小朋友,你试试按我。”小玮嘴巴张得大大的,侧着耳朵靠着小电脑,被里面的美妙声音所迷住。把我带给他的水果扔在一边,看也不看一眼。   亲家母躺在床上,悲伤地微笑了一下:“玮玮真乖,我带他几年了,他给了我很多安慰和快乐。都怪我不小心把腿摔伤了,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说哪里话,我们是一家人。我带了一万块钱给你们急用,好好养伤,我把外孙带回平乡去,今天下午就走。”   她笑着说:“您日子过得很开心,看得出来老刘对你特别好。虽然您比我大两岁,不知情的还认为我比您大几岁,我的头发全白了,哪像才40多岁的人,看起来50奔60了。您就不同,头发一根没白,和吴娟倒像是姐妹。”亲家母这一生操了太多太多,愁了太多太多,但慷慨、坦率、善良、是肯定的。   从那时起亲家母住了一个多月院,我每半个月都带玮玮来看奶奶一次,分别时她总是快活地挥挥手。我总是十分忠实,愉快地信守诺言。我的态度十分爽直、真诚,所以我也没有半点疑虑不安。   亲家母很快出院了,把她的孙子接走了。我又落得很清闲,我又必须去找工作。邻居黄姨满脸憔悴,这天清早敲开了我家的门。她有个媳妇,是我们这栋楼的最着名的美人。从长相来说,她的眼睛和走路的姿势都接近狐狸精。她的笑容相当迷人,往往一笑就收住了,另一半在目光的角度里头。许多夜里我和刘天明看见她行走在墙根边缘,她走到哪里哪里的月亮就流光溢彩,哪里的天空就仿佛有一朵云。总之,她的行踪和狐狸有点类似。她走得好好的,然后在某一棵大树下面滞留片刻,就会遇到刚从火车上下车的外地人,在她旁边一闪,然后男男女女都不见了。有时候经常看到她的身影在大树下依依不舍地摇曳,一股含情脉脉、流水悠悠的姿态。   我从门缝往外瞧,看见黄姨敲了门之后在等待,我把门打开迎了她进来。   “好久没看见你们夫妻两个,你们真是大忙人。忙点好,忙点好啊,不像我家的狐狸精。好吃懒做,羞煞人。”黄姨心里憋得慌,她儿子出外打工一年多没个准信。   “黄姨,我在家带外孙有一个月,怎么没见你露一次面?”   “啊!难怪没有看见,我去女儿家有一个多月,今天才回来。”黄姨咬着嘴唇,皱着眉头没法掩藏她那副受挫、迟疑不定和不耐烦的神态。她反复无常地感到不安,心情痛苦,狼狈不顺。   “我媳妇到底还是被抓进去了。”老人脸上,脖子上青筋暴露,显然是发火了。她说话时嘴里的牙齿露了出来,稀稀拉拉,里一个外一个。   “还是你们夫妻好,两个人走正道。一家人多温馨,吃点苦又算得了啥。我家那个狐狸精挨千刀的丢人现眼。”   黄姨老伴走得早,一个人闷得慌,住的又是六楼,人老了腿脚就不利索了。以前五楼有个罗大妈,经常来六楼黄姨家串门,罗大妈身体好也没啥毛病。   “黄姨,怎么好久没见罗大妈来你楼上?”   “哎,别提了,罗大妈真可怜。去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她去跳广场舞,晚上回来,走到三楼没路灯,一脚踩空仰天一跤,摔成了痴呆症。”   “哎!怪不得有一天,我下班回来,她屁颠屁颠跟我进来。说她女儿在面条里下毒,她没吃饭肚子好饿。我半信半疑,那时我没做饭,便在楼下买了一笼小笼包给她吃,可一点看不出有什么呆症。”   “这时候她是有病,她生了两个女儿,没一个有良心。罗大妈这套房子也就是七十平米,可两个女儿为了争房产,谁都不顾老人死活,吃了上顿没下顿。现在这些人只知道往钱眼里钻。”刘妈哀叹着说。   “一个好端端的人,说没就没了。”我说。   “人心隔肚皮。罗大妈后来死了,她女儿们立即把她火化了,也没请客,就连鞭炮也没放,真是的。”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说。   “生儿养女有啥用?老了尸骨无存。”一双悲凉的目光无神地看着外面,黄姨嘴里还在为罗大妈抱屈。她又担心自己也七十多了,不知啥时候一闭眼,还不晓得会不会曝尸街头。   我想无论是亲人,还是陌生人,都应该关爱老人。我聆听黄姨讲述,吃惊地张着嘴,也跟着摇头叹息。看着黄姨愤怒地握紧了拳头,我也义愤填膺地流出了眼泪。人都会老的,看着身边这些凄凉的老人,不管如何也要给他们一丝温暖。   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只有在此时,她又摇着头叹气。看她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一动也不动。她想儿子,仿佛她儿子牵得她心肠阵阵作痛,目光黯然失色,有时呆望着我,眼里充满了茫然。她想她儿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因为长着个榆木脑袋,可又偏偏让他娶了个姣好迷人的妻子。黄姨暗暗流泪:“狐狸精给我儿子的脸都丢尽了。”   有时候,一个出色的女人能在一个大街上,让街心的空气会无比地颤抖起来。她像狐狸一样行踪不定,偶尔,她又像蛇一样回回头,她是闪烁的一只狐狸,又像是最美的蛇。   三楼的一个男人他妻子是个瘸腿残疾,靠吃低保过活。而男人也有一点残疾,左手断了几根手指头,政府照顾夫妻两个都吃低保,男人长得还是挺帅气。每当黄姨的媳妇打从男人家门前过,他就悄悄跟上去,与她并肩而行,男人就会感到空气的精妙颤抖。他用余光瞄着她,风从迎面扑过来,她的眼睛就眯一眯,仿佛知道什么。三楼的男人想行动,又放弃了行动,他又羞于启齿,又怕她当笑柄。于是他努力去捡垃圾,努力赚钱,一天两天,几块钱几块钱地赚,慢慢积累,一个月下来也有几百块。他努力数着,努力赚着。这时刚好满意的数字出现了,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了。   他换了一件干净的漂亮衣服,跟着狐狸精来到一家高级宾馆。她显然注意到他了,首先有些吃惊,心想你一个捡垃圾的残废住得起宾馆吗?她有些嘲笑:“喂,臭男人想干什么呢?”   他的手立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千块钱塞进狐狸精手里,狐狸精侧着脑袋,鼻尖亮晶晶的。   捡垃圾的男人从此更精神焕发,没日没夜往垃圾桶里抠。他还告诉他的熟人。“值。”一千块钱玩了一个美女。   “后来,这个捡垃圾的男人变得爱打老婆。”黄姨细细告诉我。   “为钱还是为女人?”我看着黄姨的脸。   “男人脑子慢拳头快,这男人真不是东西。为了一小时欢愉,硬是把老婆晾一边。”   “做女人真可怜,嫁富翁也贪色,嫁穷鬼也贪色。”我为女人抱不平。   黄姨说:“狐狸精,被抓了,又被放了,出来了反而更妩媚了。个个男人都垂涎三尺。”   我和刘天明好在同心同德,早去晚归,形影不离。刘天明为了表明心迹,对我很珍惜,白天没见,在中午时分都要来一次电话。   我们夫妻两个乐意像鸟儿一样和太阳一起起床,快活地忙碌着。我们的生活原则就是有劳动就有幸福。老公做泥工,我做普通工作,吃苦耐劳是我们做人的本色。   原本枯燥烦闷的工作,使我的身体接近衰弱,精神也承受了考验。“永不放弃,坚持到底!”是生活中常用的勉励的话,我做到了,干什么事必须舍得付出,善待老人,就是善待自己。   终于接连几个晚上睡了好觉。刘天明充满无限感情的眼睛望着准备睡的我,轻轻地叹息:“老婆,真是难为你了。”   我微微地一笑:“这几天真是太舒服了,无思无想睡个好觉,从来没有过。”   “最难得的,我的傻妹妹。”他轻轻地拭去了我脸上眼角边的一滴泪水。然后用玻璃杯给我泡了一杯茶,加了蜂蜜。   “蜂蜜是我一个同事送来的,是他家养的自割的蜜。”   这时,我端着茶杯在幻想中漂浮,接下来我又该做什么呢?继续找工作?做看护?   “老婆,你想什么呀?”   “我想是去找工作,还是开个小店。总得协助做点什么事,到时养尊处优惯了,什么都不想干了,那你麻烦就大了。”   “没事,我能养活你。”   “我可不想吃白食,夫妻间也要公平。这样我们才能到老都保持相敬如宾,体会到劳动的艰辛。何况我们是个复杂的大家庭,更要和谐。”   现在已是八月下旬,街上稀稀落落的摊子,摆着各种吃食。有些莲子、菱角等放在碎冰上,各种各样的小吃。但周围没有什么人,更没看到什么人在摊前吃东西。   我就一直往前走,来到一片绿色的小院里。地上有细草茸茸,附近有些房子,也有几个摊子。有卖小吃的人,有卖小人书的,还有儿童玩具,不远处有朗朗的读书声,还有教室在上音乐课呢。我想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一会儿学校放学了,我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走,迎着阵阵扑鼻而来的香气,来到了最受学生们欢迎的卖碗糕的小摊旁。只见一个圆圆的碗糕只有手掌那么大,整齐地摆在锅盖上。经过这位师傅雕琢,好看极了。我装成排队购买的样子,但眼睛盯着师傅的一举一动。看他在这精致的小巧的碗糕中间点缀一颗绿豆,像在洁白的玉石上镶嵌一颗绿色的宝石。碗糕不仅好看,而且味道也十分诱人,甜滋滋,叫人吃了还想吃。   “我买两个。”我也掏钱买了两个,但我没吃,仍站在师傅旁边看着。   “我买三个。”   “我买四个。”   小顾客们都争先恐后地买着。只见那个卖碗糕的大爷收了顾客的钱后。又熟练地挖了一勺早已碾碎的米粉,蘸上些水后,就摊在特制的带有花纹的小木碗里,用茶壶盖一样的小盖盖好。在这个小木碗底下有个小圆孔,通向炉火和小木碗中间有一条轴形的铁桶,铁桶的下端放在带水的小锅里。他把小木碗的孔对准小铁桶放了上去,就是靠这个小眼加热,气从碗底冒出来,碗糕熟了。我看着,然后从包里掏出手机写下来,没人知道我写什么,还以为是发短信。大爷没想到我天天来这里是投机取巧把他的祖传手艺挖去了,其实我反复来了几天,基本上都掌握得差不多了。但我想买一套大爷那样的工具,我试着用好话去打动他。终于有一天,大爷说:   “我们要回山东老家,这套工具全卖给你。”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高兴地跳了起来。   “我在这卖了有几十年了,如今老了,身体不行。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很快我就把大爷的机子全部买下来了。回到家里我非常兴奋,首先要给刘天明一个惊喜:“老公,我要开一个柏花烙饼店。”   说干就干,这些天我天天在家练习做各种糕点。黄晶晶的糕点像镀了一层金,还有芝麻密如天上的星星,香喷喷的真诱人流口水。大家折腾几天,终于上市见天日了。   糕点畅销透着惊喜,丰厚的收入带来了快乐。给了我个人的幸福,甚至干活时都高兴地哼起了那首儿歌:“有劳动,就有幸福呀,我们的生活多美好!”   生活上实际我和丈夫也像是竞争对手,每天到了下班,我们吃完饭,两个就会盘点。比一比,个人的收入是多少。他有两百多一天,我也不亚于他。   他便满怀深情地夸赞:“老婆是女中豪杰!”   “为了实现自身价值,不做寄生虫,女人能顶半边天。”我不以为然地说。   当忙到深夜,那案板上的一个个圆圆的糕点,放射着诱人的光芒。那点缀的花生、芝麻,像画笔手下画出的一个又一个圆圈。每一次转动制造中心,像向日葵,向着太阳盛开。我端着碗糕,呆呆地站了许久。仰望夜空,月光融融,洒进了我小小的烙饼店。银光闪闪地轻轻吻着我,思绪令我颤抖,心飘出街心,飞向远方……   不远有个歌舞厅,那奇妙的音乐,似乎是满足。陶醉在与新郎、新娘一样的幸福里,我的脑海忽然出现像电视上的画面——伸出你的手,伸出我的手,再就业才有掌声。哦,我明白了!我内心深处的掌声,原来是我和刘天明自己拍响的。我要加油!我实在明白了,挣得了一片面包是多么的不容易。我喜欢春天的温暖,生气勃勃的春天万物开始生长。我也喜欢冬天,严寒刺骨,激励人上进。所有的一切,我都喜欢,所有轰轰烈烈的人生都是乐曲在演奏……   做碗糕和各种花糕都需要有力气揉和。这天晚上我刚刚拌好了面粉,搓揉了一阵,觉得腰酸背痛坚持不住,坐了下来。   吴建不知啥时候进来了,走进厨房,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便主动搓揉起来,手起粉团落下,几下子就把粉团弄得光滑溜溜的。此时,我对吴建很满意,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儿子总算长大了。”   吴建平时不爱说话,满意时脸上微微一笑。不高兴时,就老板着一张脸。到现在也20多的人了,包含着多少辛酸苦辣和绵长的期盼啊。    ☆、长子归来   刘天明看出了我的心事,于是在一旁鼓励说:“孩子,等我们赚够了钱,让你学技术去。”   吴建总是不吭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他鼻子酸酸的想着:一个人大了,闲在家终究不是个事。就算家里不撵你,自己也坐不住,于是他萌生一个念头,不如学做泥水工吧。听刘叔说做泥水工很赚钱,一天包工的时候有几百块钱,这也算是生活的一条路吧。   “刘叔,明天带我上工地吧。”   “去干什么?”刘天明惊讶地问。   “跟您学做泥水工。”   “一个文静静的人,学这个干什么?”   吴建执意要学,刘天明笑着答应了。第二天清早两人就一起上了工地,刚好那天的太阳是火辣辣的热。吴建没带草帽,还没晒一上午,那整个身上露出的白色肌肤,一下子变成红纸似的。浑身火辣辣的疼就别提了,很难受。刘天明心里不忍,走过去接过泥刀,语重心长地说:   “孩子,这种苦力活实在不是你干的。你还是回去吧,以后我和你妈会想办法的。”   “刘叔,你辛苦了。”他含着热泪,这时候才知道刘叔赚的钱真不容易,风刮日晒雨淋。站在这些灰白白的层层叠叠的房子上,像鸟人一样,真不容易。平日里他话不多,也没有了解眼前这位吃苦耐劳的继父。今天能和继父在劳动场合特别留意,自己便刮目相看,母亲为什么要爱这个男人。刘天明腿那么长,胳膊那么结实,腰身那么柔韧,举手投足一股风度和毅力。   “孩子,回去吧。”   吴建心头一热,泪水即刻涌满眼眶。可找不到赚钱的门路,没给家里贡献一分钱。每想到这一层,他就深感愧疚,还有一些痛心。他决定不再玩游戏了,不能重蹈覆辙与生父一样,虽然泥水工不适合他,但他要努力向上。   吴建从那以后,他便从心里敬佩刘叔,给继父敬烟、倒酒,从此学起了成人的礼数。自己不抽烟但买了一条烟专门送给继父,两人谈话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这天,太阳仍旧那样灼热。刘天明上工地忘了带草帽,于是他就去附近的商店买草帽。商店草帽倒是不少,可是尽是些形状好,做工细、花里胡哨的。他转悠了好一阵,也没有买到自己需要的那一种。营业员瞧他这一身打扮便知:“你要的事麦秆草帽吧,我们店里没有。”   刘天明正愁,往工地上走,远远听到有人喊:   “刘叔、刘叔。”吴建手里拿着一顶晒黄了的草帽挥了挥。   “我来给您送草帽。”   “早上走得急,忘了拿了。多亏你细心啊,来得真及时。”刘天明接过草帽,眼睛也亮了。“孩子,你还真有心。”有太阳时帽戴子头上,没太阳时帽子还可以当扇子用,多功能的帽子啊。他为吴建的主动有一种说不出地感动。   又过了半年,明天就是除夕。车厢里一个个子高挑的姑娘,依窗眺望,看上去20多岁。脸蛋圆润,眉眼很黑,细长的双眼闪动着热乎乎的目光。刘建成坐在女孩对面,他们两人从上车开始认识,一直聊得很投缘。到达目的地都是同一座城市,女孩是城里高层白领,至今未婚。一路上女孩未语先笑,语言也温柔动听,像唱歌似的。   刘建成一见倾心,很主动要请女孩来家里玩。女孩推说先把东西送回家再约好地点见面,刘建成满怀希望和憧憬,也用同样的方式把东西先送回家再去赴约。   “爸,我回来啰。阿姨我还有个约会,恐怕要带女朋友回来。”   “好,见女朋友要大方一点,平时勒紧裤腰带,女孩买东西男孩掏钱要买。”   “莫理他,哪来的女朋友,多半是蹭吃蹭喝的。”刘天明慢条斯理的样子。   “不管女孩怎么样,我们把家整理好,等下客人来了也好有个看相。”   “唉,谈什么女朋友,年年回家是空军,个个都是月光族。”刘天明话音刚落,刘建成气呼呼地,低头不语。脸色也是僵硬的、难看的。   “建成,女朋友在哪里呀?”我移动一下凳子,从暖水壶里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刘建成。   “别提了,一见面就问是楼中楼,还是别墅。有没有车,说得我扭头就跑。”   刘天明的观念中,女人就像顺手捡一个自动从树上掉下来的苹果,既不费力,又不遭到非议。他公然表示:“傻儿子,凡是要车要豪宅的女人都不要。你就得凭本事,凭智慧。我娶你阿姨没房,没车,还外加一个空钱袋。不照样把你阿姨这个美女娶回家了吗?只要有真爱,矮屋斗室处处是天堂。”刘天明幽默地对儿子说。   “现在什么年代,哪有什么真爱可言?我们这些80后没有你这个‘董永’幸运,遇上了七仙女。”他心中一怔,像吃错了药似的,气鼓鼓地往那张破旧的沙发上一躺,两只脚连皮鞋也不脱就搁沙发上。   刘天明便故意往他身边挤坐:“多为势力朋,少有岁寒操。”广交势力朋友,没有松柏高尚节操。   “建成,别生气。这种女孩不要也罢,现在最重要的是去学点技术。人若有了真本事,还愁什么姑娘,你也打了很多年工了,老是月光族,不如去学开挖掘机怎么样。宜成赣西实训中心正在招学徒。”我劝他。   “真的?我没钱怎么去学?”他垂头丧气侧过一边不理睬,当我是开玩笑。   “真的,我和你爸商量过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我们只有让你先去学本领。”惰而侈则穷,利而俭则富。   “阿姨,还是你对我好!”他本来很烦恼,见阿姨主动帮他去学开挖掘机,原本的隔阂烟消云散了。一家人的气氛也开始松弛下来,然而他的梦想将变为现实,这使他和我之间跨越了鸿沟,彼此巩固了一种新型的母子关系。   “刘天明,现在我们的主要任务是栽培好梧桐树,迎来金凤凰。”   刘天明心里自然高兴,不费唇舌。有这样深明大义的妻子,就像喝了蜂蜜一样甜。   “老婆,我们散步去,这里有儿子。他从小就会做饭洗衣,我从不惯着他们,从小养成自立的好习惯。”   刘建成乐陶陶地在厨房里择菜:“阿姨,你和爸爸去走走吧,家里有我。”   春节过了,这里正月初八,我亲自送他去学校报名。交了六千块钱学费、住宿费和伙食费,还有一些实习费四千块,总共加一起一万块整。   完后我回家。   “阿姨,一路小心。”他发光的眼睛告诉我,他正被热情和自信激励着。   我从火车的车窗处探出头来挥挥手,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说:“加油哇!孩子!”   三个月后,我没日没夜地赶,好不容易又凑够了六千块钱,我把钱包了又包,就怕它长翅膀似的会飞。准备送给建成考驾照,我把钱塞进大米那种袋子,上面压些蔬菜。这样钱就不显眼了,在家也不怕被偷。后来坐上火车,我又把装钱的袋子当做普通物件提着,装成若无其事,一会儿火车到宜成了。   下车后,我拎个袋子朝学校走,不管难看不难看,我拨打了建成的电话:“建成,我马上就到你学校门口了。”我凭着自己固执的,火一般的热情和建成很投缘。   “好!我就来接您。”建成天生爱说又好动,兼有点傲气。   几个月下来,刘建成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皮肤。他那高高的身材,长俊的脸,本来笑起来满口白牙,可是上次和他朋友骑摩托车冒冒失失摔了一跤摔的。形象大打折扣,我多次提议他去补一颗牙,他从被那白领女孩甩了之后,再也不修边幅了,立志先学本领。   我和他见面,还是那句老话:“建成,抽空补一颗牙去。女孩看见你都会吓跑的,都老掉牙了。”   “哎哟,阿姨你可别吓唬我。如今的女孩都很现实,不论年龄,只识钱财。”他微笑地点点头,这是儿子对母亲的依赖的笑。   “那你好好学本领。”我从米袋里抠出那六千块钱塞进刘建成手里。   “阿姨,你辛苦了。我这次毕业考试拿到证书就去外蒙闯一闯,现在好多地方都在招挖掘机师傅。不过外蒙年薪高保底20万元。”   “孩子,关键时刻就看你的,我们的钱尽管不多,但它是个开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一年来,我和你爸奔忙的结果,也颇为满意。”   “谢谢阿姨!”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谢什么呢!”采得百花成蜜后,为谁辛苦为谁甜。   天渐渐黑了,刘天明下班之后会先赶到我的烙饼店里打坐。   “老婆,歇一歇了,不要天天赶夜工,累垮了身体才是自己的 。”   “唉!我们刚刚起步,不能松懈,孩子要出国,我们还要准备足够的路费。穷家富路,哪怕是拆东墙补西墙,也要给建成投资,你说对么?”   “老婆,你是世界上最美最善良的女人。下辈子,下下辈子还找你做老婆。”他酒喝得有点颤颤悠悠了,但他想能让儿子遵守道德规范,首先要给他们一定的物质生活的保障。   “老公,我这人只会干活,没有女人味,现在哪里还有我这种傻女人?”   “我,我就喜欢你这种傻女人。”他喝醉了,说完倒在沙发上就睡着了。我拿了一条毛毯给他盖上。   我只喝一点点酒,但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于是推开案板,打开烙饼器具,准备做点煎饼。如今人们崇尚科学营养,我便在烙饼店上做文章,搞点花样。放点芝麻,花生米,黄豆,又香又好看,又有营养。自己一边做,一边欣赏自己的作品。   “老婆,你不要命啦,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去睡觉。”他起来拖着我回租住的房屋里睡觉。   远近闻名的“柏花烙饼店”,一清早来买糕点的人排了队。因我做的烙饼是通过细心揣摩,挑了上好的面粉,有新鲜的鸡蛋、葱、香菜。生意正忙的时候,赖先生的夫人特此登门拜访。   “柏花,我是慕名而来的,听人们说你这里的糕点特别好吃,又便宜又实惠。”她看到这些薄如纸,韧如棉的饼,色泽亮丽,营养全面的煎饼。   “夫人你先尝尝是否合你的口味。”我随便挑了一张薄饼,一只碗糕。   “好吃,又脆又香。薄饼来600张,碗糕来两百个,我要把它们带回给一个公司员工吃。我们的老房子我们也不卖了,留作纪念,以后还会常来。”   生意越做越红火,我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手上磨出了水泡。天天晚上往火炉旁一站就是几个钟头,小病从不放在心上,我是一个固执而坚强的女性,是个顾家爱丈夫的女人。   大儿子建成去外蒙打工有两年了,他在电话里说恋家,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招难。在外面挺寂寞,外国人说话都是叽叽喳喳地听不懂,常常很难见到本地人。这天,我的手机响了:   “喂,建成你想回家了?好哇,回家还挑什么日子。现在好了,每天都是过年。我们的生活好着呢,随时欢迎你归来。”   “是大儿子的电话吗?臭小子两年不见怪想他的。其他几个年年川流不息不觉得。”刘天明惦记老大是有原因的,都二十八了早已到了结婚年龄。   不一会儿,我的手机短信:“阿姨,我在回家的路上认识了山东青岛的一个姑娘。两人一见钟情,我不想错过好机遇,先随女孩去她家了。”   刘天明性子急:“发什么短信,说几句话多省事。”   “你儿子有出息了,在旅途中认识了山东青岛的一个女孩子,两人一见钟情。现在坐巴士两人到了青岛,先去女方家住几天。”   我用手机提示:“好哇,臭小子涨能耐了。栽了梧桐树,就会引来金凤凰,好好把握机会,我和你爸等你的好消息。”   “这个钻石王老五总算有点眉目,快奔三十的人了。”   刘建成心潮澎湃正和女孩手牵手往山东老家赶。他们经过一些杂货店,女孩家门前有几个老人围坐在桌旁:喝茶的,闲聊的,有个老人忽的站起来,禁不住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叫着女孩的名字:“何静,带男朋友回来了?”她家里人好像早就盼望这一天,女孩刚刚三十了,怎不叫做父母的着急呢。山东人非常好客,端茶的端茶,端水果的端水果。她家还是苹果之乡,各种各样的水果一齐而上,象征着甜甜蜜蜜。刘建成也被看热闹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问长问短,幸好刘建成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口才也不赖。深得女方家长喜欢,只是有点担心女孩嫁那么远,又不是长时间恋爱和根底,家长见女孩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跟着刘建成。   她父母让刘建成上坐,何静亲自从里屋端来一碗煮好的鸡蛋面。巷子里一家挨一家,女孩家院子里有一口井,是古旧的摇水井。要用手一上一下地压水,水才会出来。这里家家户户烧的是蜂窝煤,炉膛里放着叠起来的煤球。   刘建成想自己小时候也会做饭,烧的也是这个煤球,都过去十多年了。他隔着纱窗往里看,一百多平米的红砖房子,里面有一张长炕,另一个房子里也是这样的。每个床上都铺着粉红色的大床单,还有大枕头。床边有一个张长沙发,还有一个木制的书柜。有一个房坐着一个80多岁的老太太,看来耳不聋,眼不花,正和一个中年妇女说话什么的,他们见刘建成进来,赶紧让座:“进来,小伙子,你干啥手艺?”   “奶奶,我刚从国外回来,在那边开了两年挖掘机。旅途中遇到何静,两人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老太太落落大方坐在床沿上,靠近刘建成,握着他的手:“有技术好,老家哪里?”   “江西。”刘建成担心考试开始了。   “江西是个好地方。”老太太仔细地打量着刘建成。   刘建成虽然见过大世面,但面对这位老人却无言以答。生怕自己说错话,只是用微笑来回答对方的问题。   “我孙女有眼力,千里姻缘一线牵。过去身边有很多小伙子追她,就是一个看不上。”   夜幕垂下来了,街灯亮了,栈桥上华灯齐放。人们都说栈桥似女神伸向大海的玉臂,那古色古香的回澜阁在灯光的辉映下,宛如美女手心拖着的水晶宫殿。刘建成和何静在桥边的长椅上坐下来,看着墨绿色的大海,两人亲热地抚摸对方。   “小青岛”上的航标灯闪着神秘的红光,岸边的街灯倒映在水中,恰似神话中的龙宫灯火。海浪轻柔地有节奏地拍打着桥基。“哗啦啦,哗啦啦……”多美的旋律啊,仿佛给这对恋人开着音乐会,让他们陶醉在这迷人的夜色中。   几天后,刘建成就以闪电式和何静在青岛订了婚,随即他把她带回平乡。   我和刘天明忙得不亦乐乎。刘天明自吹自擂起来:“我的两个儿子个个都像我,有胆识,有担当。”他此时忽视我为他人做嫁衣。   “栽好梧桐树,才引来金凤凰。”我婉转地对刘天明说。   “是,我忽视了最大的功臣。老婆是你吃了不少苦,过去大儿子也曾苦恼过,谁都开口要房、要车。”刘天明眼睛秋毫分明,他看看我的脸色。   “没办法,时代变了,人心不古。做父母的也只能尽力而为。”我忙着摆水果。   “咚咚咚。”门响了,刘天明打开门去。   “爸爸,阿姨,我们回来了。”刘建成一手拖着皮箱,一手牵着女孩。生怕她跑掉似的,两个年轻人一块儿进了卫生间洗手,准备吃饭。   大家客客气气地吃喝起来。   于是,我悄悄地转过身去,仔细地打量起她——金黄色的头发潇洒地从她的头顶上批落下来,粉红色的棱角分明的脸上恰到好处的五官。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小巧挺直的鼻子,粉红粉红的嘴唇,微笑起来轻轻地抿着。看见刘天明问她吃大葱吗?她便轻轻地说:“打工在外,早把家乡的习俗丢掉了。大食堂的菜,全国通吃。”   “啥时候把结婚证给办一下?”刘天明拍着儿子的肩膀。   “现在就可以办,女方都已打了介绍信过来。”刘建成从上衣口袋拿出了证件给他老爸看,接着说:“我给了她父母彩礼六万块就搞定了。”话说得挺轻松。   “臭小子真的涨能耐了,速战速决是吧,来为你办事果断干杯。”大家酒杯碰得叮叮响。   “建成,以后要好好对待她,要不然我都饶不了你。”我也举杯畅饮。   刘建成回家以后,可成名人了。楼道里的邻居个个问长问短。刘建成心里暖洋洋的,有的问:“你在国外的工资是多少哇?”这是邻居的热门话题。小区里的邻居听说刘建成在国外月薪两万多,都有些羡慕和嫉妒。   我在店里忙乎,何静动手帮忙。她机灵很快就学会了烙饼,和做碗糕,还有五花八门的糕点。见我累得腰酸腿痛,她总是推我休息,她来揉面。只见她脸上的汗水从额上滚下来,我看着真是打心眼里高兴。   刘建成从外蒙回来和何静结婚后,买了一部大型挖掘机,并收了一个徒弟。他教会他徒弟后,自己就光顾生意,谈业务。因谈业务的原因,不免要结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刘天明时时提醒儿子,要注意分寸。在外钱要用到刀口上,可刘建成老是打马虎眼。   店里的生意很红火,多亏有媳妇何静帮忙。刘天明早晚帮我收拾东西,我们每天忙得很晚。后来刘天明发现大儿子很少回家吃饭,常常夜不归宿,就劝何静:   “你每天早点回去,把刘建成叫回来,看看他整天在外忙啥?”    ☆、两儿家事   刘建成自从和何静结婚,他们都单过着生活,自己买了一套楼中楼房子。我和刘天明还有吴建仍是住在出租屋。   何静像当年我的样子,她想当初在旅途中认识的男孩是一个有担当坦诚的样子,百依百顺。没想到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她心里开始有了怨言,黑夜里去胡同里找,远远听到刘建成豪爽的声音,哈哈大笑:   “娜娜,过来再陪我喝一杯。”   “帅哥,别急,慢慢喝。”女人小腰细细,身怀绝技。   两人喝着交杯酒,此时的何静站在酒店外看得一清二楚。她实在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扇了那个叫娜娜的女人一个耳光。娜娜很不服气,大喊大叫:“保安,快来把这个疯女人拖出去。竟敢在姑奶奶我面前撒野。”回敬了何静一个耳光,两人扭作一团。此时的刘建成已喝得醉醺醺地说:   “有妞不泡,大逆不道。见妞就泡,替天行道。”把个何静气得疯似的拖着刘建成往回家的路走。他嘴里还在胡说八道:“娜娜的胸脯高高的,越摸越骚。”   回到家里,何静用毛巾帮他擦身子。替他把脚洗了,然后给他泡了一杯醒酒茶,给丈夫咕噜咕噜喝下去,她又慢慢地给他宽衣解带。此时刘建成把她当三陪小姐:“娜娜,你告诉我,喜不喜欢我?要不要我明天给你买衣服?你喜欢什么尽管说。”   “当初你是怎样对我说的?”何静忍无可忍地质问丈夫。   “我怎么对你说的?”他好奇地问。   “我让你清醒一点,我是你老婆。”她用手里的一杯凉水往他脸上一泼。   “老婆怎么啦?是下雨啦吗?”   “你天天夜不归宿,就是这样鬼混吗?”何静再也无法忍受便质问丈夫。   刘建成此时酒醒了差不多了,但还是酒气冲冲,唾沫四溅。嘴里喊道:“臭娘们,男人主外,女人主内。我的事你最好还是少管。”   “你变了,变得使我不认识你了。没想到你会变成这样。”何静哭着说。   “我成啥样子?”他凶起来。   “刚才我不把你找回家,你就找不着北了。”   “住嘴!再喋喋不休,别怪老子不客气。”   在家里两人一声高过一声,谁也不肯善罢甘休。搅得邻居不得安宁,邻居蹑手蹑脚地过去打听,有的趴到窗户上偷看。只见女主人满脸不悦又说不过刘建成,但仍固执己见提高了嗓门:   “刘建成你给我听好了,不是我怕你。现在是什么社会,男女平等,你夜不归宿,别后悔。你有初一,我有十五,咱们大不了不过了。识相点共同维护这个家。”   刘建成争锋相对,振振有词,都讲自己的理,谁也不肯退让。   邻居谁也不敢去劝架,后来都散了。   我把店里的糕点、面粉、锅碗瓢盆都收拾好,刘天明正坐在凳子上抽着烟沉思。   “老婆,我就担心老大野惯了,何静管不住。钱有也出问题,没有时也出问题。”   我理解丈夫的心思,劝他说:“儿女大了由不得父母,谁也管不了。”说着说着,忽然传来一阵“砰砰砰砰”的敲门声。   我一惊,那是谁?忙问:“谁?”   没有人回答我,过了一会儿又“砰砰砰砰——”。此刻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刘天明也脸色苍白,神情紧张。连喘气也急促起来了,就担心有什么意外。额上渗出了一层汗珠,眉皱得紧紧的。   突然传来敲门声,使我的心也跳动过快,我急忙站起来,一只手拿起擀面杖,一只手去开门:“是不是吃□□的?上次也是这个时候,突然有人敲门,我急急地开门,进来的却是吸毒的白眼狼。他们是不怕死的白眼狼,如今这世道有钱人什么不好吃,吃毒品。”我和刘天明正犹豫,两眼紧张地看门的时候。外面却嘶哑地喊着:   “妈妈,是我,快开门。”   “孩子,出啥事啦?”   “妈,我的右手恐怕断了,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个败家子,老子去把他的腿打断,真是反了。”刘天明一时急火攻心,引来一阵急剧的咳嗽,气得大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刘天明,你可不要吓我,看你急成啥样。”   “爸爸,爸爸。”何静此时顾不了自己手痛得厉害,和我一起扶起刘天明。   “孩子,咱们一起先上医院。”   刘天明一会儿醒过来不肯看医生:“我没病,先让医生医好何静的手。”   何静躺在病床上,医生给她接好了受伤的手,挂上了吊瓶。媳妇诉说心中的委屈:“刚认识刘建成的时候,我觉得很有成就感,也给娘家人给足了面子,满心欢喜。事业有成的男人是我当初看中的,现在这样看起来自己是错的,大错特错的。”   “孩子,你念他是初犯,原谅他。你也看到了他爸气成啥样了,都气吐血了,他爸会好好教训的。是我不够关心你,只为努力挣钱,日子过得舒服一点。我也错了,以后你每天早点回家,别让他野惯了。”   刘天明也坐在旁边,眼睛潮湿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多儿、多女、多冤家。人活在世上,有啥意思。”   “别说丧气话,谁家没有一点矛盾。只要好好疏导孩子,做人不能忘本。不管外面的世界多花,最重要的是要顾及自己的小家。小家顾不好,发展得再快有什么用。天明我给你抓些中草药熬着。”   何静是现代女性中的典范,人勤快又尊老,人朴实。很快伤好了,又帮我兢兢业业打理店铺。过了几天,我和刘天明还有何静正在店里忙活,刘建成闯了进来,看样子好像感觉自己犯了傻,叫了一声:   “爸爸,阿姨,我……”   “你什么你!干的什么好事?打女人的男人是最让人瞧不起的,让外人看笑话。”   刘天明严厉地用眼瞪住他,但心里知道儿子从小就喜欢交朋友,心浮气躁,骄傲,脑子弯弯多,感情不纯。   刘建成在他父亲面前低下了头,轻轻地说:“干我们这一行谈业务和朋友聊天,多个朋友多条路。我的工作又不是固定的,今天这里价高往这里,明天哪里价高往哪里。跟做生意差不多,老婆她就不理解。”   “你别强词夺理,墙花路柳偶然适兴,无损于事。但若心生设计,败俗伤风,图一时快活,不顾夫妻恩义,人心或可昧,天道不差移。”   “爸爸,我知道错了,我绝对会改好的。我发誓!”他用肯求的眼光看着眼前这一家人。   “妈妈,您和爸爸从没翻脸过吗?”何静轻轻地问。   刘天明抢先回答,得意地笑着说:“天底下再找不着像你阿姨这样好的女人,你还得向她取经才是。”   “是的,孩子。要说爱也是一种艺术,爱不会束缚,而是信任。尊重对方,理解对方,从而激励对方,他则会做得更好。我和刘天明真的十几年来连句脏话都没说过,仍像恋爱的男女。双方都感到甜蜜,幸福。崇人之德,扬人之美,春兰秋菊,各一时之秀。”   “你们的确是相敬如宾,我们是学不来的。”刘建成感慨地说。他走向妻子试着去摸妻子的手,求和示好。她故意低头不语,并不使劲抽手。他又顺手抚摸她的头发,轻轻地说:“老婆,你打我吧,以后我再也不动手打你了。”他又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就像那背面上落了很多尘埃,要让他拍掉似的。   她还是一动不动地不理他,还佯装气鼓鼓的样子。刘建成又伸手去拉她的手。她任由他做这些,好像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他伸手去拿一只苹果,削掉皮靠近她说:“老婆,吃吧,多吃点水果,可以美容。小心愁一愁,白了头。请你相信我,我是真心真意的。”   又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脸上收起了气鼓鼓的表情,慢慢地露出了一丝笑意。刘建成伸出手臂搂住何静,何静试着抽回但不拒绝他。后来他把她抱得紧紧的,生怕她跑掉似的。所有的一切刘建成做得不动声色。做的如此美好,打动着何静的心,她心软了。微微轻轻地说:“如果以后再打我,日子就不过了。”   他看到她多云转晴赶紧说:“老婆,我用实际行动证明你看。”   何静心里上原谅了他,渐渐恢复了和谐的气氛。   我和刘天明仍然从早忙到黑,累了喝点谷酒,刘天明说:“我这一辈子就怕欠儿女债,不管他们是否孝顺,如果自己没把儿女教育好,将来会遗憾会愧疚的。”   我们仍在平乡打拼,住的是租房,虽已在老家买了房子,但还没装修,也不住。准备做到做不动了,再回老家把房子装修好。树高千丈,叶落归根!   刘天明到了晚上就要把一天的业绩汇报给我:“老婆,今天我砌了三千块砖头。”计人民币多少多少,如实汇报。   “算起来我老公也有退休的南下干部多了。”我开着玩笑。   “不过,我可是要天天出勤,他们坐在家里月月工资照发。”他开着玩笑应对。   “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思有时。”我婉转地对丈夫说。   “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只要我们勇于进取,自得其乐。”   晚上刘建成和何静,买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提了一箱纯牛奶。诚恳地说:“爸爸,向您学习,从今以后改变夜不归宿的毛病。”   “知错能改,这才是我刘天明的儿子,你阿姨总算没有白熬夜,白疼你。”   “谢谢阿姨!”刘建成朝我笑了笑。   “谢什么谢,只要你们小两口好好过日子,我们图个啥,图个耳边清净。”   慢慢地他们小两口又好上了,一家人和和睦睦过日子。   这天,刘天明工地正好没材料,要休息一天。   “老婆,我回来了,今天休息。你赶紧收拾一下店里的东西,其它让何静打理一下就是。我陪你去公园走走,难得去散散心。”   “好吧,差不多也卖完了。”我和刘天明各骑一辆自行车,在别人眼里两人就好像一对飞鸽。到了公园,我们把自行车停好,锁好,手牵着手有说有笑。爬上了虎形公园,那里鸟语花香,空气清新,山顶上传来乐器的声音。还有好多中老年人在那唱京剧。   “老婆,等我们老了,天天带你来公园听听音乐,看日出,看日落。”仿佛又回到了我们的初恋,无忧无虑的记忆重新闪出来。   中午时分,我们骑着自行车往回赶,后面一辆小轿车总是跟着我们。好像是跟我们过不去,总是“嘟嘟嘟嘟——”地打着喇叭。里面的司机把挡风玻璃摇下来,伸出个戴眼镜的头出来。   “爸爸,阿姨,你们到哪儿?”   “今天停工,我陪你阿姨逛公园。”   “爸爸,阿姨,今天我们带女朋友来看你们。”刘建芳拖着女孩从车上下来:“她叫刘婷,是个种植专业户,花草树木等等,去年她承包了苗圃。我给她摄影时认识的,她承包了几十亩山,种了石榴、苹果、梨、丁香、桂花、海棠、兰花、牡丹、昙花、美人蕉、水仙花、一品红,品种齐全。”他拍了一下手握的方向盘:“这本田小车也是她的。”   “臭小子,还挺保密,从来没听你活过。”   “没关系,今天中午我下馆子,随堂点菜,你们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过去,刘天明总念叨刘建芳,从小体弱多病,发育不良,胸有积水,身高不足16米。长脸,嘴巴宽厚,人说厚嘴唇的人不会说话,他倒未必。挺会说话,还有招人喜欢。他自个儿精明开了个照相馆,平时市里有剪彩,他就去摄影。   吃完午饭,我们带着刘婷来到一家首饰店,让刘婷选了一款精美钻戒。刘建芳亲手给她戴上,刘婷心里美滋滋的,大家相视一笑。下午我又忙活做了一些精美糕点,还让她带回去给她爸妈吃。   刘建芳这孩子最像他爸诚恳老实,从不撒谎,省吃俭用,结婚的钱都是他自己赚的。他的性格与老大相反,他踏实,稳重、厚道、深沉。   刘婷很有眼光,她选择了这个不起眼的男人。但他有担当,更有责任心,于是刘婷和刘建芳他们是简简单单地办了婚礼。扯了结婚证便成了家,刘婷轻轻告诉刘建芳:“我最近觉得老是没劲,而且嗜睡,有时老想吐。”   刘建芳陪刘婷上医院检查,医生告诉他们:“小天使有两个月了。”   刘建芳又惊又喜:“小宝贝来得很及时,爸爸和阿姨正盼望添孙子孙女了。”   “是呀,现在我们有足够的时间,也有足够的条件。”我笑着对刘婷说。   刘建芳和刘婷脸上露出了喜庆的微笑。这个灰太狼就更是对妻子言听计从,体贴入微,柔情蜜意。温暖和感动仿佛像涓涓细流,在刘婷的心头流淌。   刘建芳凑近我的耳朵:“阿姨,你要当奶奶了,今天特意向您取经。”   “你这个钻石王老五还真行,不知不觉就要当爸爸了,刘建成结婚两三年了还没一点动静。跟我上街买菜去,挑些安胎大补的食材。”   来到熙熙攘攘的菜市场,令人眼花缭乱。现在生活好,市场经济活跃,要什么有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样样齐全。街转角处,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奶奶站在那里大声吆喝:“这是我家自己养的土鸡,长年吃稻谷和青草放养的,正宗土鸡。既营养,留着还可以马上下蛋。”她一吆喝,旁边围了好多人。   大家议论纷纷:“是呀,现在真难得买到正宗的土鸡。”   其实对家养的土鸡我是会分辨,难逃我的法眼。我蹲下去提起用稻草绳捆绑的土鸡一看:“呀,真是土鸡耶,脚爪和嘴皮都是黄色的,跟谷壳一样。多少钱一斤?”   老奶奶高兴地说:“大妹子,你真是慧眼识货。一口价50块钱一斤,一只鸡也就是3斤左右。”   “少点,太贵了。”   “大妹子,我要养它一年才长这么大。很划算的,才一百多块钱,多不容易。”她这么一说,的确不容易。于是,我才也没还价,抓起一只黑色的母鸡,就要她称。还不足3斤,我给了老奶奶一百五十块钱:“算了不用找了。”   一路上刘建芳负责提东西,什么猪蹄、猪肚子。佐料有茯苓、目鱼、薏米、山药。顺便又买了榴莲、山竹、优质苹果。   “阿姨,别买了,我提不动了。您真舍得,有您这么个营养师,胎儿生长发育肯定差不了,她娘家什么都不懂。”   “臭小子,有舍就有得。将来生出个胖小子不就得了。”   晚上刘天明听到喜讯,也笑得很开心:“老婆,你就在家当全职太太,店里让何静打理就行。那孩子聪明,又勤快就像你的亲闺女。”   “是呀,不知情的人都认为是我的女儿,这孩子是不错的。可是刘婷是个大忙人,她不到快生孩子时,是不会呆在这里。明天他们就走,不过你放心,有灰太狼照顾妻子,不用我们操心。我把营养配方交给他了,他拿好了。”   “说的也是,老二就是比老大有爱心,会体贴。刘婷有事业。”   “我提醒过他们按常规进行检查,乡下有土鸡土鸭,新鲜蔬菜。她果园苗圃也有新鲜的蔬菜水果这一点不用我们操心。”   转眼刘婷到了预产期,我店里交给何静打理,一门心思护理刘婷。刘婷顺利产下一个重达3000克的健康男婴。乌溜溜的眼睛,我喜不自胜。   “儿像娘,买田庄。有吃有住,大富大贵之相。”   “妈妈,是您那份醇厚的爱,移植到我儿子身上了,才有那么可爱。”   “婷婷,你真会说话。听着真舒服。”我认真打量着这各新上任的妈妈女孩。   “就叫刘鑫,三块金子搭起来的。”我就那么随便一说。   转眼十个月了,刘鑫吱吱呀呀会讲话了。会扮鬼脸,会叫爸爸妈妈。加上我们护理有方,懂得科学照顾,我一门心思扑在这个孩子身上,使刘建芳夫妇事业有成,工作踏实。   我买了白纸,用蜡笔画上奔跑的米老鼠,拿气球的小熊维尼,啃青菜的小白兔。挂在墙上,地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积木。刘鑫整天在地上摸爬滚打,不断地跟着我念念有词。   小生命的到来,同时也增添了许多生活的乐趣。我的心情很愉快,自我感觉返老还童。   春节我的娘家人上门来探亲,他们看我这一幕,又羡慕又嫉妒。   “柏花,不是我们娘家人说你。千万不能为别人做嫁衣,也要为自己长远打算,你可要把握好。”   我自然知道娘家人为我好。我身体也不好,有三高,还伴有双肾结石。我把客人送走后,对天说:“听天由命吧,只要刘天明对我好就行了。走一步,算一步。”   转眼刘鑫一岁半到处乱跑,一会儿折枝,一会儿抓鸟。一边玩,一边学说话:“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现在孩子从娘胎里出来就聪明,也许是科学发达的缘故。   从前婴儿一百天还睁不开眼,满脸水痘。现在婴儿一下地就晓得听音乐。   刘天明一下班回来,自己累了一天,回家还给他当马骑。   “宝贝,心肝儿。”地叫。   我们父辈曾生那么多儿女,真是一个金子,二个银子,三个四个不当人数,这话一点也不错。那时候连饭都没有吃,跟现在比真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般。   刘天明手机响了:“喂,臭小子,你们的儿子会读唐诗了。阿姨天天抱着他啥事也干不了,现在还轮到我做家庭主妇了。外面干了一天,晚上还要替你们带孩子,真把他当金子了。”   刘建芳的那头豪爽地大笑:“你们辛苦了。”他的笑声仿佛看得见的游丝一般,飘飘荡荡地飘过来了。我接过手机给小孙子听:“快叫爸爸。”   刘鑫高兴地叫:“爸爸,爸爸,你在哪里呀?”   隔了两个月,刘鑫和爸妈见了面,反而疏远了似的。再说刘婷穿的有点夸张,牛仔裤破了很多洞,衣服也是披着的,还戴了两个大耳环。她不只顾趴在桌子前对着镜子用了半小时化妆,袅袅婷婷哪像是生了孩子的妈妈。    ☆、吴建行三   刘鑫能用眼识人了,刘婷也不在乎他要怎么抱,只顾自己看韩剧。还正用手机上网聊天,打游戏,完后坐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对着刘建芳说:“老公,明天要去做美容护理。”夜深了,小夫妻两依然没有睡。   刘天明真有点看不惯,说刘婷:“你看看那个刘婷,穷得比我当年还穷。”   “那叫时髦,牛仔裤那么多洞。”我笑着说。   “那当年我比她更时髦啰。”刘天明说。   “瞧瞧,这孩子睡得挺沉,理都不理他妈妈,很有正义感。”   “老婆,明天把孩子还给他们。找个时间去医院做手术吧。”   “可是……”我说。   “没什么可是。”他说。   第二天我把刘鑫的东西捎好,刘天明对他儿子刘建芳和刘婷说:“你们把儿子带回去,阿姨要去医院开刀做手术。医生说有严重的肾积水。”   刘婷满脸的不情愿,毕竟外婆没文化,又是乡下人,很多坏习惯是改不了。根本不及爷爷奶奶这生活习惯好,有教养。万一以后变呆了,自己面子挂不住。   我看出了她的端倪,便说:“放心,只要两三个月,好了之后我还是照样可以。”   他们三口子恋恋不舍地离去。   我先去书店搜取了一些儿童书籍,和一些儿童美术册,又逛到儿童护肤品专柜买了护肤品。还有那些玩具连锁店,玩具反斗城,每次带孙子买玩具,我都乐在其中。孙子特别喜欢奥特曼,蜘蛛侠之类。   走着走着,手机短信提示了,我一看又是吴娟:“妈妈,我和彭坚吵架了,我该怎么办?碰到难题,我就想到了您。琐碎的生活,安稳的幸福,那一系列问号都给您。”   我站在大街上放下手中的东西,回短信:“有些人,有些事,我归为前世的爱和情。夫妻吵架不记仇,床头吵架床尾和。”   “妈妈,我向菩萨许了愿,愿菩萨保佑您。”   “孩子,你要做到家庭是乐园,饮食有五味,勤俭为自己。赞美无秘密,劝夫身边少带钱,晚饭要回家,应酬要成双,幽默加慰言。双方做到这几点,家中必定会时时洋溢着幸福温馨的气氛。”   “妈妈,看到你的短信,我忽然醒悟。心里却是漫天漫地的温暖,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为什么有人说活到八十都离不开娘呢,有母亲的人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去了慈母的人,就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有色有香,但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总是安定的。”   我想无论孩子是平庸还是精英,都保持着平常心。他们在成熟与不成熟之间,都有些迷茫,恐惧,挫败的时候。这个时候能告诉父母,是真正有良好沟通的亲子关系。   每到过年的时候,他们两个总会闹个别扭。因为男方是独子,而且又只剩一个母亲,谁不想回自己家过年。春节将至,我就先告诉女儿:“今年过年你们可以迟些过来,因为建成、建芳夫妇都来,住不下。住旅馆浪费钱,反正现在生活好,天天都是过年,不在乎那一天。”   而吴娟和彭坚正争执先上谁家,正一肚子气,觉得自己很委屈。在接到我的电话时,才解了围,皆大欢喜。   刘建成和何静夫妻时有口角,结婚五年没有生育。建成慢慢疏远妻子,老毛病又犯。   何静哭着闹着,河东狮吼,鸡犬不宁。我看她的情形很难过,女孩娘家又远,整天忙家庭赚钱。   “孩子真难为你了,整天忙于店里,其实平时也该放松放松。”   “妈妈,你比我亲妈还亲妈。”她激动地扑向我的怀里,满脸的泪珠,诉说心中的委屈:“是我不争气,几年了没给你们添上一孙半孙女,建成有怨言,整天不着家。”   “孩子,生孩子不完全是女人的事。你得采取以柔克刚的办法,让他反省。”   何静听了我的劝,决定耐住性子 ,决定不吵,试图以温柔去感化他。   这天,北风怒吼,刘建成又不知从哪里喝过花酒。已是后半夜两点,此刻回家见妻子一人坐在沙发上,披着厚厚的尼大衣御寒。   刘建成抬头看墙上的钟,已敲了两下,惊讶地问:“老婆,这时候了为什么还不睡啊?”   “老公,我看你在外面开挖机何等辛苦,常常熬夜。为妻无能,今日特地熬了鸡汤给你补补身。你辛苦赚钱也是为了这个家,时时想起你的辛苦,希望你保重身体。”何静一面打开电热锅里汤,一面盛着。端给丈夫面前,刘建成看着妻子今天180度的大转变。今晚异于往日,心里不禁打鼓。   何静看见他脸上的口红印记,没来得及擦掉,何静佯装靠近:“老公,你看脸上都有口红印记。”   “是油漆。”刘建成慌忙把脸上的口红擦掉。   何静故作不知把它当做油漆。忙端来了热水,给他擦脸,洗脚。背后是失笑:“老公,以后这样的油漆千万别沾。”   “天不早了,快睡觉吧。”刘建成心里知道,耳中听得出老婆话里有话。   事过几天,何静偷偷跟踪,只见丈夫进了一家洗脚店。里面有包房,她轻轻走进去,见丈夫的外套、鞋帽都在。只听见小姐在里面调情,她闻声后不吭气,只是伸手拿了件外衣说:“老公,这件衣服该洗了,我拿回去洗洗。”   刘建成赶紧起身,小姐也不知内情。何静这回真的做得很好,很冷静,心里想的是他外遇原来是这样的货色。明知丈夫心里变态,为之倒吸口冷气。   她一点不惊动,再也不像过去河东狮吼。丈夫即反,垂首不语。何静照样端出热腾腾的排骨汤,放在桌上,匆忙捎上衣物说:“抱歉,老公,我做的不好。没给你生一儿半女,我马上回娘家,可能永远不再回来。”说完泣不成声:“你有了她,可以不要我。你每晚奔波,辛苦。”哭得像个泪人,口口声声,一定要离开这个家。   刘建成终于感化,良心难安。妻子的柔不但克刚,而且融化了钢。   后来刘建成也去医院检查,结果查出来了,是男人的精子问题。从此以后刘建成主动做美味可口的饭菜给妻子,而且天天有空就做,常常端好吃的汤给妻子吃。   何静把这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告诉了我:“妈妈,您永远是我的好妈妈,您的办法真灵。”   “夫妻生活是一辈子的事,路还很长。一切都看你们的,人生不如意的事十有八-九,要时常揶揄自己,以一颗平常心去化解烦恼苦闷的事情,这样生活才会轻松愉快。”   刘天明下班回来,瞧见我和何静在聊天,何静笑盈盈地叫了一声:“爸爸,辛苦了。”便起身要走。   “最近店里生意还好吗?”   “还好。”何静离开了。   “媳妇又向婆婆取经来啦?”   “你的儿子不是省油的灯,饭饱思油盐,心闲思娇怜。尽拈花惹草,人家何静可是个好女人,比刘婷懂事多了。”我严肃地对刘天明说。   “婚姻也是先天搭配而成。刘建芳懂事呗,事事让着刘婷啰。”   “我们是前世造孽,多子多女多冤家。”我听父辈们说过。   “人哪有事事称心,人只要凡事半称心就知足了,知足常乐。”刘天明笑着说。   我看着刘天明就想起了十年前,十年前是他救了我,要不早已坟头长草了。   “老婆,又想什么啦?”   “我不告诉你。”我故意撒娇地说。   平时在生活中,我保持经济独立,自给自足。也不向丈夫今天要月亮,明天要太阳,而头痛。我思维独立,可以明明白白为自己事业也上一个新台阶。自己为自己做任何一个决定,而不劳神丈夫听絮叨。我个性直,也没有女人那种小肚鸡肠,老公因此省去很多烦恼,总是像恋爱中的男女 ,出去外面玩也是成双成对。从来没有人看过我们相骂或者吵架,我们脸上的幸福和心中的幸福总是永远步调一致。而这一点需要人有不做作的本性,还需要有真爱。   为了丈夫的真爱,哪怕是遇上一点点烦心事,也要藏到深处不让人知。和丈夫相处总是保持乐观,从不嫉妒他的两个儿子,总是巴望他们有出息。   刘天明也很明察秋毫,怕我想你老母亲,总会去亲自接来,让她小住。   有一天母亲终发心脏病,突然去世了。   人生是短暂的,很多人都想给浩瀚的世界留下些什么。然而,生活给人以轰轰烈烈,惊天动地的机会太少了。母亲常说:“不要追求那遥不可及的事情,我们只要耕耘好自己脚下的土地就好。”   每当我想起母亲,我就会启发吴建,必须从思想上去改变他。不管是物质的付出,还是精神上的付出,都是很大很重要的。可以带动他这个人。   刘天明说:“对不起,前几年只为忙老大的事情,把吴建落下了。只为你年纪小点,现在好了,国家有一个好的政策,所有人都有最好的机会。不管你做什么工作,方方面面都有机会,都是公平的。”   吴建没有吭声,只是点头默认。自从外婆去世后,他的情绪很低落。有时一个人躲在房里不出门,听了刘天明的真情告白,似乎有所感悟。在这个时代,大家的压力都很大。很多人都有诉不完的苦,而吴建只有沉默。不远诉苦,不远倾吐,只有压抑。他听到刘天明这句话之后,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吴建单纯地倾听了别人的忠言,他开始纾解心里的压力。从他脸上看来减轻了很多痛苦,有时想,要想不失去温暖的心灵,就要和周围的人们交流。   吴建和刘天明两人友好相处,吴建也争着做家务。慢慢地吴建开始感激和满足,一天天更觉得快乐。他肯定希望自己站在幸福的行列,他开始从自己心里创造幸福。   吴建回到房里自言自语地说:“刘叔,真是一本名着。深奥处晦涩难懂,但又精彩赏心悦目。”   或许,刘天明真的会引他走上顺风的旅程。   吴建初中毕业,只因赌博成性的父亲把他赶出了家门。那年还不到十六岁,他心里的阴影无法消除。他自卑压抑,他和同学去广东惠阳打工,又一年多只是混吃混喝,空军回家。   在平城以后,先去过酒店上班,又去过餐馆打工,不久又被裁员。每次工作都没有积累到一点钱,他沮丧,一头栽进游戏室,每天滴滴答答地玩电脑声不绝于耳。   恐惧是人类最大的敌人,它不仅能夺去人的幸福与能力,使人变为懦夫。还能摧残人的创造精神,足以杀死人的个性,而使人的精神机能趋于衰弱。   一个人,一旦心怀恐惧心理,是不祥的预兆,做出什么事都难以预料,也不可能有效率。   刘天明肩上的担子是很重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每天辛苦劳作之后回到家的第一眼就是搜寻吴建的身影,他开始打电话,对方无人接听。他就挨家挨户去网吧寻找,直到找到为止。他心里想,妻子有这么宽大的肚量,先把自己两个而儿子的事解决,他想自己也不能太自私。自己必须挑起重担,把吴建引导上正道,必须好好为他出一把力。   “孩子回家。”这轻轻的一声呼唤,唤醒了沉迷的孩子。吴建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地难受:“刘叔,真不好意思,还让你出来叫我。”   “刚才打你手机,无人接听。回去吃饭吧,你妈妈刚好炒了几个菜。”   刘天明给吴建夹菜,一边吃,一边聊:“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累脚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凡事都得从小做起,从眼前最基本的事物做起,为自己搭建平台。”   吴建似乎把刘叔的话听进去了,只是不善表达,只是一个劲点头:“嗯!嗯!我明天去找工作。”   吴建自己觉得刘叔说的有理,但又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七弯八拐,可是袋子里的钱早已花光了。肚子饿得咕咕叫,本想暂时休息一会儿,刚坐下调匀呼吸,却被一只手撑在背后一拍。女孩哈哈大笑:“吴建,干吗坐在这里发呆?”   他扭转肩膀,冲女孩笑了笑:“我想找工作,可是又不知从哪干起。”   “好哇,我有个朋友在快递公司。我帮你介绍给他,可以包吃包住。”   吴建很快在快递公司干了三个月,这三个月还算顺利,解决了温饱问题。有了自己的工资,他买了一辆旧自行车,走街串巷地骑着车。心里憋着一团火,本想好好干,一来感谢刘叔,二来感谢黄兰兰为他搭建平台。三个月后,却没有黄兰兰的消息。虽然是在酒店认识的普通朋友,但他心里总有一种念想。她却像人间蒸发似的,没有了踪影。   吴建想着骑着自行车走进了一个小区,他心想着黄兰兰在干啥。一边正打电话叫某区的收货员下来取件,邮包有很多东西,结果分了神,错吧邮件给了小区顾客。两包东西的收货员名字只差一个字,可价值相差一千多元。当他把自行车锁在一家餐馆旁,他只耽搁半小时功夫,发现自行车又丢了。   只好步行回公司,此时累得头上直冒汗。吴建刚进公司,公司的领导就说:“吴建,干什么吃的。顾客告到公司,你把人家一千多的物件弄丢了,现在必须赔款。”   此时,吴建哭笑不得,自己自行车丢了不算,竟连客户的物件调包了。本来吴建就不善言辞,遇上这种事更是喉舌打结。   “老总,怎么可能呢?我、我、我、明明白白是按一件一件单据签发的。”吴建手里还有一些单据,然后看了看:“啊!”了一声,竟有两张单据的名字相差一个字。他恍然大悟,可是晚了,公司老总说:   “对不起,我们公司有规定,错送了自己赔,这个月工资全部抵上。”   吴建此时就像掉进了冰库里,凉透了:“老公,行行好,我不会有下一次了。”   老总脸一横:“算了,你另谋高就,我这里人手够了。”   刚刚建立的一点自信,又被打击了,吴建转身跑去某小区,想把送错的货要回来。他一路小跑,累得气喘吁吁。爬上小区六楼,手里拿着昨天的单据敲开了门,走出来还是昨天的那位先生。   “先生,对不起,昨天是我不好,把您的货弄错了。”那人没等吴建说完,就急忙把门关上,然后从门缝丢下一句话:   “我根本没收你什么快件,快走,别扰乱民宅。”   吴建双手打着自己的脑袋:“我真是的,怎么那么倒霉!”他脸色苍白,神情怠慢。眼神中透出惊愕,嘴唇流露出软弱,在大街上忧郁着,孤独着。想着母亲的身体不知怎么样,想到刘叔每天忙忙碌碌,从他脸上留下阴影。仿佛流露出内心的负重,百般无奈,回家吧,脸上挂不住。他蹲下来考虑了很久,正在此时刘天明下班路过,远远看到了一个类似的身影,于是加快速骑车奔腾而来。   “孩子,上来跟我一起回家吃饭,我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烤鸭。”   “我又失业了。”吴建面带羞色地说。   “等会回家慢慢说。”   刘天明戴着安全帽,身上的工作服脏了,泥水点点,但是脸上的笑容可掬。一进门就说:“老婆,你看谁来了。”   吴建一声不吭溜进房里,低着头脸上流出了忧伤的眼泪。   “快把菜端上来,咱们好好吃顿饭。吴建过来,陪我喝两口。”   “啥也别说,前两年总是忙于老大老二的事情,我很内疚。现在我还是那句老话,让吴建学技术。”   吴建明白了,赶紧给刘叔夹菜,自己轻轻抿了一口酒。刘天明也一边吃,一边给吴建夹菜。   “孩子,看你脸色苍白,这两年让你受苦了。回家好好呆几天,待我把工地上的账结了。你自己好好考虑,建成学了开挖掘机,建芳学了摄影。你懂电脑就去学数控机床,按照你的特长选职业。”   刘天明又对我说:“这两年他经历了苦痛的教训,现在也打开了心结。”他又转向吴建问:“你愿不愿意去宜成学数控机床?”   “怕只怕……”吴建说话轻得像蚊子叫。   “你是指钱?只要你认真去做,钱就不是问题。我的工资,还有你妈妈店里的钱,不成问题。”   “刘叔,你真好。”   “手心手背都是肉,谁叫你是我儿子呢。”刘天明豪爽地说。   刘天明送吴建去学校。两人很快上了火车,又去了我们以前的那个城市。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吴建总算被拉入正轨。我默默地祝福:儿子你一定要加油。今天学好技术,明天好好工作。   当天晚上,刘天明把学校的详细情况汇报给我。我细细地听着,当他说完了所有,然后说:“老婆,汇报完毕。”   我会心地笑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我望着刘天明,心里有一种答案那就是“值得”。   刘天明不管多累,每天晚上总是一个电话:“喂?吴建学习忙吗?注意身体,注意饮食。”   “嗯,好。”回答得如此简单,这就是他们之间的沟通。   知识改变命运,技能成就人生。吴建结业归来,他最想见的人就是刘叔。拿着毕业证兴冲冲地推门进来。   吴建说:“刘叔,您辛苦了。”   我们夫妻两个都认真生活,别人无法看出我们这个家是重组家庭。   这天晚上又炖了排骨汤,刘天明拿起电话拨打:“喂,吴建回家吃晚饭,家里炖了排骨汤。”   吴建一会儿回到了家,刘天明端上热腾腾的汤和菜,拿了三个酒杯:“来,我们三个都喝点酒。”边喝酒边问:“吴建,最近有女朋友吗?”   “没有!”   “有没有人对你感兴趣?”   “好像没有。”   “那你有没有认识的,可能可靠的人?”   刘天明和吴建谈话,吴建总是像个女孩子那么文静,一点不反感,我就觉得奇怪了。   刘天明又说:“你眼角都长细纹了,还有你的皮肤,最近熬夜了吧?脸色暗淡,油脂分泌过多。皮肤缺少水分,嘴角胡子都长起来了。你这样怎么会吸引女孩子呢?”    ☆、亲儿选亲   吴建低着头一个劲地点头,刘天明见他动了情,就知道成功了一半,试着说:“你有技术,女孩子看人是分门别类。没本事的男人,就准备受气,就准备做男保姆。”   “我会努力做好工作。”   “要好好珍惜现在,人生最好的日子虚度了年华你就会后悔。”   “我不想娶老婆,决心做好工作,努力挣钱。”   “那不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也年纪不小了,有合适的女朋友一定要谈。这恋爱就好像是风和日暖的四月天,是要好好把握好时机的。”   “嗯!嗯!嗯!”   吴建吃完饭,看着刘叔便脸带微笑。   吴建心里有个女孩,那就是帮他介绍工作的那个黄兰兰。可是你女孩一别一年多没音讯,他就再也没想过。   刘天明知道我心里愁这个钻石王老五,平时寡言少语,根本不善交朋友。娘家亲戚也为之担忧,总担心我为别人做嫁衣,误了自己的儿子。刘天明为了减轻妻子的心里负担,省得她整天愁眉不展,他特意跟同事聊天。大多数同事都是来自乡下,刘天明便扬言,要为自己儿子找个悍妇做媳妇。   我问为啥,他说:“世上的所有不公平,都是因为胆怯而生,勇悍之处就有希望。吴建斯斯文文,文弱的样子,在家吃饭夹菜都不敢。看到这里我就提心吊胆,别人还认为我欺负了他。如果他再娶个温柔善良的妻子,更是生活上的危机。我们二老是没什么,可是孩子的生活之路是漫长的,人活着有很多事情摆在面前。比如单位评职称,加工资等等,都要去疏通,各方面都需要果断的性格。”   我说:“那我儿子更要受气吗?”   他说:“你不懂!受自己老婆的气比受别人的气更好受些。两害权宜取轻。”   我哈哈大笑:“你这是哪来的逻辑。”   星期天,吴建休息,刘天明递给吴建一支烟。吴建推让不接:“我不抽烟了。”刘天明然后自己把烟点燃,把昨天和我说的话重说一遍。   “刘叔,我不想讨老婆。”   “别说丧气话,找个强悍点的女孩做伴那才叫黄金搭档。并非女流氓,女强盗,女泼妇之类。只要知情懂礼,比现在的你强大,里里外外一把手这种,既能照顾你,又能保护你。这样你妈也省得整天为你担心,我们都会老的,而且身体都不是很好,那样我们就放心了。”   吴建低头不语,只是一个劲点头。   “你看看刘建芳,刘建成他们都敢说,敢做。他们自作主张,他们的嘴巴多厉害。早把老婆哄到手了,我不用操心了。”   “是呀,强悍之妻也有温柔的一面,相夫教子数第一。”我添油加醋。   “我明天就去打听,我的那些同事。”   吴建自己平时不抽烟,但他配了一包较好的烟与人打交道。这时,他脸上笑嘻嘻地:“刘叔抽支烟,我上班去了。”   “晚上早点回来,听我的好消息。”   刘天明很着急,他知道吴建论相貌一点也不丑,只是心眼太实。   刘天明在工地一打听,但工地上的同事,都觉得挺好奇:“老刘,真是一个怪人!别人找媳妇,都要找老实巴交的女孩,温柔体贴的女孩。你倒好,非要找强悍的女孩。”   刘天明笑着说:“因我家的儿子太老实了,所以要取强补短,夫妻之间要互补。”   同事老张在架板上砌墙,一手拿着泥刀,一手拿着红色的砖头,在那“咚咚、咚咚”一阵剁。“你说的女孩,我们身边就有一个。”   刘天明急不可耐地问:“快说,快说。有这等好事何不说来听听。”   老张站在架板上做了个手势,指了指正在埋头砌墙的老黄说:“他家就有个悍女,听说很烈,没人敢要,都快28岁了。”   刘天明放下手中的泥刀,取下手套,伸进上衣口袋掏出一包烟,往里抽一支递给老张两人窃窃私语一番。然后说:“这件事办成了定有厚礼,你是了解我的为人,说话算话。”   老张说:“今天晚上我就去提亲,这媒人钱嘛最少要一千。”   刘天明说:“一千就一千,咱两谁跟谁呀!”   两人哈哈大笑。刘天明此时干起活来更有劲了,嘴里“呜呜”地吹起了口哨。   张师傅也急不可耐地靠近老黄,和老黄套近乎:“老黄,老黄,天大的喜事。”   老黄莫名其妙,望着老张心想:啥大好事。心里纳闷的同时,看张师傅的眼神像个万花筒心:有时阴沉,有时光亮。一时半会,老黄猜不透老张的心事。   “夫妻之间也要相互取长补短,我想赚你们家的喜酒喝。”张师傅微笑的脸上,眼睛挤成两道弯弯的曲线。像两只晶莹的月亮,两只眼却放出比月亮光的视线。张师傅开口了,不再卖关子:“老黄,把你家闺女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有人看上你家闺女了。”   老黄说:“你在开玩笑吧。”   张师傅说:“我们都是干正经事的人,像是那开玩笑的吗?人家刘天明想为儿子挑媳妇,我说你家闺女最合适,你们两家门当户对。”   老黄想起自己的女儿调皮又强悍,一晃好几年了,还谁也不理。今天听说老张要给她说媒,又高兴又担心,又不敢回绝。这样好的机会何不试一试?于是建议中午就要老张到某售楼部去找她女儿面谈。工地离他女儿上班的地方不远,老张果然去了,没想到黄兰兰答应得很爽快。   这天,刚好吴建休息,他正准备出门上网,忽然手机响了,一看是陌生号码,一按挂掉了。又走了几步,手机又响了,吴建一想:这个时候有谁会打电话给我?他按了一下手机按键:“喂?你打错了吧。”   对方的声音是个女的,而且声音又洪亮,似曾相识,一时半会又记不起来。于是吴建又听了听,里面传来一阵笑声。   “你是谁?”   “请到某售楼部来一下。”   吴建迟疑了一会儿:“喂?我不买房。”   “吴建,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黄兰兰。你过来一下就知道了。”又是一阵爽快的笑声。   吴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待他到了女孩指定的地点,那女孩从售楼部出来,上身穿一件粉红色绣花的长衫,下身裙子,脚上蹬着一双白色高跟凉鞋,白皙粉嫩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得意的微笑。   她走出来的样子像是要蹦跳,又像是要飞。迫不及待地拦住了对方,又是一阵狂笑。笑得吴建脸上火辣辣的,他扶了扶眼镜说:“哦,原来是你,你总是神出鬼没的。几年不见,越来越漂亮了。”   吴建认真的回想着一年前的情景:自己刚出来混,自己做服务员,辞职后还是黄兰兰介绍的工作。   吴建人老实,不善言谈,在酒店处处被人挤兑,是黄兰兰处处维护他,帮助他。虽然相识不到半年,黄兰兰又不辞而别,从吴建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记。后来吴建见黄兰兰在酒店辞职,他也辞掉了酒店的工作。   吴建在街上溜达,黄兰兰又出现在他面前,并帮吴建找工作。吴建进了快递公司,才做三个月,还来不及感谢黄兰兰,她又玩起了失踪。   今天这女孩神神秘秘地出现在眼前,吴建傻眼了,用手捏了自己一把:“是做梦吧。”   黄兰兰上前主动握着吴建的手:“今生有缘,你继父和我爸是同事。是他们把我和你撮合在一起的,一切不是梦。”   吴建想起了刘叔的话,内心很激动,半天才说:“是刘叔和我妈妈担心我娶不到老婆,否则我真的不想结婚呢。”   黄兰兰说:“那次不告而别是我姑姑和老爸总想让我傍个有钱人,把我送去了广州。你是不知道我受的苦,一言难尽。后来我才知道有钱人未必有良心。那男的根本不把我当人看,动不动就说乡下女人怎么的怎么的。我犟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在我没跟他同居,更没有谈婚论嫁。那天,天正下毛毛雨,他们一家人都不在家,我偷偷捎上自己的东西溜走了。自己找了一个工厂落了脚,心想先把路费赚到手再说。”   她倔强的脸上却流下了眼泪,然后又说:“老爸知道后说要打死我,我说今生不嫁人。在厂里打工也谁都不理,回来家里也不理会谁,家里担心出人命才让了步。”   吴建说:“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你的位置,决定今生非你不娶。张叔和刘叔谈话突然听到了你的名字,我又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有那么巧,同名同姓的也不少。今天你的电话倒让我吃惊不小。”   黄兰兰直爽的性格不会变:“如今不奢望太多,只要一辈子能够携手共进我就知足,你的性格我了解。”   吴建有了爱的支柱似乎变了一个人,两人重逢很快进入爱河。两人像是有说不完的知心话。   黄兰兰说:“现在我们还年轻,只要人勤快,钱很快就会有的。”   吴建腼腆地笑笑:“我没房子,也没车子。”   黄兰兰说:“又不是所有女孩都要房子、车子和票子。房子你可以住我家,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孩子,还会让你留宿街头。”   黄兰兰对吴建挺有信心:为人实在,也不遮遮掩掩。黄兰兰虽不是长得娇气,但也不难看。头发剪得学生样式,眼睛大大的,高高的鼻梁鼻子不大。笑起来有两个深深的酒窝,声音如同洪钟,弥补了男孩的不足。   真是缘分,男孩子细声慢语,低头微笑。女孩子简简单单大方。   “干爹让我学技术,去宜春读了技校。学习两年,拿到了毕业证书。在三善机电工作了现在,月薪六千多,有时还有更新产品奖。”   黄兰兰心里窃喜:“由原来的小店员,没想到几年后就如此有出息了。怪不得父母答应得如此爽快,父母就是势利眼。”   吴建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半,我心头的一块大石总算是落了地。别人骑马我骑驴,自觉无颜又不如。君试回头一察看,道旁还有赤脚夫。   夏夜的郊外,安详又清爽,我和刘天明又去吴建那里串门。   远山、近树、竹林、土丘,各有不同颜色。有黑黑的,有绿绿的,浅绿的,淡绿的,很像中国画里面那样浓淡总相宜。我们在远远看到,吴建和黄兰兰生活得非常愉快,此时正在房间嬉戏打闹。   “都是你害我受相思之苦,长年也没个音讯。”   黄兰兰说:“哎,我也是上当受骗嘛,不是死老爸和姑妈串通一气,推我进火坑,我……”   吴建捂着黄兰兰的嘴巴,生怕她父母听见,还有她伤心难过。   “我偏要说给他们听,势利眼!势利眼的老爸!”可见那时候她是多难过、伤心、哭泣。纵然不能与吴建相提并论,但总也有些抹不去的伤痕。   吴建抱住她说:“过去的都已远逝,不要提它,我们拥有现在,明天我们会有所得。”   黄兰兰的父母正在欢天喜地地筹办女儿的婚事,家里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我和刘天明只是提前给他们送红包,一切从简。女方说:“我们明天准备了20桌酒席。是你们养了一个好儿子,给我们黄家挣足了面子。”   第二天回门,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妈妈!刘叔!”   “婚后准备去哪里玩?”刘天明问。   “只有三天假,明天就上班。”吴建懂事多了,知道有责任心了。   刘天明赞许地点点头,端来花生瓜子水果,然后说:“来吃点零食吧。”   吴建开始鼓足勇气,迈着稳健的步伐,穿过威严的大门,和内心的召唤。他在三善机电数控作业,日益更新产品,终于获得了好评并成功地创出了新业绩。他再也不自卑,每天除了工作学习,他还默默寻找着自己的最佳出路。   我和刘天明一共有五个儿女。可是与众不同的是,我们宁肯付出,绝不拿取其中任何一个儿女的钱财。我们决定自己养老,不给任何一个做儿女的经济负担,省得在儿女项下取气。凡事不能自由,银子就是儿子,天下所有人的儿子。哪里有银子哪里就有孝顺,到老来,有了银子,要酒就是酒,要肉就是肉,不用操心,不消催促,何等贴心。它是我们骨头上挣出来的,也只当自家骨血。   为了将来老了能做个自在人,我们要不辞辛苦拼到底。劳动光荣,有劳动,就有幸福。   我们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喝点谷酒,两个人开开心心,端起酒杯碰杯,然后轻轻一抿。刘天明习惯要先夹一片瘦肉往我嘴里塞,就开始讲工地见闻:“李某,一天砌三千个砖,三百多块钱。他老婆搓麻将一天输四百多,结果呢做一天还不够老婆输。夫妻两又打上一架,老婆又扔下孩子不管,找个这样的女人,还不如一辈子打光棍。”   说着说着又一个菜往我嘴里送。看他满脸的笑容,就知道他很庆幸自己找了一个天底下最善良、最勤劳的而又最顾家的女人。此时此刻他宁肯自己不吃,他又端起了酒杯:“来,老婆喝一小口酒,多吃菜。”   他又为李某抱不平:“唉!讨个这样的老婆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讨饭无路,晒干瓢。”   我生平最恨赌博,丈夫善解人意,总是说得让我开心。   他又接着说:“从前有一帮人拖我去打牌,说什么输几块钱一盘,我被无奈地拖去了。其实我就知道他们想拉我下水,于是我就当场叫了饭馆的人送了四碗大肉面,四个人一同吃上了一顿。然后我说:‘这四碗面钱我出,算我打牌输的。’扑克牌我也不摸就走了,从那以后再没人叫我赌博,我也从不去赌场凑热闹。”   白鸽总是朝亮处飞,我庆幸自己脱离了苦海,找到了好老公。眼前的美味盈余,异香扑鼻,桌上的佳肴美味,取之不穷,食之不竭。   我称丈夫他为故事大王,他不管自己工作多累,回家以后总是有求必应。   我们的烙饼店没在一个像鼓风炉一样的小街,但生意很兴隆。这里有繁华的城市的活力,拥挤的人群,也有中小学生像洗澡一般冲过来。现在的小孩都爱吃零食,这儿有时也有突如其来跑来的形形□□的社会渣滓。也有扎眼的浓妆女士,他们都爱吃些美好好看的糕点。各种各样的人,我们都要服务周到,有时供应不及,还得提供点饮料。这是个生机勃勃的地方,还好何静是个媳妇,工作起来也不知疲倦。我拥有这样一个好搭档,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在这里我有一种新浪漫,一种新探索。我一心一意思考着,梦想着,筹划着,哪天自己不想干了,一切可以移交给儿媳妇干了。现在每天都在忙碌,我正在消耗自己的能量,几乎耗得太久了,每天早上,人群挤得水泄不通。   “柏花姐,你看上去干得还不错嘛。”   “是的,还好。”   “自从我整了这口牙,常常跟老公出去应酬。我也和她们那样,唱歌跳舞,打麻将会友,今天是特意过来看看你。”   我陪她在这条街转了转:“快乐起来了吧!你现在就好好地当你的富婆吧。”我自己知道该何时狂笑,该何时施加压力。姐妹见面都表示如此赞赏,我们相互之间十分默契。她和我一样热情开朗,吃亏在前享受再后,生活中是和我一对好搭档的。她经过我的指点,她生活中仿佛还称心如意,如今坐在我面前的这个姐妹,戴着深红色的帽子,乌黑的卷发,还有那张换了一口白牙的脸蛋,充满活力的脸和微笑的眼睛。简直让人见了忘乎所以,四十多岁的人看上去只有三十多岁,她比我只小一岁,如今为了来感谢我,和我一起去逛街买东西,同时提供资金。   然后,我们出去散步。一同来到中心街,各种名牌服装店,她随手拿一件就是几千块,天哪!我几乎感到大地在崩塌。   “不用担心,我的好姐姐,我会刷卡。”   “我可不要,随便一件什么衣服都是上千的。”我摇摇头。   “过去,你不是说我因循守旧,如今我算是想明白了,也活明白了。赚够了钱,就要努力去花呀。”   这真是难忘的时刻。我在她面前好像穷得揭不开锅了,同样在这座城市,她和我是手足之情,朋友之间的信任。   “你真了不起。”她笑着说。   “我只不过无法跟你一样罢了。”我也笑了笑。   成功的人生,结果不是物质的东西,而是一种满足,一种欢愉的情绪。   当十年过去,重返小型火车站和那里的粮站,总有一种不尽的沧桑感觉萦绕心头。过去这个粮管所机声隆隆,川流不息的人群。小贩的叫卖声,声声入耳;米糖、糕点和各种油炸食品。人们的吆喝声,仿佛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帅选的记忆,永不磨灭。   如今踏进这里的粮管所院子,冷冷清清,车间变成堆满废铜烂铁锈迹斑斑,蜘蛛挂网,小区杂草丛生的样子。粮管所对面的火车站也早在七八年前就撤销了,货场和旁边的池塘和水沟等都被水泥的炉渣填平了。而且全长满了野草,铁路两边都做了一米多高的围墙。站台和车站办公室,值班室都依然在,但破旧不堪。   阔别了十年,但还认得脚下的每一块砖头,走出的一条大道。小小粮管所三四栋家属楼都空着,每一栋都有三十几套住宅房。铁管生锈,一层层脱落,谁还会要呢?假如是在城市,这可是一笔可观的资金。可是在偏僻一点的镇上,就一文不值。   那些常青藤像大黄草一样爬上屋墙,那些房子的窗户都被长年的大风大雨刮得七零八落,看上去没有几块好玻璃了。加工厂,饲料厂,统糠车间,统统都是蜘蛛网遍布,里面黑压压一片。    ☆、旧地重游   再往深处走,只见和我年纪一样大的杨得顺夫妇,还有外号“长个儿”的刘丹的父母,还有一对南昌老夫妇。92年就退休的他夫妇,一直住在家属楼,现在楼里空了大半楼房。只有他们没搬走,他们潇洒地在院子里玩扑克牌。老熟人一见面,都异口同声地说:“稀客、稀客。”   “十年了,弹指一挥间。我今天重返旧地,是来办第二代身份证。我的户口还在革命老区。”我哈哈大笑了一阵,过去从没有过的笑声,今天笑出了尊严。他们急忙让座,我一落座就想起了守夜的情景,不算久远的记忆永不磨灭。事事清晰,就在眼前。这种古老的板凳曾经是我的木板床,困了累了就躺在上面打个盹。那木板凳对我来说是饱含了多少辛酸。   刘丹的父母还是那口气:“我知足,十年来一直住在这里。我和老公在家里自己种菜,自给自足。女儿打工每月寄一千块生活费,日子也过得逍遥自在。”   殊不知她女儿因为她父母这样伸手拿钱的方式,在外面要面对多少困难,给多少男人□□?这样的方式即使当时赚了钱,可对姑娘的整个人生的将来是怎样的影响?对我来说是了如指掌,但我不能一语道破。仔细看了看她那种所谓的快活,这种快活还会过早衰老吗?我有点不解肯努力打拼有什么不好?她的快活逍遥却把黑发变成了白发,她笑起来还发现掉了几颗门牙。“长个儿”刘帮林待客倒是热情,还是80年代的瓷杯和暖水瓶泡茶方式,一杯茶水端过来了。她脸上还充满一种讽刺和甜蜜的距离。   杨得顺妻子是个老好人——直爽,她说:“柏花,你在外面风雨漂泊一点也不显老。和‘长个儿’同龄人一比,你的黑发一点没白,倒比他两人年轻十岁。”   “我也老了,岁月不饶人!”我是从苦到甜,悲剧让我与众不同。面对过死亡,而且存活下来了。人也是一个器物,各有各的容量,像天地一样包罗万象的容量是圣贤帝王所效法的。像山海一样包罗万象的容量,是公侯将相所效法的。我欲不可去,求可节。人要胸怀宽广,谁也不挤兑谁,才能获得快活自在。   我肃然站在他们中间,60平米的老房子摆放着原始家具。他们厅屋里仍是80年代的风格,还用着80年代的老吊扇,老家具等。   刘丹的父母,从92年下岗,一直呆在这里。也没下海,也没打杂,只靠挖些空地种些蔬菜,平时就指望女儿打工寄点钱度日。家里还一个无所事事的调皮儿子,整天沉迷于上网。她哪里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外面干了些什么,女儿也是为了父母操碎了心。   刘丹的父亲刘帮林,60不到,早已白发苍苍,斜靠在门边。抽着烟,为自己亲手种植的烟叶而自豪。妻子卫生搞得很干净,水泥地都闪着光。厅屋里一张矮方桌,铺好了桌布。一架闹钟,“滴答滴”着走着分秒时针。还有一排排擦得亮堂堂的菜盘,她又从房间里取出一大堆缝补活计,她针线活儿干得很不错,每年冬天都要替亲朋好友多打几件毛衣。   我一直注意到一朵乌云遮住了太阳,就像黑手遮住了脸庞。我站在面前,对着这些房子。看看这些房子终于成了荒凉的空壳,没有灵魂,也无人进去。那虎视眈眈的院墙边,再也听不到往事的细声碎语。我的恐惧和苦难都深深埋在这里,说不定我还不会就事论事地回想起那些美好的一切。可是,这里只有几栋空荡荡的楼房,没有任何特别的气氛。但也正因为如此,才令人感到坦然,我只叹一口气,伸一个懒腰,转过身子,睁开眼睛,朝着迷惘的旧屋前进。   永远也回不去了,这一点确定无疑。过去的岁月仍迫在咫尺,我却无力忘却并永远置诸脑后。种种往事,说不定碰巧的事,就又回到我脑海中。那种恐惧,那种诡秘的不宁之感——感谢上帝慈悲,现在总算平息了。过去曾一度演变成不可理喻的盲目彷徨,我的忍耐力惊人,也不怨天尤人,即使往事不再重演,我也忘不了充满愤愤然的过去。   杨得顺的妻子仍是老样子,温柔大方,她从她家阳台处探出头来:“柏花,上来坐一坐啊。来,花不了多少时间,喝杯茶再走。”   “不了,以后再来,我还要上小街派出所办第二代身份证呢。”   杨得顺的妻子,姓曾,名桂兰,她从屋里走了出来。此人又瘦又高,穿着深黑色的衣服,那突出的颧骨,配上两只深陷的大眼睛,她朝着我这边走来。我向她伸出手,一边羡慕她那高贵而安详的态度,她握住了我的手。我感觉她的手死一样冰冷,没有一点生气?   她房间里有一股安逸的陈年气味,她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始终没有什么改变。但我的那些藏书有点多,有时经常清理旧书。一边应和她的每一句话,对往昔和未来没提任何问题,满足于眼下的现实,满足于这点小小的荣耀。她们的生活一如既往,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微笑,一会儿困惑,一会儿打着哈。她说照样过日子,我环顾四周,给自己多少灌注点自信。   “我和刘天明买了城里的房子,在城里开了烙饼店,生意很红火,店里有大儿媳妇帮忙打理。岁月荏苒,我俩将在城里白首偕老,有朝一日,接你们去玩玩。”   我庆幸过去苦难没有打倒我。土地再荒,不会拒绝一锄一镐地耕耘;河流再干涸,不会蔑视涓涓细流的汇聚;太阳再阴霾,不会永远遮挡阳光地挥洒;山峦再沉寂,也不会阻挡茫茫绿色的蔓延。   信仰所在,便是我今天的感受生活的爱之所在,憧憬的幸福所在。幸运不会主动光顾你,要靠自己去争取,麻木地听从命运的摆布,任凭进取心在岁月中消磨殆尽。丧失了进取心的人,就如同一部陈旧的机器,锈迹斑斑,而且还会最快的速度蔓延下去。   老刘妻子来了,她的声音一贯大喊大叫,我蓦地一惊,甚至感觉几分恐惧。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眼里透出某种既怜悯又有鄙夷的奇怪神色。她问:“你怨不怨吴导得?”   我笑着回答她:“我感谢折磨我的人,没有吴导得做垫脚石,也许和你们一样呆在老房子里。搓搓麻将,玩玩扑克牌,聊聊天就过去了日子。”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彩虹。我虽然像头笨驴,但我将泥土踩在脚下,创出一片新天地,创出新的辉煌来。   其实,最能损害我们的能力,破坏我们的前途的,无过于不幸的环境。以不幸的环境为理由,不想去挣脱它。贫穷的人往往心灰意冷,不想尽最大的努力走出困境,摆脱贫穷。现在粮管所大多数人都走出去了:做生意的做生意;开出租车的开出租车;开各种店的开各种店。都离开了此地。今天所看到的只有这几家,向贫穷妥协,认为贫穷是他们的宿命。现在我相信自己战胜了自己,家里再也不会欺压我。说实在的,曲折和苦难我这一辈子早领教够了。   在困境中,只有奋发图强,才能拯救自己。一个有志气 的人,是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古人云:“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跪着乞讨,在得到金钱的同时也失去了做人的尊严,失去了许多用金钱买不到的东西。我只要看到刘天明的一笑,就意识到我俩在一起携手共进。再没有思想和意见上的分歧,在我们之间没有屏障。   诉苦至多是博得别人同情,但得到别人同情时,你就从心里已比别人低了一截。乞怜可能连同情也得不到,而得到的是数不清的白眼,自暴自弃更是下下策。所以只有自救才是摆脱逆境的唯一方法,才有今天的东山再起。只要眼睛不失去光泽,心灵永远不会荒芜。   自信是我十分珍视的品格,当我一生当中,我的自信来的太晚了一点。但我最终一扫怯懦的因素,摆脱了自卑,胆寒和怯生的羞态。牢记刘天明说的话:“只有活着就有希望。无论多苦,多么悲伤,只要好好活着,就能走出人生低谷。”   珍爱自己,活出自己的风采,从而生命的价值就会得到提升。   当我孤立无援的时候遇到了刘天明,在痛楚无助的时候是他安慰我受伤的心灵。是他给我分担人生的苦难;是他给我送上一束鲜花;是他给我祝福;是他给我温暖的力和量;是他指导、督促、叮咛和告诫;是他促使我成为一棵笔挺的从茂的树,而不是沦为一棵随风飘动的小草。   旧地重游,整个乡村大院只剩下这么五六户人家。由原来的百多号人,剩下不到十多号。而粮管所的各种建筑依旧,却大范围破旧,几个大圆仓还和原来的一样,只是铁做的东西都锈迹斑斑。   外围到处杂草丛生,还有一对退休的周老头夫妇,他们在院子里种菜养猪。日子过得挺实在,他们的儿女都在城里买了房子,老两口舍不得乡下的空地空房,留了下来。他们自给自足日子也是挺开心,他们握着我的手说:“人生在世,只要勤快,努力就有收获。”   几句简单的话说到我心坎里去了,我回敬他们:“你们说得对,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周老头激动地说:“你由弱者转化为优势了。”   人与人之间相同,在生命面前,人人平等。谁也不比谁多一只手,多一条腿。人与人之所以不同:则是一些人因志向、信念而坚强;而另一些人因胸无大志,而退缩,而软化成软体,懦弱。同时,这些人也只是根据当地风俗,习惯于行事,遵循当地普遍的成见而已。   我选择了拼搏的生活,百折不挠,奋斗不息。   回到平乡,我仍然干我的老本行小吃行当。我的烙饼店生意红火,大儿媳妇就像我当年一样兢兢业业。   我赞她:“也是能吃苦的苗子,将来生活也是会过得好的。”   大儿媳妇微笑。   邻居夸奖:“柏花,你这个何静是你亲生女儿吧,要不怎么这么勤快呢?年轻人真难得。”   “可不是,她比我亲闺女还亲呢。这是我大儿媳呢。”我乐哈哈地笑着应答着。可我心里就像吃了个蜜那样甜,我和何静累了一整天,我催她:“媳妇,你早点回去吧,店里我来收拾。”   这天夜里,我突然被腰上一阵剧痛惊醒,仿佛像刀割一样难受。我咬紧牙,然后轻轻地爬起来,不惊动丈夫,他也累了一天该好好休息。我轻轻走到客厅喝水,这种疼痛对我来说乃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了。——从十八岁起就已双肾结石。曾经都是自己找草药治疗,医生也不能常常跟着,几乎一年发一次。已经打出来两颗石头,都是吃草药打出来的。现在药吃得太多了,再也不管用。   从平乡医院出来,拍的片证明大石头超过三厘米,非做手术不可了。但我内心企图多喝水多跳动,妄想把它跳下来。我怕吵醒睡着的丈夫,就用毛巾垫在地上,赤着脚跳跃。跳得我满头大汗,只是缓解了一点疼痛,这种疼只是生过孩子的妇女才知道,那是可怕的一种割肉的疼痛。   已是凌晨四点钟了,长长的走廊一片漆黑。外面也没有路灯,静悄悄的,我拖着疲惫的身子仍在厅屋里赤脚跳。为了不吵醒丈夫,我咬着牙忍着痛,现在想想为了生存,奔波拼命,就只有忍着努力活下去。我们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打工,直到现在有了自己的店铺,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容易吗?我对自己说:我不能倒下去,我要坚强。于是我大量喝水,又死命地双脚跳蹦,希望把肾里的石头跳下来。这种痛苦没几个人能忍受下来。   刘天明辗转反侧,终于发现老婆不在旁边,他睡得朦胧地问:“老婆,怎么了,我早就叫你别干了。”   “我结石了,还挺大的。”   “去医院做手术吧,别干了,趁何静能干,你呀,不把身体治好赚再多钱有什么用?我的小傻瓜。”   “哎,我这不争气的身体,生活刚刚有点喜色又要去开刀。”   “吃面啰,早点去户口所在地医院手术吧。肾结石一落地,心里的石头就落地。”刘天明唏唏嘘嘘地劝我。   终于出来吃面了,刘天明笑哈哈地说:“快吃,快吃,我们马上动身。”   我拿起手机打了何静的电话:“喂,何静,我和你爸要去宜成。因为这两天我肾结石犯的厉害,腰痛得很,恐怕要做手术了。店里就由你打理,拜托了。”   “妈妈,你放心去吧。好好保重身体,这里有我。”   “XXXX次列车从XX开往XX的列车到站了……”   刘天明一手提着行李,一手牵着我的手朝剪票口走去——   我们到了人民医院,办好了住院手续。住院卡上写着11月9日,床号29号。我心里一惊,9日又29号床,我挺迷信的,该不会住很久吧。   刘天明看出我的心思,笑着说:“医院每天都有人康复出去,也每天都有人进来,你真迷信。”   穿白大褂的徐医生过来:“29床病人明天早上不要吃东西,做常规检查,黄医生负责开药。今天病人可以随便走动。”   刘天明带着我来到春天公园,为了缓解我紧张的情绪。公园里到处围满了老年人,有的打牌,有的跳舞,有的拉二胡,有的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小朋友玩过山车,精彩刺激的转转车。蹦床上的小朋友跳得欢乐,摔倒了又爬起来。   一会儿我们又从超市买了一些营养品。刘天明说一旦动了手术,他要24小时陪着我,所以这些东西趁早买好。   我笑着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经过一系列常规检查,只要血糖、血压不偏高,医生就说:“29床上午9点进行手术。”   “怎么那么巧,开刀时间也定在9点。”我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刘天明。   “相信科学,如今医生技术好,很快就会好的放心,我的傻妹妹。”   “你就会逗我开心。”   “下个月我带你去旅游,陪你去爬山。看谁得第一,我天天爬十九搂,功夫肯定比你好。”刘天明给我快乐的希翼与憧憬,想法子缓解我紧张的情绪。马上要手术了,他想尽可能减轻我的心里负担。   我的手机响了,我按了一下手机按键:“喂,是吴娟呀,我马上要进手术室。”   “妈妈,我和彭坚马上就到了,正在上电梯……”   病房里刘天明和我在一起,他握着我的手:“老婆,千万别紧张。放松!放松!坚强一点。”   我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我是谁?这点痛算得了什么,人生的苦痛早已麻木了我。”   “妈妈,我和彭坚陪你来了。你要加油哦!”   “没什么大不了,有刘天明陪护就够了,别耽搁你们的工作。”   吴娟转身对刘天明说:“谢谢您!刘叔!”   “29床准备手术,先上十六楼打麻药。”麻醉师手里拿了一个本子然后又说:“家属签字,病人也要签字。”   我和刘天明签完字之后原本一同走了几步。   “家属多的话可以先回病房,病人会由专业人员接送。若是留几个在这里等的也行,怕有什么事叫唤也方便一点。”   刘天明和吴娟还有彭坚在手术室外等待。   上午9点我就躺在手术台上,手术室整洁明亮。医生和助力都穿上了白大褂,戴上口罩和手套,把造影图往墙上一挂,然后后背开始打麻药,右手打点滴。很快进行了手术,医生说:“你一点都不爱惜自己,左肾积水化脓了,难道你全然不知?应该平时有高烧反应。”   “我天天忙得团团转,不是昨晚实在疼痛难忍,丈夫又逼我来医院,平时发高烧,我只当天气太热的缘故。”   手术中,我真的不觉得有什么沉重的负担,在我内心倒有一种成功的成就感。几个孩子差不多都成家立业了,我也该歇歇了。   上午的手术总共花了两个多小时。主刀手小徐小心翼翼把肾里面的一个蝴蝶形状的大石头取出来,放在医疗器械的铝合金盒子里。医务人员终于松了口气:“29床的病人,你的肾上的石头奇形怪状,要不然可以做微创手术,3.5厘米而且中间还有一个凹型。不然你也不用吃那么多苦,伤口就没有那么大。今天我给你缝了九针,术后要好好静养。”   一辆平车如同水面那么静悄悄地漂移了过来,护士们把我运上床,高举我的输液瓶。护士、实习生、助手医生、主刀医生徐先生。   我刚从全麻的状态中醒来,他们安然把我抬上病床,医生和护士他们开始交代养护事宜。我想他们应该又累又饿吧,此时正好午时。   吴娟看见妈妈的脸色苍白,都吓傻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彭坚也是如此,他们围着我,刘天明坐在床边陪我,握着我的手说:“老婆,好好休息。”   彭坚说:“妈妈,我们马上去熬蛇鱼汤给您喝,长伤口肉快。”   护士小姐说:“病人6个小时之内不能吃东西,也不能睡枕头。”   刘天明说:“吴娟和彭坚到楼下饭店去吃饭吧,吃完后带一些过来给我吃就行。”   虽然我脸色苍白,但我体内飘着散出来的芬芳,足以使我变得坚强。那是生活长期以来教会我的坚忍和努力生活。养成这芳香的本质,我高兴。   护士小姐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眼神怪怪的,我病历卡上写着快50岁的人了,却没有皱纹吧。我身上的皮肤,脸上的皮肤,好像从来没被阳光照射过黑,通红的嘴唇也像是涂抹过红色的口红。这都是很多这个年龄的人不具备的。我有些欣喜。   刘天明整夜没有合眼,一会儿倒尿袋,一会儿倒引流管里的血水。按铃换药,细心呵护都是他来。   六个小时过去了,麻药全消,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动弹不得,又非常痛。刘天明从我脸上观察得出:“老婆,有痛就喊出来吧。隔壁有个男人,也是开刀拿结石,结果呼天喊地地痛。”   我用手抹掉眼泪,不忍让他担心,他已经很不错了,模范丈夫从我心里的尊敬:“老公,我开刀打了止痛药水,一点都不痛,你睡一会儿吧。”   “没事的老婆,我一个大男人一个晚上不睡算得了啥?”    ☆、结石开刀   “谢谢徐医生,医者父母心。”   晚上只听得护士和医生跑来跑去。深夜脚步听起来更清楚,我的身边就只听见刘天明说话:“老婆想吃啥,我给你拿。”   我心想满身都是吊着的药水瓶,吃了东西难上厕所。我强忍着不吃,刘天明见状也无可奈何。他白天亲自跑食堂做野生山药煮的稀饭,医生说过山药对肾有特效营养。但是吃到肚子里,老是放屁,又觉得很不好意思。但是手术后的第二天,医生查病房的时候就提到放屁是手术后的好事。   手术以来我想起了菜市场被骗的那一次:   一伙青年男女拿着话筒吆喝:“云南中草药,专治腰痛、腿痛、四肢麻木、肩周炎、骨质增生、类风湿关节炎、腰肌劳损、半身不遂、头晕、头痛、跌打损伤、妇科杂症,还能治各种结石!”   我这人本来从不信江湖郎中的骗术!可是当我快要离开的时候,那对讲机又开始响了:“本方是我家几代人研究制作而成,打石头不开刀、不手术。你们看我手中的硬币,放在中药里,要不了半小时,它就慢慢变小了。”   我回过头去一看,那里围满了中老年人。有的当场买了一大包中草药,有的说:“云南那边真的有好药。”只见地上扔满了钞票,还都是五十一百的。我想:唉!真的有用我的双肾就不用开刀了。   于是我抱着试试看,上前问那吆喝的人:“同志,打石头的药真的管用吗?”   他们爽快地答应:“如果没用你来城南砸我的店面。”于是他们拿了一张名片,电话号码1587787447X,联系人写肖一丹。   我想城南又不远,明天我骑车子去那边看一看便是:“多少钱?”   他们说:“不贵,五百块。”   我想这药管用不开刀多划算!死命吃,吃了几天就去医院做B超。医生说石头根本没变,我大吃一惊上当了。当天骑车去城南,那里门市上“铁将军”把门,根本没了踪影。他们诈骗原来是团伙作案,这种手段更精明,使人不易察觉。骗钱的把戏五花八门啊,防不胜防。   刘天明说:“要相信科学!有病早治,无病早防。”   手术后的第十天,刘建成和何静过来看我,并带了汤。看得出巧媳妇又能干又孝顺:“妈妈,感觉好一点了吗?”   “好,多亏你们爸爸,你们看他比我还瘦。汤给你爸爸多吃点。”   “妈妈也要多喝点汤,身体恢复得快。”何静摸着我的手说。   “要不了多久,我又会发胖。”   “妈妈,你胖点好!以后还要帮我带孩子。”刘建成笑着说。   我惊喜地抬着头,心里喃喃地说:臭小子都改口叫妈妈了,都是何静的功劳。   刘天明说:“你们都回去忙工作,别老往这跑,这里有我。”   刘建成夫妇走后,楼道里又响起了小孩的叫声:“奶奶,您在哪呀?”   刘天明听到叫声忙往楼道口瞧:“谁来啦?”   迎面把他抱起来就亲:“来,让奶奶瞧瞧,乖孙子还能背唐诗吗?”   刘鑫小嘴一张:“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我鼓掌和高兴地大笑了:“哎哟。”   他们几个吓傻了:“妈,怎么了,是刀口痛吧。”   刘鑫也问:“奶奶痛吗?”   “奶奶不痛,是奶奶太高兴了。”   “阿姨,好好静养,今天市里要到某公司剪彩,我要去摄影。我们先走了。”   刘婷看着我只笑了笑,然后跟着刘建芳走了,一边牵着儿子的手。   病房里的病友非常好奇:“柏花,看起来你还那么年轻,怎么就生了那么多儿女还有孙子了。”   此时我脸上充满了温和的阳光:“你们有所不知,我生了两对双胞胎。”然后我哈哈大笑地说:“现在差不多都成家立业了。”又是一阵嬉笑。   “真有福气,儿孙满堂。看来个个都挺孝顺,自己还那么年轻。”病友一个个地夸赞。   刘天明更是得意,笑嘻嘻地给大家送吃的:“来,大家吃苹果、香蕉。我老婆以前也吃了不少苦,才有今天的回报。她是属牛的,平时小病不吃药,不打针。”   “老刘哇,你们夫妻两个真像一对年轻恋人。”   “看重老婆也就是看重自己,没人看出来我们是重组家庭。刚才老婆开玩笑生的是双胞胎,哪能那么巧。我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她一儿一女,共五个儿女,都是80后,看起来也一样大是吧。我前妻死于血癌,所以孩子都把她当亲妈,一般人很难看出来。我老婆脾气好,是千里挑一的好妻子。”   大家都惊呆了,异口同声说:“真的看不出来,这样和谐的家庭太少了,互敬互爱。”   一会儿我的手机又响了,是在南京工作的刘丽:“喂,我还好,手术很成功。”   “老婆,我背你晒太阳去。”   “不用背,你扶我起来,躺久了真难受。”   我在走廊里慢慢走着,看见收费窗口前站着一个弯腰驼背的乡下女人。她满脸深深的皱纹,衣服上的褶子连成一片,那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上面纽扣没有一个是相同的,只听女人嘶哑而焦急地说:“同志,行行好!救救我吧!实在肚子痛得不行,求求你们。”   收银员说:“交钱办住院手续,这是医院的规定。先交钱,后就医,这是不管什么人都一样……”   可怜的乡下女人,我看她那哀求的目光真让我心痛。有医保也要先交钱才能就医呀,这是众所周知的,我走上前轻轻地问她:“你得了什么病?有没有家人陪着你?”   “死了算了,反正这把老骨头留着也没有用。”她蜷缩一团蹲在一边,痛苦地□□。   “刘天明,快去把我们剩下的五千块钱给她办住院手续吧,你看她多可怜。”   唉!看她多可怜。如果我是医生,恨不得立马帮她做手术,可我却不能。   刘天明替她办了住院手续,她叫何秀珍,六十七岁,家住乡下红屋村。丈夫87年死于车祸,自己拉扯三个儿子。2008年大儿子又死于车祸,二儿子和媳妇常年在外打工不回来,三儿子正和何秀珍吵了一架也离家出走。女人只靠捡破烂营生,她手里拿着就医卡下跪谢我,我制止了她。   何秀珍胆被切除了,她住28床,正挂着吊瓶,眼泪汪汪地说:“柏花,你真是大善人,愿菩萨保佑你平安健康。”   “好人多难,恶人才长命百岁。你别多说话,现在是要静养。”   一会儿她的药水打完了,按了铃,好久没人来。我看着很着急,只见那三个护士却聚在一起旁若无人地嘻嘻哈哈,我急忙叫住护士,喊:“28床换药水了。”   这时,一个护士转过身来,毫不情愿地走出来,还白了我一眼,恨恨地说:“喊什么喊,烦人。”她皱着眉头嘟嘟嚷嚷,一边慢腾腾地走过来。   我不服气地说:“人家按了几次铃了。”   何秀珍感到很痛苦,她说:“我年轻时舍不得三个儿子,所以没出嫁,如今儿子媳妇谁会管我死活。小儿子三十多了,找个女朋友带回家,听说母亲捡破烂的,立马就吹了,所以连他也不理我了。”她哭着埋怨自己的命运。   晚上吴娟和彭坚送饭菜来了:“妈妈,你要多喝点蛇鱼汤,伤口才长肉快。”   “吴娟,彭坚,你们早点回去。明天不用送饭,建成会来。”   “刘叔您去我家住吧,看看你熬夜都比我妈更瘦了,我来值班陪妈妈。”   “不用不用,怕影响工作,走,你们早点回去。”   第二天,走廊里传来了刘建成豪爽的声音和何静的笑声:“妈妈,爸爸吃午饭啰。”   我掀开盖子一看,只见一个个红脸关公一样的螃蟹老老实实在里面放着,好像熟透了的大柿子。媳妇忙用手撕开,弄出里面的蟹黄:“妈妈,您吃这个,最有营养,是建成亲手买来做的。”   刘建成站在一边,把另一个盒子打开:“妈妈,汤来了,里面是混沌。个儿大,馅儿多,里面有葱姜蒜。妈妈您尝尝。”   夫妻两个轮番往我这里送。   “好吃,好吃,真是百味同尝。”   28床的何秀珍看得眼睛都红了,她真的挺羡慕我的,她嘴巴动了好像在吞口水。   “刘天明拿个纸杯,给何秀珍尝尝我儿子的手艺。反正这么多,我们也吃不完。我呀,要不了多久就会胖的。”   何秀珍接过杯子,吃着吃着感动得哭了:“柏花,看你真幸福!女儿女婿,儿子媳妇,都孝顺。我真是命苦,生了三个白眼狼。”   “何姐,别想那么多,如今党的政策好了,干脆上敬老院去。”   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了一个护士,头戴着白色帽子,眼上戴着眼镜,栓眼镜的细绳搭在耳朵背上。显然她对自己的职业并无真正的热情,好像无聊得要命。   “28床,何秀珍,你已欠费。没办法,医院不能再开药了,只能开些西药,你还是回家休养吧。”   此时的何秀珍感到很难堪:“其实我不打针不要紧,但是没办法还柏花的五千块钱。”她那双疲惫的眼睛还闪着激动的光。   “走吧,大姐回家好好静养,不用担心钱的事。”   我们互敬互爱,儿女都孝顺,她看到我家充满激情的日子,她难过地低下了头。都说养儿防老,可何秀珍的儿子,在人间蒸发了。   刘丽来了,她的到来房间里更热闹了,她一会儿洗衣,一会儿泡茶端水。   我轻轻地问:“丽丽,你老公对你好吗?”   刘丽点点头说:“妈,我们是自由恋爱,在学校谈了三年才结婚。”   “南京太远,我和你爸抽不开身。你们过得好不好,只有你自己知道。”   刘丽说:“出院之后和我去江苏走走吧。”   “找对象关键是人好,当初你爸一无所有,但他有情有义钟情到老。你们年轻人不时兴这个,都只知道朝钱看。”   “妈妈,你说的也是,不过这两年老公对我还不错,我们在南京买了房,买了车。”   “只要你们过得好,我们就放心。”   “妈妈,过年时,我把他带过来认亲。你们二老保重,我走了。”   刘天明毫无顾忌地说:“不来也罢,我们是小市民,哪能比得大城市里的人。”   “爸爸,您是生气了吗?”   没过多久,刘丽来电话说她和丈夫正闹离婚,男方家长天天打电话吵着要给他们家生个孙子。偏偏刘丽在这方面上不能争口气。   “妈妈,我该怎么办?过去谈恋爱时隐瞒了此事,为此老公也很生气。我们结婚都两年了,现在是他家里逼得急,我好怕失去他。”   “孩子,过去是你错了,谈恋爱的时候就该把真像告诉他。纸是包不住火的。”   “我认为王永福是白面书生,现在他父母逼急了才跟我翻脸。”电话那头孩子一个劲地哭。   “孩子,你先别哭,想想办法,去孤儿院领养一个。你们条件这么好,时间一长也跟亲生的一样。”   “唉!当初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现在他全家都知道了是我的毛病,王永福在家族的影响下,他在情感的天平上,做了倾斜。”   “丽丽,这只能说明他不是真爱,真爱是没有条件的。”   “妈妈,我看到王永福颓丧的样子很难过。两年多的感情,说没就没了,太可怕了。王永福羞愧、懊恼,但又抵挡不住封建思想的诱惑,那传宗接代的把戏,终于弄得我们分手了。他给了我一张□□,7万人民币。可是这些东西只能是身外之物,而王永福在我心里留下的伤疤,用金钱难以治愈。”   “孩子,你千万要冷静,也不要太自责。婚姻讲究的是缘,你要好好地生活,将来缘分来了,自然就会找到称心如意的另一半。”   她在电话里似乎哭了很久很伤心,令人非常担忧。一个单纯的女孩,遭到这种打击实在是可怜。我想让她不要想太多,一定要振作起来:“爸爸和妈妈都会在这里祝福你找到更好的,你随时可以回来家里住,想住多久就多久,不要想那些不好的。”   “谢谢妈妈,你最好了……”哭声似乎还在继续。   “买了票赶紧回来。”   “好的。”刘丽哽咽着。   列车到站了,我在出口处。   “妈妈,我在这里。”她朝我挥挥手。   “孩子,真的是你吗?”   她抱着我哭了,我的眼眶也湿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忧伤会随着时间消失的,你要勇敢地走出阴影,不要封闭自己。”   过一会儿,我杀了鸡,买了黄芪、党参、桂圆等炖汤。同时和了面粉,做了薄薄的饼。   刘丽按捺不住,用手去捻,被我打手:“孩子,洗手去。”   她洗完手,就捏着薄饼往嘴里送:“哇,好吃。妈妈真厉害。”   锅内的鸡肉飘着香味,一盘双色鱼丸也做出来了。白色和黄色鲜艳欲滴,让人见了眼馋。   “开饭啰。”   一家人吃了顿热闹的饭。   “我怎么就碰不到不要孩子的中国人呢?”   “孩子,婚姻是靠缘分。有缘结合,谁也拆不开。”   丽丽每天听我唠叨,慢慢从痛苦中走出来了,然后她自己又去工作,就又去外面住了。   刘天明又说:“刘建成和何静又吵过几次了,家里天天下雨,刘建成的挖机就开不动。他和老板又去宾馆吃喝玩乐,何静一个人忙前忙后,他还不领情。”   “世道变人也变。”   我走进烙饼店,何静正在靠窗的桌前不停地和面。   “你歇歇吧,我来帮你。”   她眼睛湿润了,一边干活,一边说:“我不知道哪里做得不好,留不住他的心,他恐怕是没的改了。”   “孩子,你别哭,让我去找他,有些事该理解的则理解,也许工作上的应酬。”   我了解,刘建成为人有些傲慢,私底下有些女人倾慕。也不知是因为女人倾慕才变得傲慢,还是因为傲慢才让女人倾慕。我按何静说的那些地方找,他果然在那里,好像正和老板谈工程。两人一起喝酒,旁边坐了两个女人,不像是深居简出的普通女人,而是三陪女郎。那两个女子的眼神是带钩子的,越是重要的话题越是用眼睛来讲,一眼一眼地瞟,三瞟四瞟似乎男人心里就花了乱了方寸。   只见那女人一手搭肩,一直腿搁在刘建成腿上,无遮无拦的样子。自己不知羞,别人也没有理由害羞似乎。我站在门口端详了好久,刘建成终于发现了我的眼神,站起来迎过来。   “妈妈,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饭么?”他很惊讶。   “你吃完饭回家一趟,我买了东西给你。”我再没吭声走了。   “你妈还真年轻。”   “还行。”刘建成说道,便也后来结束了应酬回家。   刘建成回到家,我怔怔地看着他,此时心中的怒火扑腾了几下,熄灭了。还是心平气和地说:“孩子,你成家了,首先要顾及自己的小家。何静这孩子挺不错的,我不在家她一个人打理,也井井有条,兼前顾后。你们两人可是一见钟情的,外面的野花纵好,也无百日红。”   他直言不讳地说:“又是她在你面前说话话吧。”   “你可别冤枉她,是你老爸告的状,让我说说你。”   他松了一口气:“妈妈,我在外面是谈工作,如今办事就是那样。”他示意我看到的是很正常的现象。   “最好是少拈花惹草,对人对已都不好。”   “妈,你有错不知,呆在家里何静喜欢说长道短。”   “你是知道的,家里排行你老大,这么多兄弟姐妹,你要做个好榜样。别让人背后议论,我们苦心经营和你爸打拼多年,让你学本事,总想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也好让她九泉之下安息。”   “我以后一定努力改。”   “去吧,和何静好好生活。你和建芳两兄弟性格截然不同,你性格火爆,眼睛向上,对于身边的琐碎事不屑一顾。建芳则是温婉柔情,对妻子照顾备至。何静也是女人,她也需要温暖。”   “妈妈,教导得是,我尽量学学吧。”   我这一招倒使刘建成改了很多,他从此以后也无心再踏入花阁里,后来他终于把心用在正道上。   这一天,我一个人在街上转着,突然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可那女人根本没看出我来,我断定自己的变化很大,于是我装作要擦皮鞋的样子,把脚伸过去。她主动搬了个凳子,用宜成放眼和我聊天,我也改用宜成方言,问她:“你认识我吗?刘英。”他乡遇故知,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啊!你是柏花。”看得出来她也是历尽沧桑,这时候她用脏兮兮的手擦眼泪。   我似乎想起她当年当工人的神气,长发飘飘与现在判若两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刘英一五一十地把她的家史讲了一遍,她说:“丈夫92年下岗,搞养殖赚了钱,把全部资金带走了,去了广州。那时女儿正读书,一个人留下来照看孩子,几年后丈夫花心在外包了二奶。嫌我又老又丑又胖,几年不回,在外养了小女人。一气之下我们离了婚,我自己带女儿,现在大学毕业了,准备找工作。女儿不肯我擦皮鞋,我才偷偷到平乡来了,逢年过节回老家陪女儿。”   “刘英,你不再找个男人过下去?”   “世上没有绝对的事情,我现在的老公那才是最忠诚的,男人中的楷模。”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有可能,要不怎么越活越年轻呢。当年你守夜的时候,那阵子真的是黄脸婆。”   “是呀,女人就是要男人呵护。”   她反复观察着我,自言自语地说:“十多年不见,你变化真大。”   “刘英,你也该找个好男人。你的岁数也不大,五十算什么,女人五十还能变成花,要对自己有信心。”    ☆、旧识再婚   她担心我看到她手上的老茧,手指关节都变形了。少年夫妻,老来伴,老了没个伴可不行。她也想到了这点,伸出了变了形的手给我看:“为了女儿读书,我没少吃苦。自己无依无靠,娘家也没有人了。”她伤心落泪,我也跟着伤感:“人到老来,落一身病痛多可怜。”   她很自信:“没关系,我女儿很孝顺。”   我说:“女儿好,还不如女婿好。她工作没稳定,结婚也还早。”   晚上刘天明下班回来,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我把看到刘英的情况告诉丈夫,他也表示很同情:“老婆,有空去陪陪她,聊聊天,帮她打开心结,也是苦命人。”   刘英还是在老地方巷子夹缝摆了个小摊,补鞋机和一些破烂的东西堆在一旁。她坐在那里发呆,可能生意不太好,是呀,如今人们生活水平提高了,谁还会要你手工补鞋。一般的鞋子烂了就扔掉,高档的鞋会送去机械修鞋店,她还想什么呢?   “嗨,嗨,发什么愣,收摊子我陪你逛街去。”   “没生意,好无聊。”她满面愁容。   “现在知道无聊,等到老了更无聊。”我帮她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起来。   我陪刘英来到一家较大的婚介所,于是我帮她浏览了好多五十、六十的男人档案。可是他们要求对方都在四十岁以下,只有几个七十多岁的男人接受50岁以上的女人。   刘英很失望,她说:“我就是不想过来看,老男人都找□□。”   “唉!老牛当然想吃嫩草。”我跟着刘英抱不平。   婚介所的女老板说:“50岁的女人找70岁的男人更靠得住。”   刘英饱受爱情的挫折,不想再次经受打击,她还是慎之又慎。但我相信这个温柔善良、聪慧的女子,又会疼男人,将来一定会找到意中人。只要是缘分,没什么不可以。我劝她莫灰心:“我有时间陪你,现在我手术后在家修养,我开的烙饼店让媳妇在打理。”   她又羡慕又嫉妒:“哎!你真命好,获得了人生第二春。”   人生途中,有些是无法逃避的,比如命运;有些是无法更改的,比如情缘;有些是难以磨灭的,比如记忆。与其被动承受,不如勇敢面对;与其鸟缩屋檐下,不如搏击风雨;与其沉默中孤寂,不如在抗争中爆发。   我们一边走,一边聊,我问她:“刘英,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她很犹豫地说:“不想吃二遍苦,受二茬罪。就像50岁的男人那样,要年轻漂亮的。60岁的男人择偶标准都还挑40岁以下的女人。哎!这世界女人就是贱命,50岁以后的女人成了豆腐渣了,没人要了。”   我暗自庆幸自己找到了称心如意的丈夫,也许是天意。我鼓励刘英:“趁我现在有时间陪你,多去几次婚介所,总会碰到有缘人。”   “我没有信心,内心很矛盾。我一想到和何乐这段婚姻,我就失去勇气再婚。”   “是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你要树立信心。”   刘英租住的地方也杂七杂八,房子简陋,价格便宜,几家人合租,厨房共用。有一次,有个邻居揣测着刘英的心思,试探着刘英:“刘英想不想发财?”   刘英直言不讳地承认:“我做梦都想发财,只是没本事,找不到门路。”   邻居大嫂告诉她:“没门路我也不会对你讲。看你是单身,我才帮你找一条捷径。发起财来,不费吹灰之力。”   刘英很感兴趣迫不及待地问她:“你仔细说给我听听。”   于是邻居大嫂附在刘英耳边将那套骗婚的手段说得天花乱坠,刘英也不点破。直截了当地说:“这种事情不会我能做得来的。”   邻居黄大嫂满脸不高兴地责备:“和你这人怎么说不清呢,只要能赚钱还管他什么呢?”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结果不欢而散。   刘英告诉我,邻居黄大嫂教她去骗外地来这里打工的老男人,骗婚和做情人。可以弄到钱而且不用吹灰之力。   刘英说:“我最恨的就是这种骗子,打死我都不去骗情骗钱,宁肯饿死。”   刘英和我是无话不谈,我也想真心帮帮她。我把刘天明的情况说与她听,她听了之后很是感动,然后说:“这样的好男人现在不多见。”   好的婚姻,是为我们打开另一个窗口。让我们的视野更加广阔,让我们去分享,而最终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因为我们相爱而决定在一起,无论生活低谷来袭击我们,都会冷静和坚持。我和刘天明拥有的是无数细小珍贵的回忆,我们不会轻易放弃这段感情,发誓要白头偕老。   刘英心里也渴望能有个好男人陪她走到人生的终点,她听了我的劝说之后,也精心打扮自己。这天她穿了一条紫色的小花裙,穿了双白凉鞋,个子不高,身材有点偏胖,肚子有点挺,头发剪得短短的,更显得脸型饱满。   我在一边还是为她“叫好”,不能打击她的积极性。   再一次带她来到婚介所。婚介所的人为了鼓励她,中介费也没收她的,并约好了几个50岁的男人。结果一见面,几个男人都溜走了,刘英有点沉不住气,对我说:“我还是不想相下去了,回去吧。”   “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才几点,还早着呢。”我劝她。   又过了大约半个钟头,终于有个老男人手里拿着一把扇子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婚介所的小周忙招呼:“张叔,请坐请坐。”   我看了一眼,那是什么叔,叫爷爷还差不多。看上去七八十岁了,还一双眼贼溜溜的,盯着我瞧。我心里骂:我才看不上你嘞。   小周问张叔:“张叔,您想找什么样的女人?”   张爷爷说:“找50岁的女人也可以。”   我瞪了他一眼,这世道还真是:这老男人的胃口还真不小,也不撒泡尿照照。   “她叫刘英刚好50岁,和丈夫离婚十多年了,自己和女儿过,现在女儿大学毕业。也有了工作,没有任何负担。”小周为了撮合这门婚事,把刘英的优点抖给他听。一会儿又把张爷的优点抖给刘英听。   “张叔是某矿的矿长,退休干部,房子在市中心,120平米。老伴去世多年,一个人呢单过。两个儿子早成家了,都有房子。”   刘英从心里并不喜欢这个老男人,头发全白了,胡须也是白的。而且背有些驼,说起话来粗声粗气还带喘。   老男人心里还嫌她不美,真不知天高地厚。他微笑着说:“我有房子,有3000多的退休工资,将来老两口生活是不成问题。我治病不要钱,有点细灰症,肺部有细灰病没有关系,其它什么都好。我每天坚持运动。”说完就往刘英靠拢。   刘英挪了挪位子,保持一段距离。   中介忙催了张爷:“快点钞票,今天中午下馆子。”   张爷用手摸了摸钱包说:“今天先把介绍费交了,改天再请你们喝喜酒。”   小周热情地对刘英说:“大嫂,他的条件还不错,将来你不用风里雨里去谋生。今天跟他去吧,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刘英听了他的条件觉得有点动心,那天她真的跟他去了。   半年以后,街道夹缝又看见了刘英,我上前去问才知道。   刘英说:“起初的日子似乎过得还平静,可是时间长了,这老男人表面上斯文,背后变禽兽。他只渴望从女人身上得到情和欲的满足,从没把我当妻子,认为自己条件优越,天天侍候他饭菜端到手中。每天还要给他洗澡、擦背、按摩。最难忍受的是喘着粗气做那种事的轻狂,我真的感到恶心。他还嫌我长得丑,金钱从来不让我过手,买菜购米全凭他,我连过问的权利都没有。两人一起去散步,碰到熟人总是高傲自己是矿长,在别人面前贬低自己的女人,这一点最伤我的自尊。”她一口气说完觉得好受多了。   “我原以为这男人比你大了二十多岁,应该更能体贴妻子,护慰你受伤的心灵。真没想到在你的伤口撒了一把盐。”   “是我的命不好,这不能怪你。我决定放弃老张这段感情,决心做自己的事。修鞋没生意,我又改擦皮鞋。”她反而乐了。   刘英自己爱自己,这是光荣而不是羞耻。她不是夜郎自大和狭隘,而是对生命本身的崇尚和珍重。   夜是一位神秘女郎,幽暗中投下妩媚的倩影。我和刘天明散步,我为他真情所感动,他则从工地回来吃完饭就硬拉我来散步,我撒娇地说:“老公,看你这身体,脏泥点点,也不洗澡再散步。”   “这时是散步最佳时间,我这身脏泥又不去吸引别人的眼球,我只要老婆的身体好才是最重要,这叫保持劳动人民的本色。你弱不禁风的样子才是我最担心的,现在什么也别干,好好调养,有空就去找刘英聊聊天。她是个好女人。”   他牵着我的手,我透过他的手心产生一种难以言传的喜悦。   但我心里又想到了刘英,孤苦无依的情形:“刘英找的那个老头又散伙了,看她真够可怜。”   “老婆,婚姻是靠缘分。上天赐给我们的就必须好好珍惜。”   我心存感激。十多年了他从没改变,我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从此我的心不会寂寞。坎坷的人生之途,永远有颗火热的心陪伴我……   刘天明真的是护花神。爱花的人,护花,惜花,把花养。恨花的人,压花,咒花,把花伤。吴导得和刘天明是两个鲜活的例子,当我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历史的舞台,不禁发出无病地疼痛。   刘天明那张脸常年被烈日暴晒,闪着古铜色的光泽。脸上细密的皱纹,整张脸就像涂了油的核桃似的,健健康康的。我觉得健康是福。   而从我开刀以来,他总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许做一点力气活,哪怕是极小的事儿。我去散步陪老乡,刘英蹲在街道夹缝补鞋。尽管生意很淡,她仍然在那看着对面街上过往的人们发呆。   “嘿,刘英又在想什么呢?”   “你来了,快请坐。”她伸过来一张小板凳。   外面的世界真精彩,一百米远的黄金剧场,从那里传来音乐声:“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至少梦里有你追随。我拿青春赌明天,你用今生换此生,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   黄金剧场门口坐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郎,头发红色,手里拿着话筒:“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青春靓丽的少女,火爆登场。展现青春果体,何等风骚,何等激情。随到随看,每人只需要20元钱,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你听听,我的天,这些女孩是不是娘生父母养的,真不知羞耻。还每人只需20元钱,说的是人话吗?”   刘英说:“当初我刚到这里,也觉得听了都发麻。光天化日之下,竟有这种女人像菜市场般吆喝,太不知羞耻,现在久了,见怪不怪了。”   我怀着许许多多的疑问:“这群女孩难道没有父母,要沦落到如此地步,竟靠卖弄风骚度日。”   “人生观,世界观不同了。她们用这种手段,也算是打工。”刘英的话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这就是她们所谓的打工。”摆在我面前的天,只有井口那么大。过去我天天蹲在店里,很少出门,我真是井底之蛙。   晚上回去我问刘天明:“你知道黄金剧场的那些事吗?”   “知道,都有七八年的历史了。除非省里来人巡视,这里就关门,否则就像菜市场般天天吆喝。”   “刘天明,你去看过吗?”我笑着问他。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我的汗水钱才不白流,人体器官人人都一样,有什么好卖弄。只有那些愚昧无知的下作之人,游手好闲等人消遣。”   这点我赞同,我的丈夫忠仁有礼,自尊自爱,福发其身。虽没有一掷千金的财运,但凭自己的信心和努力,金钱源源而来,我们的生活也一天比一天过得幸福。我们夫妻有说不完的知心话,他喜欢讲笑话,谈天谈地,谈社会。我们只为仅有四时之暖,日有三餐之饱而快乐,而满足。每个人的幸福观念不同,我是乐天派。女人知足,随遇而安,小富即可。   刘天明再苦再累也无怨言。他的三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小家庭,但他从不偏心,倒把更多的爱倾注在我和我的孩子身上。过去我总是因为自己的婚姻影响了下一代,以前总是过于溺爱我的儿子,有时甚至造成孩子对继父的抵触。他总是宽容,忍耐,自己起早贪黑地挣钱。而他自己生活简朴,衣服三五年也不能添置。他的钱全部贴补家庭,后来孩子一个一个地学了技术,成家后他才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好男人,我可以说举世无双。   早晨,厨房里的热气浑浊地热浪袭人,气雾冲到房门口来了。睡梦中的我听到“叮叮当当”的炒菜声,我用脚蹬掉被子爬起来一看,他早把早饭做好了,还炖了鸡肉天麻人参汤。   “老婆,穿好衣服再来吃,当心着凉。”他用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帮我把衣服穿好,像照顾小孩似的倒好了洗脸水。   “我实在有点过意不去,你别对我那么好,你也辛辛苦苦赚钱。家务活让我来做,我哪有那么娇贵,伤口早就愈合了。”   “老婆是娶来疼和爱的,白天多去外面走走。”他上班去了。   刘天明是我心中的太阳,是那么灿烂,又是那么温和。我在爱的光环中生活,如今倍感欣慰。   世上一切事物,只是大大小小的镜子。重叠对照,反射又反射,没有平凡,显不出超绝。世上一物有一物的长处,一人有一人的价值,我不是偏执,就是有点偏爱。属于自己的决不放弃,奋斗得到的要加倍珍惜。已经失去了的留作记忆,时刻牢记爱惜自己。   傍晚时分,我的手机又响了:“喂,老公今天晚上又打通宵,太辛苦啦。”   一个简单的电话,让人心情激动,一种强烈的情感荡涤心胸。   丈夫那么辛苦,我于心不忍,天没亮我炖好了天麻人参瘦肉汤放在锅子里保温。只等他回来就端给他吃。   可我一个人也闲不住,我也真的乐于忙碌。走进房间,整理我们的房间物品。   早上六点,此时听见了丈夫上楼的脚步,我赶紧躺好,使他以为我还在睡懒觉。这样,他便放心了。   于是我故意把被子弄乱,装成刚起床,打开门表示关爱地把热在锅内的汤端上桌,使他觉得我一举一动是多么的关心和体贴。他似乎一身的疲惫顿时消失,笑意盈盈地说:“老婆,打扰了。”   “都什么时候了,我早睡够了。而你干通宵真的很辛苦,吃饱了赶紧睡。”   “没事,这点苦我还能吃,因为有了你,我才乐此不疲。”   正是各种果树开花季节,这天,我和刘天明准备去我娘家走动。母亲去了世,久别的家乡真是变了样。东西两边都是用水泥粉刷而成的水渠,水清晰见底,缓缓地流着。   社会主义新农村再也找不到过去的那种土坯房了。村子挨家挨户都是里外装修的房子,贴的都是瓷板砖,有朱红色的,有白色的,一眼望去家家户户都像别墅和小洋楼。都安上了防盗窗,也是铝合金的。每家每户都挂着各式各样的彩灯,各种装饰勾勒出美丽轮廓。农家小院都栽种了花草树木,接受阳光照射花枝招展,家家都像小天堂。令人遐想不已。   娘家哥哥门前有个大果园,橘子树,梨树,正开着白花。微风一吹,缕缕清香,使整个村子半片区像被鲜花裹住了一样。   走近门前,一群白色的鸽子正在树上啄虫子。有的吃饱了落在地上,把头埋在翅膀里睡觉,有的正用嘴巴梳理羽毛。看见我和刘天明走近,这些鸽子全身一抖,羽毛蓬松的霎时飞上了树。看来少说也有几百只鸽子。哥哥嫂嫂在大果园里种果树,又养起了鸽子,真是发家致富能手。   现在想想,我们小时候常常在这里玩抓蜻蜓。村子周边都是臭哄哄的牛屎,狗屎,到处是烂泥路。下雨天就玩泥巴,那时赤着脚满地跑,冬天都没穿鞋。现在家家户户两三岁的小孩就上幼儿园。   路上年轻的妇女个个骑上电动车,有的骑摩托车上附近的鞋厂上班。只有年纪大的人在家搓麻将,打打扑克牌。不由使我感慨万千,现在真是农村城市处处争光辉。   村头有个大大的操场,安置了各种健身器,跟城市公园一模一样。   哥哥的房子完全是用玻璃装修起来的,几乎全是封闭式的,我用手机拨打了哥哥的电话:“喂,哥哥你们在家吗?”   “在,我来开门。”   嫂嫂迎了出来:“妹夫,妹妹请进。”随即她递了两双拖鞋过来。   我接过拖鞋的一瞬间,想起了二十年前的情景。老旧的房子,一家几口人挤住,母亲爱打扫卫生扫地,只因那时农村家门还是可以乱入的。没想到今天跟城里一样,进门要换鞋。在我拿鞋的功夫,笑着说:“真是换了人间,我们走进天堂来了。”   “卫生都是保姆干的,我们的儿子媳妇请了保姆侍候我们。”   “哥哥嫂嫂六十不到,现在总算扬眉吐气了,儿子开公司。”   哥哥正和几位叔叔伯伯拉二胡唱京剧,见我们到了,起身递烟。   “谢谢。”刘天明接烟的瞬间笑着说。   “是党的政策好,改革开放,农村才有好时光。现在像我这样的家庭比比皆是。”哥哥说。   嫂嫂端来各种新鲜水果:“妹夫,妹妹吃水果。你们也是大忙人,难得来一次,今天就到这里小住几日。”   “谢谢。其实我们也就是惦记家乡的谷酒,平时都好喝两口,过去婚姻受挫,借酒消愁。现在喝两口意味着温暖与幸福。”    ☆、内心担忧   一会儿嫂嫂做好了一桌菜,酒菜都摆在大理石的圆桌上,周围十张红木凳子。哥哥和几位唱剧拉二胡的同事一起陪我们喝酒。   席间,哥哥再次笑着说:“柏花妹妹,锅盖上的米粒总算熬出头来了。多亏妹夫这双勤劳的双手,消除了贫穷投给妹妹的心灵阴影。现在城市建设轰轰烈烈,勤劳的人搞建筑也是挺吃香的职业。”   哥哥永远是那样纯朴,嫂嫂总是像姐姐那样关怀。他们送了一壶香喷喷的谷酒让我们带回家。   “常回家看看!”声音随着汽车启动,飘来很远……   “想不到乡下真是翻天覆地地变化着,真是换了人间。”   “老公,现在我们的生活也挺好哇。虽没有一掷千金的豪气,但你有心灵财富。”   美丽女人几乎都是破命的,我的故事也未能脱俗,内心的阴霾笼罩我的一生。我的女儿也因我们夫妻有过离婚史,她嫁在夫家也受歧视,虽然她婆婆护着媳妇无可挑剔,但是丈夫却是处处找借口。   每当我看到我的女儿那双大又哀怨的眼睛,睫毛长得吓人,我就觉得心跳耳热,一阵燥热。自己的心被一把锤子重重地砸了一下,顿时一阵钝痛。紧接着那痛似乎蔓延开来,像长了触角一般流遍全身。脑海里出现彭坚那男人血气冲顶的模样,不知怎样欺负我的女儿,显然被他震慑住了。   女儿忍受着上辈人欠下的债,仿佛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事。而她却是每天生活不是一日三餐,就是看书、教书、带孩子,没有任何不良嗜好。打麻将和跳舞都与她无缘,静如止水。   我造的孽害女儿受苦,我心里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从来没有痊愈过,我只会哭,可什么也说不出来,而哭也只是偷偷地哭不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语言能力也太差,我不知道上帝让人学会语言首先是为了给自己辩护的,我什么也不会辩解,女儿又遗传我的基因。   吴娟,很多时候在沉默。我知道她不敢告诉我,怕我难过。她一定是孤独的,不可救药的孤独。   外面的世界,那些火爆的美丽街景,不属于她。只属于那些形形□□的人,她好像从来不懂这个世界。她弃绝群体,只对个体感兴趣。   她是个修长的女孩,长得一点都不丑,但有点神秘阴暗,无声无息。她不直接责备丈夫,尽管丈夫有些拈花惹草,她理解丈夫的行业,和女人打交道,难免发生和女人纠缠不清的事。她忍受一切不步母亲的后尘,她爱家更爱孩子,她忍耐常人不能忍耐的人和事。她的一双眼睛平时总是很好地藏在长长的睫毛下面,可是忽然之间,她好像向我走来,就像一只飞翔的小鸟。戏剧性地回到我的身边,满腹的委屈却又不愿吐出来,因她深深爱着母亲,怕母亲受伤害,又怕母亲跟着担心,总是欲言又止。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转瞬之间,鸟儿又飞走了。鲜花般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一个人走进越来越黑暗的房间躺在床上。   婆婆带着她的孙子进来,开了灯。灯光照在吴娟身上,婆婆坐在吴娟床沿上,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发:“彭坚回来,我要狠狠地教训他,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吴娟的脸湿漉漉的,她在流泪。她在想她多么爱彭坚,那么崇拜他,她今生只爱过这一个男人。她心里全是这个男人,她从小失去父爱,没有男人保护她,她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一个真正爱她的人,她为这个而悲伤。   “天呐,吴娟你还在哭,我也要哭了。我好命苦,老头这么早丢下我就撒手不管了。儿子变坏也没人打骂,是我犯的罪。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赎罪,就是死一千次我也愿意。”   吴娟好像浸泡在自己的泪水里,悬浮着,她觉得自己很轻很轻,在泪水里飘荡。这时儿子玩累了,跑过来亲昵地叫:“妈妈,妈妈不要哭,陪我玩玩就不哭。”儿子三岁了,他不懂妈妈为啥哭。吴娟唯一目的就是培养好儿子,她想,不能自轻自贱。儿子轻轻地用小手抹她妈妈脸上的泪珠,吴娟此时忽然觉得眼前金光灿烂,晶莹剔透,慢慢地全身冻僵了的血液开始回流。她张开嘴巴,像一条刚从寒流里逃出来的鱼似的,温暖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彭坚推门进来,面无表情端了一个大盘子水果:“儿子,吃水果啰。”   婆婆气愤地瞪着儿子说:“你如果在外面拈花惹草,我就打断你的腿。”   “妈,我哪有吗?是吴娟小心眼,小肚鸡肠老是怀疑我。”   “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你的行为,该检点检点。”婆婆替媳妇说着。   此时彭坚利用儿子来做牵引:“儿子乖,拿个最大的苹果给妈妈吃,说妈妈不哭。”   小男孩认真地挑选,用小手在盘子里翻来覆去地挑。最后挑上一个又红又大的最美的一只苹果,屁颠屁颠来吴娟身边:“妈妈,给你最好的苹果。”   吴娟眼前出现了一片旷野,鲜黄的泥土,翠绿的野草,艳蓝的湖水,广阔的天地,她闻到了水源的气息。那种稀薄的水色云彩挡住她曙光初露的身体。有那么多美丽的葡萄在脸上颊上滚动。她看见彭坚的眼神,被这眼神冲击她的时候,她想起了初恋,她觉得自己是疲软的,她心里仍充满了对他的爱。吴娟轻轻地说:“今个拣几个好听的故事给你听听,男人不可移了性情。不爱听就当是一阵风儿吹过,爱听就认真听听。”   彭坚在父亲临死的时候,发誓好好爱吴娟一生一世,如果违背父亲的遗愿会遭报应。他明白吴娟讲的故事,他遂了她的心愿,他父亲在阴间才会保佑他,一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他万万没有想到,看似柔弱的吴娟竟会搬出先父的遗训来吓唬他,他此时没有反抗,反而依了她。看见妻子余怒未消,便开始讨好她赔了不是,决心改邪归正。他想想自己的妻子没过门的时候侍候病瘫的父亲没日没夜,不嫌脏不嫌累,也不嫌他家穷,可见一般女人无人能比。母亲特别爱怜这个媳妇,她确实称得第一功臣。是自己抵挡不住外界的诱惑,他竟突然之间跪下来自己打自己的脸,后悔莫及。   吴娟为了保全这个家靠的是智慧,她不吵也不闹,静观其变。自己各方面都比男人强,这也是优胜劣汰的法则。   秋天的夜晚,金色的月光像一盏不息的天灯。高悬在群星闪烁的天上,把那皎洁温柔的银辉洒向大地,使茫茫夜空染上了融融的月色。整个秋风广场显得更加纯洁、幽静。人民英雄纪念碑矗立在广场像个巨人,把它的头拆入夜空。而它有力的肩膀上,扛着几颗明亮的星星。周围的树枝被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多么像老人发出的笑声。忽明忽暗的花影,使人觉得仿佛来到了仙境。   金色的季节到来,秋风广场就像英烈哼着胜利的曲子。那满树的银杏落叶,就像翩翩起舞的彩蝶。烈士用鲜血换来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世界没有忘记他们,上天在那一瞬间给了我们慈爱的笑脸。我和刘天明经常都要来秋风广场散散步,回来时刚好彭坚和吴娟带着他们的小宝宝来串门了,这是他们最喜爱的家,刘天明亲切畅快地和他们谈论家常。   小外甥手执小铲子和小水桶,弄得浑身是沙子,像一般孩童那样筑城堡。沙子是用来新屋装修的,小铲子和小水桶是刘天明特意在玩具店买的。还买了个大彩球,给小外甥快快乐乐打发时间的。那小绅士玩得咯咯直笑,胖嘟嘟的小脸蛋和腮帮上露出两个深深的小酒窝。   “喏,小外甥,外公抱一下,看看是不是长高了。”刘天明紧紧地搂抱了一会儿,因为他特别喜欢孩子,对小孩也特别有耐心,不过小外甥在他身边也显得特别可爱。他用小手指在外公的胡须上摸来摸去,眼睛总是笑吟吟的,熟樱桃的红唇,随口说着逗人的话。   吴娟说:“宝贝,看你满身的沙子弄得外公身上到处都是,玩够了。我们该回去了,跟外公外婆再见。”   于是小外甥竟在外公脸上一阵亲吻告别,滴溜溜地转着两眼还有点难分难舍的感觉。   “以后有空来玩。”我和刘天明目送他们离开,凝望远方,沉湎在沉默中。彭坚和吴娟看似是和好了,吴娟是位不经见的□□,凡是认识她的人都一口称赞是现代难得见的贤妻良母。人们常说她长得确实像我当年,身材苗条优美,甚至有些纤弱。她那双有着细微血管的手像是雪花膏做成的,芊芊手指如烛心。她那玫瑰花蕾般的嘴唇,是爱神之弓。虽然彭坚有时经不起外界的诱惑犯下过错,但吴娟毫不逊色贵妇和淑女。   吴娟自尊心告诫自己,永远保持缄默。只对彭坚一撅芳唇,彭坚就够后悔一段时日。她认为彭坚有时感情冷漠,都是自己出身不好,其实那只不过是夫妻之间闹闹别扭而已。然而他还年轻,到一定的时候自会爱起她来。其实彭坚并不是很帅,但是说到点子上确是很聪明。又喜欢社交活动,自己的职业又是经常跟女人打交道。而吴娟文静内向,从事的职业也是文明职业教书为人师表,处处严格要求自己。婆婆自然是对这个媳妇心满意足。   “老婆,你一辈子真是操心的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没完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好好爱惜自己,别老是胡思乱想。”   “男人不懂女人。彭坚是个鲁莽的小伙子。年龄见长可从来不曾以性格鲜明见长,结婚了赢得了爱情,却总是不好好珍惜。”   吴娟忠心做他的妻子,贫富无关,患难与共。凭着她那份妇道人家的智慧,晓得大凡是个男人,都喜欢那种家庭气氛。她婆婆自责过去因为是几代单传,大家总是溺爱他,把他惯得那样任性。   “我恨不得揍他一顿。”   “你揍他哪儿,屁股?”刘天明快活地笑道。   我低头不语,单是想到自己前十八年和吴导得的那些痛苦的往事,恨不得朝彭坚那个部位来一下子。   刘天明总想出个什么点子,惹你发笑,斗起乐来,他说:“差半年老婆你就是50大寿。我想把这五双儿女都请回来给你拜寿,我也要送你一份生日礼物,让大家合个影留念就好了。老二建芳是摄影师。”   刚刚我的眼睛被悔恨之泪打湿,却又放出希望之光辉。过去的烦恼犹如夏日的骤雨一般短暂,被刘天明一番安抚的话刺激了我的快乐神经。而刘天明的目光却是意味深长的,他的眼神犹如烈火,烧着我的内心,仿佛要把我搜索个透。要对我的灵魂了如指掌,那是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表情丰富,他跟任何男人都不一样。使我这个稚气未脱的女人的一整个儿心,都扑向了他。   他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温存地拥抱着我,把我那软绵绵的身子紧紧地搂着,爱我——唯一属于他的女人,他只爱我一个女人。苦恼的我给之安慰,永远不再迷失方向或遭到遗弃。他就是我的避难港,因为我的心脏被凄苦刺穿了,有些创伤只能用爱情的药膏来医治。他说不要苦恼,吴娟不是过去那些自然现象,而我们生在现世,都要服从自然的规律。那也不是谁对谁错,生活哪有一帆风顺,每对夫妻都有避免不了的矛盾。   其实人非圣贤,刘天明他是个多情的人,可他抑制力极强。刚和我认识的时候,宜成机械厂的那个女人弄得他神魂颠倒,非要嫁给他。可是他逃之夭夭,躲在平乡某个小型火车站做起生意。转瞬之间他又成为举止安祥、神态端庄的绅士了,堂堂的仪表,每个线条都显示出他的自制力。那时他孑然一身饱受八年孤独,他都不会病急乱投医,永远也不鲁莽行事,宜成那女的是个黄花大闺女。他爱家爱自己的三个孩子,所以他慎重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首先要考虑对方是否爱孩子,他虽然从来也没有尝过揭不开锅的滋味,然而只要涉及到他自己的利益,他可精明到家啦。   根据他过去所描述的一切,他为了以前的那个家,患白血病的妻子,还有养活三个孩子使收支相抵,他也吃尽了苦头。所以他在小型火车站见到了我,而且舍身相救,这使他终身难忘,我也终身难忘。命运就这样安排,真是富有相当传奇的色彩。尽管我们的收入微不足道,相形之下,我们夫妻相辅相成,日子过得很甜蜜。   刘天明是个吃苦肯干的人,从广东又辗转某城,从做小工到做泥水工。到现在的建筑公司小包头,他不骄不躁。他不买小车,连摩托车也不买,仍然骑着他的自行车。他时时不忘自己卑微出身,经常记住自己是向往城市,躲避极端和贫穷,每一天都是为生存而战斗。   从心里而言,刘天明对孰重孰轻分得很清楚,他毫不犹豫安排了老大开挖机,老二搞摄影,老三吴建斯斯文文,让他钻研电脑,搞数控机床。都将几个儿子安置在适合他们的位置上。   作为一个普通公民,一年年收入有十几万,已经是一件不轻松的事情。我也从打工做到开店,年入几万。我们夫妻两个目标简单,力所能及。我们也到了该退休的年龄。儿女们也各有成就,这时团聚无不欢呼雀跃。这又是我们人生的转折点,摆脱了贫穷落后的面貌。这是值得骄傲的,有劳动就有幸福。   刘天明比底层工人又能够赚到更多的钱,而且分包商取得的成功就需要刘天明这种真正的专业知识。刘天明自学成才,他为了重建家园似乎绞尽脑汁,他从事十年建筑,从行业学到不少专业知识。靠他的聪明的头脑,他从不打牌不打麻将,专心攻克他的建筑事业。干一行,爱一行,做事从不马虎。   他把成功的喜悦总是与我分享:“我这个井底之蛙终于破天荒地跳到井外了,赚钱方面又迈出了一大步。”   “那我们好好庆祝庆祝,今晚我又多炒了两个菜。”我看着他幸福地微笑。   “老婆,我是想让你生活得幸福,我爱你!”   “自从跟了你,我已经很幸福了。不管有钱没钱,都很幸福。”   “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当初我们到处流浪一穷二白你也没嫌弃我。”   “人生活就是要先苦后甜,才容易满足。所以我觉得我们的生活比蜜甜。”   “咚咚咚咚。”有人敲门。   “何静,建成,你们吃过晚饭没有?”   “我们今天来是告诉你们好消息的。我老婆怀孕了,有三个月了。”   大儿媳结婚五年,好不容易怀上孩子,自然妊娠过程要经过细致的安排。什么每日应该吃的水果蔬菜若干……运动散步时间占整天光阴的几分之几;听优美音乐;看优美动画;差期预测;产前检查;足足得忙九个月。   幸好胎儿位置正常,孕妇的骨盆也没有太狭窄。某日,阵痛开始了……   “哇哇……”新生儿降生了。   于是现代母亲的头衔叫:“皇后”。   婴儿:“王子”代之。   “母乳营养”一章展现在我眼前,我清早挑最好的猪蹄,最新鲜的鲫鱼。吃了三天后,就有很多母乳了。   新生儿自从有了母乳后,一天天长大,做爸爸妈妈的便觉得自己的孩子可爱了。   而洗澡和提着双脚换尿布的却是我这个奶奶了。嬉笑声的时候是孩子的爸妈把他搂在怀里,喊着心肝儿宝贝。玩累了哇的一声哭了,他就可以喊一声奶奶,我又抱出来让他透透气。   也能常常听到一些亲朋好友的恭维:“你的孙子长得真帅气!活像他爸爸!”   慢慢孙子长大了,又开始享受镀金教育的福分。我每天开始念三字经,唱儿歌给他听。不管他是否听懂,一边给他加强营养,一边陪他做健康保护。他妈妈便可以安心经营烙饼店,刘建成也安心努力赚钱。   儿子媳妇都认定婆婆有经验,教出来的孩子活泼聪明。我给他们的儿子取名叫刘鹏鹏,取意鹏程万里,将来有远大志向。   我终于可以休假了,何静告诉我,他们三口子要回山东探亲。五年来头一回回山东,肯定是想给她娘家爸妈惊喜。   次日,我匆匆吃完早饭,略一梳洗,刘天明从菜市场回来,买了平时我喜欢吃的水果。   “老婆犒劳犒劳你,今天我陪你散步去。”   “人活着就是这般累,这就是主妇无谓的精神。”   蛋糕摆好了,蜡烛点燃了,欢乐的音乐响起来了。温馨的气氛立刻笼罩着小小的生日宴会,这时候刘天明从房间里出来。脸上笑嘻嘻地,手上拿着个红色的本子过来,上面写着房产证书递给我。我翻来覆去地看个没完没了,好像那是金织的银绣的一般。看着看着不由自主地眼泪流了出来,这是我和刘天明剩下的一点家业,今天终于有了遮风避雨属于我和刘天明两人的房子。   刘天明激动地握着我的手说:“幸福在前头,贫穷将成为历史。我们再也不去翻开它。现在我们五个儿女都有自己的安乐窝,我和你有了自己的鸟巢。小鸟的翅膀都长硬了,终于都飞出去了。再也不要为他们操心,该享受享受了。”   这时,五双儿女都围了过来,异口同声地说:“祝妈妈生日快乐!”   此时的我实在是太幸福了,觉得拥有了整个世界……   桌上的菜五颜六色:鸡、鱼、肉、海鲜,都是老大建成做的,他的厨艺不赖。老二建芳像变魔术似的拿出了一瓶“剑南春”眉开眼笑:“妈妈,慰劳慰劳您,为了我们辛苦了大半辈子。祝您健康长寿,和爸爸白头偕老。”   老三吴建还是那样腼腆地微笑着说:“妈妈,生日快乐,和刘叔健康长寿。”   刘天明这时故作深沉,强忍着兴奋,学着西方绅士派头。手里捧着99朵玫瑰:“老婆,我爱你。永远年轻漂亮,永远健康。”   他曾对我说,我们也要年轻一回。今天他做到了,而且很认真。   此时,儿女们、媳妇们、女婿,个个都来给我敬酒,几杯白酒下肚,我的脸红彤彤的。心里燃烧着一种难以言传的喜悦。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亲情的温暖,这半世的辛苦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值”。    ☆、人生道路   此时似乎觉得自己年轻了许多,平日里从不注意的一点一滴,在眼前汇聚膨胀。刘天明为我付出了许多,为这个家付出了许多,为这五个儿女他比我付出的更多。总算五个儿女都有出息了,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完午饭,孩子们打开音响。   “妈妈,唱个,唱一个。”儿女们推我上了舞台,我像是真的站在舞台上唱歌。手里拿着话筒,有模有样地唱着:“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刘鑫,彭庆玮两个小孙子也跟着唱起来,并跳起来了。何静抱着刘鹏那小嘴也跟着音乐一动一动,一张一合。   整整闹腾了一天,儿女们各自回城里某个豪华房子里。这种聚会仪式,还是历史以来的第一次。是刘天明主张的,他认为我为五个儿女吃了不少苦,如今各自成家立业,儿女们汽车有了,房子有了,翻身不能忘本。父母过生日时聚聚是人之常情,其它时日咱就不勉强。   小鸟都飞了。   夜幕降临了,皎洁的月光挂在天空,像无边无际的大海,透明、安静,广阔又神秘。繁密的星星如同海水里荡起的小水花,闪闪烁烁地跳动着细小的光点。   “朱颜辞镜花辞树,我和刘天明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儿女们终于成家立业了,我们肩上的担子终于可以放下来啦。”我感叹地说。   “人生是一粒种子,落地就会生根。风吹年华的梦,落叶总要归根,我们在外漂流了十几年了,真是不容易。如今有了新房子,等老了做不动了,我们就住到新房去。每天坐在屋顶,看日出。我每天牵着你的手,去游山玩水啰!”刘天明兴奋地说。   “是呀,童年我们都是时间的富翁。无论怎样挥霍,仍是富有。现在老了,挥霍不起了,我们要珍惜分分秒秒。日子一天天从我们指间悠悠划过,望穿秋月冬雪,那颗盼得快要发涩的心终于得到了补偿。”   “刘天明,我们还不老嘛!你不到六十,我刚刚五十岁,我们还得老当益壮,去努力奋斗。”   “老婆,你为我做这个,又为我做那个。将家庭重组在一起,你的意志力令人敬畏,还有超强的能力,震慑住几个长大成人的孩子。如今个个都有了很好的‘业绩’,都是你的功劳。”他把我的手拽得紧紧的,但我静下来回顾所经历的千辛万苦,足可以证明眼前这个男人对我的耿耿衷心,苦涩化作甜蜜。   刘天明是座山,我就是河。山拥抱着河,河滋润着山。   秋天的夜晚,金色的月亮像一盏不息的天灯,高悬在群星闪烁的天幕上。把那皎洁温柔的银辉洒向大地,使茫茫夜空染上了浓浓的月色。我们又来到秋风广场,挽臂并肩坐在长长的石板凳上,静静地听风吹树叶发出的温柔的唰唰声,清新又凉爽。光阴似箭,我和刘天明都老了,被无情的岁月推入了老年的行列。无奈激情不老,还适应不了老年的生活规律,什么打牌、搓麻将这些吸引不了我们。我们还在继续攀登人生之路,虽然体质一年不如一年,谁也违抗不了自然规律。   “老婆我们回家啰,睡觉啰,你永远是我美丽的新娘。”   “哈哈,我觉得我越活越年轻了。”   半夜时分,我的手机响了:“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老婆,接电话。”   “三更半夜谁的电话?”   “是吴导得的。”   “不理他,阴魂不散。”   手机响个不停:“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老婆,接个电话又有什么关系。”   “吵死了,喂,又怎么啦?”   “我杀人啦,我把猴子给杀了。”吴导得结结巴巴地说。   “你真糊涂,杀人犯法知不知?报案自首去。吴娟因为你受了多少委屈,好不容易他们夫妻才缓过神来,你又折腾出啥名堂。非到撞南墙才回头,一切都晚了。”   “是猴子逼我出手的,他整天吸毒要钱。上次我闹定亲也是他逼我,我只好厚着脸皮向女儿家索要彩礼。我自知走投无路,想与他同归于尽,但是欠了你的人情债未还。”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你去自首争取政府宽大处理,吸毒的也只有如此下场。”   “报应!”命运最终让吴导得尝到苦头,杨甜甜丢下这个吸毒猴给吴导得,好吃恶劳、无业游民。吸毒猴成了摧毁吴导得生命的致命武器。   吴导得在黑夜里独自一人蹲在家里的厅屋里,正大口大口地吸着烟,仿佛从烟圈里能寻到一丝安慰。这天晚上猴子刚从外面溜达回来,挨着吴导得坐下,然后把骨瘦如柴的黑手伸了过来。吴导得实在没钱了,只有把身上的口袋翻给他看,叹口气说:“孩子,继父无能,自己有病没钱治,女儿那是无脸再去要了,她也不是刷钞机。”   猴子缩手回来狠狠地骂他:“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不知我妈图你啥,嫁给你这个丑八怪。”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吴导得眼角印着泪痕,显然他哭了,泣不成声。猴子上楼把房门狠狠地一推:“咚!”   楼下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他打着自己的脑袋自问过去自己都做了些什么?亲人一个个远离自己,现在他终于后悔了,过去是自己太大意。三十、四十,也春风得意过。人人都说自己是帅哥,今天却被猴子咒骂自己是丑八怪。他躺在床上,悔恨、羞愧和焦灼无情地折磨着他,头脑发涨了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一条深深的皱纹从紧咬的嘴唇向气势汹汹地往前突出的下巴伸展过去,眼睛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摸着手机打杨甜甜的电话,电话那头回响:“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已用短信通知对方。”他恨不得砸烂自己的手机。这时越感无助,心想这种妻子有啥用,当初就是为了自己的八万房屋补贴和这栋国家分的房子。她去广州打工是个借口,怎么就连个电话都不接。   “臭□□,我真的是瞎了眼。扔下个吸毒猴给我,老了给你当保姆。”他越想越气:“报应,报应。”   此时,吴导得静静地听屋外面大树上的猫头鹰的叫声,他记得从前听前辈讲鬼怪故事,自己紧缩着身体,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心里忐忑不安,心想这个该死的杨甜甜怎么就没一点人情味,自己出车祸时也没回来看一眼。结婚七八年的夫妻了,怎么就没一点人情味呢?难道真的是别人说的在广州做鸡。他越想越后悔,越发追忆前妻的贤惠和忠诚,自己是恶魔独占了她们娘三的房款不说,还把自己亲生儿女赶走了。今天真是遭报应了,他再次打自己的耳光:“真是有眼无珠。”为了这个吸毒猴自己打两份工,做保安又做农村乐队,还一日打柴一日烧自己有糖尿病,连吃药的钱都不曾剩。猴子真是无底洞,唉!真是上天无门,入地无缝,一切都是自找的。猴子不止一次羞辱,从不把继父当人看,如今觉得深陷困境,而不知所措。他恨这个吸毒猴,把那些袁大头偷走吸掉了,不知不觉中,它已在他的脑海里闪现以前发生的事,在他心中留下的余悸,不眠之夜的痛苦,在一瞬间受到惊吓似的,以及眼前的忧伤恐惧,开始在他体内奏效。他坐在一张旧板凳上,气喘吁吁,昏昏沉沉,开始一股寒气向他袭来。他感到自己在发烧,颤颤巍巍的声音充满愤怒,对于猴子的抱怨、指责、等乱七八糟的话,他心中已决定采取旁人可能觉得不可思议的可怕主动,挑衅者压迫他走向犯罪。   此时此刻,他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杀掉猴子,省得他继续吸毒。他思绪起伏,多少瑰丽的希翼,多少美好的憧憬,多么令人心驰神往未来宁静生活。没有吸毒猴的存在,他能和杨甜甜平静地生活!可是,现在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杨甜甜很久不来电话不说,连电话也不接呢?他脑海里突然掠过一团可怕的疑云。尽管自己现在无法确定自己的猜疑是否成立,吸毒猴霸道行为可定是杨甜甜的溺爱所致,而杨甜甜丢下他不闻不问,更不用说寄点生活费什么的。一个二十几岁的游手好闲的儿子,做母亲的一不管教二不关心,吸毒已到了严重地步丝毫也无察觉吗?吴导得越想越气,他回想起从他毁容以后,杨甜甜就没有和他同居过,总是千方百计找借口,甚至连去亲戚家她也不准他一同去。仿佛成了陌路人,这还是夫妻吗?明摆着嫌他的相貌丑陋了,每次谈话杨甜甜的脸上时时泛出淡淡的哀愁,说话也总是暗示着不和谐的因素。吴导得想起这些,心中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天知道我们还能成夫妻吗?   吴导得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愤怒,他再次拿起手机拨打杨甜甜的电话。仿佛那头吃了炸药似的:“吵、吵、吵,吵什么吵?”   “是有关你儿子的事……”   “我儿子不比别人差,只要你用心去□□,不要只顾自己疯。”   手机挂了。本来吴导得就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又被对方当头一棒,更落得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他越想越抑郁,都是这个该死的猴子,想到这里他哆嗦了一下。一种可怕的念头,瞬间冒了出来……   这时,天突然下起了大雨,他再也睡不着了。外面的风带着雨点像是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乱撞。又一个闪电,白亮亮的雨点紧跟着落下来,砸在屋顶上,滴滴答答地响着,砸在池塘里泛起一串串水泡。紧接着,滂沱大雨像开了闸门似的泻下来,地上射起无数个箭头,房屋上落下万条瀑布。几分钟后天地分不开了,空中的雨往下倒,地上的水到处流。炸雷总是同时而来,“轰,轰——”闪电使人睁不开眼睛。吴导得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来,轻轻推开门,那猴子正躺在床上做美梦,于是吴导得脑海里出现猴子骂他的样子。“你这个丑八怪,我妈怎么会嫁给你这个穷光蛋。”吴导得不由自主地举起了一把大扳手,使尽全身力气朝猴子脑门砸去。顿时鲜血四溅,结果了一条年轻的生命。然后他的腿软了,跌在地上一动也不动,此时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他又拿起手机打了杨甜甜的电话。   “又怎么啦?”   他说:“完了,我们,我们一切都结束了。我把你儿子杀死了,你也解脱了。”   杨甜甜十分震惊,手里的手机掉在地上整个人傻了,瞪大了眼睛:“我的儿子!”   吴导得因没有文化,不懂法律,他本想与猴子同归于尽,但又似乎觉得在人世间还有人情债未了。所以最后他又拨打了我的电话,尽管电话那端神情恐慌,但他心中明白,我的回答总是出于不同的态度。对如此重大的事情而感到气恼,但依然抑制住内心的愠怒。   “出了这样的事情,首先你该去自首,别无其它选择。”   “叫他立即报警。”刘天明在旁催促。   “谁会料到事情竟会到如此地步!”我惊呼道。   “老婆,好在你那次做了明智的选择,否则不堪设想。”   “没文化的人容易冲动,我算是对他了如指掌。”   吴娟过来抽抽搭搭地诉说委屈:“数月前,老爸又向我借钱,我没给。那是一个无底洞,永远填不满。现在终于出事了。”吴娟悄悄跟我讲了几句话之后,努力抑制内心的惶恐,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吴导得终于饱受铁窗之苦。   刘天明买了一袋水果还有一些营养品,劝我去探监。我来到某监狱,吴导得已经瘦得不像人样。当恨已弥散,只剩同情,看他的样子很是可怜。但他的鼻子依然笔挺,可是当年那英俊小伙已变成了病榻上的老头了。头发稀疏,脖子比过去长了,他在里面拿着话筒,终于颤颤巍巍地说了出来。   “今生唯一后悔的是没有好好珍惜你,那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你还恨我吗?”   所有的恩怨纠葛都在病榻模样的前夫忏悔之际,化作心灵的默契与和解。我说:“我们注定只有半生缘,有些事也不完全是你的错。我也不经意地轻视、贬低、谩骂过你。因为你陋习不改,以冷战的态度,而冷战则就是一堵墙。这堵墙彻彻底底把我们隔开,使我跌入谷底,现在不谈恨与不恨,恨早已弥散,你自己好好保重。”   “我真是糊涂,真的!我没文化,大老粗一个,过去沉迷赌博,更不应把你当筹码。天哪!我是世上最大的笨蛋!”他情不自禁地打自己耳光。   “现在后悔还有什么用?”   “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娶你做老婆。”   “你的爱都用在你的拳头上。”   “刘天明对你还好吗?”   “世界上找不到第二个刘天明了,他使我找到了真正的快乐和幸福。”   “虽然我是大老粗,但我也真心爱过。虽然已经错过,死了,没有遗憾。”   “探监时间已到。”狱警过来了。   吴导得慌忙从上衣口袋摸出两张卡片:“十年的低保我独吞了,来生再报。医保卡还给你。”   “这些不用了,我早已申报了医保,也买了养老保险。”   吴导得哭了,自负的人在失败面前永远是弱者。   自信的人,在失败面前奋发。从失败吸取教训,东山再起,谦虚谨慎,充实自己。我不在意潮起潮落,只要心中有涟漪,就会勾勒出美丽图案。   回到家里,刘天明正做着香喷喷的饭菜,透过白雾活灵活现。那只盘成一团的鸭子有多么可爱!那漂浮着几篇葱花的乳白色汤里,安逸地躺着一只又肥又白又亮,浑身挂满黄橙橙油汁的鸭子。那简直是一件精美玉雕,艺术品,又好看,看到如此完美的食物,在想到它的美味,真不知道是留着欣赏好呢,还是赶快品尝。   “啊!我们的老刘同志不但工作出色,而且还厨艺高超。我又会发胖了。”   “老婆,胖点好哇。太苗条了才叫人不放心。”   “人老珠黄,都成豆腐渣了。”   “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就是我心里的西施。”   “你真是,就是吃饭的时候,话就特别多。食不言,寝不语知道吗?不懂养生之道。还有个坏毛病老爱夹菜,现在年轻人不喜欢你夹菜给他们。”   “老婆,你不会不领情吧。”   “我是知道,老夫老妻,你是发自内心的爱,传统的体现,客套。”   “这就好,这就好。”   “我们的老刘同志,其实你是大功臣。城市每天都在改变,确实靠你们这些默默无闻的泥水工,高楼大厦离不开你们这些泥工。城市几十层的高楼,巍峨壮丽都是出自你们的双手。”   “老婆,那我也建功立业了。”   “那当然啰,等我们老了,做不动了。我们就会说老刘曾经做过什么,那是一件多么有意义的事情,将来我们就回味无穷。”   吴娟星期天来到我这里,我把吴建叫回来。她正心烦意乱地对吴建说:“抽空去看看老爸,毕竟血浓于水。”吴娟把她爸的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而吴建站立一旁,神情忧伤地听着,尽管他心中明白血浓于水的道理。   吴建说:“我一想起他,心中就害怕。”吴建没有淡忘,小时候老爸打他,把他赶出家门,他就不想再见他。吴建脸上充满哀伤,目光里仍然隐约流露出对父亲的怜悯。   吴娟怜惜地望着吴建,目光里透着忧郁地温情,忿忿地说:“我向你保证,他以后再也没机会打骂你了。”   “喔,不,我不妨走得远远的,让他再也打听不到我的消息。”   “我们毕竟是他最亲的人。”吴娟失声痛哭。   吴建仍默默无语站在那里。   片刻之后,刘天明下班回来,看着吴建说:“听我的话,孩子,我比你先来到这个世界上。世上的事情,我还略知一二。你们无须过分地埋怨和恐慌,你们只需按我说的去做。现在你们头脑里就像一团乱麻,不知道线头在哪里,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到你们父亲那里去一趟,见见他,他已经到了这一步,但他心里还是惦记你们,可见他心里还是有你们。他身体恐怕拖不了多久,他没有什么亲人,就只有做儿女的给他最后一丝安慰。”   吴建听罢后呆若木鸡,他不知道逞一世威风的老爸,到如今却如此凄惨。他又望了望刘天明一眼,他心中并没有太多的奢望。吴建心里很知足,是眼前这位绅士给他有个安定的温馨的小家。他从容地向刘天明鞠了一躬,表示致谢。   那一日,天气晴朗,碧空如洗。一轮晚霞最后落在窗上,习习秋风把窗外的树叶吹落一地,有的还飘落在凉台上。   刘天明感慨地说:“这人一辈子,也是分春、夏、秋、冬的。吴导得的一生最好的一段日子虚度了年华,全在麻将桌上,现在在监狱忏悔也太晚了。吴建如果想通了就去看看他,虽然你心中这份亲情已冻结,也非一日之寒,我理解。”   第二天,刘天明下班回来,他的自行车后面挂满了一个个塑料袋,满满的水果。还有瓶瓶罐罐,叮叮当当的。   吴建比刘天明早到一点,吴建听到门外脚步声,赶紧打开门,忙把刘天明手里的东西接下来。   “这些东西是替你买的,明天是星期天,你就带着老婆儿子去看他一眼,也好了却他的心愿。”   “刘叔,多谢您的教诲!要不他死了我也不去看他。”   “不要孩子气了,他纵有千错万错,如今他已撞南墙,生活给了他血的教训。”   吴建动情地流下了眼泪,他用衣袖揩了揩,起身递了一根烟给刘天明。刘叔对他关怀备至,他不时地昂首凝望,神态中蕴含着一丝不可言状的忧虑,但随即又谦卑地低下了头,他给人一种异常庄重的感觉。    ☆、儿子探父   他和黄兰兰生活得很幸福,他想尽办法让人们忘掉他的过去,甚至将往事深埋心底。然而,今天吴导得的事情又在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吴建的父亲在牢里度过他悲戚的晚年,他总是担心别人的嘲笑,而他自己深感羞愧。本实在不想去牢里探监,但在刘天明耐心劝说改变了吴建的主意,欣然接受了刘天明的劝说。   吴建带着妻儿来到某监狱看他父亲,他们三口都站在接待室等候。这时吴建发现父亲变了一个人,再也看不到过去那满面红光、膀圆腰粗、凶神恶煞的样子了。今天的他瘦得背也驼了,眼睛深陷,满脸泪花,一晃十多年不见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儿子是当年的小孩,可今天变成了一位绅士,娶妻生子,自己都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确不配做孩子的父亲。他呆呆地看着儿子的三口人,吴建拿着话筒也很尴尬不知说啥好,手也不听使唤抖了起来,只好勉强叫一声:“爸爸。”   “孩子,是爸爸对不起你们。以后好好孝敬你们的妈妈吧,她这一辈子吃了不少苦。”吴导得似乎脸上火辣辣的,声音低得像蚊子声。   站在外面的吴建也呆若木鸡,只是多了一种点头动作。吴建想现在的老爸和过去的老爸判若两人,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还知道关心我妈了。   值班警察到了:“探监的时间到了。”吴导得几次回头,发现儿子长大了,又看到他三口子其乐融融,没有遗憾了。   吴建带着妻儿回来,刘天明问他:“你爸怎么样了?”   他说:“快要死了吧。”吴建懒洋洋地说,话说得很软,可听起来使人觉得很硬。   “都洗手吃饭去。”我把菜端上来,准备了五副碗筷。   “吴导得也真够倒霉的。”刘天明说。   吴建心里的“爸爸”只是个代名词。吴建他们看到他的脸上在临死前呈现出来的沮丧神情,他的精神世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看着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牢房。对吴导得来说,世上什么药都有,就是没有后悔药。   吴建带着妻儿不声不响走了,显然他心里很难受。   吴建和黄兰兰一家的生活很美满,从吴建脸上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失落。回到家就好像回到了绿洲,而不是过去的那个沙漠。吴建心里、生理、心灵上都滋润着父母的爱心,黄兰兰的父母特别看重这个女婿,比亲生女儿还要看重,真把女婿当手心里的宝。   刘天明的决定,什么时候都非常适宜。他懂得取舍,懂得珍惜,明白什么叫审时度势。他将自己变成最懂得生存的进化者。   他是上帝赐福于我的,我将诚心诚意地设法消除积压心中的怨恨。我们将以高尚的生活目标和人生追求,所以在关键时候,我的理智总是战胜自己的缺点。我和何静又天天忙碌,但一点也不觉得累。心里总想着赚钱,积谷防饥,未雨绸缪。   烙饼店大儿媳何静是我最好的帮手。   何静微笑着两只手不停地在案板上揉着面粉,弓着身子,修长的双腿穿着蓝色的牛仔裤。从不描眉画眼,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漂亮的发髻,过门六七年了仍像个淑女模样,刘鹏半岁后扔给外婆看管。   刘天明做泥水工所赚的钱,给我实质性的帮助。我们过着平平淡淡的生活,但我总是很满足,仍能沉浸在丈夫的博爱气氛中。日子也逐渐风生水起。   “唉!可怜的吴导得怎么成了杀人犯。”我不禁对吴导得顿生同情,他是太无知了。平时缺乏学习,总是荒废岁月,找个妻子又是水性杨花,名义夫妻。吴导得又因车祸落下身体残疾,最近糖尿病严重,即将在牢里度过余生。   我庆幸自己找到了真心爱我的男人,而且还有这些儿女朝昔相处。刘天明的三个孩子也宛如亲生,生活快乐和精彩部分才刚刚开始,丈夫的真爱,从此我又成了开心的女人。   深秋的一个晚上,我和刘天明刚刚收拾店里的东西,准备栓上门,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吓得我心里砰砰乱跳。把门打开,门外站着一个年轻人。   当时我吓了一跳,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身体还有些颤抖着,目光阴冷。我强自镇定了一下问:“我有什么可以帮助你的吗?”同时我用眼睛的余光寻找着防身的东西。   “你只要给我一些吃的东西,我好饿。”年轻人嘴唇哆哆嗦嗦的。   刘天明疾步近前以防万一,我找了个塑料袋装了大约4、5斤的糕点。   当时那个年轻人拿着糕点蹒跚着远去后,我的心还有点砰砰乱跳。刘天明锁上店门以后,和我一起离开店。我们一路上讨论那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是如此恐惧,他为什么只要一些吃的呢?”我说。   “也许是穷途末路的外地人。”刘天明说。   大约半年后的一天上午,我和何静正忙乎卖糕点,从门外径直走进一个人来。我抬头一看,立刻认出正是那个年轻人,不过比过去穿得更糟糕,目光依旧阴冷。我怕他乱来,过去打一声招呼:“你好,欢迎你再次光临我的店。”我镇定地说。   “我来过这里吗?”那人愣了一下。   “当然,半年前的一个晚上,我送了一袋糕点给你。”   年轻人的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情形。   “孩子,你一定又饿了,坐下来吃吧。”我端来一大盘糕点。   年轻人狼吞虎咽地吃完糕点说:“我叫罗兵,无业、无家,得不到政府的救助,靠乞讨为生。”   “为什么不找份工作?”   罗兵垂下头说:“我是个孤儿,父母离婚他们都不要我。从6岁起我就开始流浪,结识一些不良青年,染上了毒瘾。我没钱买毒品,便想办法戒掉,毒瘾发作时生不如死。我就用刀在手上割个伤口撒上盐,在毒瘾发作时好受些。好在我还没有吸多久。”   “那好哇,你现在可以快乐起来。”   “哪里有快乐?人们知道我是个流浪儿,没有人愿意雇佣我。再加上那些白眼和冷遇,反而觉得更痛苦了。”罗兵默默地说。   “孩子,痛苦不一定是坏事,你看你有勇气用刀割自己,使你远离毒品的深渊。同样你精神上的痛苦也能使你远离地狱。只要你不再痛苦麻木,就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天堂。”我正单脚跪在壁炉前的小台阶上,一只手抓住深锅的圆铁柄边,将它搁在通红的灰烬上,同时用一根弯曲的擀面杖翻动着一张张小小的灰色的荞麦饼。罗兵站在桌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等待着我的烤熟的荞麦饼盛在盒子中。罗兵闻言,垂头良久。这时刘天明走过来拍了拍罗兵的肩膀。   “孩子,只要你能振作起来,明天我就可以带你去赚钱。”   罗兵抬起头来,好像看到了曙光:“您愿意接受我?”他突然跪在刘天明面前留着眼泪。   “孩子,只要你能吃苦,洗心革面,再也不和那些吸毒的人来往。我是泥工,带个小工是没问题。你一天也能赚一百多块钱,不愁吃不愁喝,只要你好好干,一年下来除吃饭等正常开支,一年也能余上两三万元钱。这样你就可以安身立命,日积月累,等集攒够了钱,就可以学其它行业了。找门路改变自己的人生,现在你还年轻,只要有志气不放弃,同样社会也不会把你放弃。”   罗兵感激涕零,因为自己从来没人把他当人看,也从来没有人这么亲切关心自己,更没人启发他。他又突然跪在我面前,从自己腰间掏出一把小刀说:“你们夫妻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今天本来想来抢劫的,我有眼不识泰山,你们的善心感动了我。你们能收留我吗?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从此以后跟师傅去工地做小工。”   罗兵双手把小刀送给了我,我手下小刀说:“孩子,人都有时会犯错,但只要知错能改。我不怕儿女太多,说实话我已经有5双儿女,不愁多你一个。只要你好好干,我就认你这个干儿子。明天就跟刘天明上工去。”   罗兵又像鸡啄米似的连连叩拜:“干爹!干妈!”   当天晚上,我们就买了一张弹簧床让罗兵住下:“罗兵,以后你就替我们守店。”   人与人之间,只要心诚,久而久之罗兵真的亲如一家人。他每天上工地做小工,不怕风吹雨打、烈日当头,受到前辈的好评。我帮他买了两身工作服,一身休闲服,叫他把头发理了。过了一段时间,慢慢恢复了身体,不像过去瘦得像猴子,慢慢地脸上有红云了。   晚上下班回来,同时进餐,我每天加一些营养食材,罗兵便无拘无束地生活下去。   好多邻居都不能理解,背后议论纷纷,不知老刘家的图个啥,自家五个儿女够呛。   我和刘天明根本不去理会外人怎么说,做自己该做的事。通常大家劳累一天,进餐时和乐融融的气氛,罗兵也彬彬有礼。   罗兵有了自己的工资,刘天明带他上银行存钱。除了留点饭钱和零花钱,整数全存了。   负责人点到罗兵的名字时:“罗兵,除了下雨都是满勤,有三千四百多块钱。”   罗兵从没有摸过这么多钱,他激动地说:“我有工资了,三千多哇!”他高兴地跳了起来,泪眼望着刘天明:“谢谢干爹!”   “只要肯努力,一年至少也能存上三万。”刘天明鼓励他。   从此以后罗兵拼命地工作,他就像是一面聚光镜。无数个小钱被他聚敛起来,变成高能强光。放大,尽情膨胀,从不起眼的事业,汇成令人仰视的景观。很快罗兵干了三年小工,积下了十万元人民币。人也长高了,也长胖了,他把积累起来的钱,开了个小店,店名叫“麦某鸡”。   有一天晚上,罗兵提着一瓶酒,还有几样上好的下酒菜。来到我这个烙饼店,刚好刘天明下班回来,我们三个一起喝完了这瓶白酒。   刘天明问罗兵:“罗兵,现在你高兴吗?”   “高兴,我能不高兴吗?不说别的,我这条命都是你们捡回来的,再也看不到那些嘲笑我的人了,我也该高兴呀。”他的两只眼睛也总是盯着我看。   “罗兵终于干出点成绩,我心上的石头也就落了地。虽然是毫不相干的人,但既然收留了你,就有一份责任,就已经是一家人了。”   转眼春节又到了,这是每年的惯例。儿女们从各个小家出发,回到我们二老这里。我总是忙这忙那马不停蹄,没有一点空闲。这个喜欢吃蔬菜,那个喜欢吃鱼,这个喜欢吃糕点,那个喜欢吃辣的。那个爱吃扣肉,那个爱吃肉丸子。端上来的菜,报了个人的喜好。临走时还要捎这捎那,每次回家都像鬼子进村,进行一次大扫荡,累得我腰酸背痛还偷着乐,我这人是不是犯贱?   刘天明也是看着这个笑,看着那个笑,吃完了饭我们还要准备几个殷实的红包给孙子外孙们。被这热闹的场景把一切困厄、苦痛都掩藏得不见踪影。其实我和刘天明都老了,身体终归不如往日,但我们两个都有默契,从不把身体里的苦痛告诉儿女,让他们好好创业,不给他们添麻烦。只要他们这些小家庭过得安乐、舒适、宁静,我们老两口就安宁。刘天明教会我很多东西,你要知道,他头脑里想些什么,我全明白。所以很多细节上的问题我们总是达成一致,心悦诚服。   罗兵是春节最忙的一个,但他还是没有把我们忘记。在鬼子大扫荡之后,他是雪中送炭的一个。他不但没拿我们一星半点东西,还总是记得我们二老的喜好特征。他总是怀着一颗感恩的心,在深夜都特意赶来,提着大包小包,在我们快要睡的时候,“咚、咚、咚”地门响了。听起来有点像他第一次急促的敲门声,我和刘天明一起来开门。   我们同声说:“看看你这孩子现在这么忙还跑过来。”   罗兵背了东西累得满头大汗:“干爹,干妈,不好意思我来晚了。”顺手把一箱纯牛奶放在地上,两瓶五粮液放在桌上,两条软中华香烟亲手捧给刘天明手里。刘天明眉开眼笑,他习惯性地喜欢用手指指指点点:   “你这孩子,来就来吧,还买这么多东西。叫我怎么说你才好呢,现在正在创业时期,何必那么破费。”   我把早已准备好的水果和糕点端给他吃:“来吃点水果。”   罗兵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干妈,这点钱是给您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我一个男人家不知您喜欢啥。”我和罗兵就像打架一样推让了好一阵。   “孩子,我不能要你的钱,买了这么多东西已经很过意不去。”可是我怎么也塞不进他的口袋。   我愣住了,怎么是好呢?东找找西翻翻,于是我把娘家送来的土特产腊鸡腊肉包好送给罗兵顺便把红包还给他,藏进腊鸡肚子里。推推让让搞了好久,罗兵才走。   “这孩子有出息,知道感恩,不像我们这五个孩子回来就像鬼子进村大扫荡。”刘天明激动地说。   春节过后,我和何静又开始正常营业,何静就像我当年的影子,也是能吃苦的苗子。她默默地做着糕点,我在壁炉边烤着糕点,我们婆媳配合得很默契。那精致的糕点中间点缀着一颗颗绿豆,像洁白玉石上镶嵌着一颗颗绿色的宝石。碗糕不仅好看,而且味道也十分诱人,甜滋滋的,叫人吃了还想吃。   我用搅拌机拌粉,粉要拌得均匀做起来的糕点才美观光滑又可口。闲下来时我赞叹何静几句以示鼓励:“何静比妈妈更聪明、更能干,也更能吃苦,心灵手巧。”   “是妈妈教导得好。”   “最近刘健成没有欺负你吧?”   “现在好多了,也知道体贴人了,这都是妈妈您的功劳。”何静脸上出现了晴悦的阳光。   “这就好,这就好。家和万事兴,最近鹏鹏过得好吗?”   “我爸妈可高兴,说什么也不肯接回来。”   我肩上的担子感到轻松多了,刘天明下班过来接我回家,何静也回去了。   我和刘天明从店里出来,走着走着,刘天明说:“不好,前面有个扒手把牵孩女人的包给抢了。”   待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冲过去了,抓住扒手的衣领,那年轻人说:“少管闲事。”   大街上人来人往,却没有人这时出来帮助。我急忙奔了过去,眼看扒手拿出明晃晃的小刀,准备朝刘天明刺来。   “刘天明,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刘天明常年练就了一身好身手,他不费吹灰之力把扒手的两只手扣在背后,水果刀“铛”地落在地上。围观的人这时候才人人喊打:“打死他,打死他。”   刘天明做人是有分寸的:“年轻人,以后别干那勾当,改邪归正,把钱包还给她。”   年轻人乖乖地把钱包还给了牵孩子的女人。牵孩子的女人对刘天明说:“大哥,多亏你见义勇为。我包里还有很多公司里的□□和账单,要不我得赔偿上百万。”女人从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钱,要塞给刘天明手里,被刘天明婉言谢绝了。   周围的人一起赞美:“见义勇为。”   我和刘天明手牵着手在人们的赞美声中离开了人群,兴致勃勃朝吴建和黄兰兰的家走去。   来到东郊,一座高楼在夕阳的斜照中像披着五彩缤纷的薄纱,那阳台完全是用琉璃装修起来的。几乎是全封闭式的格局,走廊里依旧养了几盆花草,放在尽可能受阳光照射的地方,并且放了一些装饰物,把它打扮得花枝招展,像个小天堂。   推门进去,亲家公和亲家母热情地接待。他们还一个劲地夸吴建人温柔、体贴,是个好丈夫,这时又端点心又沏茶。   我对吴建的新房看了看,新房里正中墙上挂了一幅画,画上的古树底下有一只梅花鹿,旁边站着一个胖嘟嘟的小男孩。似乎整天乐哈哈的,在床中间挂放。床旁边沙发以及写字台,上面放着电脑,一把靠背椅。房间整洁大方,全楼共有三层,整体美观大方。   当我走进厨房,亲家母正在炖排骨莲子汤,她笑盈盈地说:“你们到这里一起吃晚饭,孩子他们就回来了。”   不一会儿吴建骑着摩托车,后面坐着黄兰兰。此时只觉得一股热浪迎面而来,空气也像波浪起伏,蝉鸣也像音乐一样动听。吴建和黄兰兰同时喊着:“妈妈,刘叔。”   看得出黄兰兰对吴建挺温顺,不像人们说的那种强悍女人。从儿子的笑脸可以得知吴建在她家里像春天般温暖,她父母的爱胜过了亲生父母。使吴建懂得了人间的真情,现在他正沉浸在幸福之中。   黄兰兰附在吴建耳边,悄悄地说:“想不想做件让你妈高兴的事?”   吴建开心地点了点头,把黄兰兰抱在腿上。   “老公,我怀孕有三个月了。”   “老婆,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怕你为我操心,我这人身体棒,做什么事都不要紧,我是想让你给妈一个惊喜。”   “那感情好,不仅我开心,妈妈也开心。”   正当我们快要离开黄家的时候,吴建对着我的耳朵说:“妈妈,你要当奶奶了,黄兰兰怀孕三个月了。”   我开心地笑了。刘天明和老黄也笑了,而且大家笑得很开心,那么畅快。过去的都已远逝,只留下深沉的记忆。而今天和若干年后,仍会记得流泪的年代,曾经走过的一段孤独、寂寞和难耐的日子。我拍了拍吴建的肩膀:“孩子,你要当爸爸了。记住好好保护她,让她多吃水果和纯天然食品,营养搭配。”    ☆、各种夫妻   吴建和黄兰兰说:“妈妈是营养专家,营养调剂师。”   “是呀,哪天我有空写好菜单,让你们好好调理。”   “妈妈是本百科书,人生百科才翻开您的第一页,色彩缤纷,充满意义和情趣。有空常和刘叔过来走动走动。”吴建和黄兰兰送我们到十字路口。   我和刘天明一路上很有感触:“我们辛苦了一辈子,终于看到吴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了。谢谢天明,为他找了个礼貌贤惠的妻子。我是从小到大、再到老与成功无缘,总有一种失落感,今天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孩子们的身上。”   “老婆,你已经很成功了,儿子女儿都有出息。”   “谢谢你,吴建终于找回了自己,从而悟出了人生的道理。人与人之间要互相体贴,互相照顾,才感觉到了亲情。是你这个伟大的导师指导的好。”我用温情话语鼓励丈夫,使他觉得自己也很成功。   “吴建一直以来恨自己父亲,从小在恐惧中长大,从不关心他姐弟冷暖。被人欺负不闻不问,从小灌输的是污言恶语,从而使他们自卑抬不起头来做人。”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对你们那个家感到惋惜,无法让受伤的心灵抹平,尽管吴导得在狱中自责、忏悔,都于事无补。”   吴建和黄兰兰是一对同龄人,都是80后,组建了一个和谐的家庭。吴建擅长电脑数控,工作中多次获奖,沉着稳重,又百般疼爱妻子和儿子,现在每星期天都带着妻子儿子回家看看,话虽仍然不多,但脸上总是微笑。让我放心,安心。   他们家在郊区,我和刘天明闲下来就去串门。刘天明和亲家公又是老同事他们的话很投机,一聊就是聊到晚上。   他家四周古木参天,茂密葱茏,为整栋楼更添一层秀丽。门口还有翠绿的大草坪,百米远就是一条宽阔的大柏油马路,延伸的就是通往吴建上班的三善机电厂,吴建上下班也非常方便。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两亲家还喝着酒。”他们聊得很投机。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吴娟,怎么啦?”   “吴导得死了,是在监狱。”   “只有在那边烧成灰,让吴建他们去带过来就是。”   吴建和黄兰兰正在房间里看电视,我把坏消息告诉了他们。   吴建总是老大不乐意。   我说:“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你们的父亲,虽他在生活中做了很多坏事,可是他仍是家中的一员。”   吴建却扑哧一笑说:“我给他买一盒麻将子给他,让他到地府去赌吧。”说归说,忽儿他脸上还是落下了几滴眼泪。   我和刘天明离开吴建家回来,一路走着,清凉的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刘天明说:“老婆,你去不去参加吴导得的葬礼?”   “儿女大了,他们会处理。再说他没有其他亲人了,也没有必要办葬礼。”   一个人的一生风风雨雨,真是写不完的小说。只是我和吴导得的纠结已画上了句号。   刘天明总是处处为对方着想,事事以对方为重,我不禁大为感叹:“真正相爱靠真心,心心相惜是知心。爱上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忘掉一个人却需要很多理由。”   五双儿女能受到好的教育,做父母的就是他们的导师。我们恬静、舒畅、和谐也可以促使儿女们一定过着安逸的生活,受到好的教育,远离灰色技能。   打开店门,我和何静一个销售,一个做糕点,忙完后闲聊。   何静笑眯眯地问:“妈,你和爸爸是怎样相处十多年不吵嘴的?”   “因为没时间,我们两个都忙。”我笑着回答她。   “不可能,越忙就越容易生意,更容易吵嘴。”何静正眼看着我。   “我是一个把爱情观看得很重要的女人,是个对金钱容易满足的女人。自信、丰富的内心世界,是丈夫给我创造愉悦的多元体。我的生活如此简单,不需与人去攀比。丈夫深深了解我,明察秋毫,我索取的不多,一句哀怜的话,一瞥流盼,一缕思念。”   何静把我说的话告诉了刘建成,第二天我的手机响了。电话那端传来粗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妈妈,我的妻子越来越像您,我可以安心工作了。”   夜深了,刘天明洗完澡准备上床,他轻轻地附在我耳边:“老婆,今天媳妇又向你取经了?”   我兴奋地告诉他:“何静像是我的影子,吃苦耐劳。学会了宽容,他们这个小家越来越幸福。”   刘天明说:“就我那儿子有点那个。”   又到了星期天,吴建和黄兰兰回来看望我们。吴建缠刘叔忆苦思甜,刘天明幽默地讲述着:“那时,我母亲病重,父亲只顾推着母亲寻医问药。我们兄弟姐妹9个,只靠挖野菜充饥。吃了上顿没下顿,根本顾不上身体的衣服。前面朦胧看到杆儿,后面朦胧看到眼儿。上衣前面能看到胸膛,后身能看到脊梁。”刘天明然后又看了看吴建和黄兰兰的衣裤接着说:“现在你们穿新衣就打补丁,叫时髦,其实我小时比你们更‘时髦’。”   一家人都笑了,而且黄兰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大家正开怀大笑,刘建成推门进来:“爸爸,妈妈,我老婆向您取经了真的乖多了。”   刘建成手机响了:“眼珠子是摆设吗?没看见水池上有条鱼,还有地上的那只鸡给我杀了,明天我朋友要来。”电话挂了。   刘天明正眼看着他:“有你这样说话的吗?老婆店里辛苦了一天,你买鸡买鱼也不在摊上给杀了。晚上她又得替你加班,又请什么狐朋狗友。”   一言九鼎的老大,家里藏着个温柔的妻子。刘天明再次提醒他:“不要老是往外跑,没事别惹事,有事别怕事。”   刘天明说:“你今天来这里干吗?”   刘建成说:“爸、妈,你们搬我那去住吧。”   刘天明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们不和你们年轻人掺合。”   我在旁边附和着道:“我和你爸不去给你添麻烦。”   刘天明说:“我们马上就把房子装修,反正二老身体没什么大碍,别老惦记我们,干好你们自己的事就是万福。”   刘建成说:“我最近挖机进度很快,几个开发区的老板都等着我。”   刘建成走后,刘天明说:“我们老了哪也不去,过我们的二人世界,也要像年轻人那样。”   我们的新房在桥边,大桥在明媚的阳光下,显得十分壮丽。我们在这段繁华地带买下一套中意的房子,激动过后就开始筹备装修事宜。我特意在街转了转,看了看那些装修民工,问问需要多少钱。一双兄弟对我说:“如果选择我们装修,价格比其它人要便宜一些,而且活儿绝对做得精致。”   看他们和善的样子,我便领他们察看我们的新房。经过预算,他们报价包工包料85万元。   之前我和刘天明也算过,同样的材料,同样的装修。自己来搞,来回跑不仅耽搁人工,包括误工费,要上十几万元,于是我决定交给他们这对兄弟包头。当我把85万元现金和房子钥匙交给他们后,他们说:   “你尽管放心,一切包在我们身上,一定会让你满意。”   我们为了不影响赚钱,我照样开店,刘天明照样上班。我单独去看房,看看装修进度,刚一进门傻眼了。别说装修,就连一点材料的影子也没有,房间里空无一人。茫然间我自己安慰自己:或许他们接到了别的业务揽了个更急的活儿,忙完了他们就回来了。可是我心里砰砰跳,觉得不妥。又想这事千万别告诉丈夫,否则他会怪我嘴上没毛,办事不牢。可是又过了几天我又去看看,可是我一打开门还是不见露面。我开始焦虑起来。   呆呆地站在新房里,我懊恼着:当初不该轻信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自己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不能告诉丈夫,省得他跟着着急。于是我不声不响又等了几天,再次来到空空的新房。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那两个乡下兄弟突然推门进来,片刻惊讶之后,我恼怒地质问:“这么久了,你们干啥去了。也没个电话,害我来回跑。”   他兄弟两个神色愧疚,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我说明了情况。原来就在我们谈妥装修的事,那天他老家人传来了消息,说他们的老父亲突然得了重病。这对农民兄弟没来得及和我打招呼,就匆匆回家了。   听完他们的解释,看着这对兄弟对父亲那份孝心,而且丝毫没有赖账的意思。我心里的闷气顿时烟消云散,并告诉他们:“没事,赶紧准备材料装修。”   没想到那个做弟弟的却从口袋掏出一沓钱递给我:“你真是个好人,耽误了几天工,还烦你坐车来来往往地跑,又这么体谅我们。我和哥哥商量过了,给你家装修,除了材料费和饭钱,其余的免费,就算我们交个朋友好了。”   “这怎么可以呢?”   我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两个黝黑憨厚的男人,我推开了钱:“该给的一定要给,这是劳动所得。”   可是,他们不容分说硬是把钱塞进我的口袋。   接下来紧张的装修开始了,他们买好了材料,全部放在等待装修的地方。尽管那时天气不算热,但是他们衣服很快就汗湿了。当我看到他们汗流浃背的样子,心里总有些愧疚。我所能做的就是烧点开水,递递毛巾,买点水果当点心。   两个男人总是憨厚地说:“你真是好心肠,对我装修工真好。”   半个月过去了,装修结束了。当他们准备离开时,我悄悄地把退回来的钱又塞进了他们的口袋。我对他们说:“曾经对你们产生了一点点误会,但是你们的真诚感动了我。谢谢你们帮我营造了一个温馨的家。”   很多时候,人们很难选择自己的职业。比如我曾经做过保姆,但可以使自己的灵魂高尚,使自己高尚的人格赢得尊重。对任何职业我们不能轻视,平凡也蕴含伟大。   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下一个计划就是我和刘天明的社保问题。人都会老的,要真正有所依,不能光指望儿女,要自己投资。   我从新房出来,出神地仰望苍天。回到住处,我脸上洋溢着甜蜜的表情:“亲爱的老刘同志,我们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这都是你的功劳,十多年来,你从没歇息过,都是你这双长满老茧的手,你的爱真是太伟大了。”   “老婆,同样辛苦,十几年的劳作没有白费。需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胜利,下一项目标,就是买社保,真正做到老有所依。”   他似乎成了美满世界的奇妙中心,令人想起种种美好的事物,剧情仍在继续。   何静正在店里揉面粉,我走进去却发现她忐忑不安地掉过头去,一会儿出现一副悲剧面孔,低着头呜咽着。她心里突然有一个冷酷无情的声音对她吼着:“你整天疑神疑鬼,我一个大老爷们还要听女人的吗?”她想我哪点不如刘婷呢,她丈夫百般怜爱,又有技术。嫁人真不如嫁个灰太狼,舒心惬意。   她又抬起头来,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注意一下容貌。她开始认真审视自己,她正这样想着没有几个女人的身材比我柔软,动作比我优美,手臂比我艳丽。她想自己应该比刘婷更美,也应值得丈夫去爱。丈夫为什么会花心呢?她忍不住哭了像喝醉酒一样站都站不稳。   “孩子,你怎么了?有什么委屈就把它说出来。”   “我真傻,当初是刘建成把爱情说得神乎其神,所以我们就闪婚。”   孩子的愁苦脸吓了我一跳,刘建成在我面前信誓旦旦说改好,再也不拈花惹草。这隔了多久,怎么又变了呢?放着歌贤妻良母不好好疼爱,这又如何是好,我也不便多管,毕竟有隔阂。我还是只有告诉刘天明,让她去管管。   我看着何静的样子,心里涌出万千思绪。就像光脚踩在蝰蛇和蝎子上,我第一眼看见他们在一起,心里就有一个预感,但我总把预感当作肥皂泡。   “孩子,我看见你就想起了当年的我,永远是那么痛苦。”   她懒懒地坐在沙发上摆动着双脚,像一个人坐在河边沉思的孩子。她双膝发抖,难以支持,嘴里的舌头打结,话也含糊不清。目光一下子又模糊起来了。   看见她难过的样子,我总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似的。虽然我只是她的继母,可是我真的希望她能获得爱情,因为我饱尝过许多悲哀和心酸,但我最终找到了幸福和爱情。   “孩子,有什么委屈你就说出来吧,我相信你。”   “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刘建成不知啥时候把一个女孩带回家,我刚从店里回去,屋里静悄悄。房门竟然也没锁,而床上竟然躺着两个赤身裸体的一男一女。我二话没说掉头就出来……”她把脸埋在手里,她为丈夫而感到耻辱。他实在是太可怕了,没有任何东西能打消这个噩梦的回忆。   刘天明狠狠地教训了大儿子一顿,刘建成为了补赎上次的罪过,跪在何静的面前求饶,发誓以后再不会有第二次。   白天的幻影,夜里的梦境。连这罪恶的梦,何静一次也没有漏掉。   何静微笑着对我说:“我娘家远,还好有一个通情达理的婆婆懂得仁慈。善良得像沉睡的荷莲。”何静脸上总算充溢快乐和宁静的神气。   何静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和丈夫相处经常发生那种剧烈的变化,只会对身体有害。它就好比同时受暴冷暴热的食物,受着咳嗽发烧的折磨。   她多么想抱着我痛哭一场,我告诉她:“可怜的孩子,我不容许他有下一次。要违约,我和刘天明就不认他这个儿子,我宁肯收你为女儿。”   她满怀焦虑地说:“是我不好,不懂得温柔体贴。”这个虔诚的少妇不知下一次又会遇到什么。   次日,刘建成吃了早饭想去逛街,带了钱,换了衣裳,独自出门。路不多,到了街中心。走过几家店铺,有几个营业员挺斯文的。也有伶俐的,也有滑头的,都是粉雕玉琢的脑袋,花嫣柳媚的神情。一会儿靠在人身上,一会儿坐在人身边,一会儿扶在人肩膀上。这些人说说笑笑,像是应接不暇的光景,见他已经看出了神。   又见空闲雅座内,来了一个人。这个人高大身材,一个青黑的脸,穿着银针海龙裘,气宇轩昂,威风凛烈。年纪也不大,不过三十来岁,跟着三四个人,都也穿得体面。那人的神气好不飞扬跋扈,顾盼自豪。叫人家买这样,买那样,茶果点心摆了无数,不好的摔了一地,还把那家人大骂。   “怎么两三个月不见你的影儿?你也不进店来瞧我。”   “实在腾不出空儿。”   “你躲着不出来了。”   胖子笑得眼皮裹着眼睛,没了缝儿,往小姐嘴上一拧,骂道:“好个贫嘴的小蹄子。”一面细看她的相貌,也十分可爱。年纪不过十七八岁,一个瓜子脸,秀眉横黛,美目流波。两腮露着酒窝,耳上穿着小金环。衣裳华美,香气袭人。   胖子是某开发商小老板,他市里有个当官的亲戚,他的业务很红火。   刘建成有心要拉拢他,说道:“今天我做东,胡老板赏兄弟的脸做个东。”   胖子笑道:“使得。”   小蹄子缠着胡胖子进了里面的包间,一会儿只听包厢里传来燕语莺声,甚为欢快。胖子的跟班在外面吃吃喝喝,也甚是热闹。   此时已是深夜,刘建成又接到了业务,心里着实喜欢。送了胡胖子上车,自己而慢慢步行而归。回到家里只见妻子仍然未睡,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自己换了衣裳,穿着拖鞋,喝了几杯凉茶。在房里走来走去转圈儿,便对老婆笑嘻嘻的。   何静道:“今日什么事,到此刻才回。”   刘建成道:“我找胡胖子谈业务,他是某开发区的一个小包头。他有个当官的亲戚撑腰,我接到这个业务可以干它大半年。”又凑到妻子脸上亲了一下。   何静生气道:“酒气熏熏,又是遇见那个相好的小妞了?”   刘建成道:“你就是这点不好,大约托生时阎王把块水晶放在你心里,又硬又冷,没有一点怜悯人的心肠。”   何静生气地说:“你托生时阎王给你生了个好脑袋,生了一片怜香惜玉的心肠,奴才似的巴结她们。”   刘建成心想我还不是为了多赚钱,如今一回来非但不能使她高兴笑一笑,倒惹得她又是哭哭啼啼。女人真是难伺候,于是把门“咚”一声关了,走进房去。   只怕你清高自爱的佳人,也必遭冷遇。   这一夜何静一个人躺在沙发上半睡半醒,刘建成睡得呼天扯地,直到天明才醒来。发现何静一个人咳嗽,显然是昨晚受了风寒,于是上前一把将她抱进房里放到床上:“你好好睡一觉,我要上工地去了。”   何静又悠悠扬扬地爬起了床,改了口风:“刘建成今晚早点回来,否则我决不饶你。”站在门口望着刘建成的背影,看着他那一介武夫的形象,心里原谅了他。她心里车轱辘似的转了起来:天下至宝,唯有美色为第一。如果真美色,天下人没有不爱的。他在外逢场作戏也罢,生些逢迎之意也难免。只要自己当心一点,亦能将此事搁开。学学婆婆的为人处世也许没有害处,整天打打闹闹夫妻就更没有感情。只是常常看见刘建芳对妻子当着菩萨供养,刘婷自是娇憨惯了。眼下虽然婆婆和公公格外施恩,何静也却是一样鞠躬尽瘁。   “真是怪事!”刘天明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说:“有个值得报道的消息,这个人就是吴建的妻子。她父亲在工地上笑着说,如今黄兰兰对吴建是服服帖帖。”他说着又转向我笑:“老婆,你放心。他们的小日子过得可滋润。”    ☆、勤劳人生(END)   然后他又走进卫生间扯下一条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老婆,现在我们是到了该保护的年龄了。人生下来就是要动的,不动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我们散步去。”他喘了口气,咳嗽了一声,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你一天到晚干活,还不嫌累?我在店里弄弄都觉得筋疲力尽,还去散什么步。”   “散步是心里高兴走一走,看看聊聊天。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总算5个孩子都成家立业了。你的功德使你超群,你的话语使你强大,我选定了你,使生活安宁。”   “一个重组家庭能够和和睦睦不勾心斗角是罕见的,谁都知道不会是件容易的事。但是对我们夫妻两个来说,走的是直线路,凭的是感情。”   然而牵引虽然非同一般的家里,主要是我们是重组家庭。我们思想开放,放手让年轻人过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与他们称之为朋友,为自己的职责、兴趣、忧虑、前景等等让他们不用操心。让年轻人的梦想得以实现,放飞着,旋转着,飞驰着,我们从不挤进他们的空间。   方式是,把人从他们的各种关系中分离出来,放进一种自由的,原始的状态。不把他们按自己的想法去捆绑他们循规蹈矩,变成那种小市民,而是引导他们走正确的路线。但是做父母的必须与他们保持沟通,问题是必须的。哪怕是经常重复一句话:“生活过得怎么样?”   刘天明,我器重他这一点,不骄不躁,而且努力强大。我的亲朋好友也总是夸我“独具慧眼”。   我的个性往往是先天的,坦率真诚。我所说的行贿受贿的腐败官僚,他们其实都怕我告发的。我指责过他们,老百姓的财产,大多是勤俭节约,长期积累而来的。而少数官商的钞票形同鬼节烧的钱纸,侵吞社会财富如蛀虫。他们大约也明白自己贪腐的个性,多少会顾忌点。   然而,性情刚烈如我的后面,有一位不失慈父般的丈夫。他柔情似水,支持我理解我。   “老婆,我养活你。”   “游手好闲是制造罪恶的根源,有人认为清闲是福。其实只有工作后休息,才能得到心灵的安逸,才是人生至上的享受。”   刘天明却哈哈大笑:“我真有福气,娶了个勤快的媳妇。”   前夫吴导得过去因为他有份正式工,有份他认为的铁饭碗,丧失体味劳动的真谛。养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逐渐腐化堕落。吃不了苦,受不得困,最终失去奋斗意志,久而久之,自然日趋衰败。   我选择离开,我不仅自己要勤劳努力工作,而且还要教育下一代要懂得劳动的意义。要有艰苦奋斗的精神,要让他们懂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道理。   罗兵从吸毒戒毒后,做建筑队小工苦干几年后,自己当上了老板。后来他也做了人上人。   我们三个80后不能凭学历、凭口舌,而是要紧牙关磨炼的那份意志,那份精神力量。刘建成、刘建芳、吴建经过磨炼,懂得吃苦的意义,才会节俭,努力奋斗。   刘天明教育孩子了解劳动的神圣,“穷不过三代”自勉。提醒他们,牢记古训。   梅花香自苦寒来,钢刀自磨砺出。人能有作为往往是最能吃苦,刘天明历经无数艰难困苦,我和他的命运相连,都能刻苦耐劳。   “刻苦耐劳”也成就了我们夫妻。   我们每当回忆过去的生活,就不无感慨。我们刚出来的时候,衣食不济,靠着艰苦卓绝的努力,与困难做不懈地斗争。每一次战胜困难的经历,都使我们向更高的目标又迈进一步。永不停止,奋斗永远没有完结。   即使今天取得了一点成绩,但仍时刻不忘记“刻苦耐劳”这四个字。吃苦劳动是一种实现目标过程的一种快乐,达到胜利彼岸的一种报酬。我这才真正懂得“先苦后甜”的道理。   苦尽甘来,但浅尝为最甜美,同时也最持久。   刘天明每天天没亮就上工地,从不叫苦,不说睡眠不足,不喊腰酸背痛。为什么?因为他追求一个目标,目标达成即不以为苦。我每天早去晚归,寒风刺骨,帮人家做工和自己做工,不怕冷水,不怕寒风。为什么?也是认定目标,朝着目标去努力,忘了苦。只有努力的热忱和目标达成的快乐才是主要。   而我从前在这些亿万富翁家干活时,往往不见他们快活,他们的金条、钻石、古董,贵得不得了。往往藏在保险厢里都怕偷盗,寝食难安,床头床尾放长刀、警棍都不能安睡这有什么意义?我们吃苦、流汗,得到的报酬达到的目的,我们觉得愉快。还有什么比汗珠更宝贵,更晶亮,更有意义。   我们从小过惯了苦日子,现在生活好了。每年也有十几万元收入,但从不摆出富翁的排场,生活依然节俭。很多人劝刘天明买小车,他说:“摩托车我都嫌风险大,小轿车风险更大。还是骑我的永久牌自行车安全,又可以锻炼身体。休闲时,我也骑着自行车和丈夫一起兜风。”   刘天明发了工资同事总是拖他下馆子喝酒,他则推脱:“家里有事,老婆催我回家。”他实际上从来不要妻子嘱咐,但故意让别人认为妻管严怕老婆。他回到家里又要笑眯眯地讲述外面的笑话:“我在外面就是要别人认为我怕老婆,这样我发的工资才不会耗散掉。我的财经部长才殷实。”   于是他从袋子里把一叠厚厚的钞票塞在我手里。为了求得生存发展,而用心劳苦,他总认为自己没有浪费的条件。不是天上掉馅饼,对浪费的人他也极不赏识。   我和刘天明都是白手持家,从小没有良好的家世背景,也没有傲人的学历。我们在事业上遇到的困难自然也多,但是我们都能一一克夫,并创立了一点家业。   这十几年来是刘天明替我分忧解难,把5个80后引导走上正轨。成家立业,主要源自刘天明的使命责任感对下一代的负责。   有个有道义有责任的丈夫,我也必须做一个贤内助。夫唱妇随,为了更大的进步,我总是表彰他、夸奖他,让他身心愉快,让他很有成就感。   我理解孤掌难鸣的痛苦,丈夫有上进心,做妻子的就应该好好配合,寻找成功的答案。好好运用妙方,使自己的事业也跟着成功,从此甩掉衰落,无论什么工作,照样赚钱,做到人尽其才。   他搞建筑,我做糕点,双方彼此尊敬。和谐建立稳健的财务基础,对夫妻的双方儿女一视同仁,彼此相辅相成。   人到了老了也要多为子女着想,发扬共存共荣的作风。穷人如果赚了钱,只顾吃吃喝喝,那么财富终有一天会耗尽。如果做适当的投资,既可以保值,又可以奠定自己的社会地位。那就是抽一部分钱去买社保,就可以做到老有所养,老有所依,不会给子女带来任何经济负担。有了社保,不管物价飞涨,工资也会跟着升级。到老来行动不便,赚不了钱,自己投资的社保就可以受益。心中充满喜悦,这样使身心更健康。这样就叫老有所依,有一种满足感。   老百姓对未来充满希望,老了就轮到自己做主人翁的时候了。未来的路要靠自己走,生活还要继续前进。   刘天明能有此作为,他靠自己的双手打拼,在我背后做坚强的后盾支持我。把钱省下来,我们两个都买了社保。在我们这样的草根阶层来说,这可是很了不起了。拿富商来比,社保根本没人放在眼里,可社保受草根阶层喜爱。投保是好事一件,最底层社会一个求之不得的事情。不仅有助于经济发展,有利于政治稳定。这一优越条件是很高兴的事情,我们夫妻很快达成协议。   老了不要去乞求年轻人陪伴,希望自己活得不一样。老了不仅要保重身体,还要注意理智与心灵的健康。再老也得不断学习,在学习和工作中讨论生活,不会觉得自己老之将至,发奋忘食,乐之忘忧。   将拥抱一个丰富的精神世界。和果实累累的老年,我们将永远努力,不要轰轰烈烈,更不要金银满仓,像个隐士在家写写画画,剩余时间和老公逛逛公园,做做各种健身操,多悠闲多轻松。   有爱的日子也许我们很穷,但每一分钱都能带给我们双倍快乐,或许我们的身体坏了,每况愈下,但我们牵着爱人的手,慢慢变老,旅途不再孤单,也许我们是平凡和渺小的,但我们竭尽力量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心中永远充满温暖和宁静。   修身于世,穷则独善其身,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我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高中文化程度,但从实际生活中体验人生的理想。循序渐进,以底于成。从社会谋生,从实际生活中学习。   我不为物欲所蔽,注重的是精神生活。刘天明不是用金钱打动我,而是比金子更重要的是仁爱敦厚、乐于助人。我的抉择是选择放弃前夫,择善固执,锲而不舍。后半生跟着刘天明,生活多姿多彩,儿孙满堂。有知冷知热的丈夫,兴趣爱好相同的丈夫,共建和谐家庭。   如何爱家庭?感情是建立在相互理解的基础上。往往只是表现在一个微笑,一句话,一次小小的认同,满足对方使自己也得到满足。   常回家看看,多陪父母说话。甚至不探望父母,还立法。这不是我要的老年,这只是充满弱势的怜悯,无奈的孝道和重压。   我和刘天明的想法是一致的。我们不想让儿女一想到出于立法而不得不来看望父母,不想老了以后活在整天盼望儿女的电话和探望中。说实话,也不想晚年看电视和广播打发时间。   我老了以后仍要坚持学习,也许记忆力下降,视力下降,但智慧却无可比拟。前提是不放弃学习。   学习这种东西不是专为孩子准备的,学习能力而是伴随我们终生的。“活到老,学到老。”这一语是出自古代雅典着名政治家梭伦之口,直译为我越老越学到很多东西。很多人走出学校以后,觉得学习这事就终止了,把时间花在打麻将,打扑克牌,或做家务,烧菜做饭,聊天及美色上。也许这样使人觉得舒坦,但舒坦以后就是老年的渴求陪伴。与世界脱节,寻求社会帮助,以及无所事事。有的期望得到社会关爱,怕被忽略,渴求得到更多的照顾,老来寂寞。   从社会角度上来说,关爱老人是正确的。因为每个人都会老,每个人都怕老无所依。一个为社会奉献了半辈子的人,值得善待。但从个体角度,我想打破这个恐惧的怪圈。不哀叹年纪大了没有用了,更加珍惜曾经和现在拥有的。已经失去的留给记忆,时刻牢记爱惜自己。   人的一生,就像一条不断延伸的路。无数的棱角分明的砾石铺筑着它的坚实,它的绵长,而每一颗砾石都是一个美丽的情绪,它静静地缤纷在心灵各处。   为了在都市红红火火地生活,没有丈夫这双勤劳的双手是不可能走向小康生活的。想到这里,我不免感叹:瘦马永远比肥牛有价值!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布受天下】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